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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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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愈演愈烈,宫中特地将沈瑄召去询问,众人满心期待天子会作何反应,毕竟定远侯是皇帝义子,被传出这样的话,总该有个说法。

这样的事发生在一般人身上,至多一句年少风流。搁在定远侯身上,就不得不从多方面考虑。

是不是政治对手的污蔑,还是建文余党的活动?

结果却让等着看戏的人万分失望,定远侯在宫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是在定远侯出宫之后,天子发了一通火气。

“瑄儿如此忠孝,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在算计瑄儿,算计朕!”

道衍清修的佛寺内,孟清和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闭目养神中的道衍说道:“大师,该你了。”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黑白两色棋子正在厮杀,白子占据了明显的优势。

得知孟清和不善围棋,道衍便时常拉着他对弈。

按照大和尚的说法,他的徒弟怎么能有短板。君子六医,琴棋书画,必须样样拿得出手。

孟清和头疼一阵,也就照着大和尚的意思做了。

大和尚是真心教他,对弈不过是个引子。

就像他假托前宋遗民讲给朱高煦和朱高燧的海外风土人情,道衍也是通过棋局,教给他更多的道理。

孟清和很感激道衍,即使仍没开口叫一声师父,仍不妨碍他对大和尚的感激。

近日里京城不太平,道衍经常叫他叫来,倒也帮他躲开了不少是非。

哪怕推动这股暗潮是自己,孟清和也不愿意现在就被卷进去。

他准备等到最好的时机,一击以达到目的。

孟清和已非吴下阿蒙,也不是四年前为了活下去拼死挣扎的小虾米。为自己打算,也为顺便再坑某些不顺眼的人一把,才同沈瑄商量出了这副棋局。

虽说要冒一定的风险,若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也是值得的。

道衍捻起一粒棋子,思索两秒,落在棋盘之上。

必须承认,孟清和聪明,有灵气,但在道衍面前仍是不太够看。

岁月催人老,流失的时光也是人生的沉淀。

道衍的阅历和人生经历不是孟清和能比,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比。

“该回去了。”棋子落下,胜负未定,道衍却单手捻着佛珠,笑道,“好徒儿,下月此时,为师同你再下完此局。”

孟清和没说话,起身向道衍行礼。

大和尚是在告诉他,棋局还有疏漏之处?

但事已至此,九十九步迈出去,不差最后一步。

不抓住这个机会,他肯定会后悔。

“大师,晚辈告辞。”

“去吧。”道衍微合双目,“为师穷尽一生为天下寻得明主。徒儿尽得为师真传,定能达成心愿。”

孟清和:“……”

能把撺掇永乐造反说得如此正义凛然,冠冕堂皇,除了道衍,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说他能够达成心愿,顺便拐着弯的自夸一把?

这样的师父能认吗?

孟清和磨牙,坚决不能。

下山时,不出意外遇到了来接他的沈瑄。

冬雨连绵,习惯了北方的天气,南方的湿冷着实让孟清和很不适应。

一条斗篷披在肩上,沈瑄骑马,给孟清和准备的却是马车。

车里备了手炉和热水点心。看着样式有些奇怪,固定在矮桌上的大肚水壶,孟清和缓缓的笑了。

捧起手炉,掀开车帘,沈瑄恰好转头,四目相对,并未持续几秒,看入对方眼中的面容却似永久。

靠在车壁上,孟清和闭上双眼。

决定了,就不能后悔。

为了家人,他拼了一次,赢了。

为了自己,他要再拼一次。

无论输赢,他都不后悔。

洪武三十五年,冬十一月朔,大朝。

随着奉天殿响起的礼乐声,身着朝服的文武大臣分作两班,步入大殿。

“跪!”

伏地拜见天子之后,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一股紧张的气氛不断凝聚。

再宣奏事之后,一名礼科给事中步出文臣行列,朗声道:“臣有奏!臣参定远侯沈瑄立身不正,肆行不修,结交朝臣,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此言一出,右班武将纷纷怒目而视,尤其是朱能张辅等人,握着朝芴的手都暴起了青筋。若非在大殿之上,顾忌不小心闹出人命,对天子不好交代,百分百会冲出去给他一顿老拳,

立身不正,图谋不轨,欺君罔上?

文臣言官的一张嘴,上嘴皮碰下嘴皮,红口白牙的泼脏水,如此肆意污蔑,也不怕天打雷劈?!

龙椅之上,朱棣的脸色也变得阴沉。

冕冠垂下的旒紞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周身蔓出的杀气。

或许是龙椅位置太高,也或许是言官们的抗压能力非同一般,六科都给事中有四人出列,左右给事中也呼啦啦的站出来一大半,异口同声参奏定远侯。

从生活作风问题到独特的兴趣爱好,再到京城流言,巨细靡遗,每条都能说出花来。这还不算,宅基地多占,在院子里私搭乱建,不遵太祖高皇帝诏令,在花园里挖水塘都要说上一句。

说到激动处,连前定远侯沈良都被拉出来增加说服力。

上梁不正下梁歪,做父亲的立身不正,曾被高皇帝数次斥责,还牵涉进蓝玉谋反案,做儿子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有甚者,当庭痛哭,痛心疾首道:定远侯好杀成性,生活作风不正,京中百官人人自危。此等人怎配为侯爵?怎堪称一等功臣?

必须除爵,罢官,抄没家产,流放!

和他有关系的,例如张辅等人,也要加以追查,以正朝纲!

“请陛下明察!”

“此无耻之徒,臣等不愿与他同朝为官!”

言官越说越激动,有武官站出来为沈瑄说话,很快被文臣给顶了回去。

朱棣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杀人的前兆。御台旁的郑和后背发冷,恨不能冲下去一拳一个,把唱作俱佳的文官统统锤死。

你们找死,也别带累旁人!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沈瑄始终没有发言,在朱棣将目光转向他时,出列,跪在地上,背脊停止,面容刚毅。

什么话都没说,却也是什么都说了。

武官们全都握紧了拳头,不说朱能张辅,便是后投朱棣的陈瑄等人也是双目赤红。

跪在大殿中的定远侯,让他们想起了建文朝无辜被参的同僚。

守国,卫疆,在战场上拼死,却要被这群言官攻讦!

何辜!

皇帝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以为得计,战斗的激情越来越高。

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刚要出列,趁机加一把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过头,眉头一皱,杨士奇?

迟疑之时,右班武将中已站出一人,手持朝芴,腰悬金牌,相貌俊秀,不似武将,倒似文臣。

正是兴宁伯孟清和。

“陛下,臣有话说。”

见兴宁伯出列,文臣大多露出轻蔑之色,只有同孟清和打过交道的解缙等人面露深思,隐隐觉得,今日之事,怕是会另起波折。

第一百零七章:兴宁伯威武

孟清和打断了言官们的发言,自右班武将出列,跪于奉天殿中,朝服上的白泽须发皆张,慑人的气势在无形中蔓延。

文官了不得?文官就能随意罗织罪名污蔑朝臣?

言官了不起?从七品就敢指着朝冠七梁的侯爵大骂?

骂本人不算,连成了神位的老爹都不放过,这不是耿直,这是混账!

既然越过了线,就别怪他下黑手,不留情面了。

“陛下,臣有话说。”

孟清和手持象牙芴,规矩行礼,没急着发言,而是先征求领导意见。

此举同刚刚蹦高喷唾沫星子的言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什么叫上下有别,君臣之分?

后世职场,对老板都要表示出相当的礼貌,何况是封建王朝的皇帝?

发工资的大佬没发话就一蹦三尺高,在建文朝叫直言,在洪武朝和永乐朝就是找死。

如果文官们之前不了解永乐帝的脾气,有了法场上成排落下的人头,还敢玩直言,还敢未经大佬同意就蹦高,还是对着大佬的心腹和义子蹦高,这简直是逼着永乐帝向他们再举起屠刀。

法不责众?

孟清和摇头,这一招在永乐帝面前压根不管用。

成百上千的都杀了,还在乎朝中这几个?

一朝天子一朝臣,拿谁的工资给谁办事。这些在建文朝抖起来的文官,显然还没完全将心态转变过来。

皇位上坐着的不再是好说话的朱允炆,而是动不动就喜欢操刀子砍人的朱棣!

在他跟前一拥而上,狂踩沈瑄,把奉天殿闹成了菜市场,该说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太傻太天真,还是表扬一句精神可嘉?为了心中的“正义”,竟不惜用生命做斗争。

龙椅之上,永乐帝微微前倾,旒紞随着他的动作敲击出了几声脆响,朝堂上的文武似无所觉,距离最近的郑和却是一脑门的冷汗。

幸亏兴宁伯站出来了,否则,陛下怕是会当殿杀人了。

不宰上八九十个,这事不能善了。

“爱卿免礼,有话大可以道来。”永乐帝将手搭在龙椅一侧,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紧握成拳的大手,也遮住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臣遵旨。”孟清和站起身,目光转向大义凛然中的礼科给事中,事情就是这位挑起来的,有充当先锋的精神,就要有被先骂的觉悟,“臣要问赵给谏,可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永乐帝看向赵纬,赵纬眉头一皱,“自然!”

赵纬曾为大兴教谕,靖难期间,因守卫北平有功,在永乐帝登基之后被升调南京,擢礼科给事中。

原本,弹劾沈瑄一事不该由他挑头,或许是一时间脑袋发热,也或许是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作祟,总之,他第一个蹦出来了。

这也是让永乐帝脸黑的原因之一。

从北平带过来的班底,插进南京文官内部的钉子,第一个跳出来给自己扎刀子,没当场结果了赵纬,朱棣都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见赵纬没有否认,孟清和勾了一下嘴角,“赵给谏参奏定远侯立身不正?”

“对!”

“生活作风有问题?”

“然!”

“嗜杀成性?”

“不错!”

“结交朝臣图谋不轨?”

“正是!”

一边说,赵纬一边昂起了头,端得是正义的代表,清高耿直。

孟清和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还说定远侯如此行径,是因长辈不教之故?”

赵纬正要点头,心头却是一跳,对危险的直觉让他瞬间变得警惕,“兴宁伯此言是为何意?”

孟清和略感可惜,果然能当出头椽子的也不全是傻子。可事到如今,容不得赵纬脱身。不先把他踩趴下,后边一串怎么拎出来?

“赵给谏只需要回答孟某,是还是不是?之前有没有说出这句话?”见赵纬迟疑,孟清和又加了一句,“满朝文武都看着,陛下也是明察秋毫,赵给谏可别知错犯错,不然,欺君罔上四个字,孟某就要还给你了。”

赵纬目闪寒光,脸色阴沉,眼角余光扫过站在他身边的“战友”们,一甩衣袖,大声道:“便是如此,又如何?!前定远侯沈良不修身,不齐家,多次被太祖高皇帝训斥,满朝皆知,乃是不争的事实!怎么,兴宁伯要为沈良讨个公道?认为太祖高皇帝斥责沈良有误?” 赵纬冷笑,转身对龙椅上的朱棣道,“陛下,臣要参兴宁伯对太祖高皇帝不敬之罪!”

话音刚落,立刻得到了文官们的响应。

“臣参兴宁伯大不敬!”

“兴宁伯不敬高皇帝,应除爵!”

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压下来,谅你有一千张嘴也休想脱罪。

为定远侯出头?

这就是下场!

敢同满朝文官作对,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

今日,文官们是打定主意要将沈瑄参到除爵,兴宁伯自己跳出来,就别怪他们顺便一起拉下马。

都是武官,也都是跟随今上起兵靖难,据闻同高阳郡王也交情不匪。

想到高阳郡王,少数人双目微闪,正愁找不着机会,兴宁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别人!

赵纬等人如看死物的眼神并未激怒孟清和,龙椅上的朱棣也没发话,显然不打算如了赵纬等人的愿。

孟清和仍然在笑,只是笑中带了更多的冷意。

站在沈瑄身边,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用不着生气,找死的是谁,很快就能见分晓。

“对太祖高皇大不敬?”孟清和摇头,反问道,“赵给谏亲耳听到了?”

“本官亲耳所闻,当殿同僚也是一样!兴宁伯还想否认吗?”

“赵给谏当然听错了。自始至终,孟某只询问了诸位参奏沈侯的条陈,哪一句提及了前定远侯?”

“兴宁伯曾言定远侯之长辈……”

“对,孟某的确提及定远侯之长辈,但诸位如何认定孟某说的一定是前定远侯?”

孟清和笑了,笑得很是纯良,“既然再次提到这里,那不妨多问一句,赵给谏及诸位参奏定远侯立身不正,有长辈不教之故,没错吧?”

“这……”

言官们有些犹豫,只要不傻的,都能发现孟清和死咬住这句话不对劲。

反应更快的,如杨士奇和杨荣已是脸色骤变,想要出言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赵纬点头,一个愣头青已经代他出言,“便是如此,兴宁伯有何话说?!”

“哦……”孟清和拉长声音,意味深长的看着出声的愣头青,“敢问这位,姓甚名谁,什么出身?”说着,故意敲了敲脑袋,“孟某对无关紧要之人一向没多少记性。”

“你!”愣头青大怒,愤然道,“吾乃建文二年进士,二甲十六名!户科给事中……”

“建文二年?”

在孟清和怜悯的目光中,愣头青终于察觉到不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发白。

“陛下,臣不是,臣……”

自靖难起兵,朱棣就不再采用建文年号。登基之后,更是诏令天下,改今年为洪武三十五年。

当殿说自己是建文二年进士,还自以为得意,这是没有摆正心态,犯了严重的思想错误!

往大了说,是不是怀念建文,对今上不满,想造反?

愣头青抖如筛糠,还想解释几句,永乐帝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冷声道:“拖下去。”

殿外的大汉将军如虎狼一般奔入,铠甲摩擦声似直接砸在言官们的心头。

右班武将们各个摩拳擦掌,眼带杀意。

若非顾忌身份,他们很乐意替代大汉将军的工作,把殿中蹦高的言官全都拖下去,大嘴巴子招呼!

愣头青被拖走了,从其惨叫程度来判断,大汉将军们对工作相当尽职尽责。

奉天殿中,言官们都有些愣神,很多人开始后怕。他们只是一股脑的想要参倒沈瑄,压制武官,压根忘记了今上不是个能被轻易左右的天子!

如果朱棣好说话,也不会举旗造反和侄子抢皇位了。

被拖下去的愣头青明显是个警告。

皇帝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的地盘,他做主!

管你是给事中还是御史,惹怒了他,该拖不耽误。

不少人萌生了退意,赵纬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可有人不容许他们后退,一步也不行。

“赵给谏,”孟清和的声音清朗,说话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听着十分舒服,可话中的内容却让赵纬等人惨白了脸,“赵给谏知道定远侯是什么身份?今上义子,太祖高皇帝义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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