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棋微微点了点头。他的眼睛，见不到人，只可见鬼，昨夜，方颜良的影子居然比之前更加清晰，这是说，方颜良离成鬼，又进了一步了吗？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忽然，一个甜甜的声音传到方颜棋的耳朵里，“红菱哟，红菱，新鲜采下的，各位客官留步哟。”海州地区偏北，说的是江淮官话，这女子却是一口的吴侬软语，听着真是娇脆可人，原来是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正在兜售红菱。
方颜棋当即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定然就是今日方颜舒早早带他出门的原因了。于是脸上带笑将眼睛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立刻，笑容就僵在他的脸上。
方颜舒正想着怎么开口，手却忽然被方颜棋握紧。
朝阳方从东方升起，街上满是朝霞辉光，空气清冷怡人，街上行人却不多，那少女早早出来卖菱角，到现在也没有几个客人，这时她看到方颜舒一行人，早就脸上堆满笑容跑了过来。
“红菱，”方颜舒满脸堆笑的叫那少女名字，“这是我七弟，他夸你卖的这些棱角新鲜好吃。我今日特地带他来再买一些。”
方颜棋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三哥可真是小气，买的那些菱角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我可是求也求不来一个。我今日特地来见识见识，到底是何人采的菱角，这味道为何就和就和他人的不一样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姑娘生的一副好面相，人美，采出的菱角味道都美。”
方颜舒满脸尴尬，心道，好小子，一张利嘴，看不见人家相貌就能夸人漂亮，若是不小心夸了个丑女该如何。忽然，他脑中一顿，对啊，他这七弟看不见人，可是能看见鬼啊，听他这语气，难道……？
他立刻又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瘦小的瓜子脸，清润有神的大眼睛，红菱一般的小嘴，笑起来温柔可人，一口的吴侬软语直叫人骨头都酥了，前几日他还为她神魂颠倒，日思夜想的，今日细细看下来，居然看她双眉之间一股阴煞之气，当即惊的一阵腿软。
“七弟别笑我啦。红菱，给我包上一斤菱角，今日我还有事要忙，我们还得快点回去准备呢。”方颜舒干笑着说。
红菱听到捂嘴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公子平日里不忙，今日可就忙起来啦。”
方颜舒脸上难得端起威严的表情，“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这些是我父亲安排的。还不快点把菱角包好。”
红菱又是一笑，手脚麻利的从篮子里用油纸包包了一代菱角，方颜舒身后的仆人立刻递上银钱。
方颜舒不再多说，推着方颜棋立马回府。走出去老远，他才松了一口气，
“七弟啊，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你就是府里最聪明的那个。哦，不对，我才应该是那个最聪明的，今天幸好带了你出来，不然，我不定要被那女鬼捉去果了腹。”
方颜棋一笑，“三哥，谁说那是女鬼了？”
方颜舒一愣，随即一声惨叫，难道是他想太多了？
“三哥莫慌，倒不是你想多了，是我没法跟你明说。现在告诉你不妨，刚刚那女子不是鬼，看起来，倒像是……我觉得应该是个巨大的蚊子吧。”方颜棋皱眉，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毕竟他天生就看不见，也不清楚蚊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蚊子？那么大一只蚊子？”方颜舒脸色更精彩了。那么大一只蚊子，自己的血能喂得饱她吗？“那她岂不是一只妖？”
“我想，应该是吧。”方颜棋苦笑。
方颜舒哭笑不得，他看着手里的菱角，顿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扔掉，只是，现在他心里再也不觉得这些菱角美味了。
忽然，对面慌忙跑来一个男人，身上穿着方府仆人的衣服。
“三公子，七公子，不好了，府里出大事了。”那仆人跑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慌什么慌！府里出了什么事情？”那人一愣，这话语语调威严，竟然是那目不能视的七公子说的。
“回，回公子的话，四公子亡了。”
噗通，方颜舒手里的棱角掉在了地上，油纸包破了，棱角在地上四分五散。
那边方颜舒带着方颜棋慌忙赶回府里，这边的红菱很快卖光了菱角，收拾好篮子回了住地，一个青砖红瓦的大院子。
“师傅，我回来啦。”红菱扯着嗓子拍着门。
‘吱呀’，门开了，探出一张俊俏年轻脸来。
“哎哟，我的红菱姐姐，你今天回来的可真够早的。辛苦啦，快进来进来。师傅正在喝茶呢。”
红菱小嘴一扁，“这个破师傅，我们就要老死在这里了，他还有心思喝茶。”
“哎哟，红菱姐姐消消气。你看，师傅也不错啦，他大可以丢下我们自己回他的望江楼去，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一起留了下来。”
“呜呜，你不提还好。我一大早就去山南试了，这海州府不知道为何这么邪门，就好像有个罩子罩在空中，我把肩膀撞的都肿了，还是出不去。我们就这样被困在这劳什子海州城。我要回我的扬州啦。”红菱撅起小嘴，不满的嘟哝着。
“哎哟，红菱姐姐啊，我不也一样出不去啦。你放心，咱们师傅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到办法的。”那少年宽慰着他。
“你个臭狐狸肯定不会理解我啊。我是蚊子，蚊子啊，天一冷，我就过不下去的啊。眼看夏天就要结束了，秋天一到，冬天不多会就来，我这是要活活冻死在这里啊。”听这语气，红菱还真是个大蚊子。
那少年，看样子是个男狐狸精了，他一脸陪着笑，和红菱一起进入了主屋。
主屋里，一个白衣少年二郎腿翘的老高，正悠闲的磕着瓜子喝着茶，要是眼前再有个唱曲的多好呀。
“你个臭师傅，就知道喝茶吃瓜子，也不帮你徒弟快点找找离开的法子。这海州府太邪门了。早知道就不跟着你来这里了，进的来，怎么出不去的嘛。”
“别这样想嘛，乖徒弟，这海州府好吃好喝的也不少。师傅有在帮你想法子，你天天这样着急多没意思啊，不如定下心来好好享受生活，。你看祥云多好，天天帮我端水倒茶的，心态多好啊。”白衣少年摇头晃脑，不以为意。
红菱瞪了祥云一眼，真是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呜呜，她怎么这么命苦，这么不着调的师傅和师弟都让她碰上了。
“师傅，我看你整天都窝在这房子里，难不成你整天坐着不动就会有法子啦？”
“非也非也，谁说我坐着不动，我现在就要出门。”少年摇摇手指头。
“师傅，你要出门？要去哪里？”祥云追着问。
“海州方府。嘿嘿，那可是个大户人家，今天那府里可要有大事，我得去凑凑热闹。”
红菱一愣，“方府？方府的少爷我可是认得两个。那方家三少爷可是个爽朗的人。”
白衣少年又是一阵摇头晃脑，“红菱啊红菱，师傅就说你修为太低，那方家人一身子的鬼气，你怎么就一点也察觉不到呢。”
“一家人浑身的鬼气？是被冤鬼缠了？”红菱诧异的张着小嘴。
“非也非也，是说，那方家全家都是鬼。”
“胡说，那方府少爷明明是个人，我再怎么蠢也不会连鬼和人分不清楚。”红菱抗议。
“目前还是人而已。”红菱的师傅解释。
“目前？”红菱瞪大了美目。
“不错，昨天晚上，方府里传来一股强大的鬼气，那可不是普通人做的出来的，方府里，必定有鬼，所以师傅今天要上门去看看。怎么，要不要跟着去涨点见识呀？”
“那还用说。”红菱和祥云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已经齐手齐脚的把那白衣少年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还等什么，现在就去见识见识鬼啊，华叶师傅。”说着，三人向方府方向而去。
15.踢馆
方府里一片愁云惨雾，昨夜被刺客所伤的四公子在早上的时候被发现死在院子里，院子里看守的护卫，伺候的仆人共十七人全部一起横死。
方府里众人都被惊动了，这么大的事情方府已经压不住，直接有人去报了官。
早上府尹带人来查看了半晌，之后郑重的在方世桥面前下了保证，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方世桥只是懒懒的点了点头，安排下人去准备后事，就进院子里休息去了。
方颜睿看着他父亲淡然离去的背影，暗暗叹口气，他们的父亲，当真无情无义。亲儿子死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更别说平常父亲表示出的愤怒和忧伤了。
方颜庆却看着他的大哥露出畏惧的表情，在方世桥离开之后，他也匆匆找了个借口，说要帮忙打理丧事，也离开了主厅。
方颜舒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心里想写什么。
方颜棋脸色沉重，只是他一个瞎子，在家里素来不起眼，因此当他说要回去休息的时候，除了方颜良，也没有人多有表示。
不一会，方颜良也找借口离去，只留下家里的仆人手脚不停的忙着丧事。
“七弟。”方颜良叫住前面的方颜棋，方颜棋挥退仆人，走到方颜良的眼前，步伐平稳的好似他的眼睛一直都看得见。
“大哥，我知道你要来说什么，我相信四哥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看着一脸笃定的方颜棋，方颜良瞪大了眼睛，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还未开口，七弟怎知我要说什么？而且为何七弟如此信我？”
“若是大哥想要我们兄弟死，凭你的本事，又怎会弄出如此声势。”
方颜良苦笑，“七弟，大哥在你眼里是这么狠毒的人吗？”
“大哥，正因为知道你不是狠毒之人，我才信你。加上四哥，一共十八条人命。大哥虽然心机深沉，却绝非如此灭绝人性之人。”
方颜良听了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只是，虽然四哥平日里待我不怎么样，他死了，我一样觉得难过。”
看着他微微失落的表情，方颜良心中也有不忍，他轻轻将方颜棋抱住拍了拍，“大哥向你保证，以后我绝不会轻易伤害自己兄弟。”
方颜棋却是一笑，“大哥不必如此，身在方家，又有什么事情能如自己所愿。这方家，真心待我的人寥寥可数，若是可以，我只希望大哥能保护好自己，莫叫七弟我总是担忧才是。”
说完捏了捏方颜良的手站直了身体。
“七弟是要回去吗？我送你吧。”方颜良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小心翼翼的向回走。
“那就麻烦大哥了。”方颜棋也不推却，跟在方颜良的身后缓步走着。
这边方世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慌忙走进主屋，向着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女子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他旁边玲儿早已如他一般伏跪在地上，额头压在手背上，满脸的惊惶之色。
“不知尊使何时来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方世桥说的诚惶诚恐。
主位上坐着的女人正用手指不耐烦的敲着桌面，冰冷妖艳的眼睛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只蟑螂，“方世桥，你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修了这么年没有修成生鬼之身也就算了，连尊主让你看着的人你也看的不见了，昨日还被不知哪里来的野和尚打的重伤。你还有什么能耐？”
方世桥颤抖着回道，“尊使责备的是。是属下无能。”
那女子冷笑一声，直笑的方世桥身上微微的抖着，头深深的埋在地上，抬也不敢抬。
“尊主已经派人去那寺院里查看了，若是有了消息，你再带人去把方颜良接回来。这次若是再弄丢了，你也不用当这个家主了，你就赶快滚到万鬼洞里伺候着。”万鬼洞里，可是真的有万鬼。
听到这话，方世桥原本就青白的脸色更加惨白，“是，属下无能，属下知罪。”想到万鬼洞那个有如地狱一般的处所，他吓的几乎口不能言，边上的玲儿也是抖的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那女子轻蔑的看着他们，忽然脸上神色异动，“方世桥，你当真？你竟然请了道士来府里？”
方世桥一愣，慌忙回到，“回尊使的话，属下怎敢做这种无脑之事。属下这就去查看出了什么状况。”
那女子哼了一声，“玲儿，你跟着一起去。这道士身上灵气还挺盛，你去帮帮他的忙，莫叫那废物被个道士收了。”
玲儿磕了个头，道了声“是。”几乎是用爬着的起身跟着方世桥出了门去。
而这个时候，正在海青寺后殿中与海清和尚交谈的鬼奴却听到寺庙前门传来一声响亮的踹门之声。
不一会，慧觉已经连滚带爬的向后殿跑来，一路涕泪横飞，“师傅，师傅，救命啊！大白天的，有恶鬼来踹门啊！！！”说着，他身后两条黑色的身影飞了过来，一只枯瘦的爪子就向着慧觉的领子抓来。
海清一怔，袖子一挥，已将慧觉卷到自己身边，然后他大口一张，一阵狮虎之音对着那两个影子吼了过去。
那两道影子受到阻拦，在半空中停下身子，居然飘在了半空，却是两个面色青白如死人的男人。
鬼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鬼。不是传说鬼怕太阳的吗？不是说鬼怕寺院的吗？为何这两只鬼能闯入这里如入无人之境？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鬼到底是真是假。
海清却是脸上一乐，“这海州府的鬼怪果真有些门道，今日让我海清来好好会会你们。”说完他双手结印，就要攻上前去。
还未待他上前，半空中忽然降下一个翠绿的影子，却是一个圆脸的可爱小姑娘，鬼奴一看，正是绿乔。
绿乔动作快速绝伦，她从天而降，手中拿了一把透明青刃，在空中一划，那空中的两个鬼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化为两道青烟飘散在空中。
慧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师师师师师傅，这又是何方神圣？”
海清瓮声道，“我怎么知道？”心里却想，这小姑娘好高超的身手，若是他上前也不能保证一次可以斩杀两个恶鬼，这小姑娘坐起来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那两鬼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鬼奴却是大骇，他第一次知道绿乔的身手这么好。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绿乔来了，这下有救了。
他看向榻上的方颜玉，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他慌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掐他的虎口，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绿乔斩杀两鬼之后，手脚不停，青烟一样的向着海清窜来。
海清一愣，脸上那滑稽的笑也挂不住了，“这位女施主，贫僧可不是妖怪。你为何要向我出手？”一边手上不停，将宽大的僧袖一卷，向着绿乔挥了出去，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慧觉继续大着舌头，“这这这这位女女女女女施施施施施主，那是我我我我我师师师师傅，你莫要伤害他。”
奇怪的是，一向脸上嘻嘻笑的绿乔今日脸上却笑意全无，手上招式也是毫不留情，海清在她手下走的狼狈不堪，不到几个回合，就被绿乔一脚踢出，横着飞出，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师傅！”慧觉这次没有结巴，惊叫着追了出去。
绿乔手不停留，脚下使力追了过去，一掌伸出，掐晕了慧觉。
鬼奴心道不妙，绿乔今日看起来很不寻常，难道是着了魔道？
他已经将方颜玉覆在背上准备逃脱。
绿乔脸上冷冷一笑，回过头只是说了一句：“站住！”鬼奴就发现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根本无法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