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苍之卷·28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眼睑上，沾湿了长而浓密的睫毛。
淡淡的凉意让莱伊反射性地睁开了眼睛，只发现自己身在一座类似湖底宫殿的地方。光芒的屏障好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阻挡了水渗透进来，能够清晰地看到周围流动的湖水和悬浮的水草，感觉相当奇妙。
当莱伊的视线就这样被一条游过的不知名的小鱼吸引过去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一个惊讶的事实。他的眼睛不是失明了么，那么他此时看到的又是——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响起，清越的声线好像隔着什么有点空灵的感觉。
莱伊回头，一袭紫发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身后，似乎在他关注于结界之外的景致时就已经站在那里多时了。可以用美来形容的英俊男子，一如莱伊在梦境里见到时的样子。他并没有凝出背后的双翼，却周身散发着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气质。
——羽族的圣天使，西鲁维拉修伊。
“这里是月冥渊的结界，能将灵魂具象化的地方，你能看见也不足为奇。”修伊平静地解释道，缓步走到莱伊身前，莲色的眸子注视着他的脸，“你叫‘莱伊’？”
莱伊点了下头，印象里圣天使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美人，脾气虽然还算温和但总感觉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
“莱、伊……我想，是克洛德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修伊似在自言自语，微微低垂的眸掩去了里面复杂的神色，“用这样的方式去怀念一个死去的人，真算不得多么高明。”
“你是克洛德先生的……”莱伊说到一半临时改了口，他想起了亚鲁向他说起的冥皇和圣天使因为立场不同而相爱相杀的结局。虽然当年的各种经过他并不清楚，但与最爱的人刀剑相向的痛苦，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看样子亚鲁告诉你了。”修伊愀然一笑，轻声道，“他……还好吗？”
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莱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克洛德应该活的很好，至少在外人面前的他是如此的。可以很轻松地露出万年不变的微笑，但那笑容的背后，真的代表了幸福么？
见到莱伊面露难色修伊也没有再追问，又打量了一眼莱伊，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二十年了，如果他娶妻生子，孩子应该也像你这么大了。”
“不，克洛德先生一直都没有结婚。”莱伊辩解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没有交过什么女朋友，我也挺奇怪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娶妻。他总会提到一个人，虽然他从来不说名字但我知道那个人在他的心中一定非常非常重要。可是，他又经常会说，他恨那个人。”
修伊平静地听完，神色复杂地别开了视线，“他一定在恨我。”
俊美的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融化冰雪的情愫，“不过，如果那时候再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让他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来黄泉陪我。”
“活着的人往往比死去的人更痛苦，不是么？”莱伊反问。
“大概。”修伊未置可否，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所以，别学我这么自私。”
莱伊没有说话，这个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于是调整语气转移了话题，“月冥渊的封印，是你设下的？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修伊摇头，挥手间一对羽翼状的耳环凭空出现在了空中。一黑一白，明暗相对。
“你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是它选择了你。”
“——‘路西法之翼’。”
莱伊睁大了眼睛，这件世人所觊觎的羽族圣物，便这样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可知道，为何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三件神族的圣物？”修伊道。
“因为他们来自神界，是珍贵的宝物？”莱伊试探着问，而修伊摇了摇头，“如果论珍贵，神界的任何一样珠玉宝石拿到人界都是至上之物，又何来珍宝一说？”
见莱伊不再答话，修伊缓缓地说了下去，“实际上，你看到的这三件圣物，都是它们尚未被唤醒的原始状态。三神族的圣物，实则是为了平衡天地间力量的凭证。”
“龙族的‘赫拉斯之心’，蕴含着风与水的属性，可以恢复生命吸纳自然灵息为之己用。夜狼族的‘芬里尔之牙’，则是雷与火的象征，可以赐予霸道的让众生畏惧的惩戒之力。单是得到这两样，便足以让普通的人类达到媲美神灵的力量。而羽族的‘路西法之翼’，则掌管光与暗，却是可以影响人心之物。”
莱伊听着不禁面露惊讶，这才是，三件圣物的真正面目么。
修伊说着，抬头注视着空中悬浮的黑白相对的羽翼，“你一定以为，路西法之翼最初便是一黑一白，其实不然。光之力盛，则白，暗之力盛，则黑。这两种力量，如人心善恶两面，彼此制约平衡。如果被心术不正者得到，那么势必会使得一者失衡，说是毁灭人神两界的灾难，也不为过。”
“所以，当年天神才将这三件圣物分别交给了三大神族保管？”莱伊问。
“不错。天神大人也在害怕，当三件凭证齐聚之际所引发的天地巨变。自红月奇迹后关闭的神界之门将会再一次开启，与人界相连。到时候，如果拿着三件被唤醒的圣物的人杀到神界，说不定，连天神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修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一方面不想让这力量落入神族之外的人手中，另一方面，又不想这力量会反噬到自身。所以诸神最终想出了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三大神族的宿怨也是因此而造成的？”莱伊惊讶道。
“大概，彼此关系不合，自然也不会将守护的凭证交予他人，更不会联手合作。这种仇视的关系，大概自神族诞生之日起，就因为身为圣物的保管者而铭刻进了血液和灵魂里。就算事隔千百年，那种根深蒂固的宿怨还在，好像一个牢不可破的魔咒。”
“……”莱伊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不到被诸神所眷顾的神族，不过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而诞生。
冥冥之中，谁才是幕后的主使，谁又是棋盘上的棋子？
可笑，可叹，还是可悲。
第130章：苍之卷·29
说到这里，修伊停顿了片刻，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当中。
“如果是你，当面对一盘注定赢不了的棋局，会怎样做？”
“这……”莱伊怔了一下，思索着该怎样回答修伊的这个问题。他明白修伊的“棋局”指代的是什么，要冒着逆天的大不韪来赢得这盘棋，凭借一己之力却是太困难。
见莱伊没有回答修伊突然便笑了，“很巧的是，我当年也问过亚鲁相同的问题。”
“亚鲁的回答是……”
“他说，一盘赢不了就下一盘，下一盘赢不了就再下一盘。他不相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情，他会一直下到可以赢为止。”说到这里，修伊的笑容有几分凄然，“但是，当你并非下棋之人，而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又会怎样做？
浅色的眸子望向莱伊，看不清楚里面的神色，修伊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将身边的其他棋子全部丢到地上。”莱伊说。
修伊的面色一怔，“可是那样，不就永远赢不了吗？”
“既然我不是下棋之人，又何必要顾及棋局的输赢？”莱伊答道，“我将其他棋子丢弃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只有那些不在棋盘上的棋子，才是自由的。”
“自由……”修伊呢喃着这两字，良久，哑然失笑。
“我想我终于有点明白，亚鲁为什么选择了你。相似的灵魂，总是会彼此吸引的。”
修伊收敛了笑容，重新恢复了冷淡的神情，“千百年的时光流逝，原本不变的棋局也会一点点发生变化，继而，改变它的走向。龙族新任的继承者，索法拉亚鲁迪斯，便是这样一枚不安分的棋子。那个人，是有史以来最不像神族的家伙。”
“……的确。”莱伊不由地想起回忆里修伊数落亚鲁时的样子，真心觉得此话不假。
“亚鲁是个对于神族的使命感淡薄到离谱的人，在他心里，守护龙族的圣物还不如偷溜去人界玩来的有意思。他对神并不看好的人类有着异常天然的亲切感，后来三天两头在神界找不到他的人影还被天神大人狠狠地惩戒过，不过那小子总是长不了什么记性。”
修伊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几分略带无奈的神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古老的魔咒在他的身上失效了。他会闲的没事去招惹凯撒，或者，硬拉我陪他单挑。放着龙族份内大量的事情不去处理，倒是与其他两大神族走的很近。如果不是看在他是龙族降生的纯血，天神大人怕是早就将他撵出神界了。不过对那小子来说，说不定，还会高兴的笑出来。”
“哈……”莱伊干笑，他倒是完全不怀疑亚鲁的确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神界的人都说，他是个千年难遇的异类。其实亚鲁是个活的很坦荡随性的人，他不喜欢把事情考虑的太复杂。”修伊淡淡的一笑，“老实说，我的内心是有点羡慕他的。”
“亚鲁并不知道吧？”莱伊也笑了笑。
“当然。”修伊也不否认，这种事情总不会随便对当事人讲起的。
“大概，就是因为亚鲁这个异类分子的出现，让历来疏远的三神族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天神大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说到这里，修伊的语气冷了下来，“所以，他们开始考虑从内部瓦解神族之间的关系。”
“当时正赶上夜狼族的内部出现了叛乱，听说是几个极端分子妄想推翻天神的统治。以当时的局面，如果天神大人及时出面制止是可以平息的。可惜他们没有，反而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当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我算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叛乱平息之后，天神大人便要将夜狼族以‘怀有异心，犯上作乱’的谋逆之罪加以论处，这样的罪名势必会牵连到狼族大批无辜的群众。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身为狼王的凯撒去跟天神大人交换了什么条件，总之几日之后便传出凯撒叛离了神族，离开神界的消息。”
“可神史上记载的说法，是夜狼族因为生性孤僻，而最终叛离神界的。”莱伊说。
“你信吗？”修伊只是冷笑一声反问。
莱伊不再说话，无端的，他想起了凯撒在偶尔提到神族身份的时候那双深红色的眼底涌动的复杂神色。那像是一簇沉寂已久的火焰，好像已经熄灭，却从未沉睡。
将神族的信仰都全部背弃的悲哀，却依然背负着神族身份的莫大讽刺。
“你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还是凯撒天性孤傲的个性使然，已经说不清楚。总而言之，凯撒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一个人带着狼族的部众去了人界，再也没有回来。”
“你们没有去人界找过凯撒吗？”莱伊问。
“你认为，以那个男人的自尊，会让我们找到他吗？”修伊摇头，“被神所抛弃，对神族而言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耻辱。那时候的他，怎么有心情面对我和亚鲁。后来我听说凯撒在人界创立了什么组织，也活跃在大陆的四处。我想，他也许更喜欢这种不被束缚的生活吧。”
“……也许。”莱伊说。
再一次联想到与凯撒相处的那些时日，那双霸道的眼神之下总会有种淡淡的寂寥。他的确可以用手中的力量翻云覆雨，却总有什么不被外人说起的往事是掩盖在那些辉煌背后的。他就好像一匹在漫漫沙漠中行走的狼，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什么时候会见到绿洲。
对于凯撒而言，最想要的，大概只是一个名为“家”的归属。
这才是，他说的“我没有家。”的真正含义么。
“后来呢？”莱伊调整了一下思绪，他必须阻止自己再去想凯撒的事情。
他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已经足够复杂了，不想再卷入神族的恩怨让这种情感更加纠结。
“后来，天神大人觉得以儆效尤的目的达到了。狼族的惩戒，势必会对其他两大神族有所约束。而亚鲁在凯撒的事情之后也的确消沉了一段日子，然后突然有一天，他表示要去人界一趟，嘴上的说法是去瞧瞧狼王如今落魄的样子。所以天神大人应允了，却没想到，亚鲁此行做了一件让整个神界都震惊的事情。”
“——他把龙族守护的圣物‘赫拉斯之心’，丢到人界了。”
莱伊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他想，当时神界全部的人大概都跟他的惊讶不相上下。
“是啊，连我都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这么大胆，一气之下就把龙心丢掉了。而天神大人当然是勒令他立马把圣物找回来，可惜亚鲁回答他忘记丢到了人界的哪个地方，就是随便找了个看得顺眼的遗迹和那些人类的宝石混到一堆里了。天神大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我想，如果亚鲁不是龙族的继承者早就被逐出神族之列了。”
“难怪……”莱伊想到了银国遗迹挖掘到的赫拉斯之心，当时并不在亚鲁的身上。
而其他两件圣物则分别由凯撒和修伊保管，也只有亚鲁敢冒着大不韪把龙心丢掉吧。
“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家伙向我炫耀这番事迹时候的神情。我很惊讶地问他，难道不会觉得可惜？而当时亚鲁想了想，然后说是有点可惜，那可是龙族的定情之物，我还没找到机会送给喜欢的人。但随后他就想开了说，反正日后遇到了，再去人界把龙心找回来送掉也不迟。”
说到这里，修伊看向莱伊戴在胸前的蓝宝石，“他把‘赫拉斯之心’送给你了，对吗？”
莱伊低了头没有说话，突然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有些沉重。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枚亚鲁随手送给他的蓝宝石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如果当时他知道了这些，还会那么心安理得地收下么。
“你不收下他会生气的吧。在亚鲁眼里，赫拉斯之心作为定情信物的价值，可比它作为龙族圣物的价值大多了。”修伊笑了笑，随后笑容便有些黯然，“你应该猜得到，这件事情让那家伙吃了不少的苦头。惩罚是免不了的，震怒的天神大人罚他在神界的天音泉面壁思过，一步都不准离开。”
“亚鲁他，一定郁闷的很吧。”莱伊笑道，虽然这个话题并不算很轻松。
“是，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比五雷轰顶还要痛苦百倍。”修伊叹息了一声，“亚鲁的性子，也是在那段日子里变成熟了不少。凯撒不在，神界便只剩我可以陪他。偏巧那时候天神大人派我去人界监视魔族的动向，我必须经常往返人界，便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看他。
“好残忍……”莱伊低声道。
他了解修伊所说的一切，因为这是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场景。
“我想，那段日子对亚鲁来说，是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修伊凄然道，“并不是身体，而是心灵的囚禁。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就好比把高傲的雄鹰折断翅膀锁在笼子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