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小小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小的白猫，白猫脏兮兮的，是只流浪猫。附近的孩子用石头打她，是你把她抱了回来。那时候你才五岁。知道么小迟，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小猫受到了惊吓，在你怀里也不老实，你力气小抱不住奋力挣扎的小猫，她挣脱你怀抱，冲向了马路。”
“马路上的车把她吓坏了，她颤抖着，坐在路中央不知所措。最后还是你去把她抱了回来。你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不长眼的司机，他的车刮倒了你，你摔在地上，摔到了脑袋。我抱你起来的时候你告诉我疼，怀里还死死护着那只小猫。”
“你丧失了视力，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很难过，我觉得小迟这样善良的孩子，应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我把我的眼睛跟你分享了。这十五年来，我一直通过小迟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你没有让我失望，这十五年来，你让我看到了太多美好的东西。小迟你呀，即使被丢到黑暗中，也能窥见光明，心底的美好，能够从眼睛里反应出来。”地灯轻轻摸过林迟的眼睑：“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知道吗？人类总是偏爱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即使它并不是那么完美。不是有句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大抵就是这么个道理。你亲生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弟弟，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你们缘分不够。他们只有生你的缘没有养你的分，况且，小迟不也遇见了，很爱你的爸妈吗？”
地灯严肃起来的时候，声音很有说服力，林迟听着听着渐渐入了神。
“如果你的父母没有抛弃你，你就不会遇见淮音，不会遇见小祈，不会遇见那么多爱你的人了。况且你要知道，你小时候受的委屈和痛楚，都是为你长大之后的幸福积攒能力，等你受够了，幸福自然也就开花结果了。”
从地灯那儿离开时，林迟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他抱着终于睡醒的儿子，哄得云宝咯咯直笑。
末了他问楼祈：“我的眼睛是地灯的这件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你告诉我遇见过一个浑身缠着锁链的女人之后，我就猜测你遇见过她。我也知道她把眼睛分享给了一个孩子，但一时没把你们联系在一起。”楼祈诚实地招供了一切。
“谢谢你！”林迟突然踮起脚尖在楼祈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你费心开导我。我现在好多了，不知有没有荣幸，听楼美人给我讲讲地灯的故事。我想知道跟我共用眼睛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地灯，意为照耀大地的明灯。天地自混沌开立，就开始运行一套法则，这套法则蕴含了三界万物所有的生杀奖惩。但是法则太过庞大了，在漫长的时光里。它渐渐分化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万物运行规则，一个是惩处奖励。这个所谓的规则你并不陌生，人们通常所说的‘命该如此’或是‘命中注定’的这个命，就是人们对规则的命名。”
“惩处奖励则是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地灯的原形是一盏巨大的明灯，灯上刻满了人的一生。功大于过，要奖；过大于功要罚。对地灯来说，从没有休息这个概念。但是她已经工作了上万年，非常疲惫，已经有些厌倦用灯壁上的文字感受这个世界，她想要亲眼看看这个守护了千万年的世界。于是她将自己的一部分情绪化作人形，想尽办法逃离那个地方，去看看人世间。她的职责太大，离开非常不容易。但每隔几百年，她总能逃到人间一次。”
楼祈笑着在一脸震惊的林迟脸上亲了一下：“如果你不够好，怎么可能成为那个人的眼睛？”
chapter94 释怀（八）
楼祈的陈述时间过去之后，就到了林迟的提问时间。
“小白……我们在门口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我救过的猫吗？”林迟抱着云宝软软的身子，孩子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让他想起了那个叫小白的女孩，她的眼睛，是漂亮的异色双瞳。
“是的，你伤到眼睛之后，地灯就把她带回来作伴了。”楼祈笑着说，“知道吗，小白这个名字还是你给她起的。”
“哎！？我不记得了。”林迟惊讶了一下。
“你那时候年纪小，见她浑身雪白，就叫她小白。她也就死心眼地认定了那个名字，地灯好几次想要给她改，她都不愿意。她说，这个是给了她新生的主人，赋予她的名字。”
听完楼祈的话，林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了已经消失不见的城堡。
——有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关注了你十五年，而你没有让她们失望。
这样的肯定，让林迟心里非常满足。就好像突然有了勇敢的理由。他凑到楼祈身边，牵住男人指节优美的手掌，笑着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的家族是暗界秩序的维持者，这又是什么？跟地灯有关系吗？”
“我的家族，隶属于地灯，可以说地灯是看着我长大的。至于暗界秩序，简单来说，‘制裁’这个行为本身其实是服务于暗界的。也就是说，在最开始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恶，都不会受到制裁。只有等你死后进入暗界，才会受到惩罚。只不过当人类社会慢慢发展，自己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善的惩罚体系来约束人们的行为。这个体系就是我们所说的法律。”对于爱好是看书的楼祈来说，引经据典为林迟解释写枯燥的内容根本是小菜一碟。
“因为是人类社会所制定的，所以妖魔鬼怪不受到杀人偿命的约束。对么？”林迟举一反三，理解得非常快。
“没错，人类的法律讲究一个追究，你犯错了如果没有人追究你的责任，那就没有问题。可暗界秩序不同，只要你犯了错，就一定会被追究，无论身份地位。”
“那我爸爸杀了那么多人，他会受到惩罚吗？”林迟有些担心地问。
“沈靖寒入魔了，魔族的底线跟人族是不一样的。只要不过界，他就不会受到惩罚。”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地灯身上为什么缠着那么多锁链，我看她自己也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楼祈愣了一下，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林迟，后者被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激发了好奇心，连连追问。
“因为她……二。”楼祈纠结了好一会儿之后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她溜到人世散心就算了，可她总做些不靠谱的事情，把小白捡回去就算了，有一次她把一头斗牛带回去了，斗牛被刺激到，发狂撞到了城堡的承重墙，天命——就是总来给她收拾残局的哥哥一怒之下拿锁链给她捆了，让她老实呆在城堡里。”
楼祈说的时候一脸无奈，林迟则听得乐不可支。就在两人八卦着地灯的坑哥事件的时候，城堡里的一人一猫也在进行着对话。
“灯灯，你当初会救小迟，真的是因为他善良吗？”小白太了解这个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女人，本质上就是个披着女神外皮的二货。
“一半一半吧。”地灯歪着脑袋想了想，“当然是因为他是个善良可爱的小正太才注意到他的，所以占了一半。”
“那么另一半呢？”
“那时我手欠，掐指一算，发现他是小祈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说小祈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媳妇有难我怎么能不去帮一把呢？所以我就大方地把眼睛借他了。”
小白：“……”
这头，无论是小白地灯还是林迟楼祈都是那么地其乐融融。可此时此刻，林家那边的情况就不是那么好了。
楼祈带着林迟离开之后，林父林母大吵了一架，吵完之后林母坐在沙发上一直哭，林父则沉默着抽烟，烟蒂落了一地。
“哭什么哭？烦不烦人！”林父忍无可忍地吼了林母一句。林母被吼得愣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都是你的错，你有什么资格吼我！你气走小迟的时候，考虑过我跟小军吗？小军今年才高三，要是考不好，这辈子就毁了！”
“你闭嘴！”
“我不闭嘴，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林母抱着抽纸筒，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林父。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林母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来。但她还是擦干眼泪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他冲开门的林母微微欠了欠身：“鄙人途经此地，见此处鬼气冲天，所以前来拜访。不知道主人家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扣在帽檐上的手背上，有个巨大的逆十字伤痕。
“请问您是？”
“鄙人是个天师。”男人微微一笑，“主人家困扰已久了吧，我能帮助你们。”
林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辞，可想到现在一团糟的家跟即将高考的林迟，她让开了路：“先生请进。”
男人进了门，打量了一下四周，露出了一个笑容，林母注意到男人的眼睛是漂亮的湛蓝色，她招呼男人坐下。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仆西，是个天师。”
“您能帮助我们么？你看我们被困扰了那么久……”
“当然，”仆西点点头，“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助你们。”
仆西站起来检查了四周，有询问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跟她们能够看到的东西。沉吟了一下，说：“你们的情况，是被人强行打开了天眼。家里的小鬼们不足为惧，它们只是被你们的天眼吸引过来了。我你们几张符，你们把符贴在门窗上就能够解决了。”
仆西掏出几章符来，贴到了仆西说的地方。果然，天花板上的人影跟镜子里的红衣女鬼都消失了。家里的压抑的感觉也一下子消失了不少。
林父林母看仆西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变得异常恭敬。
“天师，这样就解决了吗？”
“当然不是。”仆西皱起眉头，林父林母也紧张地看着这位真的有真才实学的天师。
仆西轻叹了一声：“你们的天眼已经关不掉了，也就是说你们今后会不停地看见各种各样的鬼魂，比现在这里恐怖的肯定也不在少数。”
“那可怎么办呀！”
“天师你帮帮我们吧！我们还要工作啊！”
仆西沉默了一下：“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天眼这种东西，是可以转移的。你们三个人可以把天眼转移到一个人身上，那么你们三人只要有一个人继续看见鬼，另外两人就解脱了。你们商量一下吧？”仆西抛下一个深水炸弹之后，就悠闲地开始喝茶了。
林父林母面面相觑，林父一下子按灭了烟头：“我需要赚钱养家，小安还小，孩子他妈……就委屈你了。”
“不、不行的孩子他爸，我害怕。”
“那你想我来吗？我还要养家啊！还是你想让小军来？”
林母说不出话，就只能坐在沙发上哭，哭声又不敢放大，抽抽噎噎哭得人心烦，林父大掌一拍：“哭什么哭！不是还有林迟吗？我养了他那么多年，该是他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听到林父的话，仆西掩在茶杯后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沈先生的最后豁免权，你已经用掉了哦~
chapter95 释怀（九）
第二天，林迟又被林母堵在了学校门口。女人先是给他道了歉，说那天是林父不对，让他受委屈了。然后就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怎么了？你要跟我说什么？”林迟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离开那个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女人。
“小迟，这一次只要你能帮我们了。”林母泫然若泣，林迟的大眼睛遗传自她，要哭不哭时看起来最是动人。
“我要怎么帮你们？”
见林迟的态度有一些松动，林母松了一口气，她露出了一个温婉地笑容，走过来拉着林迟的手，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给他讲了一遍。
“那个大师特别灵，他的符往家里一贴，那些鬼立马就看不见了。大师说，我们三个的天眼可以转移到一个人身上，这样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林母特别高兴地说。
林迟一下子冷下了脸：“所以呢。”
林母看着林迟冷下来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说：“大师说接收天眼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的。”
“……”林迟绕过林母就走，这一刻他觉得有些恶心。
“小迟，你帮帮我们吧！”林母在他身后哀求。
“为什么是我？”林迟停下了脚步，“既然不会造成危害的话谁都可以吧，你也好小军也好，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小军还那么小，我……我害怕，我不想看到那些东西。”
“难道我就想吗？”林迟挪开了目光，不愿看那个表情卑微而讨好，实际上却是在算计自己的，所谓的母亲。
“你已经看见了那么多年了，我们想你大概已经习惯了……”林母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牵强，她顿了顿，“就当报答我把你生下来吧。”
“帮帮我们好吗？妈妈已经问过大师了，真的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的。”
“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在六年之后来找我的对吗？”林迟嗤笑一声，突然觉得很可悲。
“不是的，我是真的想要把你接回去。我自己也见鬼之后，我才明白当初是我做错了。那时候起我就想要把你接回来。”林母低声说，“你既然能帮忙，就帮帮我们吧。我们现在很理解你，再也不会害怕你看得见鬼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啊！你救了爸爸和弟弟，他们也会接纳你！你能理解吗？我作为母亲的苦心？”
林母往前跨了一步，开始给林迟讲述她设想的美好生活。可惜林迟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看着他的“母亲”，然后提议。
“我帮你，然后我们两清，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说我是你的孩子。”林迟怒极反笑，“你同意吗？”
“啊——”林母愣了一下，“可你就是我的孩子啊！”
林迟无奈地摇了摇头：“条件就这一个，你选吧。”
“小迟你何必呢，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对你有害妈妈怎么也不可能跟你提出来的。大师已经跟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之后我们一家人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要拒绝啊！”
“呵，”林迟轻笑一声，“开开心心的一家人？里面有我的位置么？从小到大我不都是多余的那一个吗？”
“小迟你不要这样，这件事妈妈已经跟你道过谦了，你不要抓住不放好不好。”林母看起来有些无奈，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提包，眼巴巴地望着林迟。
林迟突然伸手盖住了眼睛，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在乎这家人了，可是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悲戚。
“小迟，你没事吧？”
“你真的觉得，把我接回家，是对我的恩典吗？我就欠了你们吗？就需要偿还吗？告诉你林夫人，我不稀罕！”
“林迟，做人不要太自私，我生你养你那么多年，就算有做错的，我也道过歉了，你用得着抓住不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