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颜不在乎别人谁叫“小路”，但当他叫起这个称呼的时候，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路语茗。
路语茗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问出这样的话。他忍不住颤抖，鸦翅般的睫毛都在战栗。他想回答，他想承认，但他没有机会。
柯颜话音刚落，脚下久违的马赛克瞬时亮起。九宫格红色闪烁，路语茗眼前的空间布满蛛网般的电光，近在咫尺的柯颜也远去天边。上一次重生系统怒目相向，还是路语茗约柯颜去看水琴，那次他想告诉柯颜自己的身份，但却被系统攻击。
只是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攻击，系统悬浮在半空中。它如同心脏不断跳动，每一次跳动周围的红色电网的裂痕就更多一层，路语茗的四肢都渐渐变冷。这依旧是警告，警告路语茗，不要妄想承认任何事情。
路语茗长久不语，柯颜抱着木贝斯，目光渐渐由认真转成失望。路语茗知道，柯颜放弃这个想法了。
马赛克的跳动起的红色电光，缓慢褪去。突然系统回光返照，红色电光更盛起来。
柯颜的责问穿透电光织成的网：“如果你是，为什么不唱歌，为什么不要乐队了？你比于茂还坏！你把乐队还给我！”
柯颜的话，一字一句匕首般扎在路语茗胸口，字字刺骨，句句诛心。路语茗突然发现自己错得厉害，于茂尚且能守着Zero，为什么自己不能？诚然是要向于茂复仇，但乐队本身没有任何错！解散Zero不是复仇，是他自己放弃了！
如果柯颜能从歌声里猜出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可以认为，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再次撑起乐队？他既然能解散Zero，为什么不能重组？
路语茗一旦做出决定，这些天一直盘绕在心里的愧疚和难过，立刻消失不见。
他笑起来，本来要劝柯颜放手，没想到反而是柯颜让自己看明白一切。
路语茗看着眼前的红色电光渐渐散去，马赛克系统又落回脚边。路语茗拳头握紧又松开：“柯颜，我把乐队还给你！我们重组Zero！”
柯颜前一刻还在失望，蓦然听到路语茗的决定，眨了眨眼睛：“真的？”
“嗯！”路语茗重重点头。
柯颜垂下眼睛，看不出一点激动，只是过了一会儿，他跨出一步，紧紧抱住路语茗，已经说不出话来。
同样的理想催生出来的共鸣，才能分享失而复得的喜悦。
很久之后，路语茗拍了拍柯颜的背，示意他松开自己：“好啦，我们还得想法找一个新的吉他手……”
没等路语茗再说下去，房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咦，门没关上，小路，我来偷袭啦！”
路语茗才想起刚才听到柯颜质问，忘记关门。他拍开柯颜，转过头看去。楚修宁保持着关门转身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未褪，眼底满是诧异。
第116章
楚修宁近来绯闻缠身。董绮安胆大，铁了心要出名。绯闻传出，她被很多楚路CP党厌恶，依旧我行我素。楚修宁又没有出面澄清，董绮安的胆子更大了几分。不过或许是畏惧楚修宁KN二少的身份，绯闻只是传了两人交往，共同逛文具店什么的。
这已经足够让亲友重视。路雨菲怒火中烧，电话接通就大嚷：“楚修宁你在搞什么！闻女士我的妈要找你亲自问询，你最好坦白从宽！”
接着真的是路妈接了电话，不过路雨菲显然在夸大其词。路家家风虽然强硬，但也不是蛮不讲理。路爸路妈了解楚修宁为人，只是有些担心。
楚修宁说了事情经过，挂了电话，接着楚家要求视频。这家一猫一狗六个人，大大小小胳膊肘齐齐向外。
不过接受很久之前那件事的教训，众人定下曲线救国的政策。两个娃娃打头阵，要求视频，接着池彩漫不经心提起小路。林盼关心小路最近忙什么。楚弘毅也上场了，婉转说起总是异地不利感情交流，想当年他和林盼恋爱时，如此种种。
全程鱼和骨头窜来窜去，偶尔抢镜。只有楚子凯被排除在外，坐在镜头最后方被剥夺了发言权，成了背景。
不过家庭视频之后，楚子凯给楚修宁打了个电话：“下次视频，你最好和你家那口子坐在一起，否则难保他们不会飞回去。”
楚修宁八卦问：“你和池彩要是吵架，他们是不是也这样偏袒池彩？”
楚氏兄弟隔着大洋，难得一次惺惺相惜。楚子凯内心感叹，想到自己的待遇其实还不如楚修宁，立刻无情地挂了电话。
不过楚家人这么提醒，楚修宁觉得更想路语茗，扳着手指算日期，似乎的确很久没见了。楚修宁干脆收拾行李，飞来Y市。下了飞机，打电话给路语茗，并没有接通。路语茗的手机主要呈现座机状态，时常没电关机或者干脆忘了开，楚修宁已经习以为常。
好在剧组的住处平常打电话会说起。楚修宁直接打的来了宾馆，在前台定下房间，顺便问了吉如和路语茗的房间号。
找的当然是路语茗，想到自己不请自来，楚修宁边走边筹划怎么敲门。结果是，路语茗的房间门没关。推开走进，看到了这样暧昧的一幕。
空气凝滞了刹那，有瞬息带着丝诡异气息。很快，柯颜放开路语茗。路语茗踉跄几步站定，抓了抓头发，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
倒是楚修宁眨了眨眼睛，恢复自然，说：“小路，我来找你，并不知道柯颜在。柯颜是为了Zero解散的事情来的吗？”
“嗯。”路语茗松了口气。
“那你们先聊，我订了房间，你有空再来找我吧。”
“不要。我和柯颜的事情已经说完了。”路语茗一口否决，上前几步拉住楚修宁的胳膊，转头对柯颜说，“柯颜，你在这里，或者去找吉如帮你开个房间，随便怎么样。我先出去了。”
路语茗说完拿了外套，跟在楚修宁身后一起出了门。楚修宁来得晚，房间离路语茗住的地方远，两人上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人，按了楼层，电梯门关上。路语茗勉强将思路理清，对楚修宁说：“柯颜今天早上来的，他是为了Zero解散的事情来的，我回来之后想要和他解释清楚。所以还没有给他安排住处。”
“嗯，我知道啊。”
“刚才只是随便抱了一下，没什么其他意思的。”路语茗继续解释。
“嗯，我知道啊。”
路语茗看了看楚修宁，又多说一句：“柯颜和我只是朋友而已。”
楚修宁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轻声回答：“嗯，我知道啊。”
“你怎么来这里了？”路语茗手里抓着外套，并没有穿上，只是骨节用力，抓得衣服皱了起来。
“嗯，我知……”
“叮咚”一声响，电梯到了指定楼层。
楚修宁愣了一下，回神，朝路语茗抱歉笑了笑：“突然想来了，就收拾行李跑来了。来之前想要告诉你的，可是你的手机没有接听，我在前台问了你的房间号。”
“拍戏关机，回来忘记开了。”路语茗摸着外衣口袋，却发现没有带手机出来。
“我知道啊。”楚修宁和路语茗并肩走着，想了想自己都觉得敷衍，认真地解释，“我知道柯颜和你是朋友，也知道他的性格，更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在劝他。”
“嗯。”路语茗抬头笑了，终于放心，吐出一口气，“看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真怕你误会。”
楚修宁没多说。
刚好到了楚修宁的房间外，刷卡开门。进门，也是个标准单间，布置和路语茗的房间没有太大区别。
路语茗刚才出自本能的不安消失，决定重组Zero的好心情又浮起来。他进门不客气地扑到床上，难得孩子气地滚了一圈：“鸠占鹊巢！”
“你倒是理直气壮了。”楚修宁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在沙发上坐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路语茗翻了个身，坐起来，面对楚修宁认真地说：“我要去唱歌！”
“你不是准备很久了吗？”楚修宁一点都不意外。
从认识路语茗开始，他就坚持跑步，不吃任何刺激性的食物，平时说话也少。本来他做过声带息肉手术，楚修宁认为那是遵从医嘱，但后来声带完全恢复，路语茗却依旧如此。再结合路语茗在声乐上的造诣，他说要唱歌，完全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楚修宁笑着补充：“以后给你写词打七折。”
路语茗笑起来，点点星光从瞳孔深处慢慢泛起，平时总是疏离冷淡的眉眼，现在生动活泼。
路语茗忍笑正色道：“不是为我写，是给乐队写。我要重组Zero！”
“重组Zero？”楚修宁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清。
“嗯！重组Zero！”路语茗握紧拳头，“我一定要让它比从前更好！总有一天开全球演唱会。”
路语茗踌躇满志，仿佛又经历了一次重生。重组Zero，再续辉煌，这样一来，前世最后一点遗憾都能填补上。从此之后，再无过往，只有今生。
但这却是压倒楚修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听到Zero的一瞬间，楚修宁的情绪一落千丈，终于跌倒最谷底。一些自己久久压抑的猜忌和感情，一点一点冒出来，沿着缝隙抓挠，浮出了水面。
“乐队？”楚修宁又一次反问，更像对自己的讥笑，“我不同意。”
路语茗愣住，这一个反对来的坚决而又迅速，甚至是霸道冷淡，没有任何预兆。路语茗已经习惯了楚修宁支持自己，突然听到“不同意”三个字，竟然无所适从。热情消褪，路语茗恢复了冰冷，僵直坐了一会儿，干涩地问：“为什么？”
“现在歌坛，已经不合适乐队发展了。”楚修宁坐着，冷静地说，语气没有一点点起伏。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希望用这个原因，让路语茗放弃。
“只是国内的歌坛，Zero的定位一直是birtpop，以原创为主。这一类型的乐队成名还是很多的，并且近年国内的接受度也开始高起来。”路语茗尽力说着，“并且重组之后，也可以向更多元的领域发展，比如电影音乐，这些也是很有前景的。唱片业在衰退，歌曲的载体和传播模式都再改变，我们需要寻求的不是一般公司合作。而是有独立音乐平台的公司……”
这些想法，路语茗说出来的时候并不费力，他前世十年和Zero捆绑在一起，有些习惯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拔除出去。
楚修宁看着路语茗，他谈起Zero的时候，眼光独到，条理清晰，分析理智而充满信心。楚修宁自诩是路语茗最亲近的人，但眼前这样的小路，他还是第一次见。
路语茗分析的话已经模糊，楚修宁只觉得不甘心，还有点羡慕柯颜。
楚修宁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沙发上，出声打断路语茗：“小路，你说的都对。可为什么非要是Zero呢？于茂这次败得很彻底，甚至Edgar也不会再支撑太多时间。如果你重组Zero，就不是为了向任何人复仇。那你告诉我，又是为什么要重组Zero呢？”
“我想唱歌。”
“看，问题又回到原点了。唱歌的方式很多种，”楚修宁轻描淡写，手指搭在椅把上，浑若无力，指尖没有半点血色，“为什么是乐队，为什么是Zero？”
路语茗抬起头，无言以对。为什么是Zero？因为自己曾经是Zero的主唱，因为Zero对于自己不是一个乐队那么简单，而是一份责任，更是一份解脱。因为路语茗就是他，他就是路语茗。
可是路语茗没法说出一切，甚至柯颜完全符合事实的猜测，都不能去回答。
第117章
路语茗眼睛里，那些纯粹的兴奋和憧憬，一点点凝结冰冻，最终蒙上霜雪。他不能说出过往，更不明白，为什么楚修宁会突然对自己步步紧逼。
没有回答，长久的空白。
楚修宁再次开口，神态更加平静：“我可以帮你组乐队，可你总是要告诉我，选择Zero的原因。换句话说，告诉我，你和柯颜、和Zero、甚至是和路语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路语茗猛然抬头，这才是问题所在。他从未对楚修宁说过自己的过去，每次楚修宁问起，他也从不回答。神秘和隐瞒也可以等同于不信任。这是楚修宁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开口询问他的过往。但他不能说，九宫格系统就在脚边，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楚修宁，我不想对你撒谎。”路语茗艰难开口，“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解释。”
“那至少告诉我，你和柯颜之间的事情。”楚修宁商量着，“理智告诉我，你们之前没有暧昧。但情感不依不饶，柯颜不容易接近，你也是啊，可你们可以分享我不知道的感情。我也会……嫉妒啊。”
“楚修宁，我真的不能说。”路语茗站起来，走到沙发边，矮下身，将手搭在了楚修宁的左手上，两双冰冷的手贴在一起，“对不起。”
“那么你过去的事情，随便告诉我一点点吧。”楚修宁看着路语茗，“什么都可以。”
“你想知道什么？”路语茗咬住嘴唇，脸色灰白，可接下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九宫格系统察觉他的意图，无数红色电网紧紧贴在路语茗，灼热的刺痛研磨着每一分痛觉。用力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系统已经不是在警告，而是剥夺了路语茗的声音，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鬼神之力，第一次在重生系统上表现得如此彻底。它用暴力执行自己的意志，不被允许的说出来的事情，便不能说。即使路语茗拼尽全力，也不能挣脱开限制。此刻萧路的身体不属于路语茗，而是变成囚禁他的牢笼。
楚修宁等了一会儿，不再提问：“我啊，一直觉得你身上背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从第一次见到时候就这样想。越喜欢，就越想知道你背负的是什么，越想和你分担，可也越舍不得逼你去说。”
“你不说，我就等你开口，一等好多年。可你从来不说。我等太久了，也会怀疑，小路恩怨分明。所以他陪着我，到底是因为我们抱着相同的感情，还是我从前对他好，他在给我回报？”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明白。”楚修宁的手顺着路语茗的耳侧划到脖颈，冰冷的手指触摸到心脏的跳动，“这些都是妒忌作祟，我妒忌路语茗。你什么都不对我说，却要为他复仇，还要代替他重组Zero。即使我喜欢过他，可我妒忌你的心里全是他。这种不能全然得到你关注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红色的电光散去了，路语茗却觉得更痛苦，他握着楚修宁冰冷的手，音色沙哑：“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他可以用演技让所有人看到另外完全不同的专辑，却不愿意对楚修宁说半句谎言。可不能说出所有真相的时候，这份真挚却成了刺骨毒药。
空洞的房间，只剩下路语茗失措而无力的辩白。
直到声音消失，楚修宁自嘲：“你看，其实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柯颜抱着你，我就有些失控。你说要重组Zero，我就更不愿意。好了，没事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路语茗还是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楚修宁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劝他：“回去吧，等我想明白了，就去找你。”
路语茗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脑子里也空白一片，所有能支撑的力量悍然崩溃。路语茗机械地站起来。直到出门，他也什么有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楚修宁专注地看着地板上的一个斑点，耳边响起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