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成为王者的道路注定是孤身一人，那么，你又为何要留下那个古老的魔咒？
被芬里尔之牙所选择的，王的另一半。
“我先走一步了，‘王’。”耳边响起讽刺的声音，克里斯径直走进了宫殿。
“凯撒……”海伦上前，看着也将离去的凯撒。
他回头，朝她微微一笑。他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也明白。用不着言语，多年的默契告诉海伦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怎样，她都会完成她的使命。因为她是他的部下，他是她的王。
“等你回来。”海伦说。
最后看到的是他转身的背影，银色的发丝在风雪中飞扬。
“要走了么？”早已等候在宫殿门口的莱伊，转过身来面向他。
凯撒上前，一把握住了莱伊的手，冰凉的手心握在滚烫的温度里。这一刻，琥珀色的眼睛映在他的眼里，平静得像无澜的湖水，那么乖巧，那么安顺。
这让凯撒突然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你，后悔么？
就算是逢场作戏，可是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无法再跳脱出这个舞台。
他把这个人牵扯进了狼族内部的战争之中，已经没办法回头。身后的大祭祀开始了例行的问话，莱伊必须在他面前，在全狼族人的面前，获得进入冰封溪谷的资格。
“你是否愿意成为王的左右，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苍老的声音，在无边的雪原深处响起，夹杂着凛冽的风声传入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在此用你的鲜血立誓，让诸神见证。”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莱伊举起了胳膊，银色的匕首就摆在他面前。
举起匕首，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莱伊——”
凯撒看着他，无声地朝他摇了摇头。
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这里后悔了，连死亡都不惧怕却偏偏害怕让他当众立下鲜血的誓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他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没必要让他牺牲所有的幸福来履行这样一场荒唐的婚礼。自己明明许诺过，会保护他，再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莱伊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微光在闪动。
“凯撒，你相信我么？”莱伊看着他的眼睛，这样问。
很轻的耳语，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
毫无迟疑的，凯撒回答了他，“我信。”
然后凯撒看到莱伊笑了，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心安的许诺。
下一刻，琥珀色眼里的光芒被郑重与庄严所取代。莱伊从他手中扯回了手臂，锋利的银匕首刺入皮肉，鲜红的血液，沿着手腕一滴滴落下，注入进面前银色的器皿。
凯撒听到，他在全族人的面前说道，“我愿意成为王的左右，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在此用我的鲜血立誓，让诸神见证。如果日后有一丝一毫的背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坚定无畏的声音，出自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类男子口中。
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腾起了同样的震撼。被狼族的王挑中的伴侣，也将背负与王相似的宿命。但他却似乎是那样的平静，哪怕是以死亡为代价的毒誓，都无所畏惧。
凯撒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突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家伙了。
他长大了，足够为自己的言行背负相应的责任，足够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他真的，长大了。
莱伊起身，从大祭祀的手里接过属于王妃的纯白纱衣。厚重的质感，绮丽的色彩。莱伊端详着那银丝描绘的花边，和层层叠叠的裙摆。从布料到做工，都堪称达到了大陆最天衣无缝的水准。狼族一向以白色为尊贵，这纯洁的纱衣，如同漫天飞舞的白雪一样，圣洁，无暇。
这大概，会是他这一生穿过的最美的衣服。
今生今世，唯一一次。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辉照耀着白色的雪原，红霞漫天。
黑夜即将到来，这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夜晚，所有的人都在期盼那未知的天明……
第179章：雪之卷·21
冰封溪谷内部的道路，比凯撒想象中的要错综复杂的多。
看似美丽的冰雪宫殿，内部却是机关重重，数不清的魔物和迷障让凯撒和莱伊不得不前行的小心翼翼。先行的克里斯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让这座雪原深处的宫殿显得更加静谧幽深，好像一个巨大的走不到头的迷宫。
身后的莱伊小声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证明他的状况不太好。
今夜是“七伤冰魄”发作的最后一夜。七伤，即为七日，中了这种毒的人都活不过第七个发作的晚上。如果在天明之前他们找不到解开冰魄的方法，莱伊，便只有死。
凯撒当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执意带莱伊进入狼族的禁地。
可是，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的话……
“莱伊，我抱你走。”凯撒俯身想抱起蜷缩的他，被莱伊推开了。
“我在想，‘痛苦’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莱伊抿了抿苍白的唇，嘴上说着可怕的话语，他的神色却冷漠到淡然，“是像赤裸着身体被丢进结满冰的池水里，还是像全身被千万根细针扎过……呵，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多天寒毒的折磨，我怕是还真分辨不清楚……”
“凯撒。”莱伊扶着墙壁摇晃着站起了身，“夜狼族，是最擅长幻术的神族。”
凯撒的面色一怔，他领会了莱伊的意思，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整个冰封溪谷，也许，并非他们所看到的形貌。
——幻境不思议领域。
这是夜狼族最引以为傲的至强幻术，因为会伤及施法者自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在不思议领域内，人的所有感官会被幻术所构造的假象所迷惑。如果他们从进入这座冰雪宫殿起，眼睛所见到的，耳朵所听到的，都不是真实……
凯撒看向莱伊，他正平静地对着一面透明的冰墙发呆。
像是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这一瞬间，凯撒的心中再次萌生出了那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俊美而纤弱的男子，仿佛轻轻一捏就可以夺去他的性命，可那仅仅是一个假象。他看不透莱伊，如同他的另一个化身“渊”一样。明明是人类，却有着让神族的幻术都无能为力的强大精神力。
是无情，还是根本无心。
“莱伊……”凯撒走上前想要说什么，却忽然看到莱伊回身。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从冰墙上折下的冰棱，尖细的冰棱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莱伊缓步走近，面色很平静。这一瞬间凯撒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狭窄的走廊阻碍了他的行动，莱伊就那样停在了他面前。
“解除幻术最简单的方法有两种，第一，是杀死施法者。第二，是在幻境里做出人的精神绝对无法承受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精神世界的崩溃。”
莱伊平静地说着，举起了那根细长的冰棱。凯撒感觉到了掌心的冰冷，反应过来之际鲜红的血花在面前飞溅开来。血从从苍白的唇角滴落，染满鲜血的冰棱跌在地上四分五裂。融化的冰块，浸润着粘稠的血液，逐渐将地面铺开一地殷红。
深红的瞳孔因为惊讶而睁大，是梦魇，却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真实。
血，是谁的血？死，是谁的死？
“莱伊……莱伊——！”
垂死的人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凯撒听到，他仿佛自嘲般的喃喃低语。
“原来，对最爱的人出手，是做得到的啊……”
莱伊笑起来，笑得平静而淡然。隐隐的，含带了一丝不为人觉的悲凉。
随后视野归为一片黑暗，好像坠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莱伊感觉他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可还是很困，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然后会有谁坏心地去掀他的被子，伸手凑到他的胳膊窝里挠他的痒。受不了的莱伊就会扑过去回捏他的脸，两个人打成一团然后嘻嘻哈哈地结伴去学校……
努力地去回想梦里之人的样子，却发现模糊到无法拼凑出清晰的影像。
“莱伊，醒醒……莱伊……”
睁开眼睛，面前的人是凯撒，不是梦里模糊的脸庞，不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深红的眼睛看着他，里面好像有某种压抑的火焰在燃烧。尽管凯撒没有说话，但莱伊看得出他很生气。幻境里发生的事情莱伊自然都记得，冰棱刺穿身体的疼痛和记忆都保留着，尽管胸前并没有留下伤口，他却是伤到这个男人的心了。
莱伊低了头，没敢看面前之人阴沉的脸色。
甚至，不敢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下颚突然被有力的大手捏住，抬起，逼莱伊直视着那张英俊的脸。
“我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不是幻术，都不允许！”
凯撒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他的下巴捏碎一般。他终于失控了，这是王者的愤怒，却同样是，王者的悲哀。“我说过，你的体内流淌着我的血，你的命是我的！莱伊，你要活着，你必须活着，活着用你的命来偿还我……你听到了么？听到没有？！”
近乎咆哮的吼声，但莱伊分明觉得，此时的凯撒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都要不堪一击。
凯撒的肩膀在微微颤动，如果不是精神世界的崩溃，他们又如何可能从夜狼族最可怕的幻境中脱身？这是凯撒最无法接受的事实——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不知为何，莱伊突然就很想笑，虽然明明全身都很痛很痛。
死，很可怕么？
“我的命是你的。”莱伊喃喃道，声音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自我的安慰，“所以我会活着，活着用这条命偿还亏欠你的债……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
最后的那句话，莱伊并没有说出口，“在我还清楚欠下你的命之前。”
感觉到凯撒捏住下颚的手松了开来，莱伊就势倒了下去，用身体贪婪地霸占着那份火热的温暖。不想睁开眼睛，什么都不想看。也许，就这样什么都看不到也不错，不用去记起塞尔维克的姓氏，以及，那双可以看到未来的不祥的眼睛。
“凯撒，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莱伊说。
他说着，像一只乖巧的猫咪缩起身子趴在了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180章：雪之卷·22
这一觉，莱伊竟睡得格外安稳。
等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凯撒已经带他来到了宫殿的尽头。当然，另一位先行出发的继承者也已经来到了这里。克里斯回头，露出了久违的张扬笑意，看着凯撒，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莱伊，“恭候多时了，王，还有，王妃。”
凯撒没有理会克里斯，径直走到房间的角落将莱伊放了下来。
厚实的大手揉了揉他茶色的刘海，凯撒压低了声音，“呆在这里别动，等我一会儿。”
“啧啧，还真是恩爱。”身后响起克里斯略带讽刺的咂舌声，眼见安顿好莱伊的凯撒上前，魔鞭地狱红莲的光焰跟着燃起，“你真的，打算与我单打独斗？”
“规矩你定，我奉陪。”凯撒道，刚才还温柔的眼神变得锐气逼人。
“不不不，打架这种野蛮又低级的方式只适合野兽，可不适合高贵的神族。”克里斯耸肩比了比手指，银色的眸底掠过一丝阴谋的光芒，“不如换个比试的方式吧，凯撒，想必你也已经感受到了，这座宫殿里埋藏着芬里尔先祖的力量。”
克里斯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一个陈旧的木盒，“就比我们，谁能够先得到它！”
凯撒一怔，地狱红莲如蜿蜒的火蛇席卷而上想要抢回克里斯手上的盒子，却被克里斯闪身避开，凌空跃回了后方的位置。幽幽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让我想一想，芬里尔最有可能把自己的力量藏在哪里，会不会，就跟他的尸骨埋葬在了一起呢？”
“你驾驭不了那力量的，把东西放下！”凯撒厉声道。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克里斯一直在觊觎埋藏在此地芬里尔的力量。
冰封溪谷，是当年诸神封印狼神芬里尔的场所。既然那力量可怕到让诸神也为之忌惮，仅凭他一己之力如何可能控制的住？万一狼族体内暴虐的血性被这力量所控制，场面就不仅仅是争夺一个王位那么简单。
那后果是毁灭性的，同样是，凯撒这么多年从未解放过“芬里尔之牙”的理由。
这枚看似不起眼的狼牙，里面却潜伏着一个可怕的怪物。那是狼神芬里尔的狂性，是破坏一切的杀戮之念。很多次，凯撒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怪物在蠢蠢欲动想要突破封印的束缚，尤其在进入冰封溪谷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我不能？难道，你就可以？”克里斯挑衅地大笑起来，看着那双深红的瞳眸，“大哥，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这么叫你吧。不要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傻傻的把你当英雄一样崇拜的孩子了，你和我的体内都流淌着相同的血，如果你不敢，那么就由我来——”
“克里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我知道……知道你就要输给我，完完全全地输给我，凯撒！”
在凯撒来得及阻止克里斯疯狂的举动之前，大笑的男人伸手打开了木盒。这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地狱红莲在手中暗暗握紧，深红的眼睛盯紧了克里斯手里的东西。
——盒子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怎么……唔——”在凯撒失神的当头，后背猛然袭来一阵剧痛。
精致的银色匕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他背心的要害。
想要反击的同时地狱红莲被夺走，失去了主人的魔鞭红色的光焰顿时黯淡下去。凯撒皱紧了眉，痛苦之下连视线也变的有些模糊，但克里斯的身影分明站在前方半步都没有移动过，那么刚才刺伤他的，在毫无防备之下偷袭他的人——
“……莱伊。”
缓慢地回头，却依然无法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脑海中很多过往的片段忽而都聚集到了一起，是谁在关键时刻引他去斯诺小镇而遭遇到野生狼群的伏击？是谁中了七伤冰魄的寒毒而需要狼王的血？是谁不惜以王妃的身份和他进入冰封溪谷？是谁，能够让他完全放下戒心，步步为营地将他一直欺骗到现在……
“凯撒，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么？毁灭的棋子，恰恰是在你身边的。”克里斯冰冷而嘲弄的话语，像是另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心脏之中，“——你最爱的人，背叛了你。”
仿佛没有听到克里斯的声音，凯撒看向莱伊。
想听到他说一句话，可莱伊保持着缄默，眼里看不出丝毫感情。
默认，有时候比大声承认更让人绝望。背叛，有时候比直接杀死更让人心冷。
那双冰冷的眼神，让凯撒忽然想起了那个解不开的死结。当两年后的他们再次相见，心平气和地同在一个屋檐下喝茶。凯撒以为，过去的可以过去了，他愿意放下，愿意用今后的生命去补偿当年犯下的过错。但莱伊只是当着他的面，将桌上的茶杯推到了地上。
茶杯摔碎成了两半，而凯撒忙吩咐下人来收拾了碎片换了一个新的。
自始至终，莱伊沉默着，就像他此时平静的缄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