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是这样绝情寡义之人，"双成见他一口回绝，不由得心生气恼，言语也越发泼辣起来，"枉我们瑶池姐妹一向敬佩你与众不同，那三太子更是对你维护有加，原来我们都瞎眼了，原来西游后成佛的孙悟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忠诚仁义，敢作敢当的孙猴子了！"
孙悟空却不生气，只是淡淡笑道，"我老孙还是不是当年孙悟空，不劳他人评说......至于三太子......哪吒他平常见到我不喊打喊杀的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真不明白你说他对我维护有加是什么意思。"
诸位，此是悟空有意诓桃花仙子，而后者也不负他望，冷笑着说出了他心中的疑问，"孙猴子，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当年你获罪天庭被如来佛压在五行山下时，天界曾有无数神将合计下凡找你晦气，是哪吒三太子抢先一步，挡在南天门口阻止了他们。否则，你以为你这五百年的监囚中未曾受辱真是你自己的造化吗？"
"啊......"孙悟空一下子呆住了，他脸上神色不定，半晌，问道，"这是真的吗？"
这猴子早就不是当年那只了，他不会痛快地相信这个污浊的天界唯一跟他一样清澈纯净的人儿了。虽然他依然聪明绝顶，依旧法力无边，可是，成了斗战胜佛的孙悟空还是孙悟空吗？双成突然对他失望到极点，低低道，"三太子那么不谙世事、又性情冷漠的人，若非真心敬佩你是条好汉子，岂肯为你与众天神将为敌。当年之事，你若不信，随便找个武将问问便知。只可惜哪吒他也不知道你是如此薄情之人吧。"说罢转身准备回瑶池。
"等等。"孙悟空却比他更快，飞身挡住了他去路，问道，"哪吒究竟为何得罪了玉帝？为何王母一定要我出手带他去昆仑？你何不讲讲清楚？"
"...... 我只知道当年封神时佛道两教曾协议以哪吒为祭品，只因他是杀神，怨念危及天庭，最后却不知为何只是将他红莲之火及一部分记忆封印，此番封印被解，玉帝为防佛界口舌，必然会采取极端措施防范于未然，而依三太子的孤傲性格，绝对不会向他人求援，王母娘娘更是无法直接插手，所以......"
天庭神仙们自玉帝王母以下，派系斗争向来错综复杂，因此，才会请身为佛界异种的孙悟空来做劫人这件事。孙猴子何等聪明，立刻知晓她的用意。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哪吒？"他问道。
董双成犹豫片刻后，终于说了出来，"你可知道为什么李天王三个儿子中，唯有哪吒被玉帝收为义子，封为三太子吗？"
"不知道。难道不是因为只有他是战神的缘故吗？"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孙悟空。"雍荣华贵的中年美妇翩然从天而降，令孙悟空微微一惊，董双成忙知趣的退后数步在三人四周布好隔音结界。
"因为......哪吒他......灵珠子，"王母娘娘那一向精明过人的面容竟挂上了黯然神色，"他是......天帝的孩子，他是我跟可闻的亲骨肉，却是生而为天庭显化牺牲的......宝贝。"
至此，孙悟空已是完全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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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明殿。
玉帝自宝座往下俯视哪吒，"哪吒，刚才我说的，你可清楚？"
还要怎样清楚！天帝清清楚楚的宣告，红莲之火是圣洁天庭不可容忍的存在，因为它象征着杀虐、肮脏以及罪恶，跟神性背道而驰。而红莲之火的承载者，自然是满身污秽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这个满手血腥的杀人机器以战神的名义镇压妖魔鬼怪？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一面以奢华的仁爱词藻心安理享受凡人的香火跟顶礼膜拜，一面对凡世生灵实行一贯的欺凌漠视，甚至对妖怪异类不惜斩草除根。一切不过是自说自话，无庸置疑，当权者永远有理！
哪吒忽然既想大笑，又想大哭，可是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仿佛一尊冰雪雕就的塑像，端丽而毫无生气，只是心里却像堵着一团火，随时会炸开，将这庄重巍峨的神殿炸个粉碎。
"哪吒，"玉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用很亲切的语调，"为免天道失调，怨念反扑，失信于西方佛教道友，你还是听朕一言，投身老君的八卦炉中炼化数日，洗除罪孽，到时封印自解，天庭跟你也都逃过一劫，此为莫大善举。"
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游戏，天帝张可闻以他一贯的谨慎，试图将一切危及天庭安宁的因素扼杀于襁褓中。只是，连常人魂魄亦不可再度拥有的哪吒，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了这上天选中的牺牲品？
世人皆知孙猴子曾被关入八卦炉中焚烧七七四十九日，炼出一双火眼金睛，却不知哪吒也曾无数次被关入生父李靖的宝塔中，
--这个莲花化身的倔强少年，在无数次南明离火惨烈焚身后，终于哀哭屈服了......
他不怕死。
但怕疼。
他还是个孩子。
可是没有人在乎！
第三十章 重逢
天帝坐在宝座上，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李靖阴霾着脸在旁边倾听。哪吒什么都没有听到，眼前模糊一片。
"为什么是我？"
周围忽然一片沉默。
"为什么偏偏是我？"哪吒觉得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好像沙漠里被烈日暴晒的石子，轻轻一触就会开裂。
"大胆，哪吒吾儿，竟敢如此质疑陛下，还不快跪下认错。"李靖其实对玉帝突如其来的此举也有疑问，他心里迅速盘算着对策，嘴上却严厉喝止。
"哪吒，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玉帝话语未完，就见玉阶下白衣红绫的少年抬起琉璃似的眼眸瞪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寒，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哪吒径自转身离去，他竟不把臣下的礼节遵守到底。不知为何，玉帝却靠在扶手上松了口气。
安逸的日子真是过得太久了，久得大家几乎都忘了，他也曾经是个打天打地的问题人物，一个跟孙猴子齐名的混世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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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听完王母道出那番天界秘密后，再也不能耽搁，急忙向佳明殿飞去。
就在殿口，他差点撞上哪吒，见他一袭白衣，腰系混天绫，只是小口紧紧抿着，脸色有异，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哪吒见是他，猫样黑眸忽然迸出惊喜的光彩，但喜色仅仅是一瞬，转眼间已如冰山上的雪水般冰澈寒冷。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悟空一惊，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两人默默对视着......天庭清冷的风，掀起哪吒额角细碎的刘海，露出那朵血亮的红莲花苞，印在他白玉般的额前，如此摄魂夺魄的美丽......哪吒怔怔地看着悟空伸过来的手，忽然用力合上眼，纵身越过悟空头顶，头也不回的翩然飞去，他那长长的红绫腰带尾端拖在风中飘呀飘，几乎擦上悟空的面颊，悟空伸手握住又轻轻放开，茫然若失......
笨蛋，真是个笨蛋哪......
可是，那是怎样的眼神呵，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小猫咪，哀哀的盯着你，无声的祈求着救助，却不由自主弓着背竖起毛，难以掩饰心中对他人习惯性的不信任。
两人只不过对视了短短一秒，却在悟空心中引起一番大地震。
莲花化身，碧藕作骨，永远长不大的哪吒 ......
究竟是怎样的忧伤，可以彻底颠覆他的性情？当年将龙子剥皮抽筋、自己剔骨还肉，那一股子执拗无前的狠劲，究竟在他身上尚存几分？
看不透，想不明，想伸出援手，却无从援手......
--上古神明曰：有誓约之咒，生死相许！
空--吒--
以你我之名划破天地许下的誓约之咒，哪吒，你听到了吗？
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悟空定了定神，向殿内飞去，笑声朗朗，"老朋友来访，陛下别来无恙？"
听到他的声音便欲回避去后殿的玉帝被道破行踪，只得回头重新坐好。
"孙悟空，你成佛之后不在西天享受极乐，来我们这天庭做什么？"没想到这要命的猴子会突然出现，张可闻强打精神应付。
"我是来请陛下帮个忙的......"孙悟空说到一半，看了李靖一眼。
玉帝挥手让李靖下去后，道，"你可以说了，只要别太过份，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只要孙悟空大人肯不惹是生非，就算一万个忙他也肯帮。
世界上稍有智慧的生灵大都是欺软怕硬的，位于天界至尊之位的玉皇大帝也不例外。
"我有事想去魔界一趟。"悟空直截了当的说明了来意。
玉帝拧起了万年不变的长眉，"当年封神定榜，三界重整，订下盟约，唯有魔界游离于三界之外，神、仙、佛皆无权干预。那是世间最龌龊险恶的地方，一个没有法则的世界--上古战败的魔神，邪恶淫靡的妖精，瞒天欺世的魔头，皆蛰伏于此地。你有什么事非要去哪里？"
"没有法则？"孙悟空意外的挑高了眉。
"对，完全没有法则！在那里仙不胜道，武不克文，各魔头分区而治，常年争斗不休，唯一可能算是法则的只有一条--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即使精明如你孙悟空者，到那里也绝对讨不了好处。" 与其说玉帝是在出言恐吓，不如说他只是在道出实情。
悟空想起了敖广的话--魔界由上古魔神蚩尤、帝释天等魔头分立统治，法则另类，凶险异常。当年天庭联合三清一教封神，已跟他们达成协议，擅入魔界者，以堕天大罪论处；一入魔界领域，即成魔界中人，天庭无权过问生死；但魔界中人踏足三界者，天庭视同叛逆，人人得而诛之。这样一来，一则给三界无处容身之人一条生路，留点希望；二则不至魔物横行影响三界安宁。因此，敖丙在这里现身，已是触犯当年三界协议，危险之至......
"如果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魔界的气息对神仙灵体有致命伤害，更别提通往魔界的路途有魔焰绵延千里，即使决心堕天的罪人，也要在魔焰里痛苦的烧尽神格，才能以完全邪恶的部分被魔界所接纳。孙悟空，那魔焰最初是上古战败坠天的魔神，以自身元灵怨气所化，经过千万年一层层的加固，你自认能挨多久？"
想起了那行事诡异的敖丙，孙悟空微微苦笑，难怪他会如此偏激，在这么一个邪佞之地呆下去，只怕定力优异如唐僧者也会疯掉吧，只是不知那狡诈奸猾的狐狸，能否与之周旋，保全自身。由于敖丙志在哪吒而非安措，因此悟空倒也不太担心安措的安危。
"陛下，有人指点我说，你一定有法子的。"悟空金瞳紧紧盯着玉帝。
"是。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玉帝显然无心纠缠，他双手结印召唤出一道符，"这是鸿钧老祖所赐的洗神符，吞下去一个月内可以掩去神仙之体的神格气息，使之安全进出魔界，为免三界之乱，很少用上一回，今天便宜孙猴子你了。"
将符接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孙悟空笑了起来，"多谢陛下了。"
"不谢，你快走吧。不要再见了。"玉帝已是下了逐客令。
第三十一章 天帝张可闻
"不急。我还有个疑问。"
"你还想要什么？"玉帝不耐烦的问。
孙悟空仍是笑容可掬，"刚才看到哪吒三太子哭丧着脸出来，一脸想揍人的样子，吓得我也不敢跟他讲话，敢问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又干你何事了？" 饶是玉帝涵养再好，也难免沉下脸来，他冷笑道，"孙悟空，佛道有佛道的规矩，天界有天界的条例，如果多管闲事，小心后果。"
"哦，"孙悟空神色不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问道，"假如有人用亲生孩儿做祭品，换了天界的安宁，您说这后果该如何评估呢？"
"你都知道了？"玉帝脸色大变，"娘娘......她竟然跟你讲了。"
"娘娘也没告诉我太多，不过也足够我看清整个故事了。"悟空笑得云淡风轻。可是看在玉帝眼里，却比当年那手握金箍棒无法无天打上凌霄宝殿的美猴王更可怕。
"陛下，我只是比较奇怪，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什么你竟会将自己的亲生太子送作封神祭品呢？难道天帝的位置真的这么不容动摇？还是当年佛祖太过坚决，让你不得不作出牺牲......"
" 你懂什么？唯有我的亲子，才是真正纯净的神格！唯有他的元灵，才撑得起天脉......灵珠子他虽然是我的孩子，更是生而为天庭显化的宝贝......不过，哪吒虽然没有魂魄，起码我帮他保住了元神。呵呵，如来那边日子不比我好过，他也牺牲了金蝉子......再搞一次西游又怎样，金蝉子的元灵早就荡然无存了......"玉帝已是语无伦次。
"金蝉子......"悟空愣住了，他何等聪明，将以往得知的线索联系起来，略一思索，已清楚了故事大概原委。
原来当年神魔大战，三界阴阳之气混乱，邪佞横行，道家跟释家结盟，商议同时献祭极致纯净神格的人，以稳定天脉。天界选中的祭品是天帝与瑶池金母之子--灵珠子，佛界选中的则是如来的爱徒--金蝉子。只是玉帝多了个心眼，将灵珠子一息尚存的元神投身下界李家化为凡胎，经历九转七劫，利用战争中吸聚的怨念跟红莲封印作用，总算保住了哪吒。可是金蝉子就没有他那种痛苦的好命了，一灵真魂皆化作佛界清气，维护了释家天堂。佛祖为了建设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牺牲了自己心爱的大弟子，心中有愧，因此千方百计遮掩真相，要将金蝉子化身的唐三藏渡化，可是金蝉子的元灵早就无存一二，因此一场西游下来，唐僧还是唐僧，金蝉子永远不可能神魂归位了......
难怪哪吒能随心所欲使用"盘古华盖"作杀戮法宝"乾坤圈"，原来他本身就是稳定乾坤的宝贝，只是实在没法想象当年这两个天道掌权者怎样将自己至亲的人当作工具，一步步送上祭台的，孙悟空摇摇头，天帝这至尊之位真他妈不是龟儿子好干的。
"我对哪吒他......其实根本没有父子情份。他的出生，原本就是为了历劫。朕对他，已经尽力了......"玉帝黯然道，"朕只是没想到，红莲封印这么快就被打开了，劫数啊......"
孙悟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吐了吐舌，心中暗自庆幸玉帝佬儿不知道始作俑者就在面前，他只以为是哪吒自己怨念太强，自行冲开了封印。
"所以，将哪吒送入老君的八卦炉中炼化三年，是解决残局的最好办法......"玉帝疲惫的叹了口气。
"那会有什么后果？"孙猴子急了。
三年呵！哪吒那柔嫩的莲藕化身怎么可能在八卦炉的丹火中撑这么久？他本是最怕疼的人儿呵！
"不知道。"玉帝干脆的答道，"也许灰飞烟灭，也许幸运重生......最大的可能是怨念焚尽，神魂回到最初阶段，但是总比眼睁睁看着如来亲自过来让我交人处置的好，当年我们曾争辩过，并且以此为赌......"
说到底还是为了保全他们自己的面子，掌握三界权位的两位最高统治者，他们甚至都不问问哪吒自己愿不愿意！而且，被如此折腾后的哪吒还是哪吒吗？孙悟空不寒而栗，玉帝这佬儿果然是老年痴呆了。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玉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是既然已经说了那么多，继续讲下去也无所谓了，"有是有，不过在目前的三界根本做不到。"
"什么？"
"哪吒神格纯净，若有上古大神女娲娘娘精血哺之，便能彻底压制哪吒体内的怨念反噬。只是女神已逝，西昆仑苟延残喘的上古神族又没有足够生命力，这......"
女娲娘娘的精血？孙悟空从来都没有如此感谢老天感谢自己的血统，几乎就要当场笑出了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我能保住哪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