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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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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郡王翻脸的速度比翻书快,没等孟清和反省一下自己说话的方式到底哪里不对,朱高煦已经拉着他走到桌边,将图纸摊开在桌上,兴致勃勃的开始询问,“你还设置了拒马和陷坑?都给孤说说。”

朱高煦这厢问得起劲,孟清和额头冒汗,很想说一句,他很乐意解释,不过,能不能先放开他的手腕?明明年纪不大,力气怎么这么大?

孟清和试着挣了挣,朱高煦总算察觉到了,却没马上放开,而是干脆把孟清和的腕子提了起来,握了握,嗤了一声,“怎么这么细?像个小娘。”

孟清和咬牙,尽量告诉自己别生气。

在沈副千户跟前他敢据理力争,有千百种理由。在朱高煦面前,这么做等于找死。

沈副千户再摆出一张冷脸,至少还是讲理的。这位高阳郡王可就未必了。

就算朱高煦不动手,外边那些猛士也会替他动手。

这就是地位和权力。

孟清和不停运气,朱高煦似无所觉,室内伺候的王听事等人,眼珠子却已经快凸出来了。

郡王,这是怎么着了?

此时,回到千户所的沈瑄,已从书吏口中得知孟清和前来拜见,又被高阳郡王身边宦官带走的消息。

第二十七章:高阳郡王二

开平卫西城千户所

沈瑄负手立于大堂之内,看着墙上的猛虎下山图,眸光沉冷,若有所思。

一名书吏候在堂下,过了许久,才听沈瑄开口说道:“叫周荣来见我。”

“是。”

书吏刚退到门边,头顶又传来沈瑄的声音,“记住我等效忠的是谁,多余的事不要做。”

“是,谢副千户教诲。”

书吏心中忐忑,不敢抬头。

难道沈副千户已察觉自己暗中的动作?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待到书吏离开,沈瑄静立片刻,转身离开了大堂。青色的袍服下摆在身后划过,行动之间,仿佛带着朔北的寒风。

开平卫指挥使司内,高阳郡王看着手中的几张图纸,双眼发亮。孟清和却是喉咙发干,嗓子冒烟。

从地堡到陷坑,从拒马到战车,高阳郡王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任何细节上的疏漏都能被他一一指出。

想要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

孟清和嘴里发苦,无论这位郡王将来会有怎样的悲催人生,现在他都是燕王的爱子,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不能继续刷新好感度,一旦被划拉进他的阵营,未来注定悲剧。但也不能惹怒这位,否则现在就要悲剧。

头疼,非一般的头疼。

“郡王,卑下使用的战车和陷坑不过是小道。论真正的战场拼杀,还是排兵布阵和……”

“孤知道。”朱高煦打断了孟清和的话,“这些孤都学过,孤要问的就是你这些小道。”

“是,卑下知错。”

“现在给孤说一下这个火铳的用法。”

“郡王,这个卑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朱高煦挑高了眉毛,满脸的怀疑。

“回郡王,卑下真不知道。”孟清和眉头一下一下的跳,肩膀上的伤口也开始疼,“卑下只是个总旗,知道的只有从书上看到的,火铳火炮一类,卑下是当真不熟悉。”

孟清和打定主意,在火铳的这件事上打死也不松口。只要沈副千户不漏口风,没谁能硬把火铳的分段射击套在他头上。

越是和朱高煦接触,孟清和就越是谨慎。总觉得,这位高阳郡王同史书上记载的有很大不同。

“罢了。”高阳郡王摆摆手,貌似相信了孟清和的话,“那你来给孤说一说,若是让这个地堡加高,用到边墙之上,如何?”

“是。”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高阳郡王才放孟清和离开。

躬身退出房门,孟清和的嗓子已经沙哑,肩膀和胳膊上的伤口撕拉拉的疼,紧绷的神经仍不敢放松。

一路走到卫指挥使司的大门,才敢略微松口气。精神一放松,身上的伤更疼了。

将腰牌递给兵卒查验,看着他们羡慕的眼神,孟清和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总不能告诉他们,除非历史改变,否则朱高煦这棵大树只能远观,不能攀爬。就算被树枝勾到也会死得很惨。把他当靠山,相当于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挂了号,只等着脑袋搬家的那天。

“孟总旗,飞黄腾达了,还要多提携一下自家兄弟。”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含糊的和守门的边军拱手,应付了几句,孟清和接过腰牌,立刻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走了一段路,伤口越来越疼,硬撑了半天,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靠着一处院落的外墙,想要缓口气,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暗道一声不好,见迎面走来几名边军,孟清和也顾不得其他,举起没受伤的胳膊,“兄弟,能帮把手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几个边军的耳朵。几人脚步一顿,朝孟清和看了过来。

孟清和见几人停下,连忙说道:“我是西城沈副千户麾下……”

没等话说完,被他叫住的一个边军已迈步走了过来,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帮过他,还给过他一块马肉的弓兵高福。

“先别动。”

高福蹲下—身,带着厚茧的大手落在孟清和的肩头,有袢袄垫着,孟清和仍是嘶了一声。

“伤口裂了。”

老边军早习惯了这样的事,谁身上没有几道刀痕箭疤。只不过,结痂的伤口再裂开最是折腾人,不好好养上几天,早晚会留病根。

孟清和认出了高福,想要问个好,却被高福截住了话头,“你今天当值?”

“不是。”孟清和摇头,“想去拜见沈副千户,中途遇上了些事。”

跟着高福的几个边军围了上来,“小旗,难不成这就是你口中的酸丁?”

“这样真能杀得了鞑子?”

“不能有假,找遍整个卫所,也再难找出个一样的来。”

“倒也是。”

高福扶着孟清和站起身,“我送他家去,柱子,去找个医户。”

“这就去。”

一个高大壮实的边军应了一声,转身跑远了。

这时,迎面又来了一队边军,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壮,肌肤黝黑,行容彪悍,是沈瑄麾下一名总旗。

在城外,同孟总旗打过交道,不情愿的做了一回车夫。

“前边可是孟总旗?”

孟清和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这人好像姓周,也是个总旗。

“我是。”

“孟总旗,沈副千户召见。”

孟清和苦笑,之前想见没见着,他现在这个样子,站着都费劲,怎么见?

“周总旗,你看孟某现在……能否回报副千户,通融一下?”

没有片刻迟疑,周荣直接摇头。

沈副千户下令,谁敢通融?

没办法,孟清和只能示意高福放开他,“那就走吧,不过还请周总旗帮把手。”

“成。”周荣上前几步,扶住了孟清和。

“高小旗,今日谢过。”

“不必。”高福摇头,“都是一起杀过鞑子的兄弟,说这些见外了。”

孟清和点头,不再多说,心想改日做上一顿好的,招待高福等人。

周荣带着孟清和离开,高福等人也没多留,柱子找来的医户没派上用场,白跑一趟,倒也不敢埋怨。

这些凶神一样的军汉,还是少惹为妙。

天将擦黑,孟清和被带到了西城千户所二堂东侧一间厢房。

室内燃着火盆,驱散了傍晚的寒意。

黑色的案牍之后,沈瑄正执笔写着什么,侧脸映在烛火中,愈发显得眉如远山,肤似润玉。

“见过副千户。”

孟清和单膝跪在地上,凉意从膝盖一点点蔓延,伤口愈发的疼。

“起来。”沈瑄抬起头,见到孟清和苍白的脸色,蹙了一下眉,“周荣,去请赵大夫。”

“是。”

不到盏茶的时间,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念过五旬的老者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见过副千户。”

老者颌下飘着一缕花白的长髯,相貌儒雅,蓝色的圆领布衫浆洗得十分干净。

“劳烦赵大夫。”

“不敢。”

老者走到孟清和近前,先是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话,拿眼去瞅沈副千户。

“周荣。”沈瑄重新拿起笔,沾满了墨汁,“扶他坐下。”

“是。”

孟清和被扶坐到了侧对桌案的一张椅子上,下意识的要站起身,被赵大夫一把按住没受伤的肩头,“老实坐着。”

话落,直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两指按在孟清和的腕上,抚须沉吟。

周荣退了出去,沈瑄重新埋首案头。

室内只有火盆中偶尔发出的劈啪声,笔端在纸上的摩擦声,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孟清和转过头,看着墙上映出的的影子,心头微动。

卫指挥使司内,朱高煦用过饭,王听事送上茶水,被沈瑄警告过的书吏,就跪在堂下。

“郡王,您看?”

朱高煦掀起杯盖,轻轻吹了吹,“没事。沈瑄不会捅到父王跟前,你下去吧,小心做事。”

“是。”

书吏退了出去,朱高煦放下茶盏,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王听事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出声。

第二十八章:试百户

收买的棋子轻易被识破,高阳郡王堵了一口火气,嘴上说不会出事,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旦消息泄露,被世子抓住把柄,定会狠狠告他一状。

预想了几种事发的后果,相当了解燕王脾气的高阳郡王很是担忧。

原因很简单,燕王抓住任何机会在建文帝身边安插钉子,大肆收买宦官搞地下工作,却绝不允许其他人学着干。谁干谁倒霉,不死也要脱层皮,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色更加阴沉,“王听事。”

“在,郡王。”

“这个人,在孤离开之前处理了。”

“遵令。”

“做得干净点。”

“是。”王听事躬身答应着,面上不见任何异色,显然是做惯了这类事的。片刻之后,又小心的问道:“那个总旗?”

“先留着吧。”朱高煦端起了茶盏,茶水有了凉了,“孤还有用。”

“是。”

几句话间,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孟清和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脑袋搬家,他正看着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的赵大夫,心怀忐忑。

换药?当着沈副千户的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在上司面前光膀子着实不雅,何况他这一身皮包骨也实在拿不出手。

“赵大夫,不如把药给我,我回家再换。”

“孟总旗,”赵大夫笑得十分和善,话里的意思却同和善沾不上边,“不听话的马驹子,老夫都是绑起来再医治,总旗最好还是别让老夫动手。”

孟总旗刹那间默了。

这是大夫还是土匪?难不成是个兽医?

目光转向沈瑄,副千户正埋首案牍,专心公事中。再看正撸胳膊挽袖子的赵大夫,孟总旗心中更加没底。现在反抗,还来得及吗?

事实上,孟清和有些想多了。

赵大夫的医术高超,在整个卫所都是有名的。赵家上数四代曾是前宋御医。南宋国灭后,举家归隐山林,做了隐士。

国朝初立,洪武帝听说了赵家的事迹,立刻下令征辟,一家子都被“请”到南京。按照洪武帝的逻辑,做隐士有什么搞头?简直是浪费生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一心一意贡献社会才能体现人生的最高价值。

于是乎,凭借祖传医术,赵大夫成了赵御医,打着儒医的名号,颇受马皇后和太子的赏识。

可惜好景不长,马皇后和太子先后去世,洪武帝看满朝大臣都不顺眼,举起了屠刀就没想再放下。

洪武二十六年,赵大夫被卷入了蓝玉谋反案,命虽然保住了,活罪却难逃,直接被发配边塞充军。

说是蓝玉同党,赵大夫实在有点冤。只因凉国公某日微感风寒,好心给开了一副感冒药,得了几句感谢。结果被有心人士挖出,成为赵家积极参与谋反的有力罪证。

治病救人和谋反有直接关联吗?

洪武帝说有,没有也有。

赵大夫还能怎么办?只能眼含泪水,拜谢皇恩,北出塞外。

可见,在洪武朝做官很危险,做大夫也是一样。

幸亏赵大夫一身的本领过硬,头脑也相当灵活,很快总结出边塞的战马比人精贵,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钻研,活学活用,成功救治两匹战马,充分体现出其自身价值。

指挥佥事网开一面,赵大夫不用拿刀子上战场和鞑子拼命,只需做回本职工作,恪尽职守,每月还能领到一石米粮。事实证明,有实力的高技术人才,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孟清和的伤对赵大夫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处理裂开的伤口有些麻烦。外用的草药都是现成的,汤药麻烦些,好在备下了丸药。

这是沈副千户的面子,赵大夫没说,孟清和也知道。

“伤药两日后再换,丸药用温水服用。”赵大夫收好药箱,擦擦手,“总旗底子薄了些,还需注意休养。”

孟清和整理好衣服,伤口重新换药包扎过。火辣辣的疼痛感被草药的清凉驱散,精神也好了许多。

“谢过大夫。”

“老夫也是职责所在。”

仔细叮嘱孟清和几句,赵大夫转身向沈瑄行礼,背起药箱告辞离开。虽是行医,到底是“犯官”,该有的礼数,赵大夫从不疏忽。

房门关上,室内只余孟清和同沈瑄两人,铜盆中的火苗不时跳动,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

沈副千户不说话,孟总旗不能不出声,领导给了好处,做下属的必须有所表示。

“标下谢副千户。”

“不必。”

沈瑄放下笔,拿起案上的宣纸,轻轻吹了吹。墨迹透过纸背,隐约能辨别出上面写了些什么。孟清和忙低下头,垂下双眼,他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静默片刻,沈瑄突然站起身,绕过案牍,拿起铜盆旁的火钳,拨了拨里面的木炭。

火苗一下蹿升了起来,室内明亮许多。

“天气愈发的凉了。”

“是。”

“孟总旗的授田收成如何?”

“……”幻听了吧?

“为何不答?”

沈瑄转过头,孟清和总算确定自己没幻听。

“回副千户,收成尚可。”

“恩。”

沈瑄放下火钳,视线在孟清和身上停顿几秒,神情意外的温和。

孟清和瞬间心跳飙升两百,吓的。

沈副千户如此平易近人,比他挥刀砍人还惊悚。

“孟总旗。”

“标下在!”

“自今日起升汝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一句话恍如天籁,孟清和险些没哭出来。原来空头支票也有兑现的时候,果然不该将社会想得太过黑暗。

“汝旗下兵卒戍守墩台有功,不日将论功行赏,另有米粮布匹发下。”

“谢副千户提携,标下铭感五内!标下代兄弟们谢过副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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