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公卿站了起来。
‘不太饿,我先睡了,让他们不用准备水了,我今儿不沐浴。’
惟公卿不喜欢浪费,只要盛到碗里,他就一定会全部吃掉,梅管家看了眼还剩了一多半的饭,可回头的功夫惟公卿已经从他身边经过了,梅管家不放心,就问了句,“主子,您没事儿吧?”
他现在已经看不清路了。
呼出的气儿像烫人的蒸汽,连鼻腔都跟着疼。
惟公卿用力眨了下眼睛,面前的雕花木门还是让他看着晕眩。
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他象征性的摆了摆手,这手一动,像是身体的平衡被打破一般,惟公卿膝盖一软,身子就往一边倒去……
梅管家眼见着惟公卿摔倒,幸亏他们离的不远,他一伸手就把人抱到了怀里,椅子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翻倒,发出个响亮的声音……
梅管家皱了下眉,而他怀里的人已经没有知觉了。
梅管家的眉头没有舒展,反而愈发加深。
惟公卿的身体很热,即便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他超呼常人的热度。
他发烧了。
怪不得他觉得他今晚有些不对劲。
可是生病了为什么不说?还要刻意瞒着他。
病耽搁不得,梅管家喊来下人,让他们赶紧去请大夫,然后指挥其他人将惟公卿抬回了房。
……
惟公卿醒来的时候大夫已经走了,只有梅管家靠在床边打盹。
夜深人静,梅管家也睡熟了,不过惟公卿一动他就下意识的替他把被子掖好。
他很热,密不透风的热。
惟公卿往身上看去,他盖了两层棉被,怪不得这么热。
他出了一身汗,很不舒服,可他一动没动,看着那被子若有所思。
他过去,连医院都去不得。
不舒服了就去药店买些药,加大剂量的吃。
这么吃很伤身,所以惟公卿尽量让自己不得病。
他一直在自我催眠,他不会生病,所以病了身体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独来独往惯了,这对他说也是一种保护,他不渴望伴侣,更不会奢求生病有人照顾,这对他来说,是比任何昂贵的品牌都要奢侈。
不管价码多高的牌子,他有钱了就能买到,而前者,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照顾。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梅管家。
那个每天都巴望着他赶紧死,和他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梅管家。
他咳了声。
梅管家立即惊醒,见他醒了,那表情不知是放心还是担心,“正好醒了,该喝药了。”
外室架着个火盆,文火煮着药,惟公卿这才发现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味道。
梅管家给他盛了一碗,他用勺子搅动着,一口一口的吹,等那碗不再烫手了,他才把药端到惟公卿面前。
惟公卿第一次觉得梅管家那张老脸也挺和蔼可亲的。
‘我能不喝么,好苦。’看着那张脸,惟公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看着碗中浓稠的药汁。
“棺材您是喜欢柳木的还是金丝楠木的?”
好吧,这老东西一张嘴就原形毕露了,刚才的一切只是个美好的幻觉而已。
惟公卿接过药,那苦涩的药汁眨眼之间进了肚,他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他把碗递了过去,梅管家没接,反倒是往碗里扔了个东西。
‘这是什么?’
“蜜枣。”
忍不住看向那还绷着张脸的人,这算是他乖乖喝药的奖励吗?
惟公卿将那颗枣子倒进口中,甜腻的味道在味蕾化开,驱散了药的苦涩。
“怎么样?”
惟公卿点头,‘很甜。’
梅管家哼了声,这才把碗端走了。
“蜜枣还有,喝完药就吃一颗,不要吃多,你现在不适合吃太甜的东西。”梅管家指了指桌上那个小盒子,他已经和铜锁交代过了,惟公卿吃完药就给他一颗。
梅管家真的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惟公卿有些无语。
不过,在这个早婚早育的年代,梅管家这岁数做他父亲绰绰有余。
这算是亲情的温暖么?
只是这老东西实在没办法让人撒娇,而他也过了撒娇的年纪。
惟公卿只是染了风寒,并不严重,如果他早些吃药也不会昏倒了,把他重新扶回被子里,梅管家忍不住抱怨几句,“您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身子是您自己的,出了问题还是要您遭罪,能不能不要隔三差五的生一回病,生病还瞒着我不去看丈夫,您不知道我们是要被牵连的吗?您这是存心给我们找不自在是吧?”
逝修回来见惟公卿一而再再而三的生病,他们一府的人都会不好的。
惟公卿宁可没听到最后那句话。
这老东西就不能可爱一点?
说到逝修……
那家伙到现在也没个影子。
还有,重华……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离开时的表情,虽然平淡,但他能感觉到重华的不满。
人在生病的时候就会变得脆弱,就会有很多感慨和期盼,也会开始想念。
总有个人,是他希望在他生病时陪着他的。
对过去的他来说,他连想都不会想,可是到了这里,他多少都被改变了一些。
他在被感染,被同化,被养成了很多很多习惯。
他也尝到了被人关怀的滋味。
有人替他着想,替分分忧。
不计报酬的,默默的做着。
‘那个,重华呢?’
“他不是给您做衣服来了么?”梅管家看到他带着个裁缝来找惟公卿。
‘后来就没见着?’
梅管家点头。
重华果然又不见了。
上一次,是在街边偶遇,可这回呢……
他趴在床榻上。
重华不知道他病了,若是知道,他应该会来看他吧……
还有他不是能治病么,他一定会帮他的。
惟公卿往被子里缩了缩,把嘴巴都盖住了,只有眼睛还不停的眨着。
“好一点了么?”梅管家见他表情有些不对,就摸了摸他的脑袋,惟公卿刚才发了一身汗,这会儿烧也退下去了。
看着在他头顶忙活的人,惟公卿突然伸头说了句,‘梅管家,我想吃罐头。’
“什么头?”后面两个字对梅管家来说太过陌生,可等他再次询问的时候,惟公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是想吃,他只是想试试说出这句话的感觉……
梅管家看着他的笑容,有些莫名其妙。
梅管家正奇怪着,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主子,您的那条大黑狗是不是下崽子了?”
‘啊?’惟公卿费解的看了过去,什么大黑狗?
“狗崽子,黑狗崽子。”在梅管家眼里,惟公卿这是故作不知,他耐着性子提醒他,然后干脆比划了一个大小,“我知道主子您很喜欢那只狗,那只狗对您来说有不一样的感情,可是您再喜欢也不能把它放在卧房里养着。这样也就算了,您还把狗崽子放到柜子里,那是要盖的被子,难道您不知道那有多脏么?”
他这么一说,惟公卿突然想起来了,他连忙往柜子那边看去,他身上盖着的这床被子,就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小黑呢?’
小黑。
狗崽子的名儿都取好了。
梅管家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儿,然后开始给他上卫生课……
“我把它送到狗窝去了,我知道它很小,所以让人把窝里弄的很暖和,主子您不用担心,它会被照顾的很好的,只是主子,我希望您不要再把这些东西放进卧房,这对您或者对……”
知道小黑没事他就放心了。
下次他得藏个更安全的地方。
还有,他就说小黑和逝修长的很像吧,那一声狗崽子逝修听到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梅管家你不是怕逝修么?怎么每次都往他逆鳞上杵,你确定你那是在讨好他而不是自杀么……
在梅管家喋喋不休的抱怨中,惟公卿一边思考,一边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二章: 病体怏怏
梅管家照顾他整整一夜,天亮之后铜锁就来换班,在他们精心伺候下,惟公卿的气色好了不少。
他还在感冒,但是不发烧了。
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好,至少他不用再一个人……
惟公卿觉得,也许他可以试着去放松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感受什么是活着,不再提心吊胆,也不再有诸多担忧。
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经过一天休息,虽然他还是浑身无力,但已经不需要人陪着了,吃过药之后他就让梅管家去休息了。
这药里面带着安神的成分,再加上他的身体虚弱,惟公卿趴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大地铺着一层淡淡的光,几乎没有阴影。
逝府的影子随着月亮升起而逐渐缩短,月至当空时,屋内的烛火一抖,映衬出那床幔之下,正有什么从上方垂落。
他的棉被被轻轻拉开……
那东西就在头顶。
没有棉被的温暖,惟公卿睡的有些不踏实,他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冰窖里,身上还压着块巨大的冰块。
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惟公卿皱着眉头,下意识的划了一下,这一碰不要紧,手摸到了光滑细腻的东西,像是上好的瓷器,带着清澈的凉意。
惟公卿猛地睁开了眼睛,胆大如他这会儿也吓得不轻,他冲着那从头顶垂下的东西狠狠尖叫,只是那声音经过他的嗓子,就变成一种低哑的声响,根本听不清楚。
他惊恐不已,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那东西十分灵活,在他伸手的一刹突然缠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种惊人的力量。
惟公卿被他提了起来。
这个感觉他有印象……
这东西难道是那天在山寨里帮他驱毒的藤蔓?!
那天他的记忆很模糊,他也记不清那藤蔓的模样,但是这触感他记忆犹新。
可是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逝府?
他想挣脱,肌肉还没用力就开始松弛,他在生病,浑身无力,可就算是他还是健康的,他的力气也敌不过这根藤蔓,这东西犹如铁链一般。
这藤蔓上次救了他,对这东西他也不算陌生,所以惟公卿没有那种对未知的恐惧与惊悚,虽然还是惊心动魄,但至少不会像刚才醒来那样连毛孔都冒着凉风,头皮发麻的惊叫不已。
他惶恐不安。
这藤蔓到底要做什么?
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身体太虚弱。
这东西并不恶心,只是怪异的很。
说出去没人会相信,可这一切都是真的……
藤蔓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
藤蔓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
那动作,和人的动作相差无多。
似乎,还带着留恋。
惟公卿讶异自己能感觉到这植物的想法,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更为震惊,那藤蔓竟然在摩挲他的嘴唇。
从嘴角到唇瓣,一点点的摸着,亲吻一般的动作,也像是用指头碰触着他的唇,这个感觉,他忽然觉得很熟悉……
答案呼之欲出,那藤蔓这时突然一动……
惟公卿不可置信的左右看看,他想挣扎却没有办法,除非他有把刀,前提还得是他能砍得动。
藤蔓之所以光滑是因为它外面有蛇鳞一样的东西,它灵活也坚硬,惟公卿觉得,这一刀下去恐怕会蹦出火星。
他一点也不怀疑这藤蔓有那个力气。
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他没觉得有无尽的冰凉。
惟公卿的晕眩感愈发严重,他像是在飞碟上一样,不停的转着圈子……
可在他彻底昏迷前,所有的晕眩突然不见。
他清楚过来了。
确切的说,他是被吓醒的。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把他的身体当巢穴吧……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和寄居蟹一个原理,从里面杀死他么……
从山寨追到这里,难道是因为上次帮他解毒,这藤蔓觉得他这躯壳还不错?
小侯爷这身子还真奇怪……
不止是人,邪灵兽,连植物都照样吸引不误……
第八十三章: 坦然一切
这藤蔓,是有智慧的。
也是,从上次解毒到现在,他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一株植物,更像是被人控制的。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遍有生死攸关的感觉,惧怕让惟公卿拼命的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那藤蔓要得逞的时候,身上突然像是被什么用力吸了一下,紧接着这小小的床榻间就刮起了飓风。
床幔被卷起老高,黑色的烟雾似猛兽一般突然扑向他身上的藤蔓,惟公卿愕然的睁开眼睛,他就看到那藤蔓瞬间变回一要有,透明的身体冒着莹莹光亮,冲着那黑雾就冲了上去。
可它还没等弹起,那黑雾变成漩涡,惟公卿眼看着那藤蔓像蛇一样往后缩了下,眨眼间就被黑雾整根吞没。
藤蔓在疯狂的摆动着,那黑雾紧咬着它不放,白色的光若隐若现,但很快又被黑色吞噬。
他的床榻剧烈的晃动着,像是随时都要坍塌一般,惟公卿已经缩到了角落,要不是那两个家伙在正中央打了起来,他真想夺门而出。
没场战役并没持续多久,藤蔓很快败下阵来,它狠狠的动了下,趁着那黑雾淡去的时候,从上方迅速消失。
在他不见的一刹,惟公卿看到藤蔓那近乎透明的身体染上了黑色。
黑雾在床榻间转了一会儿,风慢慢的停了下来,一切又恢复宁静。
被褥凌乱,枕头被抛到了屋子中央,床幔也被刮了下来,他这床榻和车祸现场差不多。
惟公卿的视线从这乱七八糟的画面转向自己的肚子。
他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自从他被那花匠抓去,他将他吸成干尸之后,那黑雾已经出现两次了。
每一次,好像都是想要救他。
可是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身体还是会生病,还是一样的虚弱,他也没见自己有什么像江沐那样的特异功能……
这是不是,不是逝修留下的力量?
和那扳指一样,在关键时刻保护他。
可是为什么藏在身体里……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答案的,惟公卿打了个喷嚏,他还在生病,再继续坐下去恐怕又得发烧。
想到那古怪的藤蔓,正往床榻下爬的惟公卿一顿,他觉得那家伙是要弄死他,可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个问题在他另一个喷嚏下结束,惟公卿连忙抓紧时间去找不知被风吹到哪里的衣裤。
……
重华单手撑腮,靠坐在太师椅上,他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右手变成了黑色,那颜色一直延伸到手腕,还没有止息的架势。
两股力量在他皮肤下方抗衡着,他能清楚的看到那黑色呈烟雾状,不时向上窜去。
邪气。
至纯的邪气。
但力量不够。
不然他这手是拿不回来的。
立起两指,贴着上臂迅速下滑,手指经过的地方亮起白光,转瞬消逝。
腕上的邪气不再升腾,保持着腾起的样子静止了,手腕上多了副别具特色的风水画,重华拂下袖子,站了起来。
这邪气已经被他彻底压制,不过一时半会儿还清不掉,重华没有再看自己那还是黑色的手,转身向惟公卿的房间走去。
他在月光下踱着步子,眼底盛着莹莹光亮,可他的眼瞳却一如既往的幽深,没人能看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