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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影术+番外篇——by琰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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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等他来。

可秦旻眼下也只有喟叹唏嘘认命了。他忽而感觉到指尖一阵刺痛,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因惴惴不安而紧抠着木门的手指已经泛白,甚至发紫。且疼且麻,却又好像如何肆虐都不及心头的异样。

他自嘲地冷笑,却不妨被对面那不响却足以听清的声音勾去了魂灵。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公孙宴漕着秦旻再熟稔不过的嗓音,溪石滤水般净洁,声声入耳。秦旻不得不承认,他在听的想入非非之余,竟还层生出心酸之感。

许是这股直冲心头的心酸太过汹涌澎湃,秦旻在它的驱使下狠下心肠砰上了门。哐当一声,声音不弱,甚至连对面的公孙宴听了都为之一怔。

然后怔忡过后,他又满面堆笑地走进顾敏之的松月阁间中。

公孙宴也开始拿捏不准自己的心思,他甚至都怀疑这是他挖食人心后的报应。强纳为己用,就难免有驯服不了的野物。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寻这个他百般看不顺眼的公子哥,或许他只是在秦旻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而走投无路了,又或许他也只是想找个能听听他用别的人称代替的,他在这几世的流转中的,不敢泪轻弹的旧事。

门扉在他踏进屋中的时候就被他轻轻掩住。

两扇门,两厢天地。

秦旻瘫坐在床沿,一直提防警醒而作拳的右手正干涩粗糙地发疼。他渐渐张开略有麻木的拳头,上好的蓝田玉石把他皮糙肉厚的掌心竟磨得发红。

秦旻懊恼地捶着自己不太灵泛也不够中用的脑袋,看着玉佩背上刻工精良的“秋”字,他又不禁怔住。

“惫懒小子,究竟在别扭什么。”秦旻无言良久,低久了的脖颈也渐渐泛出酸痛,正如他一眨不眨的双眼。他揉了揉眼,将乱他心者往准备好的被褥里一塞,自己则和衣横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目养神。

一合上眼,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像是有了缺口得以宣泄,和公孙宴方才在屋里的那段争论势如江涛携尘逐步。

说是争论,未免有些离经叛道。毕竟自始至终,在那里狗急跳墙的也只有自己。

秦旻清楚这块蓝田玉佩价值绝非等闲,为何这样招人眼红的宝贝会在他身上,答案根本就是呼之欲出。

于是,他有一种强食嗟来之食的憋闷,特别是玉器上刻意的“秋”字,让他如鲠在喉。

“难不成,在慎瑕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觊觎人钱财的市侩?”秦旻一口气堵在胸口,他一直忍到了只有他和公孙宴两人的时候才得以发作。忍无可忍时,他连说话都是唇齿颤抖的。

生于市侩乡井,却不市侩,是秦旻对自己最为满意的地方,可如今他可怜地发觉自己在他所交好的友人眼中,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乞求同情。

公孙宴早在多久之前眼中就俨然只剩面前这么一个人,秦旻的一言一行,他岂会有不能参透的了的?然,参透与接受,又是截然的概念。公孙宴笑容发苦,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回那块玉佩来,“阿旻,你多虑了,只是块玉佩而已。”

“秦旻穷归穷,但从没想过在你身上讹一分钱。我没有攀龙附凤的妄想,慎瑕这样的人物肯与我交友我心里已经是时时感恩戴德。以往过的是一穷二白的日子,以后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富足。”秦旻深吐一口气,背后盗了一身的潮汗,再道:“即便如此,我也没到要靠人接济来打肿脸充胖子的地步,更不希望在你看来我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这玉佩本就、”公孙宴话音戛然而止,强持的笑拧在他脸上。他不是没想过为自己开脱,可事实往往愈描愈黑,他平静半晌才道:“这就好比是物归原主,我相中这块玉佩的时候,他背后就有个秋字,我想你名字里也带着秋意,赠你是再好不过的了。”

秦旻身上的冥顽不灵将他从小到大念过的圣贤书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握着拳道:“慎瑕,无功不受禄,玉佩拿下了我和那些蹿房越脊的窃贼有何分别。”

“是不是,非要当初在临仙楼下,甫见面时的那个慎瑕赠你你才安心纳下?”公孙宴胸口一阵翻腾,心跳如拨弦乱阵,激烈如急雨。他脚步一虚,手忙撑住了一旁的圆桌,他心知自己逗留人间的三日时限又将至,到时便不得不再吞食人心。

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公孙宴觉得用作形容自己恰如其分不过。

游荡了三世,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阴气有多重。若是没点法子抵挡,他所接近的凡人在潜移默化之中,便会被他不自主地吸干人气。公孙宴不想错失这一世的机会,却更不希望看见秦旻因他而丧命。

他冥想良久,把主意打到了秦七王爷的玉佩上。都说玉佩护主,更何况是当年秦老七倾注心血的一块玉佩。

公孙宴瞅准时机,以为假借上九层轩的名义,秦旻便能安心收下,谁知竟是那么难缠的主儿。

他见秦旻默不作声,对心里的答案又肯定了几分,“难道还真是要在临仙楼下的我赠你,你才肯收?”

“不是。”秦旻答得犹犹豫豫,“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我看轻了,觉得我可怜。”越到后头,就说得越轻。

公孙宴压下脸上预备要冲撞出来的人脸,苦涩道:“我未曾嫌弃过你出身,给你玉佩也不是同情你。你若是晓得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恐怕还要避之不及呢。”

秦旻似开口欲辩,却被公孙宴拦了下来,“就是怕万一你以后要避之不及,才送你玉佩。拿人手短,我看你日后哪天兴起还敢与我断交。”

“我怎会与你断交?!”秦旻面露疾色,但见公孙宴始终坚持,也总算松了口,“我收下便是了,收下便是。”

门外响起叩门声,这才将秦旻的乱绪胡乱塞了回去。

秦旻推开房门,却见到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小二登门。

一般的小二嘴犹如涂了蜜,说话也是满嘴谄媚。可面前这个似乎有些差强人意了,他耸拉着脸皮,眼不抬眉不挑,淡淡道:“公子爷,公孙公子来让我问你,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秦旻纵是满脑子疑窦,也没好意思拉着小二闲扯家常,他搔搔后脑道:“不必了,劳烦你了。”

“那小的先下去了。”

小二匆匆躬身,抬起脸的那瞬,秦旻依稀还瞧见了他眼里打转的泪。

“你兜里揣了什么?”秦旻摸了摸下巴,仍旧不好意思问人家男儿有泪的细节。

小二这回直把脸对准了天花板,重重吸了口气,抹去眼里要掉下的清泪,含混道:“纸钱,烧给死人的纸钱。”

17、落月摇情满江树

秦旻登时一愣,发觉自己无意又冲撞了他人,忙抱拳道:“节哀。”

小二抹了把脸上淌下来的热泪,倔头倔脑的样子带着入世未深的青色,他和秦旻一样抱了个全,鼻音厚重地道:“公子爷,那我先退下了,我还要去给大老爷烧纸钱。”

“等等。”秦旻脑中浮现了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和他的交谈也不过是昨日的事,秦旻的心也跟着揪得疼起来。他面露难色,试探道:“若是方便,劳烦小哥也替我准备点供奉。”

小二发白的嘴唇抿作一条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而后又昂了昂头,吸着鼻子道:“烟大,公子爷记得去后院里烧。”

“公孙?”顾敏之耐着性子给公孙宴杯子里凉透的茶水再滚上一注热汤。公孙宴这么愣神已经是第三回了,不过于顾敏之来说,他倒是不介意一次一次把对方从白日梦里捞醒。

公孙宴出神的时候手上还托着茶杯,听见杯子里突然有注水声,也只是抬了抬头眼神梭巡,没有半点不适。顾敏之压下疑问,适时地抛出了问题,他问道:“公孙,你究竟想什么呢?”他故意再补上一句抱怨,“你来找我,一不说话,二不喝茶,我都有些拿捏不定你的意思了。”

公孙宴敷衍地挤了个笑,左手托着茶具送了口热茶入腹,草草糊弄过去,“在想和你聊什么好。”

“聊天南地北聊奇闻异事,顾某均不在话下。只要你随便起个头,就不怕咱俩聊不起来。”顾敏之话外深意呼之欲出,他就不行公孙宴精明如斯的人会听不出来。见公孙宴仍是低头冥思,顾敏之不甘心地再掷一句:“我猜,你其实在想秦旻那块玉佩。”

不管公孙宴是与不是深究玉佩的问题,他自行引入这个话题,再后来的套话也就不会显得突兀。

“何以见得?”公孙宴反问。

顾敏之捏着杯身,笑的自鸣得意,“那块玉佩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多停留几眼也是常理。我起先还没注意到,也是在萧二谈起之后才留心的。不过我就是在秦旻转身的时候瞥了一眼,若是能再多看个几眼就好了。”

“蓝田玉,再雕了些常见的臆想,估计值钱也就值钱在玉本身。”公孙宴望着杯底,几片散茶在滚水里起起伏伏,他的眼仁也跟着起起落落,“敏之你要去看可要趁早了,我和阿旻在九层轩里歇不了几天脚。”

顾敏之心道这公孙宴看来还不知秦旻身上的玉佩大有来头,他更是因此而喜不自胜,继续套话套道:“你们何时动身?顾某也好送送你们。”

“三天之后去白云山,你应该还有布料生意要照顾,不必刻意抽空来送。”公孙宴举杯祝词,“临别虽早,但公孙宴祝敏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生意经有我老子传授,就没有不兴隆的道理。公孙你要是住我长命百岁、万事如意这样的话,我想来会更高兴。”

公孙宴出其不意地一笑,笑容淡得太快,以致顾敏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他换了个话题。公孙宴道:“三天时间,敏之问阿旻讨块玉佩来看应当不成问题。”

“自然自然。”顾敏之和他碰杯,乐道:“绰绰有余。”

三天时间,留下那块玉佩再狠敲萧石一笔都不是什么难事。顾敏之收敛着笑意,却还是喜上眉梢,计从中来。

“那我就不久留了,先回房歇息了。”

顾敏之跟着起身的公孙宴,一直送他到门口,似是依依不舍,“明日咱们三人再一道上街溜达。”

顾敏之见公孙宴首肯之后就真如他所言那般闭门回房,才暗自松了口气。他赶紧拦下一个脚步身份的小二,低声吩咐道:“给对面住竹韵的客官上几道好菜,什么酒煎黄河鲤鱼,什么洛阳燕菜尽管上,有多少上多少。”

被拦下的小二正是方才被公孙宴招呼去秦旻房里的那个,他此刻的倨态在面对顾敏之的时候表现得更直接,小二高扬着脑袋,不卑不亢道:“秦公子说他不饿,不要点菜。”

“废话什么,能赚钱就行。你就说是和他一起来的公孙宴给他点的不就结了。”顾敏之狠狠敲了小二的头顶,言语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小二扯下肩头要滑下的抹布,扁扁嘴咕哝道:“人家不吃还非要塞过去,就喜欢揩人油水。”

“还不快去!”顾敏之往他身上添了一脚。

公孙宴身在“兰亭”一房里,但大约能猜到对面的顾敏之怕是又要使幺蛾子了。这些雕虫小技他能兵来将挡,却不等同于如今愣头愣脑的秦旻能水来土掩。想到这里,公孙宴不像刚刚那样泰然自若,他再坐不住,他无从想象这几个素来好鱼肉贫民的人会使什么不要脸的法子步步击溃秦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执着地给了秦旻属于七王爷的玉佩,才让他引火烧身。

“阿旻!阿旻!”公孙宴叩门愈发急促,可是房内的人好像卯足了劲要让这碗闭门羹吞之不及。

“公孙公子,你别白费力气了。”几次露面的小二挂着白抹布又来兰亭竹韵这几间房门前晃悠。他对待公孙宴的态度已是客气,可能是生来就对温文尔雅又待人和善的公子心存好感。小二见公孙宴竟急得像热锅蚂蚁一般,施施然道:“秦公子去后院了,他还问我讨了些纸钱。”

“纸钱?”公孙宴细细回味了这两字,他所能想的想来和旁人是大不一样的。他在小二身上扫了一周,发觉小二手托碗碟,几道菜肴香气扑鼻,故狐疑道:“既然他人不在房里,菜还端来作甚?”

小二肘间酸痛,手上几碟好菜衬着托盘也渐渐沉重。这也是九层轩之一的特色,远行九楼而味不失菜不凉,考验的不仅仅是小二们的脚力,也还有他们过人的臂力。

面前这个小二显然的训练无素,公孙宴接过他手上的一道鱼,就听他如释重负地道:“还不是顾大少爷吩咐的,他和二当家交好,我又怎么敢忤逆他的意思。”

出了锅的菜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公孙宴颔首,解下腰间的蓝色钱袋,道:“那你尽管端我屋里去,这两锭银子够付了没?”

“够是够了,不过要是再来这么一桌怕是就顶不住了。”小二接过银两,耸肩看着眉目姣好的公孙宴,饱含无奈,“我也是混口饭吃,拦不住在这里作威作福的顾大少爷。既然饭菜伺候完了,我就先下楼招呼去了。”

“你似乎看不太惯顾敏之。”公孙宴垂目安心系着钱袋,他有意托了托,感受到里头真切的沉重的分量,才会心一笑。

小二一个踉跄,肩上的抹布险些掉落。被人看穿自己不畏权贵也不是头一回,偏偏这个公孙宴的指认,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慌乱。小二一阵干咳,半晌才道:“看不惯他们盛气凌人罢了。”

公孙宴看出了小二的欲言又止,也知道小二在后怕什么,于是他轻轻道:“小兄弟不必忧心,在下会这么问,就和你是一样的人。”

“那你怎么还、”

小二最终没能问出口。公孙宴抢过问话的权利,问道:“他为何问你要纸钱?”

小二呆若木鸡,思忖了多时才反应过来公孙宴口中的“他”是秦旻。小二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次性答了个干净:“我去给大老爷烧纸钱,大老爷是九层轩原先的主子,被秦公子看见我衣襟里还别着些剩下的,也不知他想起了谁就也问我一并讨了些。”

“你倒是不遮遮掩掩,连旧主大老爷也照说不误。”公孙宴笑侃。

说什么不也会被拆穿,小二腹诽,好像在公孙宴面前说什么谎话都是一戳即破不堪一击。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

小二学着秦旻先前的样子抱了一拳,扶了扶肩上将落不落的抹布,转身就走。

“他会保佑你的。”

公孙宴看着小二蹦达着小楼,耳旁似乎还荡着小二哼唱的小调。这曲即兴小调载着他,就像是前日里和秦旻一并摇橹凫舟来到洛阳一般,软糯的声调是一圈一圈晕开的江波。公孙宴侧耳听着,抿着嘴的他也挤出了几丝跑偏的调子。

哼出来的曲子公孙宴仅听过一遍,那时秦七王爷兴致来了领着他攀爬白云山,费了几天的时长,说是要在春日里寻桃。

桃源深处,月色正稠,秦七王爷摸出了不离身的笛子,含着满目春光,吹了一曲小调,那时的秦七王爷与他不过是相隔咫尺尔尔。

两人没有越矩,单是借着桃花酒不醉人的酒意毫无顾忌地对视莞尔,彼此红了脸膛。没有只言片语,却胜过互诉心肠的万语千言。

公孙宴回想着,脚下已经到了后院里。

在九层轩里几番忙活下来,薄暮也至。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一轮残月对着半沉的夕阳微弱地悬在半空。今天一日,还是比不上当年白云山的一晚,无论是人,还是月象。

假山后面传来呛人的烟味,公孙宴捂住口鼻,循着一跳一跳的火光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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