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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影术+番外篇——by琰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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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旻说不来粗话,也胡诌不来谎话,他垂首赧红了一张脸,拨弄着衣襟躲躲闪闪避开江郎中直投的视线。

“你瞧瞧我院里种的桃花,这可都满枝头开遍了。”江郎中知其秉性,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既然秦旻自己都不放心上,他也断不会强人所难。

江郎中遥指前院,秦旻顺望过去。江家庭院栽了寥寥几棵桃树,一树红云绕天边。融融春景和风下,是红尘拂面;丹彩重瓣相依,开在枝头压弯轻枝。

“前庭芳菲真是美不胜收。”秦旻是个笨口拙舌的木讷性子,今时确实难能地多话起来,”桃花入丹青卷必是幅遐迩闻名的人间佳作。红粉孩儿面,朵朵桃夭就像是盗抹了娘亲妆前胭脂的女娃娃,定要用研细的朱粉,才能偷得其含笑春风的神韵。”

江郎中尚能饭食,且遇着对胃口的就风卷残云,手边的一笼屉肉包下肚之迅疾,就在秦旻三言两语间踪迹难觅。他餍足地拍拍涨起的腹部,笑道:”没想到阿二你也是个懂丹青妙笔的内行,老夫家中正缺了幅悬梁之作,下回再来老夫这儿的时候,可别忘了捎带一幅来。”

“江郎中,这回可不是我妄自菲薄了,我学的画技不过是当年爹娘将我强塞进私塾里学的皮毛,不登大雅之堂的。这画桃花的要领也并非是我独创,只算是一知半解,许是那年先生口中常提的口诀吧,留了点印象在我脑中,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您若是看得上我的拙字,后日我便提幅悬壶济世来您府上。”

“也好也好,阿二你过来。”江郎中徐徐冲秦旻招手,道:”这小玩意儿你拿去。”

秦旻一听江郎中是有礼相赠,双足登时钉在原地,迟迟不肯挪步,他愧怍道:”这怎么使得,怎么使得,晚辈是感念江郎中当年的大仁大义,您这可折煞我了。”

“阿二,你还怕受之有愧了不成?”江郎中慈眉善目,是少有的热心肠,”你赏桃花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是我糟糠之妻还在世的时候给我雕的桃木簪,做工谈不上精巧,但也不输簪子铺里的。我一老儿蓬头垢面算不得什么,还是叫你这般俊朗男子拿去束发吧。”

秦旻闻言面露难色,更是推诿,”既是已故夫人留下的手艺,我又怎能夺人所好呢。”

江郎中见他脾气硬起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只得从实而道:”阿二,你眼下乌青,印堂发黑,都不算是吉祥之症。方才你搁下笼屉的时候,我也偷偷给你把了脉,脉象平稳,脉动有力,和你脸上的倦容截然相反。我本打好了如意算盘,见你喜欢桃花,我就顺水推舟将这桃木簪赠予你,又哪知你还觉得无功不受禄了。你心里有事,不高兴和我这老儿说,老夫也不会强逼,只一点,这桃木能避邪。”

“江郎中厚待秦旻,我真是无以为报了。多谢江郎中,多谢江郎中。”秦旻深深作揖而道。

出了江郎中府上,秦旻推车环墙独行,一枝出墙红桃因风吹而落英,花絮宛如深浅施粉的红妆偎在秦旻肩头。秦旻喃喃失神,捻弄起一瓣自语:”不过是空惹一身衣香。”

他手中死死攒着那根桃木簪子,茫然之下不知所措。初听到江郎中口中蹦出的”避邪”二字,秦旻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害他担惊发汗的缘由却不是自己路遇妖魔鬼怪,他对白衣似乎暗藏某种难解的感情在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多于他本该惶惶不可终日的畏惧。

秦旻揣着桃木簪在手中掂量,思来想去还是先纳入袖中。他没亲眼见过斩妖除魔的法术,不过猜想那修罗场般的血腥堪比时常在他脑中徘徊的白衣一身浸血的惨景。

秦旻对白衣有于心不忍,那这邪,不避就不避了吧。

“哟,秦家做大官的小子,还杵在这儿愣神呐?!”

秦旻肩头猛地一沉,在背后调侃他的人并不客气,尤其是他不阴不阳的语气,还有骤然落下那掌的力道。

秦旻一声未吭,他只是抖开大双的后掌,不顾胀痛的肩胛,径直闷头快步走着。

大双不会当秦旻的礼让是品节,素来流里流气的他只会固执的认为他一向爱作弄的乐子又落荒而逃了。大双捧腹直乐,放肆的笑声招来街上不少人侧目,”哎呦喂,秦大人啊,您可别忘了给我家老爷子送笼包子去,我们全家人都惦记着您那手艺啊!”

秦旻也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耳听来人挖苦的讽刺,他心底是极想撂下一身担子,直接调转船头给大双好一顿伺候。可是他除了顿足原地,还有紧握住木车,握到手心的茧子都磨蹭得生疼,他再无别的反应。

大双口里的老爷子是胡大爷,又一个秦旻包子摊的常客。胡大爷从前也是商贾之孙,不过家产在他爹手里就败了一半,到胡大爷手中就全败光了。胡大爷一家人穷困潦倒,偏偏身强力壮的男儿十指不沾阳春水,勉强靠家中女眷做些针线活换点糊口的碎银。他现在只剩一只独眼,听说萎缩的那只还是年轻时候强抢民女,却不妨那女的是烈女,提起削减的竹竿刺进他眼中,再投河自尽。

可无论胡大爷如何丧尽天良,如今又如何不复当年风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旻不多的常客里胡大爷是万不能缺的一位。若是因为和大双发生口角而断了自己活路,秦旻觉得万万不值。

况且,大双狗嘴里的讥诮没有说错。他爹他娘正是一生抱了空梦,幻想有朝一日秦旻也能从窄巷胡同里翻身做大官,才会终日沉溺在虚像中,双双偕同仙去。

“我会给胡大爷送去的。”秦旻微微侧首,不温不热地道。

胡大爷迁户之后便一直委身住在深巷尽头。

从年少时金砖银墙堆砌的豪田家宅转瞬就跌落到连秦旻住的东郊一带都远不及的地皮,胡大爷是没再能腆着老脸效仿年轻时候的飞扬跋扈了。

他长年累月窝在破败家中,隔三差五使唤不肖子孙大双去把秦旻连带着他手中的一笼肉包子带回家来。

秦旻不喜胡大爷家中氛围,大好的春和景明,偏偏在胡大爷家中就如冷风过境一般。家中俨然是立锥之地,几代人也没能染上些闲情逸致来侍弄花草,因此不论春夏还是秋冬,这户人家总是门前枯枝败叶,屋内人影萧条的惨淡。秦旻每每过去,快步走出的一身热汗也倏地发干了,只剩因体热被卷走而整个人冻得哆哆嗦嗦。

“胡大爷,是我秦旻,我来给您送包子了。”秦旻还是拿去一贯对人的和气,这是他多年出摊攒起的脾性。

胡大爷的耳力还不如适才见过的江郎中,秦旻心中有数,自己此番怕是又要在门外守株待兔干等个一二盏茶的时候。

“是秦旻啊,你快进来。”

秦旻正伸出缩进广袖中的拳头,还欲再敲门,谁知屋中的胡大爷在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秦旻一时觉得好笑,又觉得纳闷,这胡老爷子将近耳聋的毛病是哪位妙手回春且不计前嫌的好先生给治好的。

“胡大爷,肉包。”

秦旻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本开口想和胡大爷像往常一样梳理下一笼屉肉包的价格,以免他年纪上脑掰不清楚碎银。可今日的胡大爷,实在是有太多让人生疑的地方,以致他一出口只得将话锋亟亟收回。

胡大爷甫见秦旻抬脚跨过门槛,就从厅中仅有的一张值些价钱的靠椅上站起,这事儿如若搁到从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谁人都知,胡大爷看那张老古董椅子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再说胡大爷眼神。胡大爷年岁比江郎中还要大上一轮,早就是目光凝滞老目浑浊的时候。早先秦旻来见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讷讷地颔首,然后再从衣襟里掏上半日,掏出几粒高于定价的碎银打发秦旻。打肿脸充胖子,这就是胡家的家训,秦旻也只好摇摇头把多余的钱财搁在另一张桌上。

现在与秦旻相隔不过五六步的胡大爷让他浑身战栗的,正是胡大爷凌厉如刀的眼神。清明澄澈,目中含光闪烁不休。胡大爷眼梢弯了弯,嘴边扬起了古怪的笑,他的鸡皮鹤发似与五官拧作一团乱麻,看得秦旻直犯恶心。

“秦旻,你来啊。”

胡大爷的声音就像是琵琶拨弦,每一字都余音不停,绕梁三日。

秦旻眼前顿时朦胧,他仿佛看见胡大爷在月色白纱翩跹下,化作一身登仙白衣,手握墨酣好笔望月而立。

“白衣!”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4、凉月如眉挂柳湾

“什么?”胡大爷费力地举起右臂,在耳中掏了掏,又自嘲道:”年纪大啊,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真切啦。要是家里有人骂我‘老不死的’,我指不定还笑呵呵的。”

言者苦涩,秦旻也心生内疚。他右手探进左袖中,摸到了江郎中相赠的桃木簪才定下了心。纵是再捕风捉影,误会老人家着实非礼。秦旻脸颊泛红,羞惭道:”是我失礼了,还请胡老爷子不要放在心上。”

他考虑到胡大爷年事已高,于是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拔高了音量。

胡大爷讷立原地,怔了许久恍惚才将秦旻的话来来去去弄明白了,他又笑得蹊跷,”你看看我这院子里头空无一物,真是大煞风景,老儿望景望得心如刀绞啊。”

秦旻不由得倒退几步,他轻薄的中衣已被后背涔涔盗出的汗浸湿。

一个人是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天翻地覆的,何况是要胡大爷这般目不识丁的人从口中连连蹦出成语来。秦旻自觉脸上的淡笑要挂不住了,方才越礼的歉疚荡然无存,他当即开脱道:”胡大爷,我摊子上还有事儿要忙,下回再来拜访您。”

“不必了,不见得有下回了。”胡大爷似又能耳听八方,秦旻轻若蚊蚋的托辞也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他顶着堆笑的老脸,形象在秦旻发散的瞳孔中错乱。

秦旻听了更是跌跌撞撞地回身就跑。

“秦旻,你急什么。”胡大爷语气听来暗含嗔怪,他见秦旻徐徐收起步子,才问道:”秦旻,我问你,你可喜欢春日的桃花?”

“喜欢。”秦旻匆匆撂下二字,就一跃出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秦旻夺门而出,生怕胡大爷家里作祟的东西沾染到自己身上。他这一跑,跑得太急,都没能听到有人吟哦这句与他休戚相关的诗来。

秦旻心乱如麻,他脑中杂如枯败草芥,就如藤萝牵扯攀爬搅得他一头雾水。

胡大爷如此反常,可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如果是,难不成又真是那行踪不定的野鬼白衣?

若是上述疑问答案均是确切,便要引出其中至关重要的问题来——白衣为何事事都要冲他秦旻来?

“看来得要去挑个好日子去烧些供奉了。”秦旻推车缓步前行,他一路低头冥思,终于拿捏出了个主意来。要是白衣鬼魅缠身,秦旻揣测许是白衣从前也是东郊的某户人家出身,更有甚者可能白衣举家都住在秦旻眼下落脚的草庐里。叶落归根,人化作一缕薄烟也是要飘回心之所系的地方。

秦旻蓦地莞尔,他自觉这一心思动的十分巧妙,白衣昼夜不放过他,叫他脑中迸现匪夷所思之景,然他与白衣又毫无瓜葛,唯有的解释便是讨一份供奉了。

秦旻正寻思着该去哪处置备香烛,突地被灌了一瓢冷水,从头而浇。不仅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就连一笼屉热包子也成了灌汤包。秦旻被这突如其来吓得不清,他慌张地四望,这才发现他自个儿推车走到了从未摆过摊的闹市里,且是闹市中最为人头攒动的临仙楼的底下。

说起临仙楼也是当地商贾豪绅趋之若鹜的地方。临仙楼楼宇参天,朱红匾额悬于二楼,厚墨泼出苍劲遒美的三字。要是比人来形容这间气派酒楼,那定是风姿爽朗,又自负盛名的阔绰少爷。

秦旻鲜少会来到这般比肩叠迹的热闹地方,这样的怪癖大抵是从此爹娘以死相逼要他去念富家子弟才读得起的私塾养成的。他原先天性中的放肆与急于表现都在那群口不择言之徒的摧残下消殆,取而代之的是与日俱增的自轻自贱。

正如现在的他,分明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凉水,赔了好几笼的新鲜包子,他却恨不得拽起自己的木车做贼似的落荒而逃。

“且慢。”

秦旻狼狈地携一身凉水拖着载重的木车快跑,却被身后温润男声牵绊得死死。若说白衣撩拨的声音是诱惑,而这人的声音则是叫秦旻毫无防备地大开心扉。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像是故交,又如初识。

那人先行至秦旻身前,”方才是在下的小厮不懂礼节,误将一桶凉水倾在公子身上,还望公子不要介怀。”说罢,又恭恭敬敬拘了一礼。

“不碍事,不碍事。”未曾有人这般以礼相待又动之以情,秦旻显然有些消受不住了。他冻得是浑身青紫,脸上却挂着浅笑,还好意将那公子扶直了腰。

“公子,小的是秦、”秦旻失态,他竟支支吾吾吐不出下文来。身前的公子面若桃李,气质端方,素色春衫隐瘦骨,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清健凝定。秦旻算是知道自己心生的熟悉之意缘来何处了,这不端架子的公子显然是他今早臆想的画中人。

即便画中相貌难以辨认,但秦旻笃定除了此人再无旁人。

公子见他欲言又止,也只是颔首淡笑。他将闯祸的小厮招来,拣了几锭碎银塞进秦旻手中,抱愧而道:”这些权当给秦公子赔礼道歉了,在下言周教无方,还请秦公子海涵。”

秦旻见无计推辞,只得苦笑着收下,”公子若是不嫌弃手艺,我下回做几笼给送到您府上去。”

远处蓦地插入一声疾呼——衍文。

公子一愣,大抵那人唤地便是他吧。

“有缘自会再见。”公子似是听出了秦旻打探之后,不动声色地化作口头来往,侧身告辞,“在下还有要事缠身,先行一步。”

秦旻掂着手中发热的银两,憨憨作笑。

今日多舛,秦旻早早收摊回东郊。可晌午那一桶凉水还是淋坏了身子,他斜躺在老榕树上看柳下扬花观柳中明月的时候,还是禁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身上衣服单薄,胡乱披身的是娘亲在世时亲手缝的布衣。如今套在身上,露出半截手臂,无疑在偶得的风寒上雪上加霜。

秦旻从束紧的前襟里掏出老旧的拨浪鼓,他仔细瞧着鼓面上不褪不消的泪痕,终是无聊地捧在手中把玩了起来。拨浪鼓一面的吊珠遗落,仅能靠另一半面沉沉地敲着,发出的鼓声单薄无力。

正是此时,正是秦旻打起拨浪鼓的时候,他的草庐里传出一丝轻不可闻的痛哼,可惜无人可察。纵是有心侧耳听,也难以捕捉。

“公孙宴,像你这么傻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被唤作公孙宴的因庐外的鼓声而绞痛地弓起了背,他白如病死的脸上熬出了串串冷汗。骑在他身上的鬼差正攥着他的命门,容不得他一点点敷衍。

庐外的鼓声像是终了,公孙宴椎心泣血的痛楚也紧随着缓解。他喘着粗气,强持道:”我做什么,自有分寸。”

鬼差脖颈处有颗泣血痣,殷红得似哭出的血泪。他咬开碍眼的薄衫,动作极尽挑逗。他红似赤练的舌头扫过公孙,眼下着身下人也泛出潮红,鬼差很是得意,他欲擒故纵,停下了动作问道:”你这蠢材觉得值了?”

“与你何干。”公孙宴周体滚烫,他神智留存一丝清明,四肢却难听指令,直接抬手将鬼差的脑袋压在自己胸前,继续行那档帐中事。

鬼差有意戏弄他,半张半合着那张要命的嘴,擦着他身子,道:”于我来说,可是赚尽好处。”

公孙宴偏过脸去不愿对视,他指尖聚起微弱蓝光,竭力想将搁在床头的命格簿翻过一页。蓝光汇集过去,命格簿终能自行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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