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生活真的是有趣啊有趣,总归在世一天,就得乐观生活。要真诚,要善良,要乐观,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活着。
至于那什么仇恨啊复仇啊……
四宫从未忘记过,有不少次还试图去杀人。但他最终,还是把那仇恨深深埋在了最深处。只有真正见过黑暗的人,才能懂得现在的和平多么来之不易。
同时埋起来的,还有他半个世纪前的那场爱恋。
他始终未曾询问,他的警卫员,最终被张老爷子藏到了哪里。张老爷子一死,警卫员的去向,永远成了未知。
他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对那人是有些愧疚的。
当时他毅然决然抛弃了那个人,压根不敢与那人对视。那人的神情太难过,欲言又止,又太多话想说出来,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默默看着四宫离去,和平时一样,一声不吭。
四宫的确亏欠他。可感情这种事,总是得有一个人亏欠另一个人。免不了的。
即便他们当时没被抓住,他四宫终有一天还是要抛下这人。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也是个自私的怪物。他才不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老变残最终死去,他不愿承受那种痛苦。于是他先当那个狠心人,他先离开。
那个警卫员,或许已经孙儿满堂,或许已经离世。不过就算活着,也是个不苟言笑的糟老头,怪没趣的。
警卫员姓喜,罕见姓氏。当初两人蜜里调油时,四宫还说,他是个没姓氏的人,今后就跟他男人姓,他也姓喜,就叫喜四,或者四喜。
警卫员喜欢听样板戏,尤其是什么白毛女什么红灯记,抱着个收音机,跟着老头子一样。现在想想多土啊,不过那个年代就流行这个。
四宫多少还有有点点可惜的。如果,当初相处的时间,能更久点,就好了。
“反正人活着,就这么大点事。死了烧成一撮灰,什么都不剩。都一样的。”
阳光活力好奇宝宝又很有神秘感并且有宠物皮毛过敏的大学生四宫,这么说道。
第五十五章
孟七效率极高,那边刚接到电话,很快就查清了张佑迁受伤的缘由。
正如黑猫猜测的那样,那人的确是为了自杀的山寨货。俩人是同事,平日一起拍照片干嘛的。那个同事本来就不合群,挺阴冷一人,和谁都处不来,气场就有点让人生怯。要不是业务能力较强,他们老板也不会留这么个人在店里。这人平时对山寨货就挺照顾,也知道山寨货有一大款男友,还见过大款男友的车。这次山寨货一出事,那同事坐不住了,硬是跟踪了那辆车多天,想一刀弄死大款,再一刀自杀。
偏执狂啊偏执狂,偏执狂都是没好下场的。
孟七这几天家里家外忙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张佑迁汇报了这一消息,问他想怎么处理。
张佑迁躺在那当大爷,喝西瓜子配啤酒瓜子薯条全家桶,说:“把他和那个小白脸,狗男男嘛不是,一起打包弄走,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都甭回来。成人之美,爷也干个好事。”
孟七不说话。
张佑迁就笑,“舍不得?还操出真感情了?”
孟七没赞同也没反对,尴尬之际,他的电话及时响起。他看看屏幕,起身去外屋接电话,说了没两分钟,他匆匆挂了电话,对房内的人安排两句,又离了家。
不同意又不反驳,多少有点默认姿态。张佑迁低声骂了句,恶狠狠把手里的薯片砸在地上,顺口又冲外面骂:“偷他妈听什么听!”
嘭一声,不知什么砸到了墙上。
房外的四宫和黑猫屁颠屁颠转身逃跑,一路洒下银铃般荡漾笑声。
一人一猫路过庄泽房间时,自觉压低了声音。
阿海生病了。
前两天只是嗜睡而已,今天就开始头昏脑涨,发了烧,赖在被窝里不起床。庄泽自幼身体强壮,除了上次淋雨,还真是很少有什么头疼脑热,现在心上人这么一病,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想把人送医院,却遭到四宫和黑猫双双反对。
“过两天就好啦,没关系的。”四宫这么说。
他和黑猫孙旺财都清清楚楚知道这不过是两个人格的相互斗争而已,看病吃药没点屁用。谁厉害谁就能出来,是那两个人的斗争。
庄泽心急归心急,到底还是听从了四宫和黑猫的话,呆在房间里照顾心上人。好在他的心上人乖得很,就缩在床上,精神好点了就看看画报,摆弄摆弄收音机,一点也不抱怨,还安慰庄泽说自己没事。
庄泽他们班,原来有对小情侣。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天天在教室秀恩爱,一会儿亲个嘴,一个抓个奶,特黄爆。那小姑娘有一次生病,小男生去买了药,药买来了,小姑娘不愿意吃,说药丸子又大又苦。小男生劝了好一会都没用,差点给急哭了——他是真心疼自己家小媳妇儿,看小媳妇儿皱皱眉他都心疼。当时是大课间,这对小情侣就在班里上演琼瑶剧,小男生嘴对嘴给小姑娘喂药,引得别人yoooo大半天。庄泽和好钙蜜清秀当时也在,庄泽对这一对儿没什么偏见,就觉得挺奇怪的,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让一个人如此心疼另一个人呢。而清秀同学的态度则干脆的多——“俩作逼,献世。”
同样是少年的庄泽当时不理解,现在他理解了。他看见心上人难受,恨不得自己替他去受罪。焦急又心疼,隔一会就给人送杯热水——也就是好阿海不是个姑娘,不计较这些,要是别家小姑娘生着病,有人跟疯了一样一会给灌杯水,准得一巴掌糊过去。
阿海头上贴着退烧贴,正趴在那调收音机。退烧贴是庄泽硬要贴的,不然他老是放心不下。收音机是三喜送的,虽然阿海已经忘记了她。
庄泽守在一旁,才不管张佑迁四宫那一挂,他们爱咋咋,反正都没阿海重要。
“还难不难受了?”庄泽探阿海的额头,“还好……时间差不多,温度计给我。”
“唔。”阿海从胳肢窝抽出温度计,递给庄泽。
“38°……还有点低烧啊,头疼么?要不要再喝杯水?”
阿海:……
庄泽显然没把这沉默当做拒绝,道:“我去给你再倒杯吧。”
“我不喝了啊,”阿海无语凝噎,“我这一会已经去了三次卫生间了,现在一点都不渴。”
庄泽点头,又问:“那饿不饿?张佑迁好像叫了鸡腿外卖,我去给你拿点过来,蛋挞好不好?”
阿海:……
“不要啦,不想喝水也不饿,就是想躺一会,庄泽你要是闲着没事干的话,就陪我一起躺一会吧。”阿海说,“听广播,好不好?”
阿海一早把他心爱的收音机摸了个透彻,哪个频道哪个时间放什么,他都清清楚楚。他喜欢听挺这些,也不挑剔,哪怕是广告都听的津津有味。
——可不要小瞧这些广告。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就能告诉你很多大道理。比如婚姻,婚姻不幸大多是因为没有儿子和老公秒射。再比如事业,男人不成功大多是因为没有一块镶了八八八颗斯里兰卡大钻石手表和双卡双待超长待机纯金手机。总归是十分有意思的。
阿海听的多,有的广告都能背下来。里面的小丽刚说出“老公,我没有能力生儿子,我们离婚吧!”,阿海就跟着小志说出“不!老婆!即便没有儿子,我也不会抛下你!”这种情种台词。
特带感。
庄泽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享受二人世界什么的。不过他还是先倒了杯热水,又去了趟楼下,顶着张佑迁同志的黑气压,顺了盒蛋挞上来。
他回房时,碰巧看见了闲着无聊的四宫。
庄泽:……
四宫:……
四宫露出个挺讨好的笑。
庄泽不理他,绕过他离开。
他现在觉得四宫这人有些过分。当时明明就是为了张佑迁而来的,还搞那么多幺蛾子,逗他们玩,一句实话都不说。
虽然知道四宫性格就是这样,但还是未免有些不高兴。
“别不理我嘛泽泽~”四宫熊抱住庄泽,开始声泪俱下的演说,“我一开始是没有逗你啊。我的确是来找张大少的,没想到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我的消息,也在找我。——我的身份算是半个机密,张先生从未给张大少透露过这些,我是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得知我这个人的。我不知道他找我到底什么目的,才决定跟着你们一起的,就是想看看他倒是是个什么人。”
二十来岁那年杀了人,之后一直在外游荡,据说参加过各种非科学组织,疯疯癫癫,奇形怪状。一个名义上的死人,瞒住世人的死人,一直在悄悄报复着当年的那些人。多年来唯一的朋友,也就只有孟七这么一个。
明明该隐姓埋名,却在这两年开始说自己过去的名字,一点都不忌讳,像是在故意吸引仇家似的。这么样的一个张大少,对四宫而言,实在有意思。
“我真的没有恶意啦~只是一时恶趣味而已,你不要生气嘛。”八十岁的老头子四宫一点脸皮都不要,撒娇卖萌,异常可耻。
倘若庄泽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一定会被这人的包子脸蒙蔽。
“你怎么还不对张佑迁说实话?他爸爸临死之前一定想见儿子一面吧。”
“根本见不到啊。他爸一早就被软禁了,身边都是别家的人,自己人根本见不得。张先生早些年就把张夫人送到了国外,就是怕自己万一出事,有外人对张夫人不利。张先生在北边有两肋插刀的把兄弟,这次张先生出事,那家伙也受了挫,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他多少还是能护着张大少的。所以张先生要我把张大少送到那个把兄弟那里。”四宫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叹了口气,“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张大少说这个事,张大少不管再怎么作死,和张先生的父子之情还是有的,以前隔个一两年也秘密见面过。我这会给张大少说这事,他一定得往那边闯。所以得等张先生烟气下葬,我才能把他往北边带,届时再说实话。”
张先生这些年,从未对四宫说“帮我看看命”这类的话。张先生一生正派,唯一见不得光的事就是为了自家儿子。也正是因为自家儿子这事,才觉得孙家迟早要垮,开始一直悄悄给家人铺后路。他不求四宫,四宫尊重他,也不费那个闲心给他看。他不知道张先生什么时候出事,什么时候会死,因此这一次于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冲击。
至于张佑迁,他光顾着看那熊玩意儿当年的故事了,还没能看他之后的路。
他四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软弱的人。
只要是他参与了的命运,他从不敢去窥探。
他怕自己会伤心难过,也怕从中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他不敢去看。
庄泽的心情被这番心情诚意的话弄得一落千丈。也说不出是难受还是什么,总归就是不舒服。
四宫说,从上年开始张先生就不再和张佑迁的见面了,也不让张佑迁打电话给他。
“张先生要和张大少断绝父子关系,说再也不管他了。其实张先生只是为了保护张大少而已,不想把独子再牵扯到政斗当中去。结果这个张大少,还真当真了。他还真的不关系自己亲爹是死是活,真的一个电话都不打。”四宫摇头苦笑,“张大少啊,他自己心里也苦。他觉得自己对不住父母,巴不得家里把他当成个死人,一早就想和家里断关系——他估计也不好受吧。”
或许张佑迁正在作死玩乐的同时,他爸爸就在医院静悄悄咽了气。这种反差,实在太残酷了一些。
他和四宫说了两句,回了房,把零食蛋挞放在小桌上。当然,在二人世界开始前,他又默默把水杯递了过去。
阿海:……
“喝热水,好的快一点。”庄泽语气真诚。
阿海痛不欲生,接过水杯一口干完,没过两分钟,就又跑了一次卫生间。
等到病患从卫生间出来,又爬上床,摆弄自己的收音机。
“准备听什么?”庄泽问。
阿海神情认真,把旋转钮来回扭动,还不时调调天线。其认真程度堪科学实验。
他拧了好一会,有些遗憾道:“今天没有了。”
“没什么了?”
“有一个人在里面讲故事。”阿海蹙眉,做了个总结,“就是一直在说自己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他的频道很奇怪,有时是在空白频道里,有时就突然串台,而且时间也不固定,要碰巧才能听到。……真的很奇怪啊。”他说罢,自己也开始沉思,“还没有频道号,突然就会蹦出来的声音。”
庄泽:……
“之前也没怎么听你说过啊。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个会闹鬼的收音机啊……”庄泽打了个激灵。他又想到了阿海的幻听,十分担忧的摸了摸阿海的脑袋,“幻听和幻视,最近还有么?”
阿海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姿势猛地一顿,接着又埋头弄起了收音机。
庄泽:……这是怎么了
“如果还有问题,就要去看医生。拖着的话,最后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啊。而且看医生的话,孟七那就有医院——”他刚想强硬一下,又泄了气。四宫和黑猫都说了,阿海是永远不能去医院的体质,再严重点,简直是‘进医院就死’体质。庄泽对这两个家伙其实还是信任的,因此在这件事上,不会违背他们。
他顿时泄气,翻滚到了一边,背对着阿海。
多好啊。他难得有这么一段愉悦的沙滩之旅,遇见了一个喜欢的人,还结交了各式各样的朋友,见识了往常见识不到的故事。这些天的体验,对于一个长期自闭又死宅的十七岁男生而言,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的一段经历。
“我又不傻。”
安静半响,庄泽开口。他语气颓然,充满了一个少年在面对巨大世界时的惶然无措,以及无能为力的挫败。
“很多事情我不问,并不代表我不在意……我其实是很在意的。那些你知道黑猫知道夏晋白知道四宫也知道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你不记得,所以我不追问你。但每次被黑猫和四宫笑,我都想按着他们揍一顿。我会想,他们到底算个什么,知道那些有什么了不起。是啊是啊,你不记得的事情我不会问,可你现在,是有事情在瞒着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你和黑猫四宫,甚至张佑迁,都在瞒我。我不傻,我能感受的到。……我本来以为我们俩是最亲近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他们变的亲近了。包括孙旺财,它也不告诉我。……”庄泽把脸埋进被子,借着黑暗壮胆,罗里吧嗦说了一大通。他又紧张又难过,说的这些话也不知道到底动了多少感情,说的他都快悲催哭了,觉得现在全世界都在抛弃他。他把怀中的被子又抱紧了些,发出个含糊不明的带着自嘲的笑,“我也知道啊,我根本算不得什么,没有理由去知道你的事……可我真的很在意。”
自尊心强,细腻敏感,轻微自闭,这种略带悲剧气息的性格决定他不会主动去询问那些他十分在意的事。倘若没人告诉他,他可能永远不会去询问。正如他在幼时从未询问过自己父母的去向——因为太过在意。而这次,他完全是被逼急了。这几天略带奇怪的氛围,实在令他难以承受。他以最大的爱意去爱阿海,因此无法承受心爱之人的隐瞒与欺骗。
天知道,他唧唧歪歪说出这些话,费了多大的劲。
这大概,也算是偏执的一种吧。
而阿海在一旁,做了十分激烈的内心挣扎,犹豫半响,还是未能开口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