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锦道：“在下策马赶来，路途遥远，只想见家母一面，还请师太通融通融。”
“并非贫尼不通融，实在是庵里有此规矩。两位若要见，还是晚些时日再来罢。”
穆锦不悦，“那烦请师太将庵里主事的叫过来，我与她说说。”
“这……”
陌霜扯了扯穆锦的袖子，“罢了，既然是庵里的规矩，你我还是莫要打搅了。”
穆锦握住他的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等会再跟主事说说，这一趟，总不能白来。”
站在门口的尼姑道：“两位施主且在门外等候，贫尼这就去请庵主出来。”
不一会儿，庵主被请了过来，是一位上了年岁的老者，但常年修习佛道，依旧满脸神采。她先是单掌行佛礼，“贫尼听弟子说了，两位要见令堂。”
“正是，还请师太行个方便。”穆锦道。
“只是鄙庵有个规矩，新来的弟子行剃度之礼当日要在佛祖面前潜心念佛，除去凡心，不得有外人打搅。”
穆锦正要开口说话，陌霜先开了口，“不知贵庵规矩，我两冒昧前来，委实唐突，还请师太海涵。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见家母？”
庵主脸色平静道：“日落之时。”
陌霜与穆锦对视了一眼，穆锦道：“既然如此，那等上一等也无妨。”
“两位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进庵里来坐坐，用一顿粗茶淡饭。”
陌霜单掌竖在胸前，道：“多谢师太。”
两人被领着进了莲花庵，庵里十分朴素，处处氤氲着香火的味道。
穆锦与陌霜用了斋饭后，便在尼姑庵专门接待客人的厢房候着。陌霜问师太要了几本佛经，看得十分投入。
穆锦握着一卷佛经，看着看着就犯困，再看十分专注的陌霜。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放下手上的书，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一路往上抚着。
陌霜不理他，继续看着佛经。穆锦得寸进尺，把手贴着他的腰带，将他圈进怀里，脸也凑过去，贴着他的侧脸，和他一起看手上的那卷书。
都是些看了会困的佛语，能看得下去的必须六根清净才行。穆锦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正要用另外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陌霜握住他的手，抬眼看着他，“殿下莫忘了，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穆锦笑了笑，“只是看你看的那般入迷，想知道你到底何时才会注意到我。”
陌霜：“……”
穆锦再叹一气，“这一探果真令人失望，我的魅力竟远不及这本书。”
陌霜不搭他的话，径直看了看窗外，估摸着时辰，也快到落日了。
穆锦也看着窗外，道：“怕是见了后你我还要在这留宿一晚。”
陌霜想到穆锦最近诸多事务，便道：“臣一人在此地等着，殿下还是先回去。”
“那怎么行，我要不看着你，若是你也一时想不开，出了家如何是好？”
陌霜轻笑一声，“殿下放心，这里不收男弟子。”
“那也不行，我既陪了你过来，又怎能将你扔在这。”
陌霜不语，门外有庵里的尼姑敲门，要请他们去见尹夫人。
庵里的尼姑先是领着他们去佛祖面前上香，再磕三个头，往身上洒了些舍利子浸泡过的灵水。
尹夫人就在禅房，一身灰色的素袍，那一头黑白掺杂的发丝已然剃去，戴上了灰色的布帽，手上捻着佛珠，神色宁静而淡薄。
陌霜唤她一声娘。
尹夫人见了穆锦，不忘行礼道：“贫尼见过殿下。”
穆锦忙道：“不必多礼。”
“贫尼今日行剃度之礼，要在佛祖面前潜心念佛，让殿下久等，还望殿下海涵。”
“尹夫人，不，我该唤你一声娘亲，你我都是一家人，大可不必客气。”
尹夫人看了看穆锦身旁的陌霜，“你们今日来是？”
穆锦牵着陌霜的手，两人一齐跪下。
“这是……”尹夫人微微诧异，忙道：“贫尼实在受不起此等大礼，还请殿下先起来。”
第43章：圣旨·废妃
穆锦垂着头道：“是我害你无家可归，也是我害你失去依靠，今日我不求你原谅，你要打要骂我定不还手。”
“此次丞相府被抄家，老爷被打入天牢，贫尼晓得原由，这些都是老爷咎由自取，殿下并没做错什么。”尹夫人伸手去扶，慈祥道：“殿下还是先起来罢。”
穆锦站起身来，诚恳地看着尹夫人，“虽丞相府已被查封，但你还有我和陌霜这两个儿子。恳请娘亲随我下山，也让我为你尽点孝心。”
“多谢殿下好意，贫尼的这颗心已皈依佛门，从此外面的红尘俗世，再与贫尼无关。”尹夫人语气平缓，“老爷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应得的，贫尼并没怪谁，只是想在这佛门之中吃斋念佛，为他减少些罪孽。”
穆锦道：“在这庵里日子过得清苦，你要吃斋念佛，住在太子府也是一样的。”
“这里十分幽静，适合潜心念佛，贫尼心意已决，殿下不必再劝。”
穆锦沉默半响，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言了。”
尹夫人再道：“时辰不早，你们回去罢。”
一直未开口的陌霜这才说话，“娘亲多多保重。”
尹夫人看着陌霜，“你自小体弱多病，也要多多保重身子。”
“嗯。”陌霜应道。
尹夫人再看向穆锦，“虽然老爷做了许多对不住殿下的事，但霜儿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殿下可要好好待他。”
穆锦握住陌霜袖下的手，“娘亲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他。”
尹夫人抿着唇轻点了点头，转身，“贫尼还有晚课要做，就不送了。”
穆锦与陌霜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出了禅房，顺带将门合上。
出了莲花庵，西边还有半边太阳。
陌霜看着西边如血一般的残阳，道：“潜心修佛，换她余生安稳，倒也不是坏事。”
“方才见了她听她说起那番话，后来想，或许在这庵里她会过得更好。”
“我们回去罢。”陌霜道。
穆锦为他理了理狐裘，温声道：“嗯。”
回到太子府，晚间处理公务时，穆锦再修了一份奏折，说的是正是让朝廷拨款休憩莲花庵之事。莲花庵曾是太祖皇帝的某位宠妃所创立的，由朝廷拨款修建，如今也有好些年头，有些地方不免有些破旧。
近日朝廷缴获丞相府和杨府一大批赃银，国库算得上充盈，正好拨出一小部分修葺莲花庵。
次日正午，尹升斩首示众。囚车过处，一阵骂声。
穆锦远远站在一间酒馆的楼阁上看着，心里五味陈杂。要是一年之前，能看到尹升有这个下场，自然是会暗喜的。但如今一脸的光阴，只因为陌霜这个人，而生了愧疚。
愧疚是因为他亲自将所爱之人的爹送上断头台。
尹升被斩首后，穆锦安排了人将他安葬，还是城郊的一块风水宝地。无论如何，他也是陌霜的爹。
回到府上，陌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株积了不少雪的枯树入神，眼神却是空洞的。
穆锦站在门外看着他，良久才提步进门，走到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将他揽住。
“殿下去看了？”
穆锦应了一声嗯，道：“我已命人将他厚葬，就在城南的一块地，不算远，你若得空，便去祭拜他。”
陌霜缓缓闭上眼睛，“多谢殿下。”
穆锦揽住他，心情复杂，即便两人贴的近，他却一点也琢磨不透怀里的人，面上的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穆锦轻声道：“昨夜你没睡好，今早也起得早，可要去小睡一会。”、
“不必。”
穆锦揽着怀里的人，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后的发。
冬日午后，窗外银装素裹，柔和的阳光打在晶莹的雪上，照进窗里，宁静而美好。
“太子殿下。”门外突兀地响起陈伯的声音。
书房的门敞着，穆锦看向门外躬着身子的人，“何事？”
陌霜从穆锦怀里离开。
陈伯道：“宫里头来了公公，说是要来传圣旨，请太子妃前去听旨。”
穆锦闻言有不好预感，但时间耽搁不得，两人忙去前庭接旨。
前来传旨的老太监站在前庭，双手平举着一幅黄色纹龙卷轴，面色十分严肃，“太子妃尹陌霜听旨。”
穆锦与陌霜忙去圣旨前跪下，此时袁玉芝也出了来，跪在了穆锦的另一边。
老太监打开圣旨，拉长声音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尹升曾因有功，遂朕封其子尹陌霜为太子妃，然尹升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祸乱朝纲，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处于斩刑。
其子尹陌霜贵为太子妃，与其父同流合污，知情不报。朕除去其太子妃封号，贬为平民，并逐出京畿永世不得入城！”
跪在地上的穆锦听后脸色刷白，良久没有动静。身边的陌霜起身接旨，他才蓦然起身，抓住他的手，道：“不要接！”
老太监顿住，陌霜看着穆锦，穆锦死死握住陌霜的手，再重复一遍，“不要接。”
陌霜从他手里抽出手，“君为臣纲，既是圣旨，哪有不接的道理。”
老太监将圣旨递到了陌霜的手上，一边的袁玉芝心里暗喜，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穆锦怅然若失地看着他，“定是父皇对你误会了，你放心，我会跟父皇说明白，让他收回成命！”
袁玉芝一边道：“殿下，皇上并没有误会什么，尹升那老贼贪赃枉法，祸乱朝纲，还是你亲自将其罪名公开于世，难道，你忘了。”
穆锦此时的气不打一处来，瞪了袁玉芝一眼，“你给本宫闭嘴！”
袁玉芝咋舌，咬着唇，“臣妾不过说实话罢了。”
穆锦看向陌霜，牵起他的手，“跟我过来。”
把陌霜牵到寝房，穆锦道：“我进宫一趟，你在府上等我回来。”
穆锦刚要转身，陌霜握住他的手腕，“殿下。”
穆锦回头看着他，陌霜道：“皇上这么做自有他道理。皇命不可违，你还是莫要违抗皇上的意思，免得惹得龙颜大怒。”
“你放心，我只是跟父皇说清楚，并非要违抗他的意思。”握住他的肩膀，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你在府上等我回来。”
说完，穆锦便转身出了门。
陌霜看着穆锦的离去背影，视线最后落在手上的圣旨上，陷入沉思。
冬灵敲门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公子，我听府上的下人说，皇上传了圣旨，要将你逐出京城，是不是真的？”
陌霜淡然，“是真的。”
冬灵瞥到陌霜手上的圣旨，鼻尖一酸，“那，那可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罢。”陌霜道。
突然，房门被一下子推开，门外站着袁玉芝，身后还尾随着一名丫鬟，两名小厮。袁玉芝提步进门，看着陌霜道：“刚才的圣旨你也听清楚了，怎么，还不走？”
陌霜自然明白她这是要赶人，“等殿下回来，把事情弄清楚，该走的，尹某会走。”
袁玉芝不屑轻哼一声，“事情还不够清楚么，皇上下了旨，要除去你太子妃的封号，再逐出京城。说什么等殿下回来，其实是你想违抗圣旨，在这里赖死不走吧。”
袁玉芝口上不饶人，冬灵实在按耐不住，“你这女人，这太子府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除非太子殿下要我们走，否则，我们就住在这太子府！”
“真是不知好歹。”袁玉芝偏头对身后的小厮道：“来人，把他们主仆赶出去！”
冬灵咬牙切齿，“你们敢！”
两名小厮两面为难，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
袁玉芝再提高声音道：“都聋了是不是！”
其中一名小厮道：“要是太子殿下怪罪下来，小的担当不起。”
“你们以为他还是太子妃么？他不过是女干臣的儿子，皇上要废了他，将他逐出京城，你们奉旨办事，有什么担当不起的？”袁玉芝道：“快给我动手！”
“这……”两个小厮依旧无动于衷，袁玉芝心里郁积火气，转身指着他们道：“主子的话你们都不听是吧，那好，你们今日要是不把他们赶走，那就给我滚出太子府！”
两名小厮为难地看着陌霜，心里想着家里的老小都靠着自己这一点月钱度日，实在不能就这么被赶出去，只得硬着头皮看着陌霜歉疚道：“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入不敷出，实在不能没了这份差事。”
看这情形，留在这太子府反而难以安宁，陌霜道：“不必他们动手，尹某自己走。”
冬灵握住陌霜的手臂，“公子，不要，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呢。”
“走罢。”
陌霜提步绕开袁玉芝，冬灵狠狠剐了正得意的袁玉芝一眼，跟上了陌霜的脚步。
第44章：一厢情愿
走到门口，陈伯领面带笑意地领着凌云观的道长李琛进来。
陌霜看到李琛，诧异道：“师兄，你怎会来？”
李琛袖着手道：“我近些日来京城办事，正好听说了你爹的事，便顺道过来看看你。”看着陌霜的脸色，他随口问：“你没事罢。”
陌霜道：“我很好。”随即又道：“这里委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陈伯此时道：“太子妃，老奴已让下人准备了热茶，就请道长到里面坐吧。”
袁玉芝再次出现在门口，本来是要亲自看着陌霜离开太子府，却听到了陈伯要请他们进去的话。“陈伯，你是老糊涂了吧，明明方才宫里头的人才来传了圣旨，废了太子妃，并将其逐出京城。你还要把人往这府上请，难不成是想违抗圣旨？”
李琛闻言脸色一变，猛然看向从容的陌霜，“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袁玉芝抱着臂膀，挑起眉毛，“圣旨难道还有假？”
纵然李琛修习道法十几载，也看不过陌霜被那个女人这样欺负，他盯着陌霜，“我在问你。”
陌霜淡然道：“说来话长。”
李琛看了一眼那边一脸看好戏的袁玉芝，心里莫名窝火，握住陌霜的手臂，愤然道：“此地不该久留，跟我走！”
李琛将陌霜带到自己住的客栈，合上门就把刚才就把心里的话倾吐出来，“问你过的如何，你总说很好，但我方才见那女人都骑到你头上去了！在太子府的这些时日，你都是这么忍气吞声地过来的？”
陌霜不疾不徐道：“她是她，我是我，我过得好不好，与她毫无干系。”
“可是……”李琛欲言又止，他不知该庆幸陌霜生来就如此淡薄，还是该为他难过。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亲如兄弟，想到他在太子府受气，心里就不好过。
李琛一甩袖子，深吸一口气，“也好，皇上既然亲自下了旨将你这太子妃的封号除去，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随我回凌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