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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影术+番外篇——by琰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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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望着台下众人均是兴致勃勃,他心满意足地呷了口好茶,折扇一摊,两边敲锣打鼓,二胡唢呐齐奏,好戏又要开台。

任大人夜半熟睡的时候,就觉得有人压在他胸前,让他侧翻不得,又缓不过粗气,他两眼上翻,才好不容易辗转醒来。

“大人。”说书先生尖起了嗓子,硬是翘着兰花指学学女子弱柳扶风的模样,”民女等了你好久了。”

这女子来无影,待任大人有所察觉的时候她已是半遮半露,遮是遮得风韵毕现,露是露得楚楚动人。

任大人喉咙里咕咚一声,早将”来人,拿刺客”这句要紧话抛到脑后了。英雄尚且过不了美人关,何况是任大人这般平日里只能瞻仰英雄遗迹的人。

他从被中探出贼手,装作若无所思的模样弄得手一时无处可放,他佯作沉吟了片刻,这才假惺惺地把手落到双峰之上,涎眉道:”还是放在此处,本官最为安心。”

女子往任大人的方向贴了贴,肩头紫纱顺势落到床沿边。任大人人中上霎时挂下两道血红,一双贼眼紧盯着女子玉肌不放,他又急不可耐地道:”天热,这天太热了,本官替你先脱掉点。”

“这天热你哥哥的腰子。”

秦旻直至听到幽魂暗指女子的时候才放宽了心。他正沉醉故事之中,那个色胚任大人的食色嘴脸在脑中活灵活现,他忍不住把在牢中学来的脏话骂了出来。一旁的公孙宴被他逗得笑弯了腰。

任大人言行一致,解女子衣衫解得是熟门熟路,而女子却也只是含笑任他肆意,一夜不眠不能免去。

再醒来的时候,都日上三竿了,任大人袒胸露乳,横躺在床上,一床被子早因昨夜偶遇的佳人给踹到地上去了。

“宝贝儿,给本官香一个。”任大人还在梦中醉生梦死,下意识摸了摸身侧,手中却空荡荡得无一物。

女子走了,又是去无踪。

任大人害了相思病,一日下来的公文一本不看,哪家鸡丢了这等他最爱断的案也不愿断了。

可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任大人同前日里如出一辙的呼吸困难,睡不踏实。他再一痛苦睁眼,女子果然悄然而至。

又是帐中夜话巫山。

从此之后,便是夜夜如此,任大人醉心于美色,也不计较其中缘由,他白日里无心政务,夜里又是共行男女双修之事。开始时,众人无所察觉,待日子长了发觉不对的时候,任大人已经瘦成一把干柴,如油尽灯枯。

短短十日,只有十日。

这天夜里,任大人睁眼醒来又看见了女子,可他这回不再是色迷心窍,而是被眼前吓得惨叫连连。

“大人,你还认得民女吗?”飘荡在半空的女子双目赤红,手指约莫丈长,像是荇草似的要将任大人缠死。

任大人退无可退,紧贴着墙面不敢喘气,他苦苦哀求,”放了我,我求你放了我!”

“放了你?”女子的手已经扼住了任大人的颈项,她目中红光像火舌一般,只听她低声笑道:”放了你的话,不同他还怎么瞑目。”

任大人已经脸色青紫,透不过气来。女子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笑得愈发狂妄,”你错拿好人,让不同的冤魂不得安生,游荡人间,不能再转世还阳!”

底下众人一片哗然,对故事的来龙去脉有了把握,纷纷道:”狗官该死!”

秦旻惊诧地问对面端坐的人道:”不会任大人真如他所言已经死于非命了?”

公孙宴看了看他,默认不答。

说书先生抚掌道:”故事到此是一终结,我便再多嘴一句说说这桩奇缘。女子是早年对江郎中芳心暗许的佳人,可惜红颜薄命,因心病难医就归天了。她的三魂七魄始终守着江郎中,守着她在人世里最放不下心的人,这一守便守了几十年。谁知在江郎中当颐养天年的时候却惨遭迫害,又遇上县官乱判,便有了这故事。至于那桩命案的结果,我不是善于断案的人,只能说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掌声经久不息。唯独出了个好事之徒,大声问道:”先生,那日公堂之上,分明是飘出个男声在大骂狗官。”

先生捋须大笑,”估计这又是一段奇缘吧。”

“慎瑕。”秦旻也因说书先生最后一番言辞说得动容,他扯了扯公孙宴的衣袖,问道:”你信这些愿意白头偕老的感情吗?”

公孙宴猝然一笑,道:”唯信人间有白骨。”

9、明月楼高休独倚

“但信人间有白骨,不信人情至白头。”

公孙宴抽出袖间白扇,他俨然在一席风卷残云的用食中全身而退,摊开折扇一角,捻碎纸风,由着垂落胸前的乌发摇曳,秀目半合,又意犹未尽地加了句道。

问题本是秦旻提的,可他对公孙宴的答复无言以对,只能埋头于菜肴之中,装作未闻。可偏偏公孙宴兴致好有,在洪波涌动的繁芜人言中还能继续评头论足,评出个让人大吃一惊的论断。

“咳咳。”秦旻匆匆引颈灌了口茶,以掩尴尬道,”慎瑕是不走平沙反蹚流水,见解不同寻常。”

说罢,他还瞟了对方一眼。白扇在手,大谈白首白骨,即便慎瑕他身着华服,与人说笑也是如若春风拂面,不过他骨子里似是来自云山雾罩之巅,那样遥远的地方,不是秦旻探出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中间划开了天地之深。秦旻定定地望着他,近在咫尺,却叫人体味到挥之不去的距离感,慎瑕就是个隐在团团白雾下的人。

神秘的颜色,配上捉摸不定的人,秦旻讷讷地住了嘴,洗耳恭听吧。

公孙宴抬了抬眼,不着痕迹地一笑,”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从前也是坚信不疑的,那时又焉知今时不同往日。”

见秦旻直起了身子,搁下手中的木箸,坐得端端正正,像是等着先生的面提耳命一般。公孙宴却抱之淡淡一笑,转而讲述的是另一档惹人遐想的趣事,”阿旻,说到奇缘,你可有听过勾影术?”

“勾引?勾引就勾引了,对象还是棵树,真是匪夷所思。”秦旻不解,歪头问道。

公孙宴惊诧之后,笑得前仰后合,”以前倒不知你还是语出惊人的人。”言毕,公孙宴发觉说漏了嘴,趁秦旻深究之前,连连详细说道:”这我也是在家所藏的奇文异书里看到的,方才那长胡子先生说的段奇缘一下就让我回想起来了。”

勾影术是门邪术。

常人不可修炼,若志在修成此术,也只有那虚无、不定的鬼魂才能,而且非要是对人间尚有遗憾,尚有不甘的鬼魂。

百鬼夜行,孤魂野鬼不同于阳间凡人肉胎,承不住日晒光炙,要是逗留白昼中时间长了,就要有灰飞烟灭之虞。所以,多数的怨魂幽魂只能在风高黑夜里出没。

“不过,人与鬼在阳间白日下行走,你可知两者有何不同?”公孙宴拨着壶盖,清脆短促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像是一面响鼓敲在了秦旻心头。

他不禁心惊。心惊肉颤到想让他粉饰太平,不听下文。

秦旻没将情绪表露在脸上,他故作迷茫,顺着公孙宴的话头,欲擒故纵地说道:”慎瑕,你就别话说一半了,省得我还要刨根问底下去。”

公孙宴闻言而笑,可紧接着他又瞥见秦旻言行不一致的模样,不得不亟亟收敛,哑然失笑。公孙宴也学着对方懒散地斟一杯茶,懒散地半倚在靠椅上,懒散地张口将本该长篇大论的东西归为简单一句话,”幽魂勾了人影化为己用,便能在光天化日下行走,可半人半鬼的模样却要付出代价。”

公孙宴闭口不谈代价的事情,但其中的代价岂会是寻常?

人间尚有血债血偿的道理在,又何况是被怨声载道包围的阴间。勾了人影,能够重返人间在白天里大摇大摆,可这毕竟是背了条人命在身,幽魂的脸上便会加印被勾影者的脸,两者叠绕,就如凡间的黥刑一般,是罪恶的记号,是耻辱的记号,是永不能轮回的记号。

断其红尘后路,被鬼差通缉,捉到之后便是挫筋断骨,堕入阿鼻道炼狱,尝遍其中所有骇人的酷刑。

死则死矣,不得再生,困于阴曹,受遍活罪。

公孙宴没有和秦旻说,那些尚有不甘的幽魂最后都是用同归于尽的方式自我了结。达成前世遗愿之后,与尘相依,与云相伴,也算是能在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尽头消逝得唯美。

生于红尘,未满于红尘,至于终了,终能与弃他于不顾的红尘作伴。

“原是这样。”不愿详听的话题煞尾,秦旻敷衍道。

公孙宴并未对他心不在焉的态度置气,但也同样笑得意味不明,只听他又徐徐缓缓地吐字道:”不知日后会是我悔不当初,还是你悔不当初。”

秦旻刚想问其原因,就被公孙宴截住了话茬,公孙宴眼没抬手未闲,将折扇开得更平,边是欣赏,边是悠哉地道:”阿旻,你该问的不应当是为什么你现在能毫发无损地从牢狱中出来?”

末了,他还轻言了一句:”这扇上的桃花真是画残了。”

“为何?”秦旻问道。问题抛出,也不知他要寻根究底的是第一个问题,还是公孙宴随口说出的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又或是两者都有。

公孙宴睇望他一眼,嘴角含笑。

他一日下来笑着的时候多于正色的时候,但给秦旻的印象却与那日在临仙楼下的素衣翩然、玉面拘礼的人大相径庭,可说是种颠覆。

临仙楼下的慎瑕,送予秦旻的仅仅是止乎礼的作揖与客套,甚至连名姓都不愿告知就匆匆拱手离去。那时的他单手负于身后,举手投足间是出自大方之家的仪态。秦旻还真切地记着,慎瑕当时用作束发的蓝色发带随风弄舞,一如道软桥使两者的鸿沟愈渐消弭。看似遥不可及,却也只是看似而已。

而今日的慎瑕,欣然相告名姓,还应允秦旻喊他表字。席间,时而捧腹,时而浅笑,比起那日真实许多,但这样的真实仅仅游走于表面。

像是画卷上的人,可摸可触可观可感,你却永远看不到他的心。

秦旻敲了敲脑袋,埋怨其中起哄的思绪都搅坏了他再遇公子的心情。

“任大人确实是死了,正如长胡子先生说的那般死在了自己床上,和之前的三人一样,死时双目瞪大,神情震悚。而至于路见不平弑杀狗官的好汉是何人,至今还没能得出个定论来,那人手法扑朔迷离,可能是某个江湖侠客吧。江郎中的儿子五天前从外县赶回,暂代县官一职,他命仵作再验尸身,发觉了些蛛丝马迹,可就是找不到这些细微线索中的关联。”

公孙宴歇了歇,左手又挑了节笋往口里送去,”官府不肯透露进展,弄得人心惶惶,不过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就在昨天走漏了些风声。江县官知你本性,也猜度你可能与这三桩案子并无关联。行凶者手段高明,三具尸体唯一的共同点你也知道,都在遭受惊骇之下毙命。”

秦旻颔首沉思,接上道:”所以,只缺一个人恰巧能证明我确实没有理由谋害人命。慎瑕,你别和我说此人就是你。”

公孙宴举着茶杯,促狭一笑,眉眼弯弯,他反诘道:”有何不可?”

“你怎就能笃定不是我干的?万一出了岔子的话,有牢狱之灾的就不仅仅是我了。”

公孙宴仍是笑着,笑意更是迭起,”就凭我第一眼看见你秦旻的时候,就信你没有坏心眼。若要是真出了问题,那就一块儿上牢房去,两人也能做个伴,到地底下再聚。”

秦旻依旧忐忑着,他不放心地又问:”那你是如何和县官说的?”

“我说,我日日和你在一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你还哪得空置会旁人。”公孙宴半撑着脑袋,斜睨着秦旻,口气渐渐轻浮。

秦旻腾地晕色上脸,直红到了耳根子,他万万没想到公孙宴会胡诌出个这么个理由。好男色、共云雨,光是想想这字面上的词,秦旻就已经面红耳赤,他更是笨口拙舌起来,支支吾吾道:”慎瑕,你、你能帮我,固然是好事儿,我心里也、也感激你。可是,可是秦某与你只是君子之交,没你说得那么、”

“那么情色?”公孙宴嗤笑,脸却垮了下来,眼中冰霜从伪装良久的平和中露出一角,他声音降了降,”我只是和你闹着玩罢了,你也不必和我扯什么皇天厚土的大道理,我怎么与江县官说那也是我的事儿,你只要记住没有后顾之忧便成了。”

秦旻被他突变的态度吓得一怔,心中的不安更是生根发芽,他话锋一转,”我想,出手要了任大人性命的人可能就是真凶。”

“是吗?”公孙宴不以为然,他又换回之前的亲昵,但却更显得他脾气的阴晴不定,”我听人说,什么有力线索都没有,人就凭空没了,大伙儿都传言说这不是人干的。”

秦旻才捏在手里的茶盏,落地碎成一地渣。

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旻,你怎么了?”

秦旻强笑,”没什么,没抓紧而已。”

他奋力摇摇头,人言可畏,秦旻也知道在市井里流传的碎言碎语是不能当真的,脑中却仍是出现了一袭裁到足踝的白衣。

不会是他,白衣没有恶意。秦旻又告诫了自己一遍,至于为何信得死心塌地,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我只是想到了个素未谋面的故人而已。”秦旻自己又添了句道。

公孙宴听了似是心情大好,往秦旻盘中又夹了些菜。

“也是,一日下来,我也该告辞了。”秦旻与公孙宴并肩走出客不归,他朝公孙宴拱手作别道。

正当他背身起步的时候,他的衣袖又被拉紧。

不再是起初时那样轻轻牵起,而是被人狠狠攒住,粗麻布料在公孙宴手中都能扭曲变形,只见他指节发白,手腕不停地颤抖。

公孙宴又摆出副怒色狠状,”你要走?”

“天色将晚,慎瑕,我们可以改日再聚。”秦旻一头雾水,从实答道。

“改日?”公孙宴嗤了一声,寒声道:”你又想骗我到几时?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什么人来给你看看风水?”

还不等秦旻发问,公孙宴就率先发难道:”你哪儿都不许去,只能跟着我,我去哪儿,你去哪儿。”他神色晃了晃,不如方才犀利,喃喃又道:”不会耽搁你太久,就这点时间里,你与我做个伴吧。”

“为、何?”

公孙宴无力一笑,脸色血色乍退,浑身簌簌地发抖,在愈渐西沉的斜阳里他蓦地就张皇起来,如临大敌。

他咬紧牙关,道:”我是你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今夜,露水桥见,我等你,别再叫我失望。”

10、不知江月待何人

公孙宴未和秦旻定下确切时辰,就撤身卷袍疾步而走,仓皇如见不得人的老鼠。秦旻知道这个比拟有些不敬,可公孙宴那刻不容缓的步调,还有他手间被捏得嘎吱作响的扇骨,都让他想到了“落荒而逃”一词。

秦旻不由担心公孙宴会不会是在小摊边的腹痛才是出了岔子的点,他心中纳罕,又着实替公孙宴捏了把冷汗。正胡思乱想着,脚步就已经把他逮到了露水桥。

露水桥从前人们摆渡的地方,而今都落寞了,都只剩些老船夫摇着艘脚下的破船,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至多载着心思悠闲的游人到对岸游历。

天泛赤金,晚霞游戏于云岫之中,头顶一方广袤天际,在悄然之间将欲变色。秦旻倚在老榕树边,看着安然坐于远方的沉沉夕阳,动静相宜的景色让他浮想联翩。像是一滴朱墨滴落在纸上,缓缓推开,渐渐晕散,在薄如发丝的巧纸上凝了庄重的一笔。从秦旻此处望去,夕阳有如悬在远处的临仙楼二楼,一者挥散红光如天命,一者雕梁画栋如精臻,秦旻在适才的想象中,又措手不及地想起了那日在临仙楼的慎瑕。悠扬随风的蓝色发带,以及悦耳如琴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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