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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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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一出,天下哗然。

方孝孺是谁?

当世大儒,读书人的楷模,文官的偶像,言官的榜样。

如此正人君子竟然会同臭名昭着的锦衣卫牵扯到一起?

大部分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尤其是读书人,更斥责其为无稽之谈。

恰在此时,奉命入燕的锦衣卫千户张安突然现身说法,将方孝孺如何提出反间计,如何同他联络,又如何令他陷害对朝廷无比忠诚的燕王,挑拨燕王父子关系,原原本本,一丝不落的说了出来。并由“正义之士”集资印刷成文,供天下人阅览。为了增加内容的趣味性,撰稿者采用了演义的写法,分为章回小说体,可读性更高。

大概是觉得还不够震撼,燕王亲自写了一份奏疏,派人送入京城。

入京的武官很清楚,此行十分凶险。风险却伴随着机遇,如能保住性命,他日燕王殿下荣登大宝,自己的功劳绝对是铁板钉钉。

于是,在大摇大摆进入南京,将奏疏递上之后,武官春风满面的被大汉将军拿下,扔到锦衣狱中和武胜作伴去了。

两人见面之后,隔着栏杆抱拳,互相问候。

兄弟可好?如今做了邻居,为了美好的未来,光明的前途,理应互勉。

接到燕王奏疏,通政使司上下冒出一身的冷汗。

真要面呈陛下预览?

会不会把皇帝气出个好歹?

众人互相看看,最终由左右通政和誊黄右通政举手表决,送!

通政使为何没参与表决?

说起来惭愧,因与户部右侍郎政见不和,一言不愉大打出手。搏击之技略逊一筹,被敲破了脑袋,伤到了面子,告假养伤中。

如通政使司上下所料,燕王这封奏疏的确捅了马蜂窝。

民间的流言,建文帝一直被蒙在鼓里。宫中的宦官女官有意隐瞒,朝臣们是不愿自找没趣,大多趁着这段时间盘查府内,发现了蛛丝马迹,不免对皇帝寒心。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方孝孺除了做学问就是为平定燕王叛乱出谋划策,也无暇留意城内的老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说些什么。虽也感到同僚的眼神透着古怪,但方大学士对自己的名声和人品一向很有信心,自然不会多想。

燕王这封奏疏,相当于揭开了众人联手遮掩的盖子,将“真相”摊开在阳光之下,一巴掌甩在了朱允炆脸上,另一巴掌赏给了方孝孺。

派锦衣卫入燕,建文帝已经做好了被御史喷口水的准备。没等到言官,燕王先给他泼了一盆污水。

方孝孺的震惊比建文帝更真实。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燕王指着鼻子痛骂“沽名钓誉”,“与鹰犬为伍”,“挑拨天家亲亲之情”,“蔑视人伦”,“祸乱朝纲”。

遭到如此污蔑,建文帝还能坚持,方孝孺却支持不住,一口血喷出,当场晕了过去。

这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做人的根本。

如果燕王这封奏疏上的罪名落实,方孝孺往昔为人称道的一切都将被打上问号。

儒学大家,真君子?

伪君子,真小人?

有人暗中为方孝孺惋惜,这分明是燕王的毒计!可谁让方孝孺自己送出了把柄?计策不错,但用人不当。哪怕从大汉将军和旗手卫中挑人也比锦衣卫强吧?

同锦衣卫搅合到一起,武将尚且罢了,一个文官,还是被读书人视为偶像的翰林院大学士,绝对是自毁长城。

称快的同样不少。

自古文人相轻,方孝孺是大儒,却不是唯一的大儒。他的名声太大,被他压下的人又怎么能甘心?

遇上心胸宽广,胸怀坦荡的倒还罢了,有几分文采却小肚鸡肠的,无不想趁机踩上几脚,将方孝孺拉下神坛。

流言从民间涌入朝中,争论从朝堂向天下蔓延。

围绕着方孝孺的这场争论,在读书人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响。

太学,府学,州学,县学,甚至是卫学,都分为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这纯属污蔑,方大学士是正人君子,即便同锦衣卫有牵连也定是被人陷害。另一派对此观点嗤之以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真是污蔑?为何不见方孝孺反驳?倒是张姓的锦衣卫千户手握证据,言之凿凿,还有方孝孺亲自草拟的诏书!

“如此伪君子,便是学富五车,我等也不愿与之为伍!”

两派学子争吵不休,声音渐渐压过了燕王造反的消息。

支持方孝孺一派的学子战斗力强悍,凡是不站在自己一方的,无论观点为何,全都大力攻讦者。

这些里有听信流言被方大学士的“无耻行径”伤害了心灵的,也有佩服方孝孺学问属于中间派的,还有看穿燕王伎俩却对方孝孺不通实务遗憾摇头的。

第三类人往往更注重实际,在争论中看到了朝廷的软弱可欺,也看出了燕王的强悍和霸气。

天子登基以来,除了削藩还有何建树?

倭寇登岸抢掠杀戮,安南趁机侵扰西南,各番邦不再来朝见,反倒是北边的残元摄于燕王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对方孝孺和建文帝失望的同时,不免对燕王升起了期待。

建文帝是正统不假,可如今的大明,需要一个更有力的君主,能震慑四夷,扬威海外的皇帝!

这样的言论开始在部分读书人中流传,虽没摆上台面,却也不容小视。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明朝的读书人有不可理喻的一面,也有让人震惊佩服的一面。

土木堡之变,明英宗被俘,瓦剌兵临城下,明朝的士大夫们宁可拥立新皇帝,背负不臣的骂名,也不向敌人低头。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汉家风骨的最后挽歌。

最终,在野蛮的侵略之下湮灭。

北平的燕王没有料到,只是针对皇帝和方孝孺的计策,竟然会取得这样的效果。

朱棣很是高兴,当着众将领的面又一次夸奖了沈瑄与孟清和。

“我儿甚好,甚好啊!”朱棣抚着短髭,“孟同知更是吾之仲卿!”

听到这句,孟清和没觉得高兴,反而是后背发冷,头皮发麻。

朱元璋夸蓝玉是他的李靖张良,蓝玉剥皮充草。

朱棣称赞张玉是他的的冠军侯,张玉死在乱军之中。

现如今,当面夸他是卫仲卿,这代表着什么?

“卑职谢王爷,实在不敢当。”

明知是乌鸦嘴,含着泪水也要表达感谢。好歹卫青算是善终,比英年早逝的冠军侯好上几个段位。

心思跑远,孟清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沈瑄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没有出声。

众人散去后,孟清和本想回房安慰一下自己,要么去找沈指挥找点安慰也成。不想中途被道衍叫了过去,进到厢房,坐下,对着大和尚愈发闪亮的光头沉默无语。

道衍面前摆着炭炉,炉上架着烤饼和馒头。

闻到烤饼的焦香和一丝肉香,孟清和没和道衍客气,大和尚为他准备的,不吃白不吃,浪费可耻。

道衍夹起一片馒头咬着,等孟清和吃完三张饼,也放下了筷子。

茶水送上,透过氤氲的热气,可以看到大和尚慈祥的面容。

燕王不懂道衍,孟清和以为自己懂,接触多了才发现,他同样不懂这个人。

以造反为平生最高追求的和尚,当真是个奇怪的人。

“劝王爷绕过济南的计策,是徒儿所出?”

预料到道衍会问这件事,孟清和放下茶杯,无视道衍话中的徒儿二字,说道:“回大师,是在下提议,做决定的是王爷。”

“污蔑方孝孺的计策也是出自你口?”

点点头,孟清和没想抵赖。虽然手段不太光明,把柄却是方孝孺自己送来的。况且,方孝孺的名声差了,燕王还会一意要他起草继位的诏书吗?如果方孝孺这样的都能逃过死劫,那自己欠了人情的铁铉,是不是也有办法?

假若方孝孺没有彻底激起朱棣的杀性,历史上的灭十族还会出现吗?

等到永乐帝坐上皇位,流的血是不是会少一些?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战场之下,殉国者固然可敬,被无辜牵累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同任何人说,连沈瑄也不行。

偶尔,孟清和也会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心底的良知却告诉他,即便被骂虚伪,被骂假慈悲,也应该这样做。

孟十二郎走神了,眼神放空。

道衍没出声,静静的捻着佛珠。

厢房里只有火星爆裂的劈啪声,良久,孟清和缓缓舒了一口气,再看道衍,大和尚闭目凝神中。

“孟同知,”道衍睁开双眼,没有再叫孟清和徒儿,笑容中带着认真,“心有善念,便可随心而动,何须迟疑?”

孟清和惊骇,大和尚莫非会读心术不成?

正惊骇着,道衍又道:“为师交与徒儿的典籍可有读通?不懂之处可向为师求教。切莫为面子耽误了学习。”

孟清和:“……”

“没有不懂之处?”道衍笑得十分得意,“不愧是贫僧的徒弟。”

孟清和:“……”

这和尚不是高深,只是人格分裂而已吧?

建文三年十二月底下,经过休整与部署,燕王在承运殿召集众将,宣布将发动最大规模的进攻。

“频年用兵,何时可已?当临一决,不复返顾矣。”

解释过来,造了三年反,必须见真章了。此次出兵,当是最后一次,不打到南京,老子绝不回头!

以朱能,沈瑄为首,众将齐声道:“遵令!”

站在沈瑄身后,听着殿中的回声,孟清和胸中一阵激荡。

靖难,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第九十五章:胜利的曙光二

建文四年元月,燕王师出北平,锋锐再指山东。

盛庸等朝廷将领压根没想到燕王会来得这么快。

仗打了三年,双方已经有了默契,正月不打仗,春季才进攻。

燕王却突然不和盛庸等人讲规矩了,正月里就开炮,对着朝廷军队喊打喊杀,明摆着不打算过年,旁人也照样别想!

“燕逆此来,所图定然非小。”

济南城中,盛庸刚接到朝廷将派兵增援的消息,随军还有大量粮饷。

有人有粮,多好的事?

结果燕王突然出兵,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笑到一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盛庸一咬牙,不过年?好,那就不过了!他倒要看看,燕王是不是真能打下济南!

将领们接到命令,立刻加快了构筑城防的速度。士兵排成几队,不分日夜到城外樵采,运回大量的原木巨石,并在乡间征集军粮,以备燕军断绝粮道,围城困守。

济南做好了准备,等着燕军的到来。燕王的举动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军放弃了以往的进军路线,兵过藁城,乘河水结冰,夜渡滹沱河,转道威县进入山东。

南军将领都有些迷糊,摸不透燕王此举是何用意。莫非要再来一次东昌大战?

不想燕王压根没在东昌停留,取道馆陶一路南下,连夺冠县,东平,郓城,巨野,定陶,单县,只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穿过了山东,大踏步迈进了江苏。

燕军对山东境内的盛庸军理都不理,也不担心被抄了后路,一心一意的急行军,只要天气允许,便日夜兼程,探路的前锋全部由蒙古骑兵和边军精锐组成,十二骑便破邹县追兵,当真是势不可挡。

在朱棣的率领下,燕军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不击中目标绝不罢休。

进入江苏之后,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丰县,沛县接连易主。

沛县知县颜伯玮不肯投降,又无足够兵力防守,在燕王进城之前,遣子还乡,自己留在县衙,整肃衣冠,向南再拜,哭道:“臣无以报国,唯有一死!”

遗文大骂燕王不臣,自缢而死。

被送出城的儿子中途折返,见到父亲的尸体,伏地大哭,随后自刎。

颜伯玮死后,沛县指挥王显打开了城门,迎燕王入城。

孟清和奉命搜捕城中的朝廷“细作”,进到县衙,发现沛县主簿和典史等都是一身官服,端坐大堂之中,等着燕军的到来。

看着一身正气满面正义的主簿等人,孟清和苦笑。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正义一方与邪恶势力的较量。

自己跟着燕王造反,在这些人眼中,本就是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恶棍典范。

“无耻贼子!”

在主簿的带领下,县衙中的一干人对孟清和等人展开了无情的抨击,严厉的讨伐。他们不知道孟清和姓甚名谁,却不妨碍对他的人身攻击和大肆唾骂。

骂上这一场,是生是死,都将青史留名!

“贼子不得好死!”

被当面这么骂,心态再好也没法淡定。

孟清和有点理解为什么燕王会被方孝孺气得大开杀戒了,就算不是变态杀人狂,遇上这样的也没法保持理智。

“同知,还和他们废话作甚,标下亲自动手,绑住了事!”

马常按住腰刀,满目赤红。

挨骂的不只是孟清和,闯进县衙的燕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能幸免。

不敢去对着燕王“直言”,逮着小兵问候祖宗,算什么本事?

常年戍守边塞和北元作战,又敢跟着燕王造反,军汉们没一个脾气好的。

他们是造反了,怎么着?

知道他们是一群乱臣贼子,还敢当面喷口水,骨头肯定很硬!爷们就喜欢骨头硬的!

可惜,只有颜伯玮那样的才配称一声汉子!

眼前这些?

马常脸色阴沉,在某个文吏骂到他的父亲时,刷的抽—出了腰刀

孟清和阻止了马常。

燕军进入江苏,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给燕王的名声造成影响。好坏只在一念之间。

兵过曹县,在路边发现倒卧的南军士卒,燕王亲口下令救治,并言:“孤举兵是为扫除女干臣,将士何辜,怎能不救。”

此举明显有刷声望的嫌疑。

孟清和清楚,燕军将领也十分明白,沿途再遇上散落的朝廷士卒,无论是被打散还是在战场上溜号,全都收拢,给其衣食。不少人被感动,换上了燕军的袢袄,加入了造反队伍,发誓为燕王效力。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好处显而易见,燕军前进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别看只是一群小兵,偏偏是这些小兵,在战争中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大军沿途的地形,城防,都如被揭开了面纱的少女,纤毫毕现,不再有任何秘密。

之前,燕王手中只有沈瑄和杨铎绘制的地形图,如今,他有了一群活地图。

刷声望果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燕王表示,不刷白不刷,必须走到哪刷到哪!

燕王有命,麾下将领自然不能拆台,不只不能拆,还要跟着一起刷。

头顶造反者的光环,坐上皇位也会被人指责来路不正。朱棣必须想办法为自己洗白。临阵磨枪不是不行,但有了平时的积累,枪才能磨得更亮。

想到这里,孟清和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抱拳,对兀自叫骂不休的主簿唐子清等人行礼。

主簿等人的骂声哽在了嗓子里,马常等燕军也愣住了,给骂自己的人行礼?孟同知被气糊涂了不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孟清和开口说道:“诸位都是忠义之人,效忠于朝廷,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慷慨赴死,在下万分敬佩。要不要在下帮忙准备绳子?绳子麻烦,不如撞墙?依在下看,县衙的墙壁和地面都十分结实,应该撞不坏。在下太过敬佩诸位,实在不忍心让麾下动刀,伤感情啊。”

县衙众人:“……”

在场燕军:“……”同知果然是被气糊涂了吧?

看着县衙众人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孟清和咳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虽然佩服诸位的高义,在下却不能苟同诸位的观点。自天子登基以来,于国政未有建树,却听信竖儒之言,不念亲亲之情,大举削藩,逼死藩王,真能当得仁厚二字?燕王殿下起兵,是奉太祖高皇帝遗训,为的是扫除朝中女干佞,还社稷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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