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一愣,脸颊微红,好一会儿才叫了一声,“非鹿。”
赵麒,字非鹿,称呼起来比叫大人老爷要亲热多了,可是平日里赵麒不喜欢这字,所以很少有人这样叫。不过这一次赵麒却觉得刘长卿叫的感觉蛮好听的,没有外人刻意的巴结之态。
要说这字还是赵麒生母在世时给取的,说是‘麒不就是非鹿的意思’,就这样定下来了。他的弟弟赵麟,字是他爹取的,比他的要难听的多,‘大鹿曰麟’,就这样仓促的叫他大鹿。
幸好当时赵麟才一岁多,不然定是要大闹一场。想到这里,赵麒不由得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刘长卿见他这样笑,不由得红了耳朵,垂着头无言以对。
在上一辈子,赵麒和刘长卿的来往不是很多。虽然刘长卿是他的门生,可是他任职四省巡抚,常年不在京城,而且刘长卿为官高调唐突,赵麒并不喜欢他,来往自然也就少了。
其实昨天以前,赵麒对他的印象还是不怎么样。直到刚才,刘长卿将身上的斗篷披在他的肩上,赵麒觉得他很细心也温柔,不由得也收起了身上的长刺。
再说刘长卿,从小就听说一代权臣赵相,他位极人臣,操纵朝政大权独揽,废立君主如弈棋。听说他还未成年时便高中状元,从此入朝为官。初入官场时没有靠山没有党羽,然而他巧言善辩八面玲珑,朝堂之上步步为营,年仅二十便被先皇提升为一朝丞相,从此无人能及。
这么厉害的人物,刘长卿自然是怀着敬佩又崇拜的心情,简直就是他的偶像。可是这传言终归是传言,刘长卿本以为赵麒是那种冷面黑脸的人物。考科举的那天,却只看见温润如玉的少年郎。那颗心登时就一阵乱跳起来。
那时候,刘长卿本是想凑过去看一眼,没想到赵麒却忽然转过头来,一双墨色的眸子直直撞进了他的眼睛。刘长卿当场就吓到了,正要逃走,却见赵麒朝他一笑,温和问道,“准备好了?”
“回,回大人,我已经准备好了。”刘长卿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些结巴。
其实赵麒当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不久之后的状元郎,虽然不是特别喜欢他的官品,但是既然要在一个朝堂上当官,关系还是要打好些。
后来刘长卿高中,又成了赵麒的门生,心中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他崇拜赵麒已久,与他相识简直是自己毕年来的梦想!
更别说,能与他一同吃早饭,住在同一屋檐下,亲近的叫他的字。这些事情,刘长卿以前想都不敢想。可它就这么微妙的发生了。
赵麒见他出神,便问道,“在想什么?”
刘长卿回过神来,弯起眉眼轻轻一笑,道,“在想以前的事情,不值一提。”
赵麒似乎愣了一下,别过脸望向了别处,“是么。”
刘长卿本就生的好看,他的肤色很白,衬得五官精致鲜明,这样笑起来上挑的眼角带着些蛊惑勾引的味道。可能他自己不太知情,但是赵麒却看得分明,几乎都要以为刘长卿是在刻意的勾引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是新晋状元,现在是正三品四省巡抚,勾引自己做什么。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忽然豆丁跑过来,一蹦一跳的抱住赵麒的大腿,“大人,刘大夫来啦~”
“刘大夫?他找我做什么?”赵麒伸手将他抱起来,“哎?怎么这么瘦,今年不是十一了吗?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小个?”说着又捏了捏他身上的肉,“我平日里可没亏待你,吃的用的哪儿缺了吗?”
豆丁嘻嘻一笑,“人家还小嘛,等过几年就长大了!到时候就会像大人这样高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呵,好你个小豆儿,我教你读书你倒学会用来笑话我了?”赵麒笑了笑,将他放下去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去叫刘大夫过来吧。”
“嗯,好!”豆丁又蹦跶着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领着刘大夫过来了。
赵麒刚要问他来这儿干嘛,谁知道那刘大夫忽然停在刘长卿面前,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好你个竖子!有出息了,连家也不回了?!”
只听见刘长卿怯懦的往后缩了缩,叫了声,“爹……”
赵麒嘴角莫名一抽,难怪一直觉得这刘大夫看起来面熟,谁知道竟然是状元他爹!
那刘大夫往日里对赵麒就没什么惧怕之意,现在直接将他无视了,竟然从药箱里掏出一把戒尺来,骂道,“竖子!还不给我过来!”
原来这刘大夫原名刘昭,以前也算是个秀才,后来弃考从医当了大夫。刘长卿自小不在私塾上课,教他功课的自然是他爹。这就当真是亦父亦师了。
要说刘昭,他原先也是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夫人的,只可惜他夫人身子弱年纪轻轻就去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貌美如花的儿子。虽然刘长卿如今已经是朝廷命官,可是在刘昭眼里,他还只是时常叫他头疼的捣蛋儿子,随身带着戒尺的习惯二十年也没改过来。
刘长卿其实觉得很委屈,如果在家里被打被骂倒是无所谓的。可是这里是丞相府,赵麒就站在这里,刘长卿自然不愿意在他面前丢脸,便道,“爹,孩儿昨日才回京,还没来得及回去呢。”
刘昭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他儿子当了官就要蹦跶上天了,直瞪着眼睛,“好啊!你当了官了不起了,连爹的话都不听了!还不给我过来!”
赵麒原本不打算插嘴的,眼见着刘长卿一副水眸无辜的瞧着他,想也知道刘长卿定是觉得面子上不好过,便笑了笑说,“刘大夫,长卿确实是昨日回京便被我召到府上。你这一番岂不是在骂我?”
刘昭这才放下手中的戒尺,愤愤然道,“回大人,草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大人,我来这儿是给您请脉的。”
“给我请什么脉?”赵麒奇怪的看着他,“我身子好得很。”
刘昭摸了摸山羊胡子,“我听小豆丁说大人每晚失眠难睡,今日便过来瞧瞧。大人眼下泛青,面色晦暗苍白,的确是失眠症。敢问大人,这样的状况持续多久了?”
赵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暗道,看起来这么严重吗?这小豆丁倒是观察的仔细。“有些时日了,你看这症状严重吗?”
刘昭伸手示意他坐下,“大人先坐,草民给您把把脉。这失眠症可大可小,还是尽早解决了以免节外生枝。”
赵麒点点头,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右手递给他。只见刘昭从容的蹲下去,一手把着脉,一手缕缕自己的山羊胡,好一会儿才起身,面色凝重,“敢问大人,可是有梦魇缠身?”
赵麒愣了一会儿,他的确是时常梦见一些关于上辈子的事情,每每梦见小皇帝面无表情的写下那封罪召就会满头大汗的惊醒。有时候也会梦到这辈子,小皇帝面容狰狞的用一把剑刺穿他的心脏。
倒是想忘了,以为做到了,只是潜意识里还是想着这些。赵麒低叹一声,道“刘大夫可有什么好法子?”
刘昭说,“禀大人,这是心病,草民只能开些安神助眠的药来,却不能根治。若非大人自己看开,恐怕没什么好法子。”
“我明白了。多谢刘大夫。”赵麒挥手,道,“你先回去吧,长卿先留在这儿,上完早朝再回去也不迟。”
“是,草民告退。”
刘昭刚走,刘长卿就说,“非鹿,你每晚都睡不着,是不是朝廷的事情太多了?我现在是四省巡抚经常不在京城没办法帮你,等过些日子我向皇上请命做个言官,就可以每日上朝了。”
赵麒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这言官不比巡抚,既无实权又时常虎口拔牙,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你在朝堂之外也可祝我一臂之力,许多事情还要靠你打理。”他这番话是要将刘长卿招揽到自己一派了。
刘长卿嗯了一声,面色渐红,没再说话。
第16章:谋略
没过几日,赵麒正坐在书房内练字,还没写完一副对联,就听下人来报,说是王员外来拜访。
豆丁在旁边给他研磨,一听说王员外便笑嘻嘻,“大人,他这是催着要把小女儿嫁给你当夫人呢!”
赵麒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小孩子你懂什么。”说着放下手中的笔,稍微整理了衣摆,“好了,随我去见见那个王员外吧。”
这王员外赵麒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一见才知道原来年轻的很,大约也只才四十不到,典型的国字脸,看起来很严肃。不过赵麒心想能养出那样水灵的女儿,想必这王员外也不像看起来那样古板木讷。
王员外一见赵麒就抱拳做了个揖,语气板直,“草民王禄拜见赵相!”
赵麒道,“王员外多礼了,快请坐。”又谴一旁的下人去准备些好茶,“不知王员外今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王禄这才说,“不瞒丞相大人,其实草民是为了小女儿王曼曼。”
“哦?王小姐怎么了?”赵麒问。
王禄皱皱眉头,长叹一口气,“丞相大人,数月前草民曾经也来求见过一次,可是丞相公务繁忙并未召见。草民原本的确是存了与大人结亲的心思,只是大人后来复入朝堂,草民自知高攀不起便再也没动过这心思了。然而不久之前,不知是何人竟传出了草民小女儿王曼曼与丞相大人早已私定终身的传言来,草民无意巴结,只是这番下来,小女名誉受损,她娘亲找的好几门亲事都被对方推辞了。草民实在心疼女儿,希望大人能娶小女为妻,即便是侧室也强过辱她清誉。”
赵麒一愣,有些尴尬。倒不是女方催婚让他觉得纠结,而是因为,那散播谣言的不正是自己么?当初为了应付李祥云随口编出了与王曼曼两情相悦要娶她为妻的话来,这下可好了……
不过这件事情倒好说,娶王曼曼本来也不是坏事,说不定添个子嗣还能给赵家留后。坏就坏在小皇帝对这王曼曼有意!这该如何是好!
那王禄一件赵麒不说话,满面乌云,心中不爽。他小女儿虽然不是出身名门,可好歹从小被一家人当做宝贝宠着,怎么到这里还倒贴起来了!
王禄顿时冷声道,“大人,草民毫无巴结之意,若是丞相大人不愿便算了!”
这王禄可得罪不得!现在有两种情况,第一是自己娶了王曼曼,那王禄就是他未来岳父,怎么着也要以礼相待;第二是小皇帝当真娶了做皇后,那得罪国丈大人王禄就真的不是什么小事了。
赵麒连忙道,“王员外稍安勿躁,本相并无轻视令媛之意,只是事出有因,本相还需要好生思量一下。”
王禄这才又坐回原处,捧起茶盏浅酌几口,“前几日我听下人说,中秋灯会上赵相曾见过小女。”
赵麒笑道,“确实如此。王小姐心善率真,才貌双全,实属难得。”
王禄一听自然是高兴,脸上的不满也消失殆尽,又道,“既然如此,赵相又有什么可顾虑的。赵相是朝廷命官,草民虽然难以高攀,却愿意将府上全国连锁的店面当做小女的嫁妆半数过到赵相的名下。”
原来着王员外王禄身无半官半职,却是从商的大人物。他名下有全国连锁的餐馆客栈不计胜数,还有名声震外的锦绣坊,专卖的丝绸缎子料从西域的优质蚕丝,几乎宫中所用丝绸都是从这儿取的。
俗话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低倒是不错,可这王员外却是将商人的影响力发挥到了最大。连普通的官员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不过赵麒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他本身从仕,对做生意没什么心得,便推辞道,“王员外客气了,本相对经营商铺实在不在行。朝廷琐事已是无暇顾及,这些更是没空打理了。”又说,“本相娶了王小姐之后,王员外是本相岳父,更不用分的这样清楚了。”
这话就是同意娶亲了。
王禄满意一笑,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家的母老虎是发了话,不管怎样就是要让这赵麒娶了他女儿。谁让这王曼曼就是对着赵麒一见倾心情有独钟呢?王禄笑道,“如此甚好,这样草民也不必再担心小女婚事了。”
赵麒轻轻一笑,“本相过两日便遣人去王府下聘礼。”
其实赵麒早就动了要娶王曼曼的心思。其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上辈子他无子嗣又死得早,赵家当真是绝了后;其二,他喜爱小豆丁欲将他过到自己膝下,只是没有夫人,族谱上没法子过继,娶王曼曼之后可以将豆丁的名字写到她名下;其三,反正要娶妻,不如娶了自己有好感的姑娘。
如今这王曼曼因为自己名誉受损,即便小皇帝喜欢她要封她为后,朝廷上必定会施加压力,到时候王曼曼的名声便是真的毁了。而自己肯定会因此遭到小皇帝记恨。
可是跟皇帝抢女人这种不要命的事儿,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
赵麒思量再三依旧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便朝王禄道,“王员外,其实本相之前推脱婚事实在是有难言之隐。”然后便三言两语将小皇帝说的要封王曼曼为后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
那王禄自然是大惊失色,“都说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小女从小最厌烦那些俗礼!这要是一个不慎,小女性命难保啊!还请丞相大人出出主意,救小女一命!”
赵麒心中倒是有了个想法,却是如同走钢丝般稍有不慎便坠入万丈深渊。
王禄听后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纠结道,“可是这番下来,小女的声誉……唉!罢了,为了小女的性命也只能如此了,此番铤而走险,丞相大人定要量力而行保护好自己,事成之后更要好生对待小女。”
赵麒点头答应。
次日,赵麒早朝过后留在宫中求见皇上。桂公公传话后,小皇帝连忙让赵麒进了养心殿。韩臻好几日没有单独召见赵麒了,心中十分想念,刚巧赵麒自己就过来了。
谁知赵麒一进门,就扑通跪下请罪,“皇上,臣有罪!”
韩臻摸不着头脑,愣愣的看着他,“赵卿何罪之有?先起来吧。”
赵麒却没起,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罪臣先前不知皇上心悦京城王员外之女王曼曼……”纠结了半晌,赵麒俯首道,“罪臣与王家小姐来往已久,这王家小姐已经,已经有了罪臣的孩子!求皇上赐罪!”
韩臻如遭晴天霹雳,他全然没想过赵麒会在外面有了别人,还有了孩子!一时间接受不及,身子连晃了几下,干涩道,“太傅,你说真的吗?”太傅,不是除了我之外不会对别人好吗?
赵麒声音悲怆,听起来切切实实,“皇上,罪臣死不足惜,求皇上饶了王家小姐和罪臣无辜的孩子!”
那桂公公一开始是吓了一跳,又想起小皇帝对赵麒有意的事来,心突突直跳。这丞相大人该不会为了断绝皇上的念头搞了这么一出吧?连忙也跪下,简直要声泪俱下,“皇上!!皇上,丞相大人先前也是不知情啊!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况且丞相大人于国有功,皇上定要再三思量啊!皇上!”
这桂公公为他求情赵麒是没想过的,也不知道和他没什么交情的桂公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走这一步早就知道了结果,小皇帝不可能治他的罪。他赵麒是两朝丞相,不久之前治理私盐一事又有大功,如果小皇帝因为一个女人要将他定罪,朝堂之上定是要纠缠不清。况且他党羽众多,韩臻现在还没有能力与他对抗。
好一会儿,韩臻才回过神来,拳头握的死紧,指甲几乎都嵌入了掌心。韩臻冷冷开口,“赵卿,朕不怪你。可是这王曼曼先是勾引朕,又私底下与赵卿来往,可见心术不正。朕定要除去这等挑拨君臣关系的贱妇!”说着眼里竟全是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