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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影术+番外篇——by琰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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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瑕!”秦旻惨厉一叫,亟亟扑到后背鲜血淋漓的公孙宴身旁,稳稳接住了身形摇晃的他。

许笛在秦旻的目眦欲裂中没事儿人一般的收剑,他拍了拍身后的尘土,道:“白云山清和观许笛恭候二位。”

27、烟涛微茫信难求

秦旻剜了那不要命的道士一眼,顾不上同他理论,架起脸色发白的公孙宴想找个干净地方处理伤口。

许笛挥剑伤人虽没用几成功夫,但公孙宴背后的血窟窿却一直在“噗噗”地淌血。秦旻看着这殷红一片的后背心惊肉跳,急急忙忙扯下衣摆,团作一团直接压在骇人的伤口。谁知如此厚厚一团布料还镇不住那个窟窿,不多时血就浸透出来。

秦旻满手鲜血,同公孙宴身上那件水蓝色估衣一样的污秽,他不禁想到了脑中曾经多次出现的白衣将死时的惨状,秦旻霎时惊慌,不敢怠慢地摇着公孙宴道:“慎瑕,慎瑕!你清醒些!”

“放心,死不了。哪有人能一死再死呢。”公孙宴几乎是瘫倒在秦旻身侧,艰难地抽了一口气道。

那一剑本身确实动不了公孙宴分毫,就算是剑身悉数没进他心头,他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凡人的刀光剑影对他来说就像是儿戏,这具冰冷了几百年的躯壳早就连痛都忘了什么滋味。可这许笛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且他一出手就知道他道行远远高于这个年纪应有的,许笛在剑身上布了些擒拿道术,对于公孙宴这样一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游魂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秦旻思量须臾后,还是扶着公孙宴坐回到老者的茶肆里,地方虽小也不干净,却没有其他几家嘈杂鼎沸的人声,确是这百里内最清净的地方了。

“老人家,劳烦您看着我这兄弟、”

秦旻话还没说完,老者就招手打断他,老者长须冉冉,却老当益壮,他中气十足地叫住秦旻,字字音传千里,“哎,你这小子作甚的要舍近求远!老儿这儿不就有现成的伤痛药粉药丸!从前就是给那些从山下下来的游人治跌打损伤的,你就先给他试试吧,总好过、总好过你病急乱投医罢!”

“谢过老人家。”秦旻接过药粉,扯开些公孙宴衣服的破洞,好让他就此能洒下药粉。

老者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顺着长须不由爽朗作笑,“哎哟,瞧你猴急的!你面前这小子可死不了!老儿还没见过这、这这许小道士有哪天要人性命的!宽宽心,收起你眼里挂上来的泪!别搁老儿这儿哭丧来!”

老者话不中听,却言之有理。秦旻即便听得浑身落刺,也顺从地憋回眼泪,把着公孙宴的肩,把激愤和悲戚吞进肚里,这一忍让忍得他直打哆嗦。

“阿旻,你去看看有没有热茶。”公孙宴自知后背的血靠这些凡夫俗子的金创药根本不起作用,流血于他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对秦旻来说面对这怎么也止不住的血就和天塌了无异。公孙宴不愿他担忧,随口支了个借口想把他差走。

“来来来,老儿这儿都有,阿旻小子你跟着来!”

老者顽劣起来和小孩儿一般,他学着公孙宴的口气又要在后天添油加醋地多个“小儿”,秦旻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待秦旻终于走入棚里,不再一步三回头,公孙宴才在四下无人时攒起一簇蓝光点在自己肩头。掌中的黑气如影相随,也跟着蹿进公孙宴后背。彻骨的痛倏地袭来,公孙宴猝不及防地往草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秦旻放心不下独自在外的公孙宴,兼着厚实的衣料布端过才滚开的热水,几步快走眨眼就又蹿回到公孙宴面前。他吹了吹茶面,道:“慎瑕,小心不要烫着。”

公孙宴抹过嘴角,喝水不过是借口,他直接接过秦旻手中的碗,装模作样地抬了会儿才搁到一边。

秦旻这厢看着丝毫没被碗壁烫着的公孙宴略感诧异,公孙宴却没所察觉。背后伤口迅速愈合,他自然也要表面上谢过心善的老人,“老人家,您这药甚好,我背后的血窟窿一下子就堵上了。”

“老儿可担当不起,你小子能好的这么快,也不全是我药粉的功劳!”老人家习惯地摸了摸额头中央,好像那里长了什么东西一般,他笑道:“关键还都在小子你自己身上,你若不想要它好,要血流成人干,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公孙宴一颤,直觉面前的老者比起弄剑的道士许笛还要难缠,脸上的笑险些挂不太住,他赶忙解下钱袋,道:“晚辈的小伤好了不少,不该多叨扰老人家了,这是我与兄弟的茶水钱,您收好。”

“哪里的话,何来的叨扰不叨扰,来者皆是客,你这茶钱老儿就不收了!”老者见公孙宴不欲撤回银两,冲他一扬眉又道,“老儿烧的这壶粗茶,想招待你们便是请你们喝一碗,要是对不上眼缘,那就是你砸上千金,老儿都不一定搭理你!凡事还是讲求值不值当的,有的事就算要你性命了,只要你觉得值,那是神仙都拦不住的!”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孙宴一听便明白了老者的身份,心中受教,再三作揖拜谢。

老者受之有理,摸着额间大大方方地看着公孙宴谦卑的模样,“你这小子想必来白云山也是想同阿旻小子来踏春的,老儿就推荐你个去处!”

“前辈见多识广,晚辈望尘莫及,还望前辈有所指点。”

“哎,你小子就喜欢给老儿套高帽!”老者慈眉善目,慢腾腾的在许笛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他招了招手,神神叨叨地等公孙宴凑近他跟前,才耳语:“清和观修于玉皇顶,你且去它正门‘放下门’里走一遭。”

“你小子漂泊三世逃不过的宿命,可能在放下门的走走停停间就会发现,其实只是你钻了太久的牛角尖罢了。”老者拍拍公孙宴肩头,送进一道凡人肉眼不见的金光,而后才大声道:“老儿留不住你们多时,权且能帮的也就到此了,起码你这几日不必想从前那样费尽心思,老胳膊老腿的就不再送你们两个小子了!”

公孙宴承了仙光,腹部绞痛大有好转,他知道老者的仙力在这几日内让他不必再为挖食人心而奔波苦恼。惊喜之余的他对老者的一番点醒也有所了悟,公孙宴终躬身,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前辈相助,晚辈定会去走一走的。”

“相助不过一时喜,自救才得永世福!”老者道完,转身走向茶棚内里。

“不是我说,这老人家还真鬼鬼祟祟的。”秦旻好不容易追了疾走的公孙宴,气喘吁吁道:“慎瑕,你背后的伤才合上口子,就别走这么快了。”

“休要胡说,能见到他已是福泽深厚了。”公孙宴嗔怪道。

他顿下脚步,展露眼前的是不计其数的石阶,这是他第二回来到白云山,想是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从此处拾级而上,寻到白云湖畔的几株剩桃,追忆前世风花雪月之后,再登顶到玉皇顶,在免不了与道士许笛的交锋之后,保住三魂七魄返还至白云山脚下,再启程前往洛阳的最后一站王爷府。

然后秦旻打道回府,许是操持旧业,许是做起别的买卖,不过那时的自己又会何去何从?公孙宴不禁垂首望着石阶发怔,接下来的日子说不上屈指可数,但不过就和这陡峭的石阶是一样的,踏一级便少一级,少一级便要难过一次……

“慎瑕,慎瑕,你怎么了?”秦旻见公孙宴捂着心口一动不动,担忧地凑上前去问道:“难不成这回是心痛?”

心早就是千疮百孔,尸虫杂生,歇息了百年恐怕已经是一滩黑血或是干瘪的腐肉了。公孙宴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他昂了昂头,提步再走。他走在前头,悠悠然道:“和阿旻游历甚是得意,怎会有怅然若失之意呢?”

白云山树可高耸入云,也可重重叠叠如翠玉擎雨盖,在山间沿石阶而上,也不过始终是树林阴翳中听鸣声上下。斜日透过两旁的榆钱坠子,落在修得像茵席似的草上,斑驳如星罗棋布,照得石阶径上的两人脸上也是深深浅浅,犹如正午的溪中被打磨亮的细石。

公孙宴连走了一个时辰不曾歇过,就算他是只游魂此刻也是知道疲倦的了,他马虎地擦去了额头上蒸出来的汗,道:“咱们要不先歇歇脚吧。”

秦旻已是热得嗓子眼冒烟,脚底板再和台阶磨蹭下去估计都能蹭出火星子来了。听到歇息,他如被大赦一般高兴地直接瘫倒在路旁一块巨石上。

“我印象中白云湖离半山腰不远,你再撑着些,过去了就能喝点水润润嗓子了。”公孙宴眯眼看着秦旻手舞足蹈的开心样,不由自主地握着他无力的肩胛,笑道。

秦旻累得直哼哼,昨晚近乎一夜无眠,今日大早就马不停蹄地赶路,他搭话搭得断断续续,“我不曾想到竟会这么累,你容我多歇息会儿,多歇一会儿。”

这么眼一闭一睁,秦旻就在撑也撑不开的眼皮下睡着了。

公孙宴正好乐得一人闲晃,许笛小道士再怎么不讨喜,有句话倒是没有作假,这白云山确实翻天覆地之变化确实没有。今天顺着石阶走上来的路,除了他这个伤春悲秋的人多了份岁月之感外,没有再多的不同。

榆钱还是从前青翠欲滴的绿元宝,公孙宴放眼望去,这片土地上还长出了些他都叫不上来名字的植物来。那时和秦绰川来白云山的情景只剩下隐约的印象,公孙宴只能借助这些外物,边看边回忆出那些让曾经的他津津乐道的片段。

“甲,你曾同本王说过,你水墨丹青是无师自通。那你说说,你画中的远山是如何添笔勾勒的?”秦绰川托着腰间挂着的玉葫芦,那时候他还没得到那块上好的蓝田玉。他挑眉一笑,年少风流。

公孙宴在王爷府里为了方便起见,便有了个代号“画师甲”。秦绰川为图方便时常把画师二字掐头掐得干净。难得轮到自己一介小小清客能在众能工巧匠里陪王爷来青山里游玩,公孙宴在满腔的喜不自胜之余,不停提醒不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

他双手作揖,答得毕恭毕敬:“回王爷,私以为用淡墨撇出雏形即可。”

“不必如此拘泥,本王最不喜欢的就是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守,如此只剩你我二人自然可以轻松些。”秦绰川走上前去,亲昵拍了拍公孙宴,毫无高人一等的架子。

公孙宴脸上微微一红,连连低下脑袋。

秦绰川对此尽收眼底,君子气度如他,并未对羞赧的公孙宴再一番调侃。他反而挑起话题,夸道:“你既是画师,要画世间万物的情态,那对于飞禽走兽花鸟鱼等等定也是了若指掌。”

“王爷谬赞了。我自幼生活在常州,说来也惭愧,来洛阳是我第一回出远门,我其实只是对常州的地形人文熟悉了点。若真要问我这天上飞的是什么鸟,我还真是答不上来了。”公孙宴顾盼四周,寻常树种还能抱的上名号来,那些倚在树边的蓝花啊,灰雀啊,他就真考究不来了。

秦绰川仰天一笑,扬手一指把周围都报的出名字来的一一报上:“朝下拱的,像是挂了一串串钱穗儿的是榆钱;树冠如圆球,叶子颜色一分为二的栾树;枝条虬曲,满枝飞上紫花的是紫荆……”

秦绰川掉起书袋,竖耳听着的公孙宴也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虚心听着。

“怎么样,本王是否让甲你大开眼界了?”秦绰川扯下树上才开的一株白花,放在鼻子下底下细细一嗅。

公孙宴被他自满的模样逗乐,不禁作弄,“不敢欺瞒王爷,王爷说的那些花啊草的,全是寻常,在我家乡那里怕是八岁的小儿都见过。”

“你这是蔑视本王了?”秦绰川假嗔,又冷着脸道:“那本王问你,你可知道这银杏树又名什么?”

秦绰川抬了抬眉,瞥向公孙宴身后的那棵参天大树。

“白果?”

那时的秦绰川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答案虽对,却不是他心中所想。

公孙宴见秦旻似已睡熟,料这小子犯起懒来,没有一个时辰怕是醒不过来。他擦掌一笑,跃下石阶,朝林子深处走出。

若是没有记错,那时和秦绰川就是晃到这里来互比知识渊博的。

“总算给我找到了!”

公孙宴几步跑到树前,像是遇见了半生的老友一般,与它相依相偎。他合着眼,丝丝缕缕的阳光浸了下来。

那人清亮的声音似是透过了几百年的光阴,从久远之前,从白云之巅定定地传来。

“这树啊,又名公孙树。虽和你复姓的公孙无关,但咱们过来吟风弄月,也可矫情地认作这公孙树便是你公孙宴的福树。”

28、拟把疏狂图一醉

公孙宴听到这话时两腮一烫,不由自主地探手在银杏树干上流连,饶是如此喜不自胜,他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犟着,“按王爷的说法,王爷自取别号‘旻中客’,那岂不是一年之秋全是王爷的福期了?”

秦绰川走上前去,与公孙宴并头靠在一起,一者颐宽目朗,一者五官端秀,怎么瞧都是怎么着的赏心悦目。秦绰川默不作声地想了片刻,突地眼睛弯起,笑侃一旁的公孙宴道:“本王倒觉得区区秋期还尚不足以,这一年之中的大好春光也定是福期中一。”

“此话怎解?”

“若非福期,本王又岂会因缘巧合的在街上遇见了你?”秦绰川反问一句,他偏过脸去,本就与公孙宴不过距在咫尺,现在更是微微一动就能触到另一人的脸颊。

话至此,情意绵绵,那时的公孙宴微醺地闭上了眼,就如同现在的他一样沉浸于过往红尘中无法自拔。

秦旻这一瞌睡一不留神也不知打了多久,至少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精神大振,眼清目明。

四周出奇得静,就连鸟雀的啁啾声都停歇下来。秦旻渐渐收了伸懒腰的动作,他急忙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才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目光所及之处里全然没有公孙宴的影子。

秦旻似呼吸被扼住,急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大声呼喊公孙宴的名字。

“慎瑕!慎瑕!公孙宴!”

公孙宴倚靠着银杏树不知不觉中也沉沉入梦,这个梦境年代绵邈,一花一树都染着淡淡的暖黄色。梦中草色烟光,夕阳晚照,公孙宴似是看到了自己和一个人在某处开阔的亭台前寒暄耳语。虽只有两道背影,他却知道这个梦是他等了许久的也等不来的皆大欢喜。

另一个人的背影很熟悉,纵然连服饰都看不清楚,公孙宴也知道那个习惯于手负于背后的,拇指上会戴个碧玉扳指的人是——秦绰川。

好梦使人流连忘返,就连公孙宴这样的游魂也不得例外。他正和秦绰川缓缓道出自己百年来苦寻却寻不得的故事,力图把自己所受的煎熬平淡地带过,耳边却传来另一种声音。那人喊得很急,喊得撕心裂肺。

“慎瑕!慎瑕!公孙宴!”

公孙宴还在梦境和现实交织之中,他看了看身边的秦绰川,与他四目相望之后,又背过身去看到了亭台中央的,与秦绰川共享一张脸的,秦旻。

公孙宴这一看便就移不开眼了,他鬼神神差地向秦绰川道:“王爷,我得先走了。”

“甲,本王与你好不容易才能再见一次。”

“我也等了阿旻百年才等到了他。”公孙宴神色歉仄,终是拂袖而走。

这一走,这一句话足以让他自己清醒过来。

不远处的秦旻仍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公孙宴看着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兜兜转转却又不敢跑太远。通体的不适是从自己那句“等了百年”开始的,公孙宴拖着脚步,一步似一锤落地的从幽林深处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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