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然后莱伊不再笑，淡淡的冷厉从眼里透射出来，“克洛德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叫亚鲁去学校的。好了，这不是重点，我们言归正传吧——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或者我该问，你打算怎么对我下手？”
肩膀突然被按压在了墙上，骨节传来咯吱的声响。莱伊闷哼了一声，可以想见面前之人的脸上可怕的表情，不过他没有挣扎，也真心没什么力气。
“是个好机会，说不定你真能杀了我。”莱伊说，语气依旧很淡。
空中传来了一声冷笑，感觉到摁住肩膀的手的力气更大，依莱凑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你明明早就醒了，却没有叫住他……你的自负，也不比那个男人少。”
“你要说是遗传我会受宠若惊的。而且，我情愿对上一头张开獠牙的狼，也不想整天养着一条虎视眈眈的蛇。”莱伊开玩笑般道，声音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你跟克里斯交换了什么条件，接近亚鲁有什么目的。不过你敢动他一根头发，别怪我不客气。”
皮肤上擦过冰冷的触感，放在果盘上的水果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被威胁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面对直指自己的凶器，莱伊不怒反笑，“你杀过人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朝刀口移近了几分，苍白的脖颈上有血色渗出。
“我……”依莱面色一滞，手里握着的刀柄不由自主地一颤。在他愣神的同时，手肘被莱伊干脆利落地击了一掌，脱手的水果刀在空中划了两道被莱伊用两指轻巧地接住，紧接着比在了依莱的喉间，一系列漂亮的动作完成的好像早有预谋。
局势的瞬息反转让依莱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面向那双冰冷的眼睛。
无光，无神，如同一片幽暗的虚无，死寂而平静。
“见过杀人的眼神么？”莱伊继续问。
他猛地沉下了脸色，那一刹那，依莱以为自己会被他杀掉。
但挥过的刀刃只是贴着他的脖颈擦过，将果盘里的一只苹果拦腰切成了两半。莱伊丢了刀子，拿起半个苹果递给呆若木鸡的依莱，自己则拿起另外半个咬了一口，“大抵是像刚才的我那般的眼神，只不过，缺少不该有的犹豫罢了。”
“为什么……”依莱捧着那半只苹果，茫然无措地喃喃道。
刚才莱伊的眼神里是真的有杀气的，可是，被他硬生生地转移到了别的事物上。
“因为，他不喜欢我随便杀人。”莱伊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凄凉地别开了视线，“可是，已经回不去了。这双手，早已经沾满了罪孽与血腥，洗都洗不干净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我像一道光，将他从黑暗的世界里拯救出来。其实他才是光，那样闪耀，那样夺目。让我时常会庆幸，被他爱上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但同时每跟他相处的时间多一秒钟，越让我发现自己活在怎样的黑暗里，背负了怎样的罪恶……根本配不上，与那样耀眼的他站在一起。”
“你们两个，都好奇怪……”依莱打断了莱伊的诉说。
“真的好奇怪，也许因为我不是人类，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亚鲁总觉得，你把他抛弃了，而你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呢，只要相互喜欢不就好了么？你知道吗，只有他在看着你的时候，那双眼里的寒意才会融化，才会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备。他找到你了，那份发自心底的喜悦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莱伊，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吗？”依莱微笑着，“你真的，很幸福啊。”
“……”莱伊怔住了，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连幸福是何物都快要忘记。是不是，他一直都将它想象的太遥不可及，所以一直忽略了真正的幸福就在自己身边，只是他从来不曾留意过罢了。
被爱着，被需要着，其实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在莱伊失神的片刻，猛然意识到手脚都被什么力量束缚住了。如果莱伊能够看到的话，会看见从依莱身后绽放出的明亮光芒，连带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得若隐若现。
本能地挣扎起来，意识却在渐渐脱离身体，这力量似乎带有强烈的催眠效果。
依莱静静地走到床边，看着无力地闭上眼睛的莱伊。他的步伐突然轻盈的好像没有一丝声响，连带他的身体也轻盈的没有了重量一般。虚空中变得有些透明的手抚摸过莱伊的脸，抚摸过那道无法再愈合的伤疤。他笑了，头一次笑得如此轻松。
“原来‘幸福’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只希望能永远留住这份记忆。”
催眠的媚术在发挥作用，莱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难以自已的睡意袭来。
最后听到的，是依莱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请和他一起找到幸福吧，我祝福你们……”
等到赶回来的亚鲁迪斯推门而入的时候，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了莱伊一人。
匆忙上前叫醒沉睡的莱伊，亚鲁迪斯忽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莱伊，你的脸……”
莱伊有点惊讶地抬手，摸过的脸颊不再是那道狰狞的伤疤，而是完好如初的。
恍然之间，莱伊想到了依莱消失前的话。魅族香消玉殒之际，可以将幻化的容貌归还。
无形无魄的灵魂，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连带所有的回忆也成了空白。床头的桌子上，那枚漂亮的复活节彩蛋静静地放在那里，虽然，永远没有机会被送出了。
这就是，你最终寻找到的“幸福”么……
“真傻……”莱伊说，就势靠在亚鲁迪斯的肩头，垂下了眼帘，“让我又欠下了一条命，太多了，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了。要活下去，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代价……”
“所以你更要活着，好好地活下去。”亚鲁迪斯抚摸着他的头发说。
两人相拥着，彼此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许久。
然后莱伊动了动身体，他抬起头，不再逃避地看向他的眼睛，“亚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自私。但我还是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好好地活一次。”
与你一起，去找回那些被遗落在角落里名为“幸福”的东西。
亚鲁迪斯没有说话，莱伊感觉到他将自己又抱紧了一些。如水的月色从窗外流泻进来，沐浴着他们交缠相拥的身影。亚鲁迪斯慢慢地凑近，和他吻在了一起。
莱伊的手圈上他的脖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主动。
他的味道，他的触感，他的温度，他的吻……
泪水又一次从眼眶里流下，莱伊不清楚今晚的他为什么总是在哭，明明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而这时候，脖颈上落下了一滴微凉的液体，第二滴，第三滴，像龙族偏凉的体温。莱伊才恍然意识到，想要哭泣的人，并不止有自己而已。
他们拥抱着彼此，一直在哭，一直在吻，交换着角度，变换着频率。
朦朦胧胧中莱伊忽然有些明白，即使他变得再强大，他的世界里还是只能容得下这个男人。不管他改变了多少，不管他做的事情有多么惊心动魄，结果也只是为了他。
为了这个，现在静静地陪他流泪和他接吻的男人。
他们最后的最后，也只剩下爱而已。
第203章：晓之卷·19
莱伊和亚鲁迪斯重新复学的时候，日子已经不知不觉滑到了五月份。
光明的春天暖和的很快，校园里俨然已是一片盎然的绿意，即将迎接夏季的到来。长款的学生制服也换成了短袖的衬衫，暴露出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颈线。一大早出门时亚鲁迪斯就开玩笑说莱伊怎么被太阳晒还是那么白嫩，让人真想咬一口，让莱伊有点郁闷。
不过，等到了学校见到久违的同学，莱伊才意识到他的郁闷远不止这一点。
外人自然发现不了他和依莱之间微妙的差别，一见到两人出现都亲切地凑过来嘘寒问暖，对他失明的事情深表关怀和同情。而这时候莱伊才得知，他和亚鲁先前休学的理由赫然成为了在校园里轰动一时的“恐怖分子袭击事件”，各种细节被某些有天分的人才添油加醋描述的绘声绘色，甚至还上了前一期校园报纸的头版。
莱伊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和亚鲁迪斯交换了一个面面相觑的眼神。
虽然，从性质上理解为恐怖分子袭击也差不多，只不过……
“我才知道克洛德那家伙有写剧本的天分。”亚鲁迪斯讽刺了一句。
“……同感。”莱伊翻了翻眼皮附和了一声。
能把赤裸裸的十几条人命的血案扭转成恐怖分子因分赃不均导致的内部火拼，非但没有暴露渊的身份，洗清了亚鲁迪斯的嫌疑，甚至还向警方派来调查的那群家伙们狠狠敲诈了一笔赔偿抚恤金。莱伊不由地扶额，还好魔界的冥皇大人真的没兴趣利用他的智商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否则……恐怕所有的正义势力都要被他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审讯的情况怎么样了？”莱伊问，最近克洛德一直都没有音讯。
他应该私下里与亚鲁见过面，不过，他们俩集体隐瞒了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
“想想也知道那个老家伙大概正后悔他被生出来了吧，要不是克洛德不让我动手……”亚鲁迪斯说到一半突兀的转移了话题，“总而言之，克洛德说他会处理这件事。让你好好放松一下，安心享受久违的校园生活，有些事情就交给大人来解决吧。”
“不要总拿我当小孩看……”莱伊有点无奈地挑眉。
亚鲁迪斯坏笑着戳戳他的小脑瓜，“没办法，谁让你比我们都‘小’很多啊。”
“不准再提‘小’字啦！”莱伊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心里妥协地叹了口气。
罢了，已经决定要重新再活一次，摘下渊的面具，放下渊的身份，那么这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了。既然亚鲁和克洛德都不希望插手，他就不再过问了吧。人都是有秘密的，就像亚鲁没有过问他五把神之钥的下落一样，他也该尊重亚鲁的意愿。
这样想来，心情顿觉明朗了许多，莱伊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久都没有体验做学生的感觉了，突然觉得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过的有点无所适从。不用去提防面前的人是敌是友，不用去思考下一步该怎样做，高兴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就哭，遇到麻烦了可以找人帮忙，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人倾诉。
将手伸进衣兜，摩挲着那枚小小的标注名字的徽章——卡尔莱伊。
有多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呢？
真的可以回去吗？再回到那个纯真无邪的时代……
“在想什么呢，莱伊？”亚鲁迪斯的声音，温柔地在耳畔响起。
“我在想，是不是上天总要让你失去一些东西之后才赐予你新的获得。”莱伊说，眼前的世界依然是黑暗的，可并不觉得多么可怕。他已经太久没有用虚无之眼看过任何人的未来了，突然发现，没有了那双眼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这一次要牢牢地抓紧，再也不放手。”亚鲁迪斯伸手揽住他。
“嗯。”莱伊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肩头，点了点头。这份猫咪般的乖巧让亚鲁迪斯忍不住又想亲亲他，虽然现在是白天，虽然……可他已经忍了好几天没碰莱伊了。
归根到底是某个不懂节制的家伙自作自受，那天晚上连着做了好几次。那些激情的痕迹让第二天醒来的莱伊气得直接把他踹下了床，恶狠狠地扬言等克洛德回来一定要把他赶出去！于是无赖的某只就大狗状地黏着他不放，直到被蹭的受不了的莱伊妥协为止。
虽然妥协的后果是被亚鲁迪斯趁机又得逞了一回，搞得莱伊是彻底下不了床了。
在那之后炸毛的猫咪就彻底不让他碰了，威逼利诱都不让他碰。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猫咪如果急了……也是会挠你一爪子的。
“哇哇哇——”空中响起了毫无形象的惨叫声。
附带旁边举着拳头顶着一头清晰的十字路的莱伊脸色阴沉沉地朝向自家的男人——“滚！到处发情的野兽，现在是白天——！”
待莱伊和亚鲁迪斯打闹着离去，两道身影出现在他们刚才所在的树下。
是身着奇装异服的一男一女，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各自都戴了化妆舞会的假面。
“这就是龙族的后裔‘闪光之名’，和……哼哼。”一声暧昧不明的低笑，女子扭头转向身边的男子，“都是不输给你的美男子嘛，丹尼尔。回头我吊到了别跟我抢。”
“你在勾引男人的天赋上永远用不着我教导，莉莉丝。”男子面无表情道，声音听不出多少感情。他看向两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奇怪，感受不到‘虚无’的力量，那双眼睛难道还没有觉醒么……”
“欧西里斯可不会让你猜到他的想法。”莉莉丝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丹尼尔点头表示了认同，转身吩咐道，“走吧，要为即将开始的假面舞会着手准备了。”
第204章：晓之卷·20
按照传统惯例，格兰蒂亚大陆每年五月份都将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典活动。而在今年，由于魔法元素的失衡使得其他五国都陆续发生了不知名的变故，唯有大陆中心的光明还是一方宁静的乐土。所以本次活动的举办地不出意外地选在了圣玛丽亚学院。
于是，作为学生的莱伊和亚鲁迪斯也收到了假面舞会的邀请函。
时间和地点定在本周六晚的天使广场，据主办方宣称，舞会当晚拿到最佳情侣搭档的组合将获得丰厚的奖金和一件神秘颁发的礼品。
“那是什么？”莱伊奇怪地问，而亚鲁迪斯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感觉会挺有意思的样子。”某个精力旺盛的家伙显得有点跃跃欲试。
“到时候会混进很多不明势力的人吧。”莱伊表示了担忧，光之钥在圣玛丽亚的事情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来参加舞会的角色鱼龙混杂，都未必怀着多么单纯的动机。
眼见莱伊有些愁眉不展，亚鲁迪斯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你看你看，老毛病又犯了。不是说了不要想太多，就算他们想，有克洛德在起码也要顾虑三分，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莱伊叹了口气，舒展开眉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比起这个，我倒是对怎么赢取舞会第一名的奖品比较感兴趣。”亚鲁迪斯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兴奋，“听说每一届的奖品都是罕见稀有的宝物，这次我一定要搞到手！”
“可是我不会跳舞……”莱伊有点不忍心打击某人的积极性，可这的确是事实。
“这个可不单看舞技，还有形象、气质、默契等各个方面。”亚鲁迪斯笑了笑，凑到莱伊耳边暧昧地压低了声音，“相信我，宝贝，你要是真敢上绝对没人能赢过你。”
“不正经。”莱伊作势给了他一拳，“先看下舞会的相关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