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苍之卷·09
格兰蒂亚大陆东之极地，苍国。
潮湿的地面还没有完全干燥，许是刚刚下过了一场绵延的秋雨，空气中夹杂着潮湿与阴冷的气息，一阵秋风吹过，泛黄的树叶便又凋零了几片，带来满目萧瑟。
往日明媚的太阳被掩埋在了厚重的阴云里，云缝里透出的微弱光芒显得有几分惨淡。不是古人，没有伤春悲秋的离骚情怀，在这样不甚明媚的阴天里也感觉心情压抑的很。
苍国的入境处，拎着行李箱的金发男人微微驻足了片刻，等待着入境守卫的通关放行。当然签证的身份是早就伪造好的，而哈欠连天的守卫也看得草草了事，这种阴沉沉的天气谁都更愿意赖在温暖的被窝里而不是一大清早被吼起来当值。
“光明的？来苍国访友？”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守卫将签证还给了克洛德。
“是，有什么问题吗？”面前的男人笑得温和，恭敬地将签证收回衣兜。
“说真的，有点稀罕！有人大老远的跑来这种地方。”守卫嘀嘀咕咕地泛起了唠叨，“喂，这里曾经是魔族的地盘你知道吧？不过，与二十年前可是今非昔比了。总之看你是外来的提醒你一句，这里到处都活跃着魔族的家伙，根本就管不过来。你要是碰到了最好绕道，看你也是有钱人，别不小心被人盯上了连家都回不去！”
“多谢。”克洛德微微动了动嘴角，拎起行李箱进入了苍国境内。
走到街上克洛德才发现那门口守卫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城镇的设施和道路还保留着记忆之中的模样，却萧条腐败的让人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脏乱的街道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整修过了，路边到处是吃饱喝足了无所事事的闲人，或者就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聚众赌博。
而显然，当地的政府也是得过且过懒得管理这些魔族的无业游民，只要这些家伙不聚众闹事威胁他们的统治，他们爱吃喝嫖赌爱打架斗殴上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前的情景让克洛德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他很确定，他的心情目前相当差劲。
而差劲的理由，却与阴霾的天气没有半分关系。
不知不觉来到了约定碰面的酒吧，看了看表，克洛德发现自己是早到了一刻。下意识地想要拿出收到的密信再将地点确认一遍，却摸了一遍衣服的里兜发现信函忘了带来。克洛德这才想起来是被他在出发整理箱子的时候随手塞进了衣柜里。
罢了，就算是记错了见面的地点他也有其他的途径可以找到人。
也许根本就用不着他去找，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克洛德进了酒吧，因为阴天的缘故里面的客人不算太多。凭心而论这家酒吧的档次不算很高，空间不宽敞环境也比较嘈杂。换做是平常这种不入流的地方克洛德连进都不会进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叫降低品位，对这方面的要求克洛德一向比较挑剔。
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约他的人果然还没有到。克洛德于是挑了一个偏僻点的角落坐下，大厅的位置虽然宽敞一些，但总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地穿梭，他不喜欢。
拿过侍者送来的酒水单，碧色的美目扫过上面一个个浪漫奢华的酒名。
红粉佳人，绿林之恋，缤纷夏日……克洛德不由地笑笑，二十年没回来这鸡尾酒的种类倒是增添了不少，只可惜，也不过是华而不实地改个包装而已。修长的手指挨个点过那一个个诱人的名字，最后落在了“紫畔伊人”的酒名上。
“这个给我来一杯，零钱不用找了。”克洛德合上了酒水单对侍者道。
收取了丰厚的小费那侍者的态度立马变的殷勤了许多，很快一杯通体呈现淡紫色的鸡尾酒摆到了克洛德面前的桌上，悬浮在酒面上晶莹的冰块让那梦幻的紫色更加剔透了几分。
端起这杯紫畔伊人，克洛德却并没有喝，而是静静地拿捏着杯角注视着杯中的酒液。
“……呵。”良久那声略带苦涩的笑意，激起了最终没能止住的回忆。
并非他对这种酒的味道情有独钟，而只因，紫畔伊人是克洛德第一次请那位美人的酒。当时修伊还不知道面前笑得优雅的男人便是他负责监视的对象冥皇。当然，克洛德也只道魔界竟然还有这样的美人他不曾见过，完全没去想他会是死对头派来的圣天使。
“我想请你喝一杯。”这搭讪的手段虽然不太高明，却万无一失。
而修伊没有拒绝，只是将克洛德递来的酒水单推了回去，“你买单的话，随你。”
于是克洛德便自作主张地替修伊点了一杯紫畔伊人，虽然修伊当时并没有怀疑某皇的图谋不轨。酒送上桌，修伊拿起酒来小口地尝了尝。这种淡紫色的鸡尾酒酒性不烈，口味也不重。初入口时难免冰凉平淡，但细细品味反而多了几分回味悠长。
“还不错。”修伊放下高脚杯，对着点酒的主人微微一笑。
说起来圣天使在神界的形象大抵是不苟言笑的，不过修伊也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对这陌生的男子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也许只是克洛德很凑巧地选中了他喜欢的口味。总而言之，这笑容虽然很云淡风轻，却比那面无表情的脸平添了几分神韵。
克洛德脸上的表情微变，似是对这惊鸿的一瞥涌起几分惊讶。
碧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克洛德勾起了唇角，又露出了那招牌式的微带邪魅的笑意，“我头一次觉得，有酒的名字可以再适合不过一个人。”
“比如什么？”修伊略一挑眉，奇怪地问。
“——你。”嘴上回答，轻佻的视线却已是将美人打量了个遍。
紫畔伊人，紫一字，极言那头丝绸般飘逸柔顺的紫发。畔一字，便让人联想到湖水，那莲色的浅眸恰如同湖心绽开的莲华。至于那在水一方的伊人是谁，用不着多说自然不言而喻。
克洛德自认为不喜魔族的粗野与恶俗，所以对于这挑剔情调风雅的人而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冥皇很少请过什么人喝酒，更不用说刻意如此隐晦地去用酒的名字去赞美一个人。以风流成性而闻名的冥皇，要是想要花心思去吊美人，那么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手到擒来。
可惜这世间，偏偏便有对他的甜言蜜语丝毫不买账的美人。
修伊的脸色怔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向那戏谑状的无良视线。碧色的美目，散发着勾魂夺魄的妖冶魅力。而克洛德却也不避讳修伊的凝视，只当这是欣赏自己所以受用的很。
而随后修伊站起来，朝着等候美人在怀的男人走了过去。
却只是，将那杯喝了一半的酒放回了他的桌上而已。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失陪了。”
连第二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直接扭头走的彻底，身边恍然还散发着清雅的香气，紫发的身影已然推开门消失在大街上了。而被拒绝的克洛德这才发现，刚才修伊特意送还的酒杯下面压着一张足够付清两杯酒钱的纸币，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抬起头来，有冰冷的阴霾从狭长的美目中一闪而过。
却只是一瞬，克洛德突然举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甩手丢了杯子，他看着修伊离去的方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第111章：苍之卷·10
回忆便在这一刻被打断，克洛德冷冷地扭头，对上了一张笑得猥琐的脸。
“嘿嘿……怎么独自在角落里坐着，要不要陪大爷去前台喝一杯？”
说话的男人一身冲鼻的酒气，醉眼朦胧地色迷迷地打量着克洛德的脸。而克洛德对此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并不是所有的魔族都能像冥皇那般完美地隐藏自身的魔气，不过眼前的家伙，不用说是刻意隐藏了，八成醉得连他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楚。
对于这种无赖克洛德懒得搭理，起身想要换一个位置却被对方挡住了去路，一边打着酒嗝一边伸出贼手想去搂克洛德的腰。他的确是喝多了，只迷迷糊糊地将面前一身艳丽服饰的金发身影当作了漂亮的美人儿，而他的确长得相当标致。
“美人别怕，就陪大爷我……去喝上两杯！”
被克洛德甩开的男人不死心地又要缠过来，却猛地被什么人抓住了胳膊。恼怒地回头才要发吼，对方却麻利地将他翻了个身反手制住，只听“咔嚓”一声响那手腕竟是被脆生生地折断。痛得那人当场冷汗直冒跪地哀嚎，酒也醒了大半。
逐渐清明的视线里，映出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紧身的深色外衫衬托出挺拔的身材，带着魔族独有的野性与健美。浅灰色的短发垂在额前，有些凌乱却洋溢着几分桀骜不羁。金色的眼瞳如同一只美丽的野兽，里面散发出残忍露骨的杀意。
这绝对是一张英气俊朗的脸，却呈现出阴鹜的神情，让人看起来深不可测。
“巴，巴夏大人？求，求大人网开一面饶恕小的吧！”
看清楚了面前的来人无赖也顾不得再哭爹叫妈，忙不迭地开始磕头求饶。他是醉了但也没醉到糊涂的份上，谁都知道在魔界惹怒了这位大人会有什么下场。
但巴夏意外地放过了折磨他的打算，随意地摆手无赖赶忙趴伏着逃出了酒吧。
远远的，他听见身后的声音似是嘲讽又似认真地冷冷道，“你该庆幸刚才出手的那个人是我，否则的话，怕就不是断一只手而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了吧，哼哼。”
经过了这一闹腾，嘈杂的酒吧突然变的安静下来，坐在附近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了过来。巴夏大人自然是有很多人认识的，倒是他身边的另一位……虽然是个异常俊美的男人，但似乎是个生面孔，不知道与巴夏是什么关系了。
“坐吧。”克洛德重新坐回了桌前，点了点身旁的空位。
明明是被邀请的一方，但那神态自若的架势却更像他才是约人的一方。
而巴夏也不与他客气，随意地在旁边坐下去，看着克洛德面无表情的脸调侃道，“不生气？亏我以为你会有点小小的失落呢。二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如今竟落得市井小民都不认得。克洛德，我是该佩服你的低调，还是你把冥皇的过去抹杀的太干净了。”
这番明显的挑衅，克洛德却回之以一笑。明明脸上在笑，语气却冰冷的厉害，“你要是不喜欢好好说话，我不介意现在就在这里跟你撕破脸。”
“别，我可担待不起。”巴夏口头上妥协了一步，传来侍者为自己点了一杯玫瑰红酒。说归说，他还没有那个胆量再去挑战这个男人的底线。上一次因为散布路西法之翼的假消息将克洛德调虎离山的事情已经让震怒的冥皇与他发了一次火。
只有巴夏知道，那次在光明的确是克洛德手下留情地放了他一马。
以当时克洛德完全解除限制的状态，别说杀他一次，便是杀他十次也做得出来。
那次与正在火头上的冥皇不理智的见面让巴夏伤得很重，回到魔界几乎休养了两个月。而巴夏自然不会傻到刚恢复就再往枪口上撞，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也算是很了解了，克洛德最不怕的便是你硬来，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能硬得过他。
“克洛德，你我也算是相识多年。我今天约你前来并不想与你动粗，只是想聊几句话而已。可否放下你那戒备的态度，就当作故地重游来与老朋友叙叙旧，如何？”
巴夏言辞说得恳切，克洛德一时间也听不出虚实。
他确实已经有二十年没回魔界了，离开的那时克洛德把冥皇的过往都抹杀的彻底，还记得他当年身份的同族已经没有多少，要说故友，怕是也只有眼前的这一个了。
想到这里，克洛德终是轻叹了一声，脸色软化了一些，“想要与我说什么？”
这么说着，他一边开始习惯性地抽烟，淡淡的烟草气味并不难闻，却让一旁的巴夏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是不会抽烟的。”
“人总是会变的。”克洛德淡然一笑答道。
巴夏没有再回应，突兀地转移了话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酒吧喝酒么？”
“……嗯。”克洛德怔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记得自然是记得的，多年前他和巴夏算得上是魔族的挚交，明日便要出征的他们却偷偷溜到酒吧喝酒。对于巴夏的性子克洛德一直觉得他不该像现在这样阴沉，那时候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也是洒脱直率的个性。
“记得那时候你点了什么酒么？”巴夏又问。
克洛德便回答不出来，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够记得。
“是‘单身贵族’，你那时候还对我说要一直逍遥下去才不要娶老婆生孩子之类的。”见到克洛德一脸迷茫的表情巴夏也不再难为他。而这让克洛德微微有些惊讶，这种话对于年轻气盛的自己也就是随口的戏言，怎么会想到身旁的人却都记在了心上。
“你……还记得……”
“当你的目光，视线，注意力都离不开一个人的时候，便会理所当然地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所有微不足道的细节，却都可以牢牢地铭记在心。”巴夏看着克洛德惊讶的神情，自嘲地笑了一声，“知道这种注视持续了多少年么？”
克洛德再一次摇头，而巴夏却也跟着他摇了摇头。
“很可惜，我也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太久，已经数不过来了吧。”
第112章：苍之卷·11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何必要再提起来呢？”克洛德道。
“相传人总会有思旧的心理。对于故土和族人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不管他离开多久总会牵挂着放不下。”巴夏说着，抬起头来望向克洛德的眼睛。
重归故土看到这番今非昔比的场景，换作是谁都会觉得不好受。
何况，是曾经站在魔王位子上的至高者。
“克洛德……”那压抑在心底的质问要脱口而出的同时，被克洛德一声轻笑打断。淡淡的微笑如同一张完美的假面掩盖了内心的所有情绪，他吸了一口烟岔开了巴夏扯远的话题，“对魔来说，无所谓思旧。天下之大，哪里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就当是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好了。”巴夏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继续说了下去。他知道，面前的男人依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克洛德的戒心是很高的，在这种分辨不出对方意图的交谈中他不会成为主动者。
虽然，那在无意识中流露出关注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事。
都说人是会变的，而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
巴夏的确是在叙旧，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说起当年的故事一般。起初克洛德还能够云淡风轻地在旁边听着，直到后来渐渐地被某种升腾起来的思绪带动而跟随着去回忆。
克洛德原本以为，这些太过久远的往事他早已经记不得了。
却当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再度被提起，才发现回忆的卷轴并不是空白无物。那些画面，还清晰地刻写在泛黄的纸页上。
回想起他和巴夏的相识，青梅竹马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父母的管教到处疯玩，大人不让做的事情大抵都让他们给做了个遍。就这样一天天长大成人，依然是无话不谈的挚交。彼此的了解，都能够通过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洞悉的地步。
直到后来，他们一起随着军队出征，那不甘平庸的能力和谋略得到众人的赏识而在魔族之中脱颖而出。再后来，克洛德当仁不让地取走了魔王的位子，而巴夏则成为他身边最得力的将领，开创出二十年前魔界辉煌鼎盛的局面。
“你是个天生的奇才，克洛德。”说到这里，巴夏的语气竟微微带了几分自豪，这感慨是发自真心的，直到今时今日也不曾改变过，“一起学习功夫，我却从来都赢不了你。在我刚会用魔气的时候你已经可以将魔法应用自如。几乎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轻易地赶上我，超越我。所以后来我将你推上了魔王的位置，只因我觉得没有谁会比你更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