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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捕文书中——by王老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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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身细看时,但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穿文生公子打扮的念书人轻摇折扇缓步而来,众泼皮中有人眼尖认出来,原是镇上开着书院的酆玉材酆大先生,因素日知道他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又是衙门口的幕宾,算是半个官人儿,因有些胆怯的,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了几句,兀自去了。

巫俏兀自垂泪之际,但听得身后调戏作践之人渐渐散去,便知此番自己给人救下,因回身抹了抹眼泪,轻提裙摆盈盈下拜道:“小女子多谢先生仗义相助。”因说着微微抬眼观瞧,但见面前站定两个年轻公子,一个是念书人的长衫打扮,另外一个却做富家公子行头,却又与寻常纨绔子弟不同,竟隐隐露些官威。

书中暗表,客官定然生疑,那巫俏不过一个寻常烟花女子,如何却有识人之明,只因本朝风俗严谨,若非烟花之地,男女不可同席,是以良家女子多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倒是窑姐儿这一行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不见,什么事没经过,因虽是贱业,到底比旁的妇人看得更为通透一些。

如今见了这两个年轻公子,倒都是正人君子的气象,因冷眼旁观着,那隐有官威的公子似是有些属意自己的模样,深看了好几眼,却不想姻缘竟在此处,因也不曾过于流露闺阁手段,却做出那般娇娇怯怯的女儿态度来,上前福了一福道:

“奴是这镇上衙门里,金乔觉金捕头的妹子,因跟着哥哥嫂子前来看花,我略吃了两杯黄酒,有些不耐烦,遂禀明长嫂,容我出来找个人少的地方略散一散,谁知竟遇见这般不良之人,若非两位公子撞见,此番只怕于奴家的清白有碍,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此事上两位公子倒有个见证,还请劳烦两位送我回在自家铺盖之处,对我哥哥说明此事,才好洗清误会,不然叫小女子日后闺中如何做人呢。”

那酆玉材闻言咦了一声道:“我如何不知金头儿有个这般出众的妹子,想不到他竟金屋藏娇,却不说与我知道。”还要再说时,但听得身后那威严的公子轻轻咳嗽了一声,酆玉材却是有些忌惮的,因收敛了神色不再多说。

三人正闹着,忽听得身后金乔觉的声音奇道:“你们如何认得了,却在此处。”因上前厮见之时,忽见了那威严公子,倒是唬了一跳,因连忙躬身施礼道:“卑职金乔觉,见过大人,不知尊驾到此,未曾前来随侍,还请青天宽恕。”

旁人听闻此言倒也罢了,谁知那巫俏听了,因心中暗暗点头,复又抬眼深看了那公子两眼,谁知那大人似是也有些心思,对着金乔觉拱拱手还了接手礼,却只拿眼睛瞟着这巫俏姑娘,因两个视线一对,巫俏故作娇羞把脸绯红了,别过脸去避开了视线。

那大人见状点头笑道:“金捕头严重了,本县因初到贵地,并不知风土人情几何,听闻酆大先生说了今儿原是此地热闹节下,是以微服出来体察民情,不想却撞见令妹,也是咱们两家的缘分,方才见令妹在此与人有些龃龉,因叫酆玉材上前分辩劝阻了一番,现下已经没事,如今完璧归赵。”

书中暗表,这位新上任的大人倒是个知书识礼的,因心中顾念巫俏的清白,是以并不曾说破她给人作践调戏了,只说与人起了争执,倒叫金乔觉面上好看些,那金乔觉久在公门,人情世故上原也十分了得,听闻此言,心中便知是那大人给自己台阶儿下,因十分感念道:“此番小妹得蒙大人襄助脱险,乔觉代父母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因说着复又深施一礼,对酆玉材点了点头,因领着巫俏回去了。

放下酆玉材与本县太爷如何游历不提,单表那金乔觉带了巫俏往回走时,这巫家妹子竟将从前之事抛诸脑后,并不十分念及旧恨,只缠着她世兄说些那位大人的事迹,金乔觉给他缠得不耐烦时,正欲打发她几句,但听得从旁的战天刃笑道:“你这妹子倒是好个眼光,依我看这位两榜出身的太爷倒是人品端方兢兢业业的,只是年轻心热,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治下未免严些个。”

金乔觉闻言蹙起眉头道:“若真是如此却也好办,我们既然投身六扇门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是做了朝廷的鹰犬,一辈子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就是给太爷打发几句什么要紧,只是这位太爷是新科进士,难免锐气未消,情、理、法三字之中独占一个‘法’字,只怕将来就算历练出来,也难脱宁成、张汤一流的人物,倒是可惜了他一个青年才俊。”

战天刃听闻金乔觉话中之意,虽然这太爷是本县第一流富贵人品,倒也不曾十分看上,虽然这巫家妹子春心已动,怎奈金乔觉似是无疑与他攀亲家,又见巫俏听闻此言,便知世兄不愿在此事上为自己做主,面上就现出些泫然欲泣的表情来,因从旁插科打诨道:“若说这本县太爷,倒也是有些来历的,他原是琚姓大族,因生于乱世之中,讳就是烽火,表字付之,原本家中意欲养下这个男孩儿来,将来从军戍边保家卫国的,谁知日后战乱平息,却是个太平盛世的景象,他家萱堂赏下的名字倒也不甚有用的,却只得做个弃武从文的勾当,因从举业上起家,这老爷倒也聪明,未过舞象之年就已经进学了,如今是两榜进士的底子,只因当日家中却是节度使出身,老大人原是封疆大吏,是以虽然是个偏偏文士,武学上原也有些手段,只是校场之上倒也不曾亲见,谁知道是否还有些家学传授。”

金乔觉因不甚中意这门亲事,听见战天刃讲解的这般详细,倒也不甚以为然道:“太爷家里的事,咱们小门小户如何得知呢,只是此番闹了一场,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咱们两家人会齐了,先到城中兄弟的下处,教您弟妹整治几个小菜,我与兄长吃两杯,越发就在我家中住下,明儿白羽上学倒也便宜。”

那战天刃闻言笑道:“这么一大家子人倒你家里去很不便宜的,如今你拖家带口,与不如往日单身之际,招呼咱们一盟兄弟几个吃酒赌钱的无甚避讳,再说弟妹忙了一天,又要招呼咱们兄弟二人,又要看顾两个小弟兄,连带着服侍她金兰姐妹们,倒也是难为她,依我说,不如咱们省些事,往城里的聚友楼吃两杯,我直接打发了我浑家带着孩子雇了车先回东村,你也将弟妹和这巫家妹子送回家去,我再叫上酆大先生,咱们弟兄几个在聚友楼会齐了,越发痛快吃两杯,若说倒你家中去,一来地方局促,二来内间住着女眷,咱们吃多了酒吆三喝四的很不像话,倒把你姐妹们腌臜了,却不是咱们的过失么。”

金乔觉听闻义兄所言却也有理,因含笑点头道:“这话很是。”一时间回在铺盖之处,从远处唤来听差的门房与车把式等人,收拾了铺盖食盒等物,分两车坐了,到了城门口分手独行,各自去了。

第七十八回:侯檀郎三更灯火,伤往事秉烛夜谈

闲话休提,放下几家的爷们儿如何往镇上聚友楼中吃酒不提,单表那姒飞天带着巫俏与志新回转家中,因志新来日又要上学念书的,少不得先安顿了巫俏往内院儿睡了,那巫姑娘兀自与他说了好些那琚付之救下自己的详情细处,飞天因耐着性子听她说了半晌,心中早已猜到只怕这巫家妹子的姻缘却在此处,因试探着笑道:“既是这么说,倒也有个缘故,妹子且先睡睡,等老爷回来,让我去探探口风,先问个年岁家世如何,再往细处定夺。”

巫俏听闻此言甚合心意,面上却故作娇羞之态,把脸绯红了道:“姊姊这是做什么,妹子拿你当个正经人,不过说些新鲜故事,倒越发会编排起人来了……”飞天因见她女孩儿家忸怩,自己又原不是纯阴之体,却有些肉麻不耐烦的,因支吾了两句,先打发她睡了,自己兀自去小厨房的鸡笼橱里取了今儿踏花节剩下的一盘子点心,沏了一壶春茶,将个托盘捧住了,往志新的小书房去。

志新因知道母亲和那巫俏小姑姑在内院儿说话,那巫俏最是缠人爱说笑的,只怕一时半刻回转不来,因自己早已挑灯念了一会儿书,他们学里不比别处,只以念书进学为要,却是看重知书识礼的,因遵循古法,读书皆从三代以上学起,如今却念到第一本诗经,正瞧见“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句。

因已经过了舞勺之年,往日家中又贫苦些,却是早当家的,虽然瞧着那笺注上所写无非“彰显后妃之德”,然则心里却明白这分明是一首情诗,复又想起今儿碧桃树底下,母亲与金师伯伉俪情深的情境来,因心中倒也觉得他们两人容貌人品恁般般配,倒像是往日画中瞧见的金童玉女一般,况且如今知道金乔觉就是自己的师伯,对母亲曾有救命之恩,又是百般呵护的态度,如今见母亲除了面纱,只怕两人早已相认,此番家中必定和睦,论理倒也替母亲欢喜,只是不知怎的,却总觉得若是那碧桃树下竟是那钱九郎换下金乔觉的位子,倒也合适,因此念一生,顿觉自家心下腌臜,连忙继续低头温书不敢再去胡思乱想,以防心魔再生。

那姒飞天端了茶果进来,但见孩儿努力温书,如何得知他心中却恁般心猿意马的,因点头笑道:“天色这般早晚了,也不必只顾着念书,把眼睛看坏了,也不是长久之计,读书明理,原不急在一时的。”

志新见母亲给自己送来夜课的茶果,因心中十分欢喜笑道:“不妨事的,爹爹家中这样大好蜡烛,晚上念书眼中清亮,心里也明白些,倒劳烦母亲玉体为我奔波,快请坐下,让孩儿也服侍娘吃些茶果,我见娘今儿累了,只怕晚上爹爹还要有甚话说。”

飞天听闻此言,因知道如今自己除下面纱,却以真面目示人的,旁人尚且不理论,志新定然深知内中深情底理,因秀眉微蹙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暂且不用管,你只念好了书做好学问,明白事理比什么都强。”

志新听闻此言,心下有些纳闷,见母亲言下之意,似是心中并无多少相认的欢喜之情,莫非那金师伯恁般掏心掏肺对他,他却依然有甚不愿意处?只是这样言语,自己做晚辈的如何问得出口,只得搭讪着答应了几声,母子两个因说了些旁的闲话,吃了一回茶果,飞天遂安顿志新睡下,自己依旧来在金乔觉房中上夜。

却是鼓打起更之时,还不见金乔觉回来,姒飞天只得往前院儿门房之处吩咐留门,一面又回在金乔觉房内,进入内间将炕烧热了,又沏了酽酽的茶搁在汤婆子里头预备醒酒,心中倒是打鼓起来,也不知道这爷们儿几个是要喝道甚样田地方肯散了的,那金乔觉师兄在自己身上原有些说不清楚的痴心,如今又知道飞天与四儿乃是兼美一人,只怕此番回来未必不肯借酒装疯纠缠自己,到时却也不知闹到怎样地步。

若是推拒他太甚,倒也不是不能脱身,只是一则叫内院儿的巫姑娘看了不好,二则志新就住在对面,难为他此番对自己再嫁十分满意,并无一般孩童排斥继父之心,若是自己此番闹出来,只怕又要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因思前想后苦思一回,皆不得甚么结果。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门房道:“老爷可回来了,奶奶等得心急,只怕如今来没睡。”飞天闻言,因心中十分忐忑,倒也无法,只得起身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却见金乔觉迎面而来,手上提了一个食盒,面上却是清清爽爽的,不见吃醉了的痕迹,因心中却十分好奇道:“不是说老爷跟着战大哥与酆大先生吃酒去了,怎的这般清爽伶俐地回来,莫不是衙门里有事绊住了,竟不曾去么?”

那金乔觉见飞天此番不再佩戴面纱,只将四儿的金面迎合自己,因心中十分蜜意笑道:“你跟志新晚间用过饭不曾?这食盒之中都是我另外点的干净菜肴,你们若不曾用过,不如趁热再用些。”

飞天见状摇头笑道:“晚上我陪着孩子吃了些茶果,如今倒不怎么饥饿的,留着明儿早上打发你们父子两人吃吧。”因说着,接了食盒安置在小厨房的鸡笼橱中,因见天气尚未回暖,兀自春寒料峭,倒也用不着取冰镇着,因锁了厨房的门,依旧来在金乔觉房中上夜。

却见师兄已经回在内间换了家常寝衣,见他回来,因笑道:“我原去了聚友楼的,倒是吃了几杯酒,只是想着今儿你必然有话要对我说起的,是以耍个小聪明,用内功将酒意逼出体外,沿路之上也不曾骑马,迎风走一走,略散一散就没事了。”

飞天闻言心中倒有些过意不去,因秀眉微蹙道:“如今既然瞒不住你,咱们一个师门里头长起来的,这话如何哄我?将内功逼出醉意,端的耗费心神气力,何至于想你说的恁般轻松爽快的,我原没什么要紧的话,就算明儿后儿说也使得,何必非要耗费心血做那个劳什子,你自己又不是什么青春少艾的翩翩少年了,卖弄这样武功值什么呢,好好的放着身子不知道保养……”

因说着,心中着实心疼这位师兄,遂进了内间取了汤婆子上头温着的一盅春茶出来,递在金乔觉手中教他吃了。那金乔觉见四儿这般关心自己,不由心中一动,待要上前近亲玉体,又极力隐忍了,因笑道:“怎么不值?你说的话比圣旨还灵呢,不信只管吩咐我试试。”

飞天听闻此言,话中过于亲密,若是往日看来简直就有调笑之意,只是此番师兄身份说句玩笑倒也使得,因并未十分抗拒道:“你原是我掌门师兄,我哪敢吩咐你来,只怕今儿你也有话要问我,不如趁早说了,咱们也好安置,我虽然赋闲无事,你还要上衙门呢。”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我也没甚要紧事,昔年的事情,如今可有什么还拎不清的地方么?”飞天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带出来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并没什么可分辨的。”金乔觉闻言笑道:“这就是了,若还有分辨不清的麻烦之处,我自会为你周延,你若有什么难办的地方,也只管跟我说起无妨,旁的事情,你都大了,我也不便插手再约束教训的。”

书中暗表,原来飞天此番早已打定主意,那金乔觉必然询问自己昔年之事,如何离开师门不辞而别,又在何处失贞,可是自己心甘情愿,志新生父又是何人等语,谁知那金乔觉竟这般大度,往日之事一概不问,因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为什么不打我两下,或是拿话质问我当日为什么跑了,若是这般,只怕我心里还要好过一些的……”

金乔觉闻言笑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如今你大了,我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就说当日你跑出师门之中,原也是过了及笄之年的,你虽然不是纯阴之体,只是你我平日同行同住,同息同止,你的内情我焉有不知的,过了十五岁,也算是个能够谈婚论嫁的年纪,你又没有亲生父母为你做主,厮配之事,原是自己做得了主的,我只是你同门师兄,凭什么问你这些事情呢。

若说现在之事,虽然你进了我金家的门,成亲之前却是说好了几件大事,一来要等三年方可圆房,二来你我如今尚且不算是正头夫妻,况且这些都是你从前在那家的事,便是嫠女再嫁,夫家盘问先夫之事,原也不是相敬如宾的勾当,如今你叫我拿话问你,却不是将我金乔觉当做恁般不守礼仪,不知进退之人了么?”

第七十九回:体己话春风如沐,吃参茶拜谢萱堂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十分感念这许多年来,师兄原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只因做下这许多伤他心意的勾当,却也难以磨灭他心中对自己珍惜爱重之意,因不由得一阵心虚道:

“师兄这样待我,四儿点滴在心,只是如今你也深知我并非纯阴之体,原做不得夫妻的,不如现下依旧收下身价银子,打发我们母子出去,也好早日再行聘娶正房的大礼以备生育。”

金乔觉闻言笑道:“你是觉得我待你们母子不好么?”飞天连忙摇头道:“这是从何说起,你原待我极好的,四儿年幼失怙,多蒙师兄挽救于荒山野岭之中救下性命,代师传艺,教导抚养,对我既有半师之份,又有父兄之恩,为什么说待我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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