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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邪——by琰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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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你和君房到达这里不久我就收到了宰相大人遣人送来的信笺,信里吩咐我无论战事如何,有没有办法退敌,都务必要让君房赶在六月初五之前回去。我出于好奇后来就去问了君房,原来六月初五是他的生辰,算命先生和他师父都说他二十三岁生辰之日命里有一天劫,所以他师父叮嘱过他在这日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太清观里,以便合众人之力助他渡劫。"
杨义停了一下,拎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才接着道,"你回北原之后他也急匆匆地走了......我是后来到太清观去找他时才听他师父说的,听说那劫叫什么百鬼噬身,厉害非常,只是君房后来根本没有回去,等到他们找到他时......"
杨义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胸口仿佛被人重锤了一下,紧接着气血倒涌一口腥甜窜上喉口,杨义见他一脸异状连站都站不稳忙伸手去扶他,"怀措,你不要太难过了......"
狼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异地抬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怀措啊!"杨义笑了笑,"你就是我认识的怀措!不管你是现在这模样,还是季怀措的模样,在杨义心里你就是怀措!"
一句话,直刺心伤!
......季公子,狼......后会无期!
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了,对不对?
而我就眼睁睁的看你去送死......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天劫在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被百鬼咬噬?为什么?
只觉得,心如碎裂一般的疼。
后会无期......后会无期......
"不----!"

63.
风,撕裂了记忆,将所有的坚持都击得粉碎。
相隔万里便是生死永别,而那个清尘迥然的身影,已归去......
狼旋身落在太清观外,还顾不得喘上一口气便一脚蹬开紧闭的大门冲了进去。
"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太清静地!"
几名小道执着剑将不速之客拦了下来,待到看清来人样貌皆是惊愣了一下。狼朝四周望了一圈,而后开口,"我要见你们掌门!"
拦住他的小道士里有一人上前嗤道,"大胆妖孽,掌门岂是你随意见得!"
狼只觉说话之人眼熟无比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见他们执拗着不肯放行便打算硬闯,而就在此时,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从他身后飘了过来。
"云清!"
云清?
狼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目清朗的小道士,才想起是张君房身边那个梳两团髻的小道童。
"你们休得无理,此人是统领北原狼族的狼王殿下。"
那个清冷平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又响了起来,狼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重重得揪了一下,有些欣然又有些犹豫地回过身来,然眼前却不是他要见的人。
这个人他认识,是张君房的大徒弟玄龄。
"狼王是想要见掌门?"玄龄说着抖了下手里的拂尘,作了个请的动作,"请随我来。"
狼想了想,跟了上去,"其实......我是来看你们的师父的。"
玄龄回过头来,嘴角浅浅一弯,语气表情像极了张君房,"师父即是掌门,掌门也是师父。玄龄现在就是要带狼王去见师父。"
狼心里一个怔愣,杨义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张君房已经死了,故去的人还要怎么当掌门?
难道......?
跟着玄龄穿过整个道观来到后山,山上蒲公英开得正好,白蒙蒙的一片,风一吹,花絮散飞,漫舞浅扬如雪似云......于是,那些曾经过往的记忆潮水一般纷涌而至,然后又随着花散飘香,越逝越远。
玄龄带着他沿着后山的小径一直往下走,山脚下有一汪深潭,潭水碧清,却深不见底,旁边有一路石阶通往地下,石阶很窄仅能容一人之身,狼跟着他又走了许久,几乎感觉是走到了那深潭底下。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石洞,玄龄才停了下来。
"师父三年前身受天劫惨遭百鬼噬身......还请狼王殿下有心理准备。"
狼看了玄龄一眼,对方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于是狼便挪了步子往石洞内走,才进到门口便觉一阵寒气侵骨,这里竟不比北原那终年冰封的地方暖和多少。走到石洞深处,发现那里有一寒潭,潭面被冰封住,周围岩壁也是被厚实的冰所覆盖,整个石洞晶莹通透,冰雾氤氲,俨然仙境一般,然后他看见......
寒潭之上用冰砌了个冰棺,里面有人躺着,隐隐透出身上着的绛红色。
"君房!"
狼箭步冲了上去,手刚攀上冰棺又像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随即捂住嘴摇了摇头,绯色的眸子越瞪越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人,确切的说,只能算是勉强还辩得出原来样貌的残缺不堪的......尸体!
不,这不是!这绝对不是他的君房!
那个人......那个人清俊淡雅秀骨天成,一低眉,一颦首,飘逸若仙......怎么会,怎么会是眼前这幅样子?!
狼向后退了几步,眼睛一瞥看见了他交握在身前的手,畸形歪曲的手指白骨隐显,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双手曾经纤指葱白,腻玉雕琢似的。
"当年师父受宰相之请前往北疆助大周破阵,但是直到六月初时都未见师父返回。于是师兄弟们下山分头去寻,最后在北原发现了师父残缺的尸身......当时师父被人封了法力,废去双手,一直带在身上的紫魂珠也不见了踪影,想是根本无力反抗任凭百鬼啃啮直至......气绝......"玄龄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狼颤巍巍地伸手过去,想执起他的手,却又怕本已残破不堪的尸身毁坏的更加厉害,小心翼翼地碰上去而后轻抚而过。指下冰一样的触感,让他禁不住颤了一颤。
君房,我虽怨你杀我族人,但是你会有今天这样......都是我!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是我骗了你又伤了你,是我封了你的法力废了你的双手,还毁了紫魂珠......
一定很痛苦对不对?
狼看了看他的脸,虽是伤痕累累却犹是清静自若,宁静而祥和,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还是记忆里的那张清冷素颜,他未曾忘却过,也从未想要去遗忘,只有他自己明白,思念如荼,无时无刻不烧灼着他......
这三年里,他疯了一样的收集雪莲,挑最好的尚未开苞的细细收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用,只想着有人会用到的,总会用到的。那人遗落的道服被他整日攒在手里早已摩挲地褪了色,但是他却把它当宝贝一样收着,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淡然悠远的沁香,仿佛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玄龄走过去拽着狼的衣袖轻轻将他的手执开,狼的脸上霎时涌现不解的怒意,玄龄略有歉意的微微颔首,"玄龄失礼了,只是太师父好不容易才用这千年寒冰保住了师父的尸身,您手指上的温度会加速尸身腐化的。"
狼越发的不解,玄龄解释道,"师父肉身虽亡,但不知为何,三魂六魄被封于体内无法超度,若是这尸身不保,师父的魂魄便会无所寄依魂游在三界外,永世都无法遁入轮回。"

64.
双手扶着冰棺的边缘愣愣地看着静躺在里面的人。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都是这样守在一睡不醒的那人旁边等着他醒来,等着那双秋水澄澈星眸微眨,而后晨曦破晓,天地间遽然清明。
似已忘记了手下的是千年寒冰,寒气浸骨能冻伤肺腑,又或者此刻他已经感受不到了其它地方的疼痛,唯独心里,如万物覆灭,所有以北原狼王这一身份构筑起来的坚持和原则,崩溃,塌陷,灰飞烟灭......就连悔意和愧责都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不......"他低声轻喃,手指紧紧扣着冰面,指下传来咔嚓咔嚓龟裂的声音,"......我为什么要丢下你......为什么要怨你......归根结底错都在我!都是我!"狼扶着冰棺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滑,最后跪在了地上用头不停地去撞冰棺,"......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作这么残忍的事情......!"
血顺着冰棺光滑剔透的表面淌了下来,然后被寒气冻结成冰,道道嫣红绽放如花。
往昔往事,纷涌交织。
想起在后山上的初见,那一个明净濯然宛若仙童玉子的少年,暖暖一笑,如山清,又水澈;想起后院那棵榕树,他抱起十二岁的他让他把麻雀送回窝,十年后,千里之外的云州,他也做了同样的事,将二十二岁的他抱在怀里,那时候想,不放手,永远都不放手了......
想起云州那晚,春风绮阁轻纱帐暖,夜月高楼合卺之仪,他的清铅素颜,流泻在唇上的魅惑,漫长夜里的肆意挥纵,滟滟目光的宛转,凝眸一瞬,把所有的情潮都化成了清越的鹤唳,展翅欲飞......
那是他在心里记了十年的人,不惜以命相交也要守护的人,爱到只敢以他人之貌来表白的人......若是自己没有骗他,若是自己不是那么心急地取回紫魂珠,若是自己在他刚寻到雪山之时就出面见他,若是在禁地不是那般冲动,若是......
一步错,步步错!仅仅一念之差,伤了,丢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张真人,这符上不举二字是为何意?""是希望附于季公子身上的秽浊之气、邪佞之欲,不动、不升,此为不举之用途。"
--"听说塞外美女高窕挺拔、热情奔放,怀措早就想见识一下了。""那季公子何不遁风?也好免受这马匹颠簸之苦。"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方才在山崖之上,我们三人执手相握,难不成也是要白头偕老之意?"
--"君房,若是一日,我将你拉下俗世,和你共度情殇......你会否恨我?会否后悔?""不会......君房绝不后悔!"
--"知道么?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待退了辽军,不知季公子可否赏脸,策马逐风,陪君房一同领略此番美景?"
头抵着冰棺,似想起来什么,狼一下起身扑了过去,对着冰棺里那个双眼紧阖的人,声音颤抖道,"冬雪初融,映山红开,一团团一簇簇,火红火红的,在青山绿树残雪皑皑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君房......辽军已经退了,我带你去看映山红......君房......?"忘记了玄龄的劝告,狼伸手过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你还是不肯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去问杨义,是我率着族人和他一起退的敌......他还在山崖上等你回去喝酒耍剑......君房......君房!"
狼低吼一声将冰棺里的人重重地搂进了怀里,再也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苍天!神佛!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把所有的罪都归给我,你把所有的劫都降到我身上,你让他醒过来!你让他睁开眼!"
"狼王,请不要......"玄龄正要上前劝说,却被身后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太师父给阻止了。
怀里的人冰冷得就好像这周围的千年寒冰一样,上一次他就是用这招骗的他,让他在雪地里抱着他的人偶差点疯狂,而这一次,他确确实实将所有噩梦都变作了现实。
嘴唇抵在他冰冷的脸颊边,仿佛低声私语,"我知道你恨我骗你,我知道你当我是为了紫魂珠才扮作成季怀措呆在你身边,但是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苦?我是想过嫁祸给季怀措,但是我也有私心的......想你清心寡欲不黯世事,想你一定不会对妖动情,所以才想以人的身份接近你......"
是我诱你入凡尘又将你弃下,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我以为就此就能斩断情愫,爱也好,恨也好,都留给了季怀措。从未奢望过你的心里能有狼,也从未奢望你能对狼展开心怀,只要我知道那一晚爱你的人,和你共陷情欲的人是我,就够了。
流年似水,红尘幻梦,此情,彼劫,付之一笑,各自两清。
那个晚上,银月如镜,扬星如秘,他听见他在身后说,后、会、无、期!
共你双飞,终究此情已惘然。

65.
"君房......你的情,我受之不起!受之有愧!"
灼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上,白雾氤氲,冻结成晶莹剔透的冰粒......
因为狼身上的体温,张君房的尸身渐渐消散犹如冰雪融化。
"太师父,你看师父的尸身......"玄龄有些担忧地转向太师父云溪子。
云溪子点点头,手里拂尘一振,便见冰雾腾起,烈风急遽,一下隔开了狼和张君房。狼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起身转向云溪子。
"狼王殿下和君房徒儿交情非般,前来悼念不足为怪,只是当年玄龄他们找到君房徒儿时,是在北原......"云溪子停了下来,眼神凛冽地看着狼。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狼开口道。
"狼王和徒儿的死有没有关系?"云溪子直截了当质问他。
狼回身看了眼张君房,而后沉了口气,"有,是我封了他的法力,废了他的双手......"
听闻,玄龄一扫之前的清冷,脸上布满愠色,拂尘指着狼,"妖孽!我要替我师父报仇!"正要一掌拍过去,被云溪子一把拉住,"你这冲动的性格就跟你师父一个样......"玄龄哽了一下,莘莘地退到一边,"是徒孙冲动......徒孙只是......"云溪子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然后上前两步。
"老道和狼王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当年狼王在太清观养伤的时候对君房徒儿宠爱有加,连老道和几位师弟都自叹不如,不知狼王为何如此待他?"
狼抿了下嘴角,"君房他......杀了我的族人......"
云溪子一脸了然,"戾气太盛,冲动妄为,是他死有余辜。"转身对玄龄道,"我们一心要为他渡劫,他却去惹这等祸事!撤了冰洞,这孽徒的尸身也不用替他存了,就让他去当孤魂野鬼罢。"
"不!"狼护住冰棺,否认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只取回紫魂珠就好了......为什么我偏偏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私心,我想要他,想要和他一起体味人世情长,想要和他一起共度情殇......但是真的等到他动情了,我却没有勇气去承担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逃了,带着紫魂珠逃得远远的......
云溪子叹了一声,想他的徒儿一向清心寡欲远离俗世,竟也有为了情而失了分寸的一天,难道这就是天意?"君房的性子我了解,你这样做只会让他钻牛角尖,他定是以为你是为了紫魂珠为博取他的信任所以才接近于他,继而又骗他动情毁了情修......"
狼沉默着没有回他,良久才开口,"云溪子师父,紫青二珠确为北原狼族之物,为何你们的祖师爷要夺紫魂珠?夺走之后也只是供着,他究竟意欲何为?"
云溪子捋了下胡子,道,"曾有仙君托梦于祖师爷,称百年之后有天界上仙将仙胎托世落入凡间受劫,届时将会现身于太清观,望太清众人能助他渡劫。"
狼不解道,"那这个又和紫魂珠有什么关系?"
"祖师爷的梦中,那位将要转世的仙君手里正执着紫魂珠,祖师爷便以为紫魂珠是这位仙君的东西,故而才会冒犯北原禁地......祖师爷取走紫魂珠就是为了给那位仙君助他渡劫。"
狼眸子黯然视线直直地落在身前地上,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转向冰棺,看着张君房的尸身眼神里漾满宠溺,"你说你......做神仙多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风景,还不用生病吃药,你却偏偏要跑来人间受劫......受劫就受劫吧,还要连累这么多人陪着你团团转,你说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点心?"说着从怀里掏出青魂珠,捏在手里看了看,续道,"回去以后给我念个百八十遍的往生咒替我那些族人超度,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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