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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归来——by温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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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高郁向来不擅长这类口辨之事,一时哑口无言,而宁渊,也一点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司空旭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莫名让司空旭觉得脊背有些发寒,他立刻对视过去,宁渊却又重新将头埋下了。

“高郁,你执掌翰林院多年,也从未有过什么错漏之处,朕从前也是十分信任你的,不过朕是现在才发现,有时候信任,也是催生污秽的毒瘤,你在为自己和你的好徒弟辩解之前,好好看一看那纸条上的内容吧!”皇帝在此时终于坐正了身子,一字一顿道。

高郁听了皇帝的话,立刻开始细看那纸条上的内容,越看越觉得诡异,因为纸条上面所写的,与这次春闱考试的题目竟然一般无二,全是来自那本古籍《枯草集》!

“这是怎么回事?”高郁惊疑道:“春闱题目不是皇上昨晚才决定的吗,为什么会有人提前探知,而写在了这张纸条上?”

“你这是在问朕了?”皇帝一面说着,竟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道:“朕也愿意相信是自己想错了,你好歹也算是老臣,不大可能晚节不保地做出这等事情,可如今发生的事实,又由不得朕不相信!你知道此事真正让朕生气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的徒弟夹带私条做些舞弊的勾当,而是高郁你!”皇帝伸出手,遥遥指着高郁的鼻尖,“而是你!胆大包天,竟然妄图用些小手段左右圣意,让朕按照你的想法来出题!”

高郁被皇帝连珠炮一般的话说得整个人都愣住了,对着皇帝满是怒容的脸,他只愣愣道:“皇上,臣惶恐,你说的事情,臣为何完全听不明白?”

“哼,月嫔那里的一本枯草集,是你故意交给她的吧?你知道朕当天夜里会去月嫔处留宿,也知道朕每日就寝前都有看书的习性,便出言蛊惑月嫔将书放在床头,好吸引朕的注意对不对?当时月嫔告诉我那本书得自你之手,我尚在奇怪为何你会将这样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交给宫妇研读,但是隔天,朕在上书房又看到你呈上来的枯草集时,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朕立刻就明白了!”

“臣……臣没有……”皇帝的话让高郁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情了?但很快又被皇帝打断,“你闭嘴!朕也愿意是自己想错了,朕也不愿意相信你这样的老臣会晚节不保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所以朕才故意用那本枯草集来出题,为的,便是今日来好好看看,你还能弄出什么名堂,结果你竟然如此地让朕失望,你的徒弟,果然夹带含有枯草集内容的私条!你便是料定了朕会受你的蛊惑,算准了春闱试题会来源于你三番两次呈上来的那本枯草集,才这样笃定地帮助自己的徒弟作弊,是也不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在高郁被皇帝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宁渊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却在此时落了下去。

在这之前,他一言不发,并非是不想反驳,而是一直没弄清楚编造此事的人到底在打些什么名堂。因为按照宁渊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个性向来敏感多疑,而徇私舞弊这件事,无论是纸条的来源,还是齐牧云的证词,亦或是纸条上的笔迹,都实在是漏洞太多,甚至有些刻意,按照皇帝的脾气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的,如果皇帝不相信,反倒认定了这是一场陷害的话,那么制造这起阴谋的人便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光得不到任何好处,兴许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但现下情形却不一样了,原来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刻意营造的情景而已,那些人要坑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师父高郁。

这样呼延元宸在昨日悄悄告诉自己,马学士在上书房外的一番小动作,加上皇帝刚才所说的话,全部串联在一起,这件事便说得通了。他们借助月嫔的手,借助马学士的手,先让皇帝对高郁产生怀疑,最后再栽赃给自己一个舞弊的名头,好让皇帝的那番怀疑坐实,让皇帝认定了高郁是为了帮助自己赢得春闱,刻意左右圣心,妄图徇私舞弊。

看来谋划整件事的人,对皇帝的性情完全了如指掌,知晓在没有铁证的情形下,皇帝唯一相信的只会是自己的怀疑和判断,并且现在他就很有手段的,让皇帝相信了自己的怀疑和判断。

司空旭。

一定是他,了解皇帝脾性,并能利用至此,将心思转到如此地步的人,除了司空旭没有别人了。

至此,宁渊总算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现下该如何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他却还没有头绪,他没有掐指一算的本领,而这些人,从月嫔到齐牧云,从宫内到宫外,将这张网编得如此天衣无缝,宁渊一时觉得这是一个难以跨过去的危机。

一种焦急的情绪开始缓缓从他心里升了起来,皇帝如果打定了注意,那高郁极有可能被冠上欺君之罪,而如果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出现的话,自己春闱舞弊的帽子也会被扣得死死的。

“……臣知罪。”就在宁渊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想要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的时候,高郁竟然一个头磕了下去,说出一句让宁渊震惊不已的话。

“臣一时糊涂,犯下如此罪责,可小徒与此事并无关联,他亦是听我这个老师的命令行事,一应罪责由微臣承担,恳请皇上宽宏,饶小徒一命。”高郁俯身拜倒,竟然将这些莫须有的罪责都认下了。

皇帝原本还是怒气冲冲的表情,见高郁这么快就服了软,也不禁愣了愣,片刻之后才沉着声音道:“你这便是认罪了?”

宁渊想说话,忽然之间感觉到高郁袖袍下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出声。

“高郁啊高郁,你曾是朕最敬重的一位学者,变成今日这样的境地,你这又是何苦。”皇帝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去,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可知你犯下的是欺君之罪!”

马学士听见欺君之罪四个字,终于按捺不住地勾起了嘴角,心道高郁也能有今天,等除掉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按照自己与四殿下还有庞大人之间的协定,下一任大学士便铁定是自己的了。

不过想归想,面子上的事情却要过,别人还没动静,他马学士却第一个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开始替高郁求情,“皇上明鉴,高大人在翰林院辛劳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过一时拿错了主意才会如此,恳请皇上宽宏大量,饶恕高大人吧!”

同时也有不少学士开始跪下替高郁求起情来,然而平日里和高郁关系最好的田不韦却动也不动,只脸色铁青地站在一边,拳头捏得死紧,额头上都爆出了青筋,不是他不愿意求情,只是以他对高郁的了解,高郁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他会认罪完全是为了将罪责都揽过来以保护自己的徒弟宁渊,他若是也跪下求情了,不也等于认同了高郁的罪责吗!

“父皇,高大人怎么说也是儿臣的老师,虽然他犯下这样的过错儿臣也惊异非常,还是恳请父皇宽厚,免了高大人的死罪吧。”司空曦终于也按捺不住开了腔,他是高郁名义上的二弟子,虽然因为谢长卿的事,他对高郁有了些怨怼的情绪,可如果不帮着说一句话,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司空旭则一直闭口不言,无论如何,他今日的目的是达到了,高郁死或是不死,他都不必再理会,他只是用一种若有若无的目光悄然打量着一直低垂着头的宁渊,他一直想看看那人慌张甚至是焦急的表情,可惜从刚才到现在,哪怕是高郁认罪的时候,宁渊脸上也不过只出现了一晃而过的震惊,随后又立刻平复的下去,让他觉得好生无趣。

皇帝沉思了片刻,似乎是终于做出了决定,开口道:“高郁你罪犯欺君,原本死罪难逃,但念在你这些年对翰林院的贡献,朕便免了你的死罪,将你革职流放燕州,永世不得回京。”

“臣领旨谢恩。”高郁颤抖着嘴唇俯身下摆。

“至于你。”皇帝目光又落到了宁渊身上,顿了顿才道:“春闱场徇私舞弊,原本也是恕无可恕的死罪,不过念在你兴许是无知才会跟着你师父办了糊涂事,朕亦不欲赶尽杀绝,同样赦免死罪,但自今日起褫夺举人头衔,永世不得再参加科举!”

呼延元宸刚随着闫非赶到门外,听见的便是那句“永世不得再参加科举”,他僵直地站在门口,没有再往案堂内走,就这么看着宁渊一面说着领旨谢恩的话,一面躬身叩拜。

褫夺举人头衔对于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已经是极端的羞辱了,永生不得参加科考,便等于是彻底断了他的仕途之路,即便呼延元宸不是周人,也明白这罪责有多么严厉,而宁渊却像没事的人一样,就连谢恩时说的话,语气都四平八稳,半分打颤的感觉都没有。

“少主,宁公子他……”闫非见呼延元宸脸色不对,吞吞吐吐地想要规劝两句,可呼延元宸抬起手阻住了他想要说的话。

屋内僵硬的气氛随着皇帝的宣判,而总算散了些去,说完了那些话,皇帝似乎不愿意再呆在此处了,便由太监搀扶着,开始起驾回宫,两位皇子自然要护送他们的父皇回去。只是春闱考试尚在进行,皇帝能走,监考的学士们却不能走,他们依旧在屋子里呆着,看着高郁慢吞吞起身,颤抖着手,取下头上戴着的象征大学士头衔的纱帽,然后由宁渊搀扶着,一步一步朝屋外挪。

一屋子的学士鸦雀无声,各有各的表情,有人惋惜,也有人幸灾乐祸,不过更多的则是看热闹,田不韦一拂袖,背过了身去,似乎是不忍心再看。

141、

这年春闱结束的时候,大学士高郁被革职的事情,也算不大不小的在华京官场里引起了一场地震。

诚然翰林院不是实权机构,大学士也不是多大的官,但这个位置却是举国儒林的典范,而这位曾经的典范却因为“欺君罔上,徇私舞弊”的罪名下了台,一时之间,辱骂和诽谤铺天盖地,都说高郁丢了全国读书人的脸,甚至还有人在高郁家的院墙外边明目张胆地提笔,写了不少不堪入目的打油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高郁被发配离京的前几天,大概是为了避嫌,怕被人说成高郁一党,昔日翰林院的同僚,竟然没有一个上门探望,除了田不韦。

但这时候却没有人敢在诽谤高郁的同时夹带说两句田不韦的不是,甚至偶尔有在高郁家院墙上胡乱涂鸦的人,远远地见着田不韦来了,也会立刻遮脸走开,这其中或许有田不韦本来就脾气很臭的原因,但最大的一点,还是在刚刚放榜的春闱上,田不韦的弟子谢长卿被皇帝点为了头名状元,成了大周立朝以来,第五位有连中三元光环在身的奇才。

有这样一位出人头地的弟子,田不韦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自然没人会选在这个时候去触状元公恩师的霉头。

许是念在高郁以往的功劳,虽然是被革职发配,可也没有像其他囚犯一样立刻被押下,囚服夹板,再用囚车装着游街一样的走,相反的,皇帝不光特赦他可以有几天收拾东西,与京城的亲友告别,连夹板囚服之类的都没有,到时候他能轻装从简,像个普通人一样由官差送出城去。

宁渊这几日吃住都在高府,毕竟高郁夫妇都已不年轻了,有他在可以帮忙打点许多事情,但高郁却没怎么让他帮忙,更多的是拽着宁渊陪自己下棋,常常一下便是一个下午,然后高夫人会简单弄一些粗茶淡饭来,吃过饭后,才会趁着月色收拾一点东西,为离开做准备。

到了临行前的前一天,高郁才将宁渊打发回去,道东西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宁渊愿意的话,明天他们离开时再来送行。

师徒二人这些天从来未谈春闱场上发生的事,他们或许心里都有数,再者谈得多也是枉然,索性便当做没有发生过,也能使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宁渊拎着高郁送给他的几本舍不得丢的藏书,神态从容地出了高府,往城西方向走,刚过了转角,一辆外观低调用料却十分张扬的马车小跑着来到他身旁,接着车窗帘布被人掀起来,露出一张年轻男子英俊的脸,冲他唤了一声:“宁公子。”

宁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十分客套地将头一点算是行礼,“四殿下。”

司空旭面色红润,瞧上去很是春风得意,整个人更显俊朗,他像是瞧不出宁渊的冷淡一般,继续道:“不想能在这里碰上宁公子,当真是巧,宁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不如让本殿送你一程如何?”

“不必了。”宁渊淡淡应着,“草民不敢耽误殿下的功夫。”说罢,转身继续朝前走。

司空旭却不依不挠,一边让马车跟着宁渊,一边道:“宁公子,不,宁兄,经年不见,难得故人重逢,宁兄待人却如此冷淡,实在是叫人好生失望。”

“四殿下,我可不觉得我与你是‘故人’。”宁渊知道司空旭的性子,如果他不直面将人打发走,对方便会更加的得寸进尺,索性又停下步子直接道:“殿下如果健忘,小人倒不妨提醒您两句,我同殿下的那么一丁点故人关系,早在几年前的燕州就已经了结了。”

司空旭表情梗了一下,宁渊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他也以为经过燕州的时候,自己得偿所愿,应当不会对这个总像石头一样梗着自己的宁渊再有一丁点的非分之想,可奇怪的是,他越是这么想,这些年宁渊的身影不光没有从他心里变淡,反而更加深刻了,总是莫名其妙窜出来扰得他不安宁,直到那时他才领会到,他对曾经那个看起来没有丝毫吸引力,甚至还有些孤傲的少年,所抱有的想法并非是曾经的那一点“非分”那样简单。

所以纵使被宁渊点出了这一点,他还是厚着脸皮道:“宁兄何必如此见外,相见便是缘,宁兄当真不想上车来小坐片刻吗?”

“四殿下说笑,这样名贵的车驾,我等贱民高攀不起。”宁渊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刚要抬步,忽然又听见司空旭幽幽道:“这么说来,宁兄是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恩师,高大人了?”

宁渊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兄你应当知道,华京去燕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中间还会经过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而这些地方,烧杀抢掠的土匪可是多得很呢。”司空旭的声音带着愉悦的上扬,“可怜高大人年事已高,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碰到那些亡命之徒,单靠几个官差护卫又怎么防范得了?”

虽然一早便猜到了高郁和自己会遭到此难和司空旭脱不了关系,但宁渊却想不到司空旭竟然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甚至已经到不要脸面的地步了,他这么想着,那边司空旭已经主动撩开了马车的车帘,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渊垂头想了想,终究是上了车。

马车像是新制的,外表瞧上去朴素,内里装潢却是十分地考究,地上铺了一层黑白相间的虎皮,四周更是以锦缎作帐幔,熏香亦是十分名贵的梨花香。司空旭一身锦袍斜靠在金丝软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和宁渊之前听闻他落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在大殿上“挺身而出”,救了皇帝一条小命,又认了月嫔作娘,总算是让这位曾经的落魄皇子咸鱼翻身了一回,如今虽说也算不上得宠,但寻常皇子该有的封赏,皇帝也一丝不落地全补给他了,跟之前失宠软禁的状况完全是天壤之别。

“宁兄何必如此生疏,靠近些如何。”见宁渊坐得离自己远,司空旭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软垫,“我当真有许久未见宁兄了,此番冲锋,当真开心得很,宁兄若是不介意,父皇新赐了一处皇子府给我,不如宁兄与我一同回去,小酌两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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