齐宋敲门的时候，江言正在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齐宋看起来很期待今天的活动，特地穿了一双崭新的板鞋，休闲黑白相间T恤外面随意穿着一件黑色厚外套，黑色修身牛仔裤让他修长的腿展露无疑，完全没了昨天在机场见到时西装革履的商人气。江言看着他在冰箱里找水喝，心里不禁在想，时间真的不公平，同样是三十多岁，女人大都加快了衰老的步伐，魅力渐减，男人却都增添了一份稳健成熟的魅力。男女的悲哀不仅在于女孩比男孩早熟，更在于女人比男人先老。
“想什么你，衣服放那儿晚上回来再洗，咱们走吧。”
“好的，马上。”
“先去吃点老北京特色早餐，你不是最爱喝这里的豆腐脑吗，我带你去。等咱们吃完饭刚好过上班高峰点，开车也方便多了。”
“挺好，走吧”江言推开门说到。
早餐铺离住的地方很近，说不定刚刚江言还在窗户前看见过它冒出的烟。人不怎么多了，他们要的东西很快就好了，这里的东西都要自己取，江言坐在那儿看着齐宋端着东西小心地走过来，北方人就是实诚，两碗豆腐脑满满的快要流出来了，嫩绿的葱花伏在浓浓的褐色汤汁上，左右有节奏的摇摆。东西摆满了桌子，胖胖的油条金黄金黄，还能看得见小油泡逐个爆开，盘子里的糖火烧呈黑红黑红的颜色，裂开了嘴，个头也比糕点店里的大多了，糖油饼炸的金黄，肚子中间鼓鼓的灌着烫嘴的糖汁，很大的占了一整个盘子，齐宋的那碗炸酱面热气腾腾，尤其是那酱汁，让江言忍不住从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尝尝。
“想吃再给你来一碗吧，看把你给馋的。”
“别，我的胃有限，还有这么多呢，又要浪费了。”
“随你，反正就在这附近，跑不了，这几天你就负责把这周边早餐铺子给吃一轮过来吧。”
“这个不难，有你带路，好吃好玩的肯定都逃不掉。”
“那是！跟着齐宋小爷我有前途！”齐宋沾满酱汁旳嘴啃着糖油饼，黑框眼镜上被热气盖上了一层薄雾。
事实证明齐宋的安排是最明智的，错过了人流高峰，车不急不慢地开着，就这样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看看久违的道路、街边园艺，目睹各种“中国特色”，打开车窗呼吸着熟悉的空气，就足以让江言很满足。
“就知道你喜欢这些，没出息！高档商场、名胜古迹都入不了您的法眼。”
“你说的那些在哪儿不能看啊，就你这点儿追求，一个电脑就能满足。我要看的纯天然的、最正常状态下的风景。”
“《日落之前》类的电影看多了吧。”
“对啊，为什么中国导演们不拍一部中国版的《日落之前》呢？一个城市最真实的一面，不是什么地标性的建筑、国际化的购物商场，恰恰是这些最平凡的街道马路。”江言歪着头看着窗外说到。
“这点子挺有新意，交叉延伸的长长街道就像陈列馆，什么都有。”
“嗯，在这里没什么严格地归类，进入一条街，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眼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老字号铺子，特色火锅店，一两家装修公司，时尚的台球厅，服装店、书店、小超市一个接一个，形形色色的路人彼此擦肩而过，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还有来往的车辆、人行天桥，不远处的一些代表建筑还可以当背景，多丰富的画面。”
“是挺吸独特的，但你这番说法只会吸引少部分受众，街道再美，也终归只是绿叶，你见过谁大老远来北京不看故宫逛街景，不爬长城压马路的？很多人都带着目的在活着，街道不能满足这些目的，只能送他们去实现目的的地方而已。”
“街道，尤其是那些沾上的商业气息比较少，还带有古朴气息的街道，才是最耐看的，把一个人留在某个城市的，靠的不是什么特大商场、代表风景区，而是这些最常见、最亲近的老街道。”
“首先就没这么个意识，还谈什么拍电影，再说了，中国导演们都去挣钱去啦，多少人宁愿掏五十元看《变形金刚》也不舍得花十元去看乏味的文艺片，没钱赚的电影就没人拍。”
“商人的视角真一针见血。”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齐宋说到。
“说大实话前就得做好挨骂的准备，我怕什么，刀枪不入。”
“对啊，在黑纸上怎么涂画都不妨碍其本色对吗？”江言偏过头笑着说到。
“还能不能友好相处了，能不能像个英格兰淑女一样，大英帝国也没能把你给改造过来重新做人。”
“我想梦蝶了。”
“你想的人太多了。”
“是啊，想的人太多了。”她重复到。
“这次生日准备到哪儿过？”齐宋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问道。“离你生日还有二十来天，你会待到那时候吗？”
“会，回襄樊过。”语气很轻松，但透露出坚决。
“襄樊？”他没再说什么，也没打算劝她别回去，别回那个满眼都是伤心的地方，“我们一起，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用了，我就想一个人回去看看，你和梦蝶都不是闲人，我自己都已经安排好了。”
“好，既然决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到时候我送你。”
“嗯”
“我一直不曾小瞧襄樊这座城市，尤其是在发生那么多事情以后，但愿这次它能给我一点我想要的东西。”他看看窗外的天空，自言自语到。江言依旧是那个姿势，平静地看着外面行人渐多的大街。
第四章
回想刚刚在讲台上的状态，现在都还有点心有余悸，今天是江言第一次进行实战化的对外汉语教学，以前虽然也参与过，但毕竟只是做培训之用，老师们都坐在后面撑着台面呢。今天开始，她将作为一名正式的对外汉语教师开始她的教学生涯了，以后教室的局面就都要完全靠自己了。江言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战斗欲要喷薄而出。
老外不比中国学生，他们自由精神的血液融在骨子里，释放在课堂上，以欧美学生为代表。还有含蓄内敛的日韩友人，分布在教室两侧，做课堂上沉默的小伙伴。教室成了一个小联合国，协调好各方关系，顺利地传授知识变得不一般的困难。
昨天和小颖交流过，她现在在莫斯科的一家孔子学院里，今年从复旦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被导师举荐过去了。他们这一批学生里，积极进取、光芒四射的不在少数，可如今走的最顺风顺水的却是不争不抢、默默无闻的小颖。江言一直很欣赏小颖，含蓄内敛，不躲不藏，利害得失在她面前和喝雪碧没什么差别，有的话可以尝尝，没有也无妨。
今年过年得提前回家，老妈说是哪位远房亲戚给介绍了一个对象，让江言回去见见，父母之命，怎么说也得应付一下。她自己也想趁这次回家，再回老学校看看，要是能和邵弈桓在某个超市“偶遇”是最好的不过的了，她常常这样痴痴地想着。有七年没见了，真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江言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一个干净自然，收拾收拾也还稍有姿色的大好青年，这几年身边也有过几个追求者，但都来不了感觉，或者说还对信里面的邵弈桓惦记着，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一直单身到现在。
机票买的是先到武汉，再坐火车回家，早先和雪阳约定好了今年在武汉见一面，雪阳最近这几年一直和男朋友住在北京，她男朋友是华北电力大学的高材生，和她从小青梅竹马，毕业后就直接留在北京，在市电力局工作。两人熬了四年的异地恋，离开花结果只差一个证了。他们想着回青海过年的路上来武汉游玩一下，知道江言家离这里不远，便在年初就商量好了。
过年前一个月江言就到了武汉，住在一个发小姗姗的家里，姗姗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干过各种营生，从美发到卖楼，从摆地摊到自己盘店，胆大心细，俨然一副女强人的角色。三年前结婚后就定下心来盘了个小饭店，如今生意也算红火。姗姗忙着照顾饭店生意，江言正好落个自由，在武汉待了两天时间，一天中午，接到雪阳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在一家酒店里了，让她赶快过去一起吃顿饭，顺便计划下接下来玩些什么。
江言到了的时候，雪阳和她男朋友徐然已经在大厅等的有会儿了，虽然两年没见，不过经常视频、传照片，所以认出来并不难。
“哇，小言变女神了耶！”雪阳拍拍江言的头夸张的说到。
“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江言也不客气，四年的室友感情不是区区两年时间就可以冲淡的。
“几年不见，脸皮见长啊！”
“多亏了您当年的言传身教！”
“过奖了，你现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俩不饿吗，咱能吃完再战吗？”在一旁的徐然可怜的“哀求”到。
“知道哪家湖北菜最正宗吗？看把我家然然都快饿坏了。”
“湖北菜？我们湖北菜的特色就是充分彰显地理优势，南北通吃、东西兼并，汲取各地代表美食之精华，品类繁多，味道正宗……”
“得啦你，快打住，那就请您这位‘湖北省饮食文化推广大使’带我们见见世面吧。”
三人去了江言事先定好的一家饭店里，点了一大桌湖北特色菜品，以周黑鸭最抢手，整个席间都是雪阳和江言的互相挤兑、打闹，就像当初大学时每周一次的聚餐一样，徐然吃的满头大汗，反正他也插不上话，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面去了。
吃完中饭，三人结伴去了黄鹤楼，兜兜转转看了其他地标性地方，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快活，江言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了武汉，身为湖北人，来武汉的次数并不多，说出来真汗颜！雪阳对各种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古街上吹糖人的、烤饼的、剪纸像的，她都要凑上去看个究竟。白雪覆盖下的武汉多了一副壮观，不如北方雪层厚，这样更显的轻巧一点，雪花时不时地洒下，从汉江那边刮来的风吹的人脸疼，卷着雪花在空中旋转，给这城市添了些许灵动。只可惜冬天天黑的早，又因为道路结冰，所以原本打算晚饭后到江边散散步的计划也只好取消了。
和雪阳他们在武汉玩了三天，在机场送完他们，江言一个人到汉江边散了会儿步，旁晚的时候回到了姗姗家里。第二天上午，坐上了回襄樊的火车。
回到久违的家，心情大好，中午奶奶和妈妈忙前忙后，特地做了一大桌江言爱吃的菜。江言不会做饭，就在厨房里帮忙洗个葱剥个蒜，和奶奶妈妈唠着嗑。妈妈一个劲儿地大力推销即将相亲的对象，说着她的哪个小学同学又结婚了、又有孩子了，江言只是有一句每一句地附和着，话题虽然很“沉重”，可这种被人关心、数落的感觉还不差。奶奶只是一直念叨着“又瘦了、又瘦了，在外面肯定吃不好。”在家里老人眼里，学习、工作在外的人永远在吃苦，吃不好睡不饱。
各种炸炒煎煮的声音充满厨房，各种香气挑战着早已等待不及的胃。回家的感觉真好。
回家的第二天就见了相亲对象，对方确实还不错，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在外工作最近刚被父母紧急召回来，奔着结婚去的。江言全程按照妈妈的吩咐，没有搞雪阳帮她出的恶作剧，乖乖地吃了顿饭，临走的时候男的找她要了QQ号，江言给了他，“有什么关系，反正加我的时候我会拒绝……”江言在心里嘀咕到，“到时候你就懂我意思了，总比当面说出来伤面子好吧……”
“起床没？出来吧，快点！”一大早就被齐宋的电话给吵醒了。
“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某人相亲的时候不也一男一女待了两个多小时吗？现在跟我还不好意思了吗？”
江言真后悔昨天和他说了相亲的事。
“快点儿，还有梦蝶，老地方见，收拾下，好生拾掇拾掇再过来，别丢我人！”
“死乞白赖的要见我，还挑三拣四的”
“我是为你好，襄樊就这么大点儿，你就不怕碰到你的小刀了？”
“好吧，等着，我马上过来。”说罢挂了电话。
老地方就是在人民广场的西南角的一个蛋糕店里，里面摆了几张桌子，高中时几乎每周五下午三个人都会来这里吃个小蛋糕，喝点东西，一直聊到天黑才回家。兴致来了，还会跑到喷泉广场那里，像疯子一样跟着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反正天黑了，谁也不认识谁。在这里，江言听完了好几张凤凰传奇的专辑。
一进店里就看见了他们俩。两人喝着拿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给你叫了一份黑森林，咖啡怕凉了还没给你要，先坐吧。”齐宋帮她拉开小沙发。
“有爱情滋润，你变的贴心多了。”江言边说着边向服务员做了个手势。
“贴心一直都在，是你以前不配拥有，现在我心情好，施舍你的。”
江言要了一杯摩卡，少糖。
“工作怎么样？打算一直留在上海吗？”梦蝶咽下一口蛋糕问着。
“装什么正经，一个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问起别人的工作来了！”齐宋讽刺到。
“我不是没工作，是不想工作，有人给我钱花，有什么理由再去辛苦自己。”
“好了你俩，见面就掐。我不在的时候你俩不挺好的吗，问题出在我身上吗？”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谈一些低俗话题，在那方面我们有共同价值观，所以一直和平相处。”齐宋头也不抬地喝着咖啡说到。
“以后让你们出版社出一本书，专门来一次关于文明社会和野蛮社会下的人际关系探讨。结果可能真会亮瞎我们的眼。”江言回应到。
“得啦，他哪有说话的份儿，他就是一出版社的推销员。”梦蝶挤兑到。
“这叫初期创业阶段。”齐宋纠正着，“不过这个话题我还真管不着，我就负责一些冒险啊、旅游啊、各地奇闻轶事类的书”
“你还没回答我呢，要留在上海吗？”梦蝶问到。
“目前是这么打算的，学中文的外国人多分布在北京和上海，上海的前景要好一些，况且已经在那里工作半年了。”
“不能在武汉找一个相关的工作吗，你老是跟我们隔很远。”梦蝶埋怨道。
“工作嘛，可没上学时换宿舍那么简单，得学着接受。”江言安慰到，“别老坐在这儿，出去转转吧。”
“外面那么冷，再说了，能去哪儿啊？”梦蝶嘟囔着，“坐这儿聊会天，吃点东西，这么久没见，好想和你们说说话，待会儿中午了正好到广场对面的餐厅吃饭，多好，冻不着，饿不着。”
“来吧，”说着江言已经站了起来，准备拿包，“我想回学校看看，咱们走着也能聊天。”
“哎，真搞不懂你，放着舒坦日子不过，非要去遭那份罪。”梦蝶也站起来围上了她的那条粉色围巾，很衬她的肤色。
“那个破地方，不知道有什么好，不过你要去，就去看看吧，权当吃完饭消消食。”齐宋抓起他的大衣去买单去了。
推开门，三个人打了个寒颤，说笑着朝学校走去。
第五章
梦蝶果然在周三就回来了，岁月不饶人，高档化妆品也挡不住眼角的鱼尾纹，不过她的性格还是那么开朗阳光，大大咧咧。硬拉着江言逛了两天商场，像她这种有钱人家的家庭主妇，不缺时间不缺钱，就缺江言这样的老朋友陪她叙旧逛街。江言不好意思扫她的兴，硬撑着、硬笑着陪了她两天，到那些她觉得好玩的地方休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