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机安静了好一阵，月亮已经悄悄地爬到了他头顶的位置。它的光芒倾洒下来，温和得像是每一束光，都携满来自宇宙的呵护。
唐无机问：“既然是这样，那也就是说各个世界其实是共通的了？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辛辛苦苦把玩家救回他们原本的世界中去？”
单夏也皱起了眉：“这点一直查不清楚。”
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但唐无机也知道他们能把一切的起源查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想了想问道：“既然是这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蜀山的资料我查过了，其实还想看看魔界的资料，似乎魔界的文字和人间的文字也不一样，我有点犹豫……你说要不要去找魔翳帮忙？”
唐无机垂头想了想，总觉得单夏要是真的贸然找他帮忙，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坑……最后能不能找到有用的资料，也不好说。
“……看看情况吧。”
“也好。现在姜承这件事也还不明朗。”单夏抬眼朝唐无机笑了笑，“一不注意就好晚了，回去吧。”
唐无机没有反对，他端上凤尾天机蹦了起来，又伸手拉了正在起身的单夏一把。大概因为蚩尤冢终年炎热，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单夏的手也还是温热的。
或许他们和人类的差别也并没有那么大。唐无机想。他们也是有温度的。
单夏收回手，先于唐无机从云来石上蹦了下去。
其实唐无机是有点不明白单夏的。他不明白一个看起来相当开朗的人为什么对“自己的死亡”一事好像浑不在意。即使是他这样的杀手，早已经看惯了生死，也有所牵挂，也并不希望自己死在其他世界里。
单夏不一样，他刚才看出，单夏一点也不在乎死亡。
难道他没有牵挂？
唐无机心里疑惑，但今晚困扰他的疑惑已经太多了，他已经没什么精力多问，他隐隐觉得，单夏大概也不会喜欢他来问这个问题。
有时候，在面对某些事的时候，唐无机并不认为询问是个好方式。
覆天顶中心地带还有几名魔在夜巡，唐无机和单夏是坦荡荡地从云来石那边过来，因此也不必偷偷摸摸躲着他们。迎面过来了两个魔，其中一个奇道：“道长和唐公子怎的这么晚还没睡？”
“到云来石那边看了会月亮，这就回去睡了。”单夏笑嘻嘻道，“几位辛苦了。”
那魔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有夜巡心里才踏实呢，万一人类半夜来突袭咋办？”
“也是。那就告辞了。”
“道长走好！唐公子也走好！”
等他们俩都走远了，另一个没说话的魔摸着脑袋疑惑道：“这大半夜的，又不是跟小姑娘谈情说爱，两个大男人看什么月亮啊？”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它正被大片的云朵遮挡，只能透出来迷蒙又灰弱的光线。实在是称不上好看。
“怎么不能谈情说爱了？你还别说，兴许人类现在就兴俩大男人谈情说爱呢？要不然魔君怎么跟那夏侯公子……咳咳。”
“魔君跟夏侯公子怎么了？”
“问这么多干嘛，赶紧巡逻去，拐弯那边我听到啥声音了，快过去看看！”
第87章：任务：三界靖平（十四）
这一晚对某些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唐无机回了房，其实也睡不着。这覆天顶上的被褥也没什么好的，都是陈年旧褥，湿润的，只能说惟有干净还算可取。床板也散发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拖出来洗干净还不久的陈腐味道，更别提这个客房也是不知道几百年没住过人的了。这些原本唐无机一个杀手并不会在意的细节，不知道为什么都在这时候齐齐窜出来扰乱唐无机的心神。
他在床上来回翻了小半个时辰的身，又爬起来把窗子开得大了些。熏热的微风立刻灌进来，直扑唐无机的面门，这本该令他更加烦躁，唐无机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这里热得像是随时会冒出一个火山口爆发，难为这些魔族能够住得下来。
他们在这住了多久了？
据他所知，魔的寿命十分漫长，与神等同，像那个叫洛祁年的女魔，样貌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单看年龄说不定已经是个五六百岁的老太婆了。如果是经年累月数百年如一日地住在这种地方，也难怪他们会那么仇视人类了。
住在这么热的地方，想要火气不旺都不行。唐无机一向觉得自己杀手规则掌握得很好，杀手标准也遵守得很好，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够做到很快平静下来，心如止水。到了这后，也感到有难以抑制的烦躁滋生。
尤其是在得知了那么多事以后，更是睡意全无，满心都是躁动。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所有世界的起源比起来，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力，还是会忍不住感到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地脱不开来。这些世界被人为地分离开来，又是如何运转的？那些穿越的人类玩家和非玩家们，他们又为什么会穿越？自己这些NρC们，又什么要去阻止他们穿越？
他都想不通。
唐无机想早点想通，却又明白这也不是能强求来的。
他只是一个算是挺优秀的唐门弟子，即使是在自己的门派中，也并不是最优秀的。这样微薄的能耐，又怎么去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
唐无机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觉得自己太弱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举目四望茫茫然的人，突然看到某个方向出现了一道亮光一样，他终于找到了解决那股烦躁和焦虑的方法。
唐无机躺回了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唐无机并没有顶着一对熊猫眼出来，反倒是单夏顶了一对。唐无机多少也能猜到他心里其实也并不平静，但在这件事上，他连叫单夏不要想多了都做不到。
如果不去想，不去找，不去猜，他们连世界的起源这个问题说不定都还没弄清楚。
姜承已经在外头的广场上训练那些魔族壮丁们了，因要备战以防万一，他也不敢懈怠。用的自然是他在夏侯家训练师弟们的方法，只要是能够执行的好方法，搁谁身上都会有效果。这段时间下来，这些魔们原来一盘散沙、畏畏缩缩的精气神一扫而空，几乎个个都精神奕奕了起来。——当然，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们终于一日三餐都填饱了肚子。
唐无机也要做训练。他既然已经明白自己要调查下去，就得有更强的实力，当然不会放任自己松懈下去。所以当那些魔族在嘿嘿哈哈地练刀的时候，唐无机练的是惊羽诀的心法。通过斩断昨日剑气的那一箭，他已经意识到对付这种修仙类的玄幻角色，输出伤害恐怕还是得靠一下内力、真气这种东西。力道当然也是有很大作用的，但它练到一定程度会产生溢出的现象，这就得靠心法提高威力加成了。
众所周知，他们唐门的心法是没有内力的，严格说起来这其实不太准确，如果完全没有内力的话，他们的隐身、闪避、乃至门派小轻功都难以施展。不过其他招式确实是基本依靠暗器的使用和自身力量的锻炼，所以这导致唐门弟子都不怎么注重内功的修炼，一般只练到隐身闪避跳跃能够无障碍施展就停了。
其实唐无机自己也是这样。
他们NρC修炼心法和玩家随便点点修为就能点满心法不一样，NρC的心法是很难练的。打个比方，每个满级的玩家肯定都能点到九重心法，但是NρC的话一般就只有掌门和门派中比掌门还年纪大的长老高人能够修炼到满重了。有些门派掌门都不一定能修到九重。比如五毒的曲云，江湖传闻她的五毒心法只在五重到六重左右，而且已经停滞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不是她练得不够勤，而是据说她原本的七秀心法和五毒心法相冲得厉害，不但让她缩成了个小孩样，也让她突破起五毒内功来艰难极了。
不过虽然练起来不容易，他们NρC的心法效果肯定是要比玩家们的厉害很多。
唐无机的惊羽诀心法只练到两重，也已经能够在竞技场里一箭射死绝大多数玩家了。
总之是一句话，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能力要有质的飞跃，这阶段怕是得靠练心法了。
单夏对唐无机平日里的练功状态不是那么了解，所以他倒也没有特别奇怪，他们纯阳派修内功靠的也是静坐，见唐无机坐在自个床上久久不能静心的模样，笑道：“这里到处都是魔气，你在这里练内功能练出个什么来？只怕是要事倍功半。”
唐无机怔了怔，脸微微一红，他已经太久没有练过内功，都差不多忘了练内功正常情况下什么感觉算是运功流畅了。刚才确实是半天都运不起气来，他还以为是自己荒废太久，内力都还回去了。
单夏看看他，又笑道：“你要实在要练，不如到云来石那边练。我看那地界还是能抗一下这里的魔气的。”
唐无机想了想，就穿了鞋子站起来。
他收拾了自己不离身的千机匣背上，见单夏倚着门没有动弹的意思，便问：“你不练功？”
“我不爱练功。”
“……”
单夏许是感受到唐无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笑嘻嘻靠过来，拍着唐无机的肩道：“你一个人练功寂寞的话，我陪你练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吧，练内功一进入忘我状态就只关注真气运行，什么都不知道了，要什么人陪啊。
唐无机想归想，又觉得能让单夏加把劲也勤奋地练练内功没什么不好，遂点头，也不给单夏反悔的机会，拉了他就往外走：“那一起练。”
“……啊？”
单夏瞪大了眼，看起来有些傻眼的样子。
“不练你遭遇危机命悬一线的几率就不可能降下来。”唐无机一想到这就有点担心，他觉得单夏水成这样，这一年多能够圆满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不知道到底是单夏运气太好，还是人品太好。但他从来不觉得运气或人品能用一辈子，干这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还是得靠实力活命，心里才踏实啊。
不过单夏也说了自己不爱练武，唐无机还是担心他会因此不高兴的，走出房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单夏还是保持刚才的模样，睁着一双本来就显大的眼睛，略显傻样地盯着自己……原本后脑勺的位置。
单夏似乎是神游了一会，才元神归窍了。他双眼的焦距渐渐归位，定格在唐无机的脸上。然后唐无机见着他忽然笑了笑，晃了晃那只被自己握着的手问：“你怎么不走了？”
唐无机一直拉着他走到了云来石边上，才松开了手。他自己踩着鸟翔蹦上了云来石，回过头来就见单夏还站着没动静。
单夏收回被握的那只手拢了一下宽松的长袖，才慢吞吞地使了梯云纵蹦上来。
“到放地图的那个青铜鼎那边去练功，那里灵气最充裕！”单夏落了地，就抬头笑眯眯地同唐无机道。
他一笑起来，眼睛就变成了月牙状，莫名地让唐无机心神一顿。
唐无机失了片刻神，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头一回了。
唐无机同单夏在云来石上练了几天功，才等来了林莞和道因。
有魔族来云来石这边找他们告知这件事的时候，单夏还没运完功，他头顶上持续不断地冒着白色烟雾，显然正到了关键时刻。唐无机就示意那家伙不要打扰他，不要高声说话，自己则坐到一旁，卸了凤尾天机的一部分机括上油保养。
单夏头顶的白烟渐渐偃旗息鼓，融进了燥热的空气中，他睁开眼，先是看到一个魔半张着嘴用看神仙似的眼神呆呆地看自己，单夏微微一愣，有些不明就里。他侧脸一看，就见唐无机正“嗒”地一声，把某个部件安回他的弩机上。
唐无机察觉到他的动静，抬眼道：“练完了？”
“恩！我快突破到第四重了。”
真是神一样的速度，看来根骨好果然不假，他练了这么多天还仍然在二重开头徘徊……唐无机不无沮丧地想着，站起来拍拍衣裳，“林莞和道因来了。”
第88章：任务：三界靖平（十五）
林莞和道因就在议事厅等他们两个。
林莞看上去瘦了一些，黑了一些，人倒是还精神着，只是唐无机瞧着总觉得她可能不是很开心，隐约带股强颜欢笑的味道。
道因还是老样子，波澜不惊。
他们彼此打过招呼，林莞就说：“我来前给夏侯夫人递过信，她是希望我们关键时候能够帮一帮姜承的。你们怎么看，要是大家都愿意的话，我不介意和蜀山派声望仇恨的。”
唐无机和单夏本来就打算刷刷魔族的好感度，自然是觉得这样再好不过。道因想必是路上就已经和林莞说好了，没表态。
“对了，我们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另一波不是蜀山派的武林中人也在往这边赶。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家的？”
“看服装应该是。带头那个估计就是皇甫一鸣吧？对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单夏苦笑：“我们早几天已经见过他儿子了。皇甫一鸣这个老匹夫，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他来了，我看姜承和蜀山是没有和解的希望了。”
林莞皱眉：“总要试试……蜀山的还没来？怎么来这么慢？”
“蜀山那群已经来了一波了，第二批是有点慢，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人来接洽一下？”
单夏不知道，其实哪是蜀山接洽得慢，他们已经来了，只是碍于皇甫一鸣的面子才在营中等着他到达现场一块来谈判——人家毕竟实力雄厚，声明远播，即使蜀山派超然于江湖武林中，弟子们也免不了各地走动。所以他们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让皇甫一鸣下不来台——不过是等等他罢了。
而姜承作为魔君回到魔族之中的消息，也已经让皇甫一鸣悄悄地散布出去了。他注定是要拿这些魔族的命来换自己的江湖名望的，自然不能给姜承再悄悄回到明州夏侯家当义子的机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所以这会江湖上实际上也已经蠢蠢欲动了，有不少小门派和游侠已经往覆天顶赶来，好分一杯斩杀魔族的羹。除此之外，也有不少流落在外的魔族听到了风声，也在往这边赶来，想要投靠姜承。
所以林莞说的试一试，其实已经不顶用了。蜀山即使想要放过他们，也架不住群情激动。而且他们一贯的立场决定了他们还得担当击杀魔族的主力。
但在这时候，蜀山也还不知道消息已经被漏到江湖上去了。这次奉命来谈判的人是凌波，她在门派年轻一辈中声望较高，一直是类似大师姐一样的存在，因而不用担心会有门下弟子不听她命令的情况。
几名长老级的道长也是考虑到她心思比较豁达，如果覆天顶的魔真的没做过什么恶事的话，他们的意思是也不必赶尽杀绝，可以放过他们，以观后来。
至于那名浑身筋脉尽断的弟子，草谷是有办法医的，只是药材难得，她的意思是，如果姜承愿意赎罪代为取得……这事也还有转寰的余地，既然是误伤，姜承之前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差，倒没必要让他去偿命。
凌波充分会意了长老们的意思，就等着皇甫一鸣到了。期间夏侯瑾轩也早醒过来，他跟凌波了解过情况后，兴奋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回到覆天顶上告诉姜承这个好消息。
没成行是给皇甫卓劝住了，一句话——人言可畏。你一个夏侯家的少主，光天化日之下往敌方阵营跑，这让夏侯家以后怎么洗得清跟魔族的关系。姜承的魔族身份又这么特殊，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江湖上该有传闻说她娘当初是早知姜承妖魔身份，故意抱回去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