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希是这个小镇出来的。
他的父亲是这个小镇上的一个乡绅，念过几年书，但是考了几次学，没能考上也就算了。他的父亲母亲很相爱，亲戚之间也十分和乐，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和睦家族。
父亲不是个拘泥读书人身份的人，他后来从商，很快积累了很多的财富。可惜有一次父亲出门，被路上的劫匪劫去了财物，挣着命回来，生了场大病去了。两年后，母亲也去了。
亲戚怜他可怜，把他接回家养着，并不苛待他，可是奇怪的是，他去哪家，哪家就会倒霉。尽管这样，亲戚们也没有抛弃他，而是轮流抚养他。
路明希很感激他们，因为镇上到处传他是扫把星，天煞孤星的命，家人依旧没有抛弃他。
可是有一天，附近的土匪来扫荡，他的亲人们没有一家能够幸免于难。可能是他们家族的名头太盛了，那波土匪竟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幸免的只有几位堂弟堂妹，还有他。他们被藏在老宅的枯井里面，一直没人发现，也没人来找他们。堂弟堂妹们很快生了病，那时候天又下起了暴雨。
路明希以为，他也会一起死在那枯井里，可是看见抱着一起哭的堂妹，还有牙咬的死死的，恨恨的看着他，却也没说出什么怨言的堂弟，他觉得死他一个就够了。
井里渐渐的被雨水灌满了，他挣扎着跟堂弟一起，将身体轻盈的堂妹们托出去，最后紧紧的抓着井壁，让堂弟踩着他的肩膀，爬了上去。
堂弟上去后，伸手要拉他出去，他却松开了手。他的指已经抓裂了，可是看见安全了的弟弟妹妹们，他竟然不觉得疼。
他沉下了水。
他以为自己会死的。可是并没有。
他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井底的泥堆上面，口鼻正好高出水面，没有淹死。暴雨卷进来很多木头，石块，像是阶梯一样，让他轻而易举的爬出了井口。
他的命，这点呢很硬。
不过他也没有回去找弟弟妹妹，而是远远的离开了家。家在北方，他就流浪去了南方，直到被绑成祭品，献给了苏青。
一开始他既不甘，又有几分高兴。
他不甘为人所控，却高兴终于有人不会被自己“克"，而又接纳他。可是他想错了。
苏青并不是想要他，而且他还告诉了他，他之所以悲惨的原因。
因为他是至阳之身，家人的福泽不够，不能承情。
为了这个可笑的原因，他家破人亡。
这也是天命安排的。
离开苏青他们后，路明希一直在找寻他的命。
后来他遇见了韩立。韩立不比他，韩立知道自己的命运，还告诉了他的。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路明希不想顺应天命。他不是被把握在手里的小丑，不需要顺着天命，去过大富大贵的日子。
基于这个想法，韩立跟他去了一路。
韩立据说是九世好人，在成就一世就能成佛。可是他怨恨自己整整十世都是孤家寡人，前半生凄苦，才能换得后半生的大彻大悟，大慈大悲。韩立最怨恨的是，一世不够，要十世。因为他的原因，这十世不知影响了多少人。
有些人是他爱的，有些人是爱他的，他们不是走上歧途，就是命突惨淡。
韩立不想当那第十世的好人，所有他跟着韩立造反。
他不干好事，对路上受苦受难的人视而不见，他挑起战争，为自身背上罪孽。
路明希一样，他不想造反，更不想当什么皇帝，他偏偏去做了道士，去做一个不入流的，煽风点火的妖道，看天命再怎么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
不仅如此，他还要大既不亡国，彻彻底底的改变命运。
这就是他们跟韩素业认识了的原因。不管各自为了什么，都有一个目标，保大既不亡。
“时间到了。”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韩素业看着当空的血月，笑道。
路明希放出了小鬼，小鬼委委屈屈的，但是还是听话的专心汲取着月亮精华，投射到井中。
井中翻涌的气息更加的激烈了。
苏青青白了脸。井中的气息，连他都不能控制分毫。
清涧绷紧了身体，准备硬上。
“你放开她！放开！”苏青觉得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啵”的一声绷紧了，那种对小蘑菇的担忧爱护放大了十倍，感觉无比的鲜明，也让他无比的惶恐起来。
“我换她！我才是太岁，我才是掌握了道法的太岁，我换她！”苏青急声喊着。
“你？”韩素业的手停了下来，“你不逃。”
“我向天道发誓，我绝不反抗你们！”苏青坚定的说着。
妖仙的誓言，不能违背。
苏青忙走了过去，一把把小蘑菇抢了回来。
韩素业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松了手。
小蘑菇到了苏青怀里，苏青给她输入了一些灵气，小蘑菇才慢悠悠的变成了小姑娘的样子。
“爹爹。”小蘑菇怯怯的喊了一声，连哭都不敢，双手抱住了苏青的脖子。
“到时候了。”韩素业说道。
苏青看了他一眼，艰难的把小蘑菇从自己身上拔了下来，往清涧哪里一推。
蛇精的表情变得很危险，他只是一挥手，就把韩素业、韩立、路明希打到了墙边，可是伸手拉苏青，却拉不动。
“没用的。”苏青看着发疯的蛇精，“带上小蘑菇走。没事的。只是在龙脉耗上一百年，它现在这么虚弱，磨不死我的。我发了誓了。”
“不我管什么狗屁誓言！"蛇精狂躁的说道，“你问过我了吗？你问过我了吗！”
“清涧。”苏青看着蛇精，那张已经无比熟悉的脸，突然有种让他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感觉。他很了解蛇精，如果他有办法，就不会拖这么久。
苏青的眼睛湿润了，他发现，他一直不肯放蛇精离开，一直在努力的喜欢上蛇精，真的起作用了。
胸口这满溢的，不舍，不甘，不愿，对分开的恐惧，已经浓稠的让他窒息了。
这是爱吗？
不知道。
苏青只知道，他从天界回来以后，就一直隔着层玻璃看一切，现在这一切被打破了。那种低俗的，不上台面的，浮夸的感情，积累多了，也变成了真真的爱意。
“蛇精，你一定要等我出来。我出来之前，你绝不准成仙！”苏青对着清涧笑了笑，眼里的神情无比的真挚。
清涧看见这样的苏青，全身一震：“不！不需要这样的，不需要这样的……”
蛇精和苏青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即使清涧动用了全部的武力，将周围的建筑都震成了齑粉，还是无济于事。
苏青慢慢的走向了井口。
的确，清涧说的对，他不需要这样的。
可是突然出现的，对蛇精的爱，对小蘑菇的爱，太激烈，让苏青的脑子不好使，发誓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就在清涧抓狂，苏青快要接触到井口的时候，路明希突然上前，一把拉开了苏青，又从地上捞起小蘑菇，往井口扔去。
“不！”苏青眼睛睁大到了极限，想也没想扑了上去，却只抓住了小蘑菇的衣角。
“爹爹！爹爹！”小蘑菇哭叫着。
“你干什么！”清涧一拳打开了路明希，抓住苏青，却惊恐的发现，他竟然也不能阻止苏青和小蘑菇被吸进井里。
“爹爹！爹爹！疼！疼！”小蘑菇已经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她哭叫着向苏青求助。
苏青看着小蘑菇这样子，狠心踢开了蛇精，身子往前一跃，硬是抓住了小蘑菇的手。那股拉扯的力量很大，小蘑菇又惊又怕的尖声哭叫着。
“啊啊啊啊啊！”
……
“阿弥陀佛。”
一个穿着破烂僧衣的身影，走了过来。他的面容看起来就像是个好人，可是表情却扭曲着，头顶自己烧出来的不整齐的九个戒点香疤，也衬得他的脸无比的狰狞。
他狠狠的盯着苏青，目光里有恨意。
苏青知道韩立在看自己，可是他无暇顾及。
清涧也看见了，他登时化为原身，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天上的月亮，他准备毁了这道地脉，哪怕背上无法偿还的因果。
韩立突然动了。他越过苏青，走到了井口边上，跳了下去。
那股巨大的拖拽小蘑菇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小蘑菇被苏青完整的抱了上来。看见这一幕，清涧也匆匆化为人身，扶起了苏青和小蘑菇，把他们都抱进怀里。
过了一会儿，平静的井口，突然冒出了一阵金光，天空的血月也变回了皎洁的银白，天空中仿佛响起了梵音圣曲。
“他成佛了。”清涧语气复杂的说道。
“他……”苏青喘着气，紧紧的抱着小蘑菇，混乱的脑子不能想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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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了。”韩素业看着已经没有声息的井口，喃喃自语，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路明希呆立在一边，表情莫测。
终于喘匀了气的苏青，把小蘑菇放回了蛇精的怀里，大步走上前去，直接略过了路明希，走到了韩素业的身边。
韩素业摊开双手，脸上竟还有着淡淡的，解脱了一样的笑意。
“动手吧。”
“你以为我要杀你？”苏青冷笑道。
韩素业依旧淡淡的笑着。
苏青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你，我好像悟到，当太岁老爷的一点点真谛了。你得罪我了。”
“是。”韩素业说。
“我不想你死。知道吗？玉溪在地府当鬼仙了。”苏青冷笑着说道，“我不准你看见他。”
说着，苏青身上涌出了浓郁的阴气，直接精确的裹住了韩素业。阴气裹身，是刺骨的痛苦，韩素业竟然没有吭声。
等阴气消失的时候，韩素业踉跄倒在地上。
苏青高高在上的看着他，说道：“你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死了也进不了地府。我不会永远困着你，等你还清了，我觉得够了的时候，我就放你去死。”
阴气入体，活人每分每秒都是极致的痛苦，韩素业即使有办法抵抗，那也只是一时。
苏青就是要他记住这自做聪明，自以为窥视天机的下场。苏青恨他伤害小蘑菇，却不恨他的行为。善恶只在人心，韩素业觉得那是他的坚持，没错，错在他没有本事，惹错了人。
“至于你。”苏青将视线转向了路明希，他身上的龙气没有消失，只是变化了一些，连他都看不懂了，“你欠我的，总有一天要还给我。”
清涧眯着眼睛，冰冷的看着路明希。
他救了苏青。但是伤害了小蘑菇。
清涧想，如果最后韩立没有现身，他恐怕就会毁了龙脉，只是小蘑菇也未必能幸免。终究还是苏青在他的心里更重要。
因此，他对路明希并不是单纯的怨恨。
“韩立成佛了。他已经想明白了，你为什么想不明白。”清涧经过路明希的身边的时候，说道。
“我想不明白。”路明希苦笑着，小声的说，眼神却射向苏青，带着他自己都没看见的热烈。
“走吧。你该做的都做了。”清涧对苏青说道。
“嗯。”苏青看着抱着小蘑菇，等着他的蛇精，突然一种幸福感涌上心情，韩素业和路明希都不那么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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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事情算是做完了，蛇精我们会家吧！”路上，苏青看见清涧耐心而僵硬的抱着睡着的小蘑菇，十分开心的说道。
“你要成仙了吗。”清涧平静的问道。
“不，还远着呐！”苏青轻快的说道，“成仙哪有那么容易，我只是人间的一只小肉芝精而已。”
苏青说着，看向蛇精，突然扑到他的身上，说道：“有一句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什么。”
“你是我的！不准你成仙去！”苏青扒住清涧的手臂，小心的不影响到小蘑菇。
“不成仙。”清涧平静而认真，他看着苏青的眼睛，说道，“我断不了凡心了。”
……蛇精温情的表现，看红了苏青的脸。
半晌，苏青“嗷”的一声，也不顾及小蘑菇了，直接扑到蛇精，说了上辈子经常听说的话：“男神，我要跟你生猴子，生好多好多猴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