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不认定,这就是韩臻做的呢?
明德二年三月初,丞相大婚。入府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小姐,而是被人抬进宗祠的牌位。
豆丁将丞相夫人王氏的灵牌放到祭台上,又端上满满的贡品,默默的抹着眼泪,“呜呜,王姐姐,你在下面要好好的,我一定常常给你送些好吃的!”
赵麒在一旁静坐,这时候忽然朝豆丁道,“小豆儿,往后不能称呼王氏姐姐了。”
豆丁抹抹眼泪,问,“为什么?王姐姐对我可好了。”
赵麒摸摸他的脑袋,“前些日子宗祠将王氏写入赵氏族谱,我已经差人将你写在她的名下。往后你姓赵名窦,是我赵麒的孩儿。那王氏便是你的生母,可明白了?”
豆丁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朝赵麒磕了磕头,喊道,“爹!”
赵麒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将他扶起来抱在怀中,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好了,小豆儿,往后你是丞相府的少爷,可不能这样哭了给爹丢人。”
“呜呜!我知道了!”赵窦点点头,仍是哭的声嘶力竭,“我有爹了!呜呜!还有一个对我好的娘!”
仙鹤居。
“大人此招真是妙极!那赵麒果真以为是皇帝害了他的女人和孩子。”
对面的男人呵呵一笑,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暗笑,“这韩臻无德无能,若不是赵麒暗中相助怎么可能稳坐皇位这么久。当初赵麒辞官回乡,身边却有武功高强的人暗中保护,不然……哼,本官怎么可能放任他活至今日!如今这两人关系决裂,本官只需坐等两人精疲力尽两败俱伤再收起这张大网,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得知。”
“大人神机妙算!”下属连忙道。
那大人捧起茶盏轻酌一口,又道,“那些人都解决了吧?”
下属回,“回大人,此事绝无第三人知晓。当日派去王府的杀手都已经……”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方会意,不再多说。
最近几日,朝中无大事,安静的反常。众人都知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一时间人人自危。
早朝过后,韩臻又召赵麒去御书房,说是有事相商。
桂公公心中暗道不好。小皇帝定是按捺不住要全盘供出,可是丞相那边也不知是何打算,若是相信还好,若是不相信……
赵麒却面色如常,一进门便跪倒,声音淡漠平静,“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臻用眼神示意桂公公退下去,见身无旁人,便道,“太傅,这里现在没人,你不用跪我。”
赵麒低着头看不出表情,道,“微臣不敢。”
韩臻心中委屈,上一次两人相见便是不欢而散,现在又出了这回事,太傅一定是恨他了。韩臻揉了揉鼻子,闷声道,“赵卿起来吧。”
赵麒这才站起身,依旧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不知皇上唤臣前来御书房所为何事?”
韩臻受不了他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态度,十分想念之前的赵麒,有时候揉他的头发,有时候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呢?太傅当真不喜欢我了?
“太傅……”韩臻声音哽咽,哭道,“我想太傅了。”
赵麒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见这小皇帝神色凄迷,几日不见竟是瘦了许多。赵麒却是不动声色,继续说,“皇上,有何要事?”
以前每当韩臻一哭,赵麒便哄他。那是多久以前了?韩臻想不起来,只觉得心中悲切,不由得落泪,恳求似的抓住他的衣袖,“太傅,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太傅,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赵麒看着抓在他胳膊上玉白的手,好一会儿才轻笑着,却似嘲讽,“皇上说笑了,过些日子微臣便去差遣户部为皇上准备选妃之事。如此一来,皇上便不觉得皇宫冷清了。”
韩臻摇头,攥着他袖子的手捏的死紧,“我不选妃!”太傅,我……我喜欢你啊!
赵麒拂开他的手,依旧平静的说,“皇上,选妃一事关乎国之根本,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总归要选些秀女入宫,为皇室开枝散叶。若无子嗣,皇上必定根基不稳,朝堂大臣也会对此心生不满。”
韩臻道,“我身为皇帝,还要去管那些人怎么说吗?我说不选妃就是不选!”又咬着嘴唇望着赵麒,道,“太傅,你之前不是说我年纪小不需要娶妻吗?为什么现在却变了?”
“皇上那时候还是皇子,如今身为皇帝自然要多做打算。”赵麒说是这么说,心中却是暗自嘲笑自己当年司马昭之心了。哪个皇子没有侧室或是个暖床的丫头,偏生自己要如此借口。
韩臻眼看着赵麒非要逼他纳妃,连撒娇也改不了他心意,不由得垂头丧气,闷声道,“那这件事太傅看着办吧。反正我不管。”
赵麒称是。又道,“皇上,若无要事,微臣便退下了。”
韩臻想起来还有正事没说,连忙拉住他的手。却先脸红了一通,手紧紧握住他的,心如鼓噪,就像那小兔儿在胸口跳来跳去,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韩臻好一会儿才说,“太傅,王曼曼的死与我无关。”
这个小皇帝究竟是精明还是糊涂?若是精明,做事不留马脚也不会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来;可他若是糊涂,又怎么会隐忍十年之久赐给自己一杯毒酒?赵麒抽回自己的手,跪倒在地,恭敬道,“皇上言重了,微臣断不敢揣度皇室。贱内王氏无福,病重故去,跟谁都没有干系。”
韩臻身子一晃,心中知晓赵麒已经是不愿意信他了。既不信他说的话,也不肯信他的为人。
“不是我。”韩臻往后退了一步,如鲠在喉般再也说不出话,仿佛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会了。太傅,不是我……
赵麒垂着头跪在地上,神色不知。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御书房外的走廊上挂起了灯笼,看起来如同白昼。不知过了多久,赵麒终于听见小皇帝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赵卿,你回去吧。”
“是。”赵麒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退了下去。再也没有回头看韩臻一眼。
韩臻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张口,轻声道,“太傅,我喜欢你。”
那人渐渐走远,却是没听到。
韩臻又笑,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痛苦。比恨一个人还要辛苦万分,心脏的地方痛的像是有虫噬般,又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硬生生的烧焦了。若是可以控制自己便好了,就不用再这么疼。
如果赵麒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肯定要嘲上一句,若是可以控制自己,他就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悲痛欲绝;也不会三番四次被伤到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心如刀割。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他赵麒终于又活过来了!
第21章:缱绻
“皇,皇上……”喜公公俯首贴地跪在一旁,道,“皇上,丞相大人已经去了!”
韩臻却不肯信,死死的将赵麒抱在怀里,寒声道,“狗奴才,胡说什么!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这个人,有翻云覆雨手,朝堂之上谁不是以他唯命是从,他怎么会死呢?
那喜公公又道,“皇上,丞相大人喝了鸩酒,已经去了。”
“狗奴才!掌嘴!”韩臻随手将腰间的玉势丢了过去,登时砸的喜公公是头破血流。
“太傅不会死的。”韩臻说着,伸手握住赵麒的手,与他十指相握。那手,往日温暖厚重的手,如今却冰冷又僵硬。分明是死去的特征!
韩臻瞪大双眼,泪水不停的滚落下来,他将怀中早已冰冷的赵麒抱的更紧一些,颤抖着伸手将赵麒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低声呢喃道,“太傅?太傅,我们回养心殿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作对了……”
赵麒却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韩臻呜咽出声,终于放声大哭,“太傅!”
“太傅!”韩臻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喊道,“来人!来人!”
候在门外的桂公公连忙带着若干侍卫冲了进来,“皇上,皇上!”见没什么事,桂公公心中了然,便吩咐侍卫在门外站好。
“皇上,可是梦魇了?”桂公公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韩臻,“皇上今日总是睡不好,奴才明日便去叫御药房开些安神的药来。”
韩臻喝了口凉水,心脏处的绞痛感却还是没有任何好转。那梦境太过真实可怖,韩臻许久才回过神来,朝着桂公公问道,“桂子,太傅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桂公公心中长叹,真是双双情痴啊!谁知世事难料,未来不可知!又叹了一口气,回答,“回皇上,此时天色还没大亮,丞相大人朝事繁忙,恐怕还在休息呢。”
韩臻点点头,一屁股坐到床沿,“没事就好……”
丞相府。
赵麒却收到一封请柬。说是三日后刘昭刘大夫五十大寿,刘长卿在家中大摆筵席,邀请赵麒前去刘府一叙。赵麒颇为无奈,心想这刘长卿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竟然怎么敲打都改不了这招摇过市的毛病。
虽然想是这样想,却还是让王福准备贺礼去了。
其实赵麒倒是真的冤枉刘长卿了。因为当他带着贺礼前去贺寿的时候,才发现刘府门可罗雀,根本就没什么宴席可言。
这又是怎么回事?赵麒心中疑惑。
听闻赵麒来访,刘长卿没一会儿就出来迎接了。只见他身着青翠色长衫,腰间束的是同色腰带,又别着一条精致的和田玉佩,整个人看上去当真是如传闻所说的雅人深致惊才风逸。
刘长卿一见赵麒便弯起眉眼,唤道,“非鹿。”
赵麒四处看了看,挥手示意王福将贺礼送进去,又道,“不是说令尊大寿,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了?”
刘长卿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爹他嫌我多事,大清早的就出去给人义诊了,说是今天不回来了。”又道,“我已经取消酒席了,派去丞相府的家仆好像是半路上摔了一跤,现在还在医馆呢。”
赵麒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捉弄了,无奈之余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逗留了。改日再来问候令尊吧。”
说起来,自从知道刘昭是刘长卿的亲爹,赵麒便没再叫他去丞相府上诊脉,一番算下来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刘长卿却伸手拉住他,道,“非鹿,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用晚膳吧。我一会儿叫厨房给你做些家乡的特色菜,这厨子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厨艺精湛,外面的饭馆可不能比。”
赵麒拍拍他的手背,笑道,“叫你费心了。”
这意思是留下来用晚膳了?刘长卿心中欢喜,不由得朝他一笑。连忙拉着他进了客厅坐下,又道,“对了,前些日子那个诸葛明果然派人送来了帖子。这个诸葛明独爱桃花,院子里种满了各色桃树,过些日子正是桃花花期,他邀请我去府上赏花呢。”
赵麒坐到椅子上,一旁的侍从连忙上了一盏热茶。赵麒端起茶品了一口,是今年春天新出的碧螺春,自然是芳香扑鼻汤清味醇,喝起来也是清新怡然。赵麒问,“这么说来,你是要去了?”
“嗯,我对他的桃花早就有所耳闻,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去亲眼见识见识。”
“人多手杂,多带些护卫注意安全。”赵麒嘱咐道。
刘长卿点点头,道,“嗯,放心吧,我有把握将他收为己用。”说着又觉得不妥,加了一句,“嗯……我的人你大可以放心用。”
赵麒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深色的眸子直直的看进了他的眼里,却没说话。刘长卿心中一慌,连忙侧过头望向别处,手却哆嗦着不停,也不知紧张的还是受到了惊吓。
刘长卿这番是试探还是真心投靠归顺?赵麒心中觉得疑惑,上辈子十年不曾有来往的刘长卿,为何这一世表现的如此殷勤?是有什么被他忽略了吗?可是这三番四次接触下来,赵麒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好一会儿赵麒才笑了笑,柔声道,“怎么这样怕我?”
刘长卿连忙道,“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你生的好看,一时间看花了眼。”
赵麒失笑,颇有些宠溺的味道,“这外面谁不说状元郎面如傅粉美如冠玉,你平常照镜子可会看花了眼?”
刘长卿脸色通红,竟说不出话来了。赵麒这是在夸他漂亮?刘长卿生平第一次感激自己生了一副好相貌。
赵麒暗道这状元郎脸皮这么薄,竟然是连调笑一句都要脸红。那白皙的脸颊上像是要滴出血来,又见他眉如春山,嘴若含丹唇似绽桃,若是身为女子当真是惊若仙人。不过,身为七尺男儿却生的一副这样漂亮面孔,恐怕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往后还是不要拿这件事取笑他了。
刘长卿忽然小声说道,“其实看久了也没什么……”
赵麒接过话茬,“想必我看的还不够久。”说完便是心中暗恼,唉,怎么又口出调戏之言了?
刘长卿果真愣了好一会儿才垂下脑袋,从赵麒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那耳朵通红,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赵麒忽然心想,这刘长卿该不会是对他有意吧?
第22章:野猫
永乐居桃花林。
“小生去过各地看过各种桃花,唯有永乐先生的这片桃花林堪称世间美景。”席间,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执一把桃花扇侃侃而谈,“你看那花娇艳欲滴,就好比春风楼里的姑娘。”
旁人一阵唏嘘,皆附和说他俗不可耐。
那书生却是兀自笑了笑,轻摇手中桃花扇,忽然眼睛一亮,朝远处招手,“长卿!”
原来这书生竟是刘长卿旧识,名曰卢子尧,是京城无人不晓的花花公子,传言他每日留宿青楼,有着无数红颜知己,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难怪方才他口出狂言,将那桃花比作姑娘。
刘长卿此时身着一身玉白色长衫,清新秀丽,虽然话不多却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卢子尧炫耀般朝众人说道,“来,我给各位引见一下,这位是我多年同窗好友刘长卿,这一届科考的新科状元!”
旁人皆大惊,连忙起身作揖,“原来是刘大人!”
卢子尧哈哈一笑,拍了拍刘长卿的肩膀,小声道,“长卿,许久不见你可出息啦,一会儿可要请客吃饭!”
刘长卿其实跟卢子尧没什么多大交情,只是曾经一起在私塾念过几天书罢了。那时候刘长卿不爱与人来往,卢子尧又是个话多的,所以刘长卿对他无感。
见刘长卿不说话,卢子尧又问,“我记得长卿不怎么与人交往,身后这位是?”
这时候众人才看到原来刘长卿身后还站着一人,此人相貌俊秀身材修长,自然是端庄儒雅,只是刚才众人视线被挡,这时候才看见。
“赵麒。”身后那人淡淡开口。
这人自然就是赵麒了,听刘长卿说永乐居桃花林是一绝,便也跟着过来了。
卢子尧哈哈一笑,道,“兄台竟然和当朝丞相同名,不过想来赵相必定没有兄台这番潇洒风姿。”
赵麒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他生平最不喜的便是这种轻浮无状之人,便开口朝刘长卿道,“长卿,我四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