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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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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炽垂首而立,表情严肃而恭谨。

作为王府世子,朱高炽对燕王十分敬畏,对燕王妃更多的却是濡幕。

自幼,父王就不太喜欢他,谁让他先天条件比不上两个弟弟?

小胖墩时期的朱高炽也曾为此伤心过,随着年龄渐长,多少也能明白燕王的想法。将心比心,换成他自己,有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儿子,也未必会喜欢到哪里去。

理解归理解,心中却总有一处无法释怀。

平日里,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被压抑,在燕王面前,朱高炽愈发的恭敬守礼,私下里却始终憋着一口气。

不良于行,就花更多的时间在读书上,无法骑马上阵,苦练箭术也要证明他有学武的能力。

不得父亲的喜爱,朱高炽没有气馁,这种不服输的性格恰恰像极了朱棣。

没有这种精神,洪武帝不会从和尚庙出来走上造反的道路,最终登上皇帝宝座。燕王也不会在削藩的浪潮中起兵靖难,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侄子的皇位抢过来。

燕王妃比燕王更早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她的谆谆教诲和提点,任凭性子再好,屡屡被亲生父亲不待见,又被两个弟弟连番挤兑打击,朱高炽不走上反社会的道路也会性格扭曲。永乐后的仁宣盛世怕也不会开启。

此次,燕王将北平城的防卫交给朱高炽,已从侧面表示出他对朱高炽的改观。

兴奋之余,朱高炽也在苦苦思索,如果自己能早点瘦下来,改变一下形象,是不是就不用被白眼那么多年了?

摇摇头,过去事的想再多也没用,不如今后更加努力。

现如今,北平的危机解除了一大半,城外的朝廷大军已开始撤退,想必是父王已经回师救援。

守住了北平,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也能进一步获得父亲的喜爱。

想到这里,朱高炽握紧了拳头,高粱饼子还得继续吃下去,等到孟佥事随军归来,要想个法子把人再要到自己这边来。

此人不仅有才,且行事不拘一格,便是道衍和尚都对他赞誉有加,据说还想收他为徒,这样的人才不笼络,还有什么人值得笼络?

身为王府世子,若是父王靖难成功,他是否也能更上一步?

再仁厚,朱高炽也是皇室子孙,也有对大位的渴望。

燕王妃发现儿子有点走神,以为是因守城太过疲惫,立刻停止口头教育,吩咐朱高炽回去好好休息,另叫宫人去告诉世子妃一声,世子近日的饮食一定要多注意,精细着些。

“母妃无需太过费心,儿已习惯进粟米粥和蜀黍饼。且王府开仓放粮,儿更应做出表率。”

燕王妃看着朱高炽,目光中满是欣慰,“我儿果然长进了。”

“儿只是尽了本分,当不得母妃夸赞。”

有感于朱高炽的“爱民之心”,燕王妃很快下令,今后王府众人皆以蜀黍粟米为主食,肉禽不禁,但严禁浪费。

燕王妃早就看不惯王府内某些人的铺张浪费,明明吃不了多少,非要摆出个排场。平日里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容不得任何人再这么做。每日的饭食更有定量,敢糟蹋东西?别怪她不讲情面。

在闺中时,燕王妃时常听魏国公讲述早年的艰难生活,吃糠咽菜算是好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续几天都吃不上一口干粮。

朱高炽的行为引起了燕王妃的回忆,也让燕王妃下了决心,自此,王府自上而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忆苦思甜运动。

习惯了精细米面的女眷根本吃不下粗面饼子,可也不敢当面同燕王妃抗议。王爷的三子五女,只有两个女儿非燕王妃所出,还属于“母不详”的那种,在燕王府,除了朱棣本人,燕王妃是绝对的二把手。

谁敢不服?肯定收拾起来没商量。

拿起摆在面前的高粱饼子,试着咬一口,立刻抻着脖子要水,当真是咽不下去。

燕王妃的处理方式也很简单,一顿不吃,饿着。

两顿不吃,继续饿着。

三顿不吃,接着饿。

一连饿了几顿,任谁都受不了。

等到粟米粥送上来,连最小的郡主都是红着眼睛扑上去,三两口吃完,半饱都不到。

从没想过,原来粟米熬出的粥会这么香!

见识过燕王妃的手腕,再没人敢玩绝食沉默那一套,燕王不在府内,饿死也只能自认倒霉。

燕王妃满意了,把高粱饼子泡进粥里,连吃了两大碗。

朱高炽的饭量遗传自谁?还真是不好说。

起先,朱高炽还不明为何只发高粱饼子,如今再看,不得不佩服亲娘的智慧。

按照那个孟佥事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先给出一个绝对承受不了的价钱,然后逐渐抛出诱饵,让对方心甘情愿的踩进绳套,末了还要感恩戴德。

如今的王府不就是这样吗?

没人再埋怨王妃下令大家一起啃高粱饼子,反而对每日的粟米粥赞不绝口。

未来的仁宗皇帝深刻领会了坑人的最高境界,随燕王大军向北平进发的孟十二郎,尚且不知自己无意间又给朱高炽上了一课。

虽然主讲人是燕王妃,但让朱高炽领会坑人精髓的还是孟清和这个助教。

燕王府的忆苦思甜活动很快传遍了整个北平城,守城的将士看着手里的两合面馒头和白面饼子,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王妃和世子吃高粱饼子和粟米,却给他们吃白面,士为知己者死,必须以身相报!

城中的居民也是大为感动,所谓上行下效,寻常民户不论,很多家底丰厚的人家也开始日日食用高粱粟米,还掺杂着荞麦等物。

城外的村屯听到消息较晚,里中老人凑到一起商量,纷纷将家中的白面和精贵的稻米放上牛车,运到城中交给王府,名曰“劳军”。

孟家屯如今已是里中之首,别说孟清和,便是孟虎和孟清江摆出来,孟氏族人说话的声音都比别人响亮。

孟重九和里中老人们坐在一起,吧嗒了两口烟袋,面上不显,心中也是得意。

看吧,咱孟家出了好儿郎,在谁面前都能抬头挺胸。

不是没有说酸话的,毕竟造反这事谁能拿得准?

可也只能私下里说说,自己可是在燕王的地盘上,朝廷几十万大军都打不下北平城,说不得燕王就是那些相士口中的真龙。

里长见着孟重九也是一副笑模样,听孟重九建议各家出些粮食劳军,还要大张旗鼓的送进城,有些犹豫。

但九名甲首和老人接连对此表示同意,里长想反对也没有立场。

各村屯都有精壮都被抽调到城中,粮食送去,多少也是为宗族子弟考虑。不求像孟十二郎一样加官晋身,至少也能同人结些善缘。

“劳军”的说法是孟王氏告诉孟重九的,而孟王氏则是从孟清和的家书中看到的。

随燕王前往大宁之前,孟清和一连送出了三封家书。除了修造围墙角楼,书写木牌,但凡是能想到的,他都写了下来,不说一定用得上,至少不要事到临头没有应对的办法。

同众人商定每个村屯出粮多少之后,孟重九就不再轻易开口。其他人看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不免感慨,出了一个十二郎,孟氏一族都要发达了。

十一月庚午,燕王率领的大军抵达孤山,被奔腾的滦河挡住了去路。

燕军身后,都督陈晖率领的骑兵仍在冰天雪地里漫无目的的找人。

对不习惯北方气候的南军来说,恶劣的雪天当真是一种折磨。很多人冻得手脚发紫,身上的棉衣也不够厚实。但军令如山,主帅亲自下令阻截,做下属的就不能违抗。

没有确切的情报,只能撞大运,找吧!

一次偶然,陈晖派出的几股小队骑兵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大量的马蹄印,虽然被大雪掩盖不少,仍能辨别出是沿孤山方向而去。

“必定是燕逆!”

陈晖当即下令召回其他寻人的队伍,全军整队,以小队前锋跟踪燕军,自己亲率大部在后方压阵。

前锋出发时,陈都督再三叮嘱,一定要同燕王的军队保持安全距离,轻易不要被对方发现。若是被发现踪迹也不要想着效忠朝廷,为皇帝光荣,应保存有生力量,避其锋锐,回来报信要紧。

下属们十分不解,被发现就跑?那还打什么仗。

陈都督拂过颌下长髯,“待吾寻得燕逆大营所在,一举歼之!”

“都督高见!”

在部将们的心目中,陈都督的形象瞬间拔高了一截。

原来都督不只善战,还很善谋!

绝对的文武双全!

被部下敬佩的眼神包围,陈都督默默转过头,无语的望向天空。

本以为带队沿着滦河溜达一圈,等燕王回到北平的消息传来,就算完成任务,主帅也说不出什么。现在,这条路明显被堵死了。

自己到底是撞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这么无头苍蝇似的找人,还能发现燕王的大军!

河岸边的燕军比陈晖设想中的更加不好对付,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某支队伍跟上了。

燕王不动声色,派人秘密盯着,当前要事还是渡河。

孟清和走到河边,看着河水中的浮冰,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心头一动,走到沈瑄身后,拉了一下沈瑄的大氅,低声道:“指挥,卑职有话要说。”

沈瑄侧身,靠近了些,“说。”

“禀指挥,连日大雪,河内已经结冰。若今夜大雪不停,河冰应结得更厚。此处靠近孤山,可砍木结成木筏,或制作爬犁……”

爬犁是北方人常用的一种运输工具,制作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有冰有雪就能行走,人和动物都能牵引。

沈瑄听得认真,孟清和继续说道:“河中有冰,若担心不能撑过大军全部过河,可使人先过对岸结好绳索,便是不慎跌进水中,抓紧绳索和木头,也能施救。”

万一出了意外,最可能损失的只有粮秣火炮,只要人还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指挥,你看此计可行?”

“可行。”沈瑄点头,黑色眼眸微凝,突然问道,“为何不直接禀报王爷?”

孟清和被问住了,眼睛眨了眨,睫毛上凝结了点点冰霜。他想出主意,下意识的就找上了沈瑄,其他的想都没想。

“没想到?”

“恩。”

孟十二郎回答得老实。

沈瑄柔和了表情,有些凉的大手擦过孟清和的脸侧,将他身上的斗篷紧了紧,“你的家人可在北平?”

“啊?”孟清和不解,不是献计过河吗?怎么说到他的家人了?

“不在?”

“回指挥,卑职家在北平郊外。”

“哦。”沈瑄收回手,“回北平后,吾欲上门拜访。”

话落,沈瑄转身朝不远处的燕王走去。

孟清和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脑袋转不过来弯。

沈指挥要去他家?

爱护下属还是另有他意?

“孟佥事,”郑亨走过来,开口问道,“沈指挥可是想出了办法?”

孟清和收拢心思,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回郑副将,应该是。”

他在燕军中已经够醒目了,身为一个佥事,却奉命出入王帐,多少人看他眼红。就算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摸不清郑亨的意思,也用不着刻意解释分辨,低调点好。

郑亨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话题一转,“连日行军不得歇息,孟佥事可要注意身体。”

“多谢。”

不管是单纯的善意还是其他,孟清和都抱以微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笑一笑总没错。

郑亨看着微笑中的孟清和,莫名的想起了戍卫边塞时经常见到的草原狐狸。个头不大,吃得好了,皮毛会变得油光水滑,样子分外的漂亮,见着心喜,却着实的不好抓。

摇摇头,怎么会想到这个。

两人说话时,沈瑄已将孟清和的计策报知燕王。燕王当即做出决定,今晚便在附近扎营,派人砍伐树木,结成绳索,明日大军渡河。

沈瑄应诺,燕王跃下马背,在大雪中走到河边,高声说道:“孤受命于天,奉天靖难,天若助予,则河冰合!”

风将他的声音传出很远,沈瑄首先出声道:“王爷奉天靖难,上天必助!”

雪越下越大,不只是跟随燕王多年的将士,归附不久的蒙古壮汉们也随众人一同高呼,“奉天靖难,上天必助!”

宁王看着眼前的情景,神情微变。朱老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狡猾,装神弄鬼的功力,除了他们的老爹,一般人还真比不上。自己的跟头栽得不冤。

燕王在滦河边大搞封建迷信,闹出的动静太大,跟在他身后的陈晖想装不知道也不行。

大概是陈都督有勇有谋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派出的前锋回报发现燕王的军队,保证是绝对主力,面对部将们殷切的目光,陈晖再不情愿也得下达进攻的命令。

燕王已经到了滦河,自己奉命率骑兵拦截,一动不动任由对方过河,李景隆绝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宽余律己,严以待人,绝对是二代曹国公的真实写照。

“令,趁燕逆立足未稳,破其锋锐,全军进攻!“

陈都督硬着头皮下达了进攻命令,心中也抱有一丝侥幸,或许燕军还没发现他跟在后边,捞点便宜就跑,对上边也能有所交代。

事实注定让陈都督失望。

见到从身后杀出的南军,未等燕王如何,刚刚还举臂高呼的蒙古壮汉们个个双眼发亮。在他们眼中,这些不是敌人,都是直扑向自己怀中的战功和牛羊。

朱棣也不含糊,表演过了,也该做正事了。

郑亨奉命护卫中军,沈瑄带领燕王后卫前去阻击,一同冲锋的还有兴奋不已的朵颜三卫。

陈晖和沈瑄麾下冲锋时都是喊打喊杀,这些蒙古壮汉们却是挥舞着马刀,满嘴的牛羊,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为了草场。

幸亏南军大部分听不懂蒙古话,燕军能听懂的也装作听不懂,否则乐子可就大了。

士可杀不可辱,一边砍人一边喊着牛羊,让被砍的人怎么想?

陈晖率领的南军人数本就比不上燕军,对上沈瑄和一心想通过砍人发家致富的蒙古骑兵,战斗力又差了一截,一万骑兵很快被杀得大败,四散奔逃。

穷寇莫追四个字成为了浮云,不管南军怎么跑,身后总有燕山后卫和蒙古骑兵追上来。

要么被砍掉脑袋,要么老实投降。

宁死不投降也不愿死在敌人手里的,奋不顾身的跳进了滦河,想仗着水性不错游到对岸,却没料到,寒冬腊月的北方大河,绝不是能轻易跳的。

冬泳这一运动,着实不适合没有经验的初学者。

跳进水里的人,能游到对岸的寥寥无几,很多都被冻僵手脚,沉入了河底。

陈都督的运气很好,同死神擦肩而过,成功逃到对岸,带着仅剩的几十个人,头也不回的直奔南军大营。

燕王没有下令追击,南军已向他展示过贸然渡河不可行,好不容易凑足这些人,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当夜,沈瑄和郑亨带兵进入了孤山,孟清和一人睡在沈瑄帐中,少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帐篷里竟是格外的冷。

卯时正,大军拔营。

走出帐篷,冷风扑面而来,孟清和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用力的跺了跺脚,让身体暖和起来。

“快看,河面!”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一夜大雪,河岸两侧的冰面已经合拢,木筏和爬犁也已经堆到了岸边。

孟清和深吸了一口气,想起燕王昨日的举动,再看燕军的表现,过了今日,燕王的形象必将进一步神化。

绝对的真龙天子,五个爪!

由此可见,想要造反成功,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必须要有足够强悍的演技。

朱棣是绝对的实力派,各种场景角色信手拈来。比起他,建文帝就只能算个偶像派。

虽然偶像派的建文帝在读书人眼中很吃香,但论起皇帝的职业生涯,能笑到最后的注定是永乐帝这个实力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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