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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捕文书下——by王老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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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新见飞天说的入港,因拍手笑道:“娘果然明白这些武学道理,方才爹爹说了,孩儿年纪幼小,尚且练不得十三太保横练,如今只要每日里五心朝天调戏打坐的睡着,却不要躺着睡,再就是三五更的硬功夫不能落下,等孩儿长到志学之年时,温师父自然给我看功。”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甚喜,心道昨日与那三奶奶谈及身世,却知道那温青峰原是下五门中金钟罩铁布衫第一个得意之人,这门功夫学了在手上,日后闯荡江湖之际,只有他打别人,别人却打不得他,端的便宜。想到此处吟吟一笑道:“还是你爹爹这个主意好,你也要争气才是。”一面吩咐孩儿自己意欲出去逛逛,起了更定然回来,若有人来问时,就说自己睡了,千万不可露出破绽等语。

那志新知道母亲此番前去逛夜市,为了使荀薰小姑姑的婚事,当下也不纠缠着要跟去,因点头答应了。飞天安排妥当之后,因换了一件平日里丫头们的妆束,从后门下了绣楼,往温家房子过去,迎面就瞧见那三奶奶已经打着灯笼等在那里,姊妹两个厮见了,因携了手往后山而去。

果然沿路之上许多守备的喽啰,见了温家灯笼,知道是三奶奶等女眷出山逛逛,都不敢十分上前盘查,反而纷纷开道护送他们娘们儿出去。旋即登船走那水路出了山门之中,姊妹两个举身登岸,回身打赏了摇船的喽啰,教他在码头之处等候着,自己两个不到起更自然回来。

两人来在村镇之外,那姒飞天方开口笑道:“牡丹姐姐所料果然不差,我见那些喽啰多有畏惧尊敬姐姐的,竟无人敢上前问一句。”那三奶奶牡丹笑道:“正是呢,只因为门长身陷牢狱十年之久,我家汉子算起来年纪最长,往日里都是他带着一班小弟兄经营山寨,如今这一班山上的喽啰多是他调理出来的,因为我是他家女眷,所以格外尊重。”

因说着,姊妹两个方进入城中,可巧今日是十五,原本赶上夜市之日,真是个金吾不禁、玉漏莫催的风流富贵去处。姒飞天见了这样景象有甚新奇的,他久在山中闲坐不曾出来逛逛,如今到了这般热闹场所却也有些兴致,因向牡丹笑道:“此处地理民俗倒与别处自然不同,怎的夜间并无宵禁,方才我见城门打开着,与我平日所住的镇上规矩都不一样。”

牡丹听他这样一问笑道:“一看你就是个省事的,只怕往日闺中十分娴静,不似我们娘们儿只想着出来走走。”只要不是京畿重地,寻常的大镇店每逢初一十五都有瓦子夜市,这样的节下就没了宵禁,任凭军民人等取乐到天明的。许多商铺也都赶在今日将店里上好的货品拿出来卖,往日街面上见不到的好货色全在这两人方能寻得,如今咱们既然替薰妹采办嫁妆,今日倒是最相宜的,若是得空时,我带你去瞧瞧瓦子里头唱的姐儿,端的好粉头。

第一百二十九回

姒飞天听见牡丹说要带他往院中逛逛,倒是脸上一红道:“姐姐说哪里话呢,那种地方岂是我们应该涉足的么……”那牡丹听闻此言笑起来道:“怕怎的,你倒与你温大哥是一个脾气,他也常常拘束住我不愿意叫我卖头卖脚的,如今他正在山上值夜,我坐了一个月的月子,身子都酥了,好容易出来逛逛,管他呢,咱们只管乐咱们的罢了。”

飞天此番见了牡丹江湖儿女行径,方信了当年在江湖所听的传闻,果然那玉女门的掌门姐妹都是敢爱敢恨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如今既然出来采办嫁妆,越发逛逛再回去也使得,左不过都是替他家办事,料想那钱九知道了也没什么奈何的。

飞天想到此处点头答应着:“姐姐既然有兴致,咱们就逛逛也使得,只要别回去太晚,仔细给温大哥拿住了,害得你们夫妻之间再生了嫌隙。”那牡丹闻言笑道:“若说在以前我还怕他些个,如今为了给他诞育子嗣将我折腾成了这样儿,他在我面前最是千依百顺的,不但我回去迟了不能得罪,就连妹子你也可以保下的,我只不信那钱山主敢跟你高声。”飞天闻言脸上一红道:“好好的扯上我做什么。”因说着,姊妹两个沿街而行。

却说这竹城水寨之下的村镇原本也不甚繁华的,如今因为那钱九郎占山为王,一来不曾下山行抢祸害百姓,二来山中一干青年才俊都是匡时济世的人物字号,也常替当地百姓兴讼断案的,如今在此处经营了十几年,并无一点儿苛捐杂税,又因为朝廷官兵不敢来此进山围剿,此处倒成了一座躲避苛政的桃花源,是以近几年来越发热闹,竟渐渐成了附近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大镇店,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的不得了,夜市之上做卖做买五行八作应有尽有,倒叫飞天姐妹两个看得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起来。

因先往最大的绸缎庄上选了布匹彩线等物,又去银楼之中选定了黄金头面的款式,一时之间采办齐全了,但见那城门楼子上的铜壶滴漏离着起更天还早呢,那牡丹此番却又来了少年心性,拉了飞天的手笑道:“我说此番办事顺利准没错吧,如今天色尚早,咱们去瓦肆院中逛逛,听那些粉头唱曲儿。”

姒飞天闻言也没法子推拒,只得半推半就的跟着牡丹往那瓦肆中去。却说那瓦肆勾栏之地,前朝也曾有些皮肉生意的勾当,只因到了本朝礼法严明起来,此地只为歌姬清倌卖艺唱曲之用,若要与那风流才俊互通款曲,需要院里教习嬷嬷穿针引线,将那做唱的粉头梳拢了方才作数,养做外宅,倒也不算是侍妾身份,一个粉头接不得两家客人,若要撇下梳拢自家的客官,也要请来保人媒人做个见证,方能另外寻个门户夫主,虽是倚门卖笑的行当,行事规格也如正头夫妻一般,是以牡丹方能放心带着飞天前去听曲的。

姊妹两个来在瓦肆勾栏之外,早有门外招呼的店伙计迎了上来,见那三奶奶牡丹打扮得端庄华贵,又是满头珠翠细皮嫩肉的,一望可知不似寻常人家做些粗笨活计的妇人,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天仙也似的女孩儿,虽是丫头妆束,却是牡丹插在粗瓷瓶中,到底难掩国色,只怕是官宦人家掌管钥匙的通房大丫头,如今陪着正房大奶奶前来逛夜市的,当下并不敢怠慢,连忙高声唱喏将他两个迎了进去,也不用牡丹吩咐,熟门熟路就往两边雅座里面让,一面赔笑道:“大奶奶许久不来咱们院里逛逛,今儿可巧是钏儿姐姐的场子,底下散座儿人多气味不好,只怕给两位娇客腌臜了,如今还是老规矩,外两边雅座儿里请吧。”

那牡丹闻言知道这店伙计不过是想让自己两个坐了雅座儿多陪些茶水钱,所以才这般不熟假熟起来,因一面点点头含笑应允了,一面将手中团扇遮掩了面目,回身对姒飞天笑道:“别听他乱嚼舌根,今儿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的飞天噗嗤一笑,两个携着手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献茶已毕,那伙计得了些赏银,喜得屁滚尿流,作揖打躬千恩万谢的去了,飞天见他糊口不易,此番生为下贱就要这般趋炎附势讨生活,又想到自己生在给人遗弃,若不是当年教那金乔觉偶然发现救了性命,如今早已是陇头白骨一堆,又或是给什么寻常人家捡了去,未必就肯如同师兄恁般娇养,只怕沦落贩夫走卒、歌姬倡优一路,早就将这清白身子玷污了也未可知。想到此处,心中倒倏忽思念起那金乔觉来,深觉自己此番未曾寻得他的下落,却来在勾栏瓦肆之中解闷,也算是个无情之人了。

牡丹正在嗑着瓜子儿等待那粉头钏儿登台,回头却见飞天眉目紧蹙,眼中似有许多羞愧哀伤之意,不禁歪头笑问道:“怎的还没看戏就伤感起来了,莫不是你猜得出今儿的戏文是一出离愁别绪的?”飞天见牡丹打趣他,连忙收敛了面上哀戚之色道:“姐姐说笑了,我是因为许久不曾探听得夫主的下落,如今见这勾栏瓦肆之中尽唱些才子佳人夫妻恩爱的曲目,是以触动了情肠有所感悟罢了……”

牡丹听闻此言,不由心中暗道,可别看错了这个姒家娘子,每日里正对着钱九郎那般顶天立地英雄了得的男儿,又处处与他赔话百般呵护,对志新也是掏心掏肺的教养,竟也唤不回这佳人芳心,依旧心思还在本夫身上,倒也真当得贞洁二字。想到此处,心中生出多少敬意来,因点点头柔声安慰道:“我冷眼旁观着,我们山主并不是恁般背信弃义的人,他既然答应帮你寻觅夫主下落,如今下五门的势力遍布各州城府县,只要那金捕头还在江湖上行走,早晚也可以寻访回来的,好妹子快别担心了。”

飞天听闻此言,知道牡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也不是占着两处不知廉耻之人,只因此番进山是要回护你们山主的孩儿,如今倒不好再与我夫主见面的,只怕将他牵扯进来,事情更不好办,只愿能寻得他的下落,教他放心我们母子两个,再赐我一纸休书,与他和离罢了,倒也没得因为我这样不祥之人耽搁了人家的大好青春。”

谁知那牡丹听闻倒是噗嗤一笑道:“你这孩子好痴心啊,眼下我虽然不曾听你讲过你与这位夫主之间的恩怨,当年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倒也听闻过那金乔觉的盛名,却是个三上门中一等一的好子弟后生,后来听说他进了六扇门中做了朝廷鹰犬,倒叫人为止叹息一回,如今旁敲侧击的知道了你们的事情,心中测度,只怕这位金少侠竟是为了寻你才进了衙门的,你心中想想,若是一个人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你当真与他和离,想来他也未必再肯外头聘娶了。我见你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虽然诞育了孩儿这么久,只怕男女之事上却是懵懂的,自己心中也想不明白情归何处了?”

飞天闻言脸上一红道:“我自幼失怙,生长在山门之中,不曾见过两位高堂,是以男女之事从来不曾亲见,如今姐姐劝我这些好话我都记下来,只是既然我夫主对我这般一味付出,我就更不能见他攀扯进来,如今志新是我与那钱九郎的孩儿,回护照顾之事自然是我与他分担才是,做什么平白拉上人家来顶缸呢。”

牡丹闻言倒是摇头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山主那位继母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这些年了不闻不问的,如今倒打起你们母子的主意来,这也罢了,左右如今山寨之中铁通也似的相仿,咱们住在里面只要高乐耍子,纵有千军万马到底也攻不进来。”姊妹两个闲话一回,却见底下院中早已走来几个伙计布置戏台子,一面吹打的师傅都已经上台端坐,调动琴弦。

牡丹见了这个阵仗,因拉了飞天起身往那栏杆之处坐近了笑道:“你快瞧,只怕是那钏儿姐要出来了。”飞天听闻此言,倒也有些好奇的,前番自己住进山寨之中,就常常听服侍的丫头们说起那粉头钏儿,听说前日不知从何处流落而来,吹拉弹唱色艺双绝,此地的许多乡绅大户都争着与她攀交情,只是这钏儿姑娘倒十分洁身自好,刚到这个勾栏瓦肆之处搭班唱戏,就与那教习嬷嬷说定了要做清倌人,决不许里面服侍的老嬷嬷小丫头们帮着客官穿针引线,对自己的待遇供应也都要像没出阁的大闺女一般对待,若是前后差错个一点儿半点儿,她必然散伙离去,不讲半分情面的。

第一百三十回

飞天因为此处这些市井传闻,倒对那钏儿姑娘心中颇有敬意,如今可巧给牡丹带来勾栏院所,倒也想领教一番那姑娘是何绝色容貌,弹唱手段又当如何。

但见台下乱了一阵,倒有个玄色袄儿白绫裙子的小娘儿,给两个小丫头搀扶着上得台面来,对着底下观众深深道了个万福,飞天姐妹因为在两边楼上雅座儿内看戏,倒也瞧不清爽面目,只恍惚看见那小娘子十分面嫩,左不过就是及笄的年纪上下,一大关也到不了双十年华的。但见她抱定了琵琶端坐在戏台子上面,做派倒也端庄稳重,不似一般的粉头恁般轻浮。

飞天见了这小娘的做派,心下便有几分喜欢了,因对着牡丹点头笑道:“可别小瞧了这孩子,难为她风尘之中打滚,举止倒也高贵。”牡丹闻言笑道:“倒也难为她,只是这样正经的孩子在欢场之中要想某个出身却也不容易,除非色艺双绝,旁的勾栏里未必容得下她,万一得知了什么样的大户,只怕又要连累了搭班唱戏的同仁。”

两人正说着,早听得那小娘玉指拨弦、金口一开,弹唱了一套《榴花开出照宫闱》的曲子,飞天听这曲子欢庆之中带着帝王整肃之气,虽然不识得曲谱,却也点头道:“这小娘弹奏的是怕不是街房俚曲,倒像是宫内供奉的曲子呢。”姐妹两个正说着,可巧方才那店伙前来相赠瓜子茶水,听得飞天品评,因上前凑趣陪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有理,只怕大娘子和房里的姐姐们鲜少涉足花丛,没听过钏儿姐姐做戏,她的来历就连我们班主也说不清,她也从来不许人问的,只是这钏儿姐姐会的曲子,走遍了十里八村勾栏院中统共没有一个会唱的,也有那大镇店里见多识广的客人赶着来听,说是听得好似宫里的供奉女官弹奏一般,到底深情底理的,小的一个街面上混碗饭吃的人如何知道,还请大娘子和姐姐慢慢受用着。”因说着躬了躬身退出去。

牡丹听了飞天此番品评倒合了这粉头的来历,因点头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她的知音了,等一会儿散了,咱们去后台找她耍子,若是情谊相合时,可巧薰妹出阁的时候传她带一班小戏进来伺候着,我见这小娘举止不俗,许是不甚畏惧咱们占山为王的勾当也未可知呀。”

飞天闻言心中倒也愿意,因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姊妹两个说着饮了一回茶,听了几个曲子,那钏儿倒也拿大,只唱了三五支曲子就推说嗓子疼不唱了,底下的看管如何肯依,纷纷起哄架秧子喝起倒彩来,那班头无法,只得请了旁的粉头来唱些荤段子,底下的乌合之众知道什么,如今见台上唱的热闹,也就止住了哄笑之声安心看戏了。

飞天姐妹两个见底下的戏文颇为戏谑,很不耐烦,因掀起帘栊唤了店伙计来道:“我们不听这样粗鄙之物,你算了看戏的票钱,再帮我们通禀一声,去对那钏儿姑娘说,有两个女眷意欲结交,不知道她肯不肯赏脸呢。”

那店伙闻言蹙起眉头道:“论理,大奶奶吩咐,小人怎敢不依,只是那钏儿姑娘投身到这里时有些交待,不教底下的人勾引旁人与她结交的,如今我一个小小的店伙计,怎敢去触那头牌的霉头。”牡丹闻言噗嗤一笑道:“你这猴儿倒会装神弄鬼的。”因说着自袖中摸出些散碎银子道:“这钱给你打酒吃,我们娘们儿都是闺阁之中正经女子,又不是外头引来的混账官人,只要与那唱曲的姐儿盘桓盘桓做个手帕交,有什么打紧的,快去通禀引荐吧,她自然不会怪罪你。”那店伙计得了钱,千恩万谢去了。

不一时回来回复道:“姐儿说了,既然是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奶奶们,见见自然不妨的,请两位随我往后台与姐姐谈讲几句。”那牡丹听闻此言,对飞天使个眼色道:“如何,都是这小厮从中捣鬼。”说得飞天噗嗤一笑,两个拉了手跟着那店伙计往后面粉头们的闺房去。

飞天首次涉足花丛,心中十分拘谨,也不敢抬头观瞧,微微偷眼看时,但见那勾栏之中却与别处不同,不是窗棂纸糊的窗户,倒是西洋采办来的玻璃窗,内外通透,如今早已过了掌灯时分,里头挑上灯来倒把外头院子里也照得大亮了,飞天跟着牡丹一间一间走过去,但见内中的姐儿容貌身段各异,端的是环肥燕瘦,因感叹此地倒是个风流富贵的场所。

一时间来在那钏儿姐姐的房门之外,店伙进去通传了,却见内间迎出来一个才留头发的小丫头子,见了他们姊妹两个,因上前福了一福笑道:“大奶奶和姐姐里面坐吧,我们姑娘说了,她正卸妆梳头,过一会儿就过来赔话服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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