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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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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兴侯府将递来的帖子全都送了回去。

耿炳文的态度很明确,哪怕得罪满朝,也绝对不出这个头。

魏国公府也接到了同样的帖子,不用徐辉祖出面,徐增寿直接把人堵了回去。为防徐辉祖抹不开面子,干脆借口侯府修缮,搬进魏国公府借住。有这位在,没人敢继续给徐辉祖递帖子。

成国公淇国公等武将不能指望,六部堂官和御史言官只能孤军奋战。

遇到皇帝心情不好,拖下去打几棍子不是稀奇事。搁在仁宗以后,受廷杖是光荣,在永乐朝,被敲棍子绝对是要命。

几次下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连边塞都听到了风声。

孟清和一边忙着统筹大宁城的各项工作,一边关注朝中动向。正想着事情闹大了,皇帝北巡的计划怕会夭折,毕竟朝中不安定,出来也不会安心。

可事实证明,猛人到底是猛人,任凭六部天官轮番上疏,言官们抱头撞柱子,低头砸石砖,几乎把奉天殿砸出几个坑来,永乐帝照样集结队伍,摆出仪仗,按期北上。

天子离京,朝中定然要有部分官员跟随。

勋贵踊跃报名,文官则是被等着点名。

在天子北巡期间,一应政务全部递送至天子驾前。

传送有困难?想办法解决。

沿途耽搁时间?哪个部门耽搁,就问罪掌印。掌印不想丢官,就要督促下边的人拼尽全力办事。

解缙等人本欲谏言天子,可以世子代理朝政。奏疏未上,就被世子派人拦住了。

朱高炽不是傻子,被老爹日渐冷淡,采用冷暴力,足够他受的。若是解缙等人的奏疏送上,可以想见,老爹对他的态度会变得如何。

听说还有人走周王的门路,意图促使周王上表请立皇太子。

不管消息真假,朱高炽都冒了满身冷汗。这不是在帮他,压根是在害他!

派王安去查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三查两查,最终查到了宁王世子朱盘烒头上。让朱高炽更加怒不可遏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世子妃的影子。

就算没有直接证据,但同周王联络的人,的确与世子妃的父亲有旧。

查到这里,朱高炽再也坐不住了。

他能查到的东西,父皇岂会不知道?

想想近日来父皇对他的态度,母后不时的提点,朱高炽头上的汗越冒越急,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脸色却骤然间变白,视线模糊,向前栽倒,不省人事。

世子昏倒的消息惊动了永乐帝和徐皇后。无论朱高炽让他们多失望,到底都是他们的嫡长子。

太医院的院判和当值的几位御医都被请到了文华殿。世子妃守在朱高炽身边,脸色发白,却没有哭哭啼啼,与一旁的侧妃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如此,徐皇后对她也不见多少亲近。

“世子如何?”

“回陛下,世子一时急怒攻心,痰迷心窍,醒来即无大碍。”

急怒攻心?

院判实话实说,朱棣的脸色却未见任何好转,反而更加难看,显然误会了世子急怒的原因。不等朱高炽醒来,袍袖一挥,大步离开了文华殿。

在朱高炽醒来之后,徐皇后叮嘱世子妃好生照顾世子,也很快离开了。

皇帝皇后同时驾临却先后离去,皇帝更是没等到世子醒来就转身离开,宫中传言世子不得宠,可见确有其事。

文华殿中一片可怕的寂静。

朱高炽躺在床上,青白着脸。

世子妃想为他擦汗,却被躲了过去。

御医亲自熬好汤药,奉上,待世子用药之后,告辞离开。

殿中的宦官宫人放轻了脚步,呼吸几不可闻。

许久,朱高炽出声道:“张氏。”

“妾在。”

结缡多年,又生育了朱高炽的长子,世子妃一直被世子看重,如此冰冷的口吻,从未出现过。

“自今日起,除向母后问安,不得踏出殿中一步。另外,管好身边的人。”

“妾……”

“恩?”

“是,妾听命。”

世子妃咬着嘴唇,潸然欲泣。朱高炽却不再多看一眼,他尚且自身难保,何能怜惜世子妃?何况,断了世子妃同宫外的联系,也是变相保住了她。自己动手,总比父皇和母后追究要好上许多。

“你下去吧。瞻基问起,只说孤偶染风寒,身体不适。让他好好读书,孝敬皇祖父。”

“世子……”

“孤累了。”

朱高炽闭上眼,世子妃不敢多言,带侧妃一起从侧门退了出去。

世子病了,天子却没延后出发日期。

父子之情已淡薄至此,饶是徐皇后也没好的办法。

部分朝臣对立储也有了新的想法,纷纷开始活动。

远在开平卫的高阳郡王获悉消息,冷笑一声,将送到面前的书信撕得粉碎。

“王全。”

“奴婢在。”

“点个火盆,全都烧了。”

“是。”

王全躬身退出去,朱高煦仍在冷笑。

先是世子,现在轮到他了?

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会上套!

当他还是四年前的朱高煦?

“来人,那个怯烈帖木儿不是说有要事禀报?带他来见孤。”

“遵令。”

朱高煦紧了紧常服的衣袖,气势沉稳,愈发肖似朱棣。

第一百一十七章:天了北巡二

永乐元年五月,天子御驾离京。

是日,世子朱高炽亲领百官出宣武门相送。

自皇后千秋节宫宴之后,世子多以读书为由居文华殿不出,非天子宣召不至。自日前昏厥,太医言世子心中郁结,体虚,需休养。天子特命世子不必入奉天殿逢朝听证,以休养为本。此令一下,让支持朱高炽登皇太子位的解缙等人心惊不已。

不封皇太子,连听政也不许了。这哪里是关心世子,分明是将世子排除在朝堂之外。

对比之下,高阳郡王领兵在外,却恩宠日隆。

天子时常敕谕,或言及军事,或叙父子之情。高阳郡王更是旬日上表,不提政事,只关心天子劳累,皇后凤体。风声传出,高阳郡王嚣张跋扈之名顿减,仁孝之名大盛,隐有盖过长兄之势。

解缙黄淮等人焦急不已,莫非天子真要废长立幼?

“于国家社稷,废嫡长子而立次子,此非福也!”

更有人担忧,如唐时玄武门之变,会否在本朝重演。

“天子本就以武夺位,喜高阳郡王……”

“慎言!”

话被拦住,众人仍惊出一头冷汗。

朱棣怎么登上皇位的,天下人都清楚。

清楚归清楚,大声说出来可会要人命。

出言者也意识到说错话了,擦了擦额角,闭上了嘴。

一场虚惊,众人心中都打起了鼓,哪还有心思商量如何帮朱高炽摆脱困境,只能虚应几句,借口公务各自离去。

文渊阁内西侧厢房内,杨荣站在窗前,看着面带沉重的黄淮等人,摇了摇头。

太急了。

书生意气不可成事,建文朝的种种摆在眼前,为何他们还不明白?今上正当壮年,世子根基未稳定,倒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战功彪炳,如此急迫,非但无法送世子上位,反而会让陛下同世子离心。

“士奇兄观之,如今之况何解?”

“难解,却非无解。”

自入文渊阁,成为内阁七人之一,杨士奇愈发谨言慎行。朝臣议立皇太子,从不参与。解缙等相邀,能推则推。杨荣也是一样。

落在朱棣眼中,便是此二人知进退,体上意,协助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又是一流,有望成为朝中股肱之臣。

虽然解缙仍三天两头得天子夸奖,几乎被夸出一朵花来,但在文渊阁内,杨荣和杨士奇却更受重用,隐隐压过了解缙黄淮。

文渊阁的七人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解缙黄淮为首,另一派则以二杨为先。

明知天子用意,众人也必须遵照朱棣设好的方向去走,没人敢提出反对。

“依士奇兄看,天子是真存了废文华殿之心?”

杨士奇摇摇头,“天子纵不喜世子,却未必不喜文华殿。”

“哦?”

杨荣走到桌前,杨士奇执笔落在纸上,待杨荣看过之后,移到烛火旁点燃。

橘红的火光,渐渐吞噬了纸上墨迹。

宣纸成灰,“圣孙”两个字却深深刻印在了杨荣的脑海里。

“可要提醒解侍读?”

“不必。”杨士奇再次摇头,“解侍读早已领悟,你我二人只需静观,忠于陛下,本分为要。”

语义已尽,杨士奇不再多言,

五月丁丑,天子驾临山东,途经济南、德州等被兵府县,见荒芜田地甚多,民有饥色,特召山东布政使前来问话。

朱棣很疑惑,朝廷连续两年免除山东夏粮,又拨付粮食钱钞赈济,为何还会出现民不聊生的情况?

昔日德州济南,均为繁华之地,如今再观,哪里还有繁华的样子?

山东布政使还想隐瞒,面对朱棣,终究心虚。几番奏对,因紧张之故,前言不搭后语,朱棣心中疑惑更甚,召来杨铎,大有不在朕的面前说实话,就放锦衣卫的架势。

“你和朕说实话,还是朕另想法子让你说实话?”

朱棣气势全开,杨铎再一旁冰冷的盯着,像是计划从哪里下刀子最好。

如此压力之下,再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如果之前还有几分侥幸的念想,被永乐帝的火气一喷,顿时烟消云散。该说不该说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

末了,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道:陛下,他全都说了,一点也没隐瞒。荒地征税是户部下令,绝不是他肆意妄为。他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对,但看在坦白从宽的份上,能不能当个污点证人,争取宽大处理?

永乐帝没说话,随手抓起大帐中的一件东西就扔了过去。

山东布政使不敢躲,一下被砸在了肩膀上。

清脆的骨裂声,石砚滚落在地上,大团的墨迹染上绯色官服,官补上的锦鸡瞬间失去了光彩。

忍着肩上剧痛,山东布政使不断请罪,“陛下息怒!臣知罪!”

能在靖难后做到山东布政使,掌一省之政,是天子看好他的能力,也是对他的信任。

结果呢?

朱棣恶狠狠的盯着跪在面前的山东布政使,恨不能一刀劈了他。他就是这么报偿自己对他的信任和重用?!

“户部的命令,重于朕的旨意?”

朱棣亲口问出这句话,已是诛心。

山东布政使不敢回答,连连叩首,他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充军戍边都是天子开恩。他死不要紧,只希望不要罪及家人,放他一家老小一条生路。

“你有家人,百姓何尝没有?你求朕怜悯你的家人,为何不能怜悯治下百姓?!”朱棣一把抓起山东布政使的衣领,像拖一条麻袋一般将他拖出帐外,狠狠掼到地上。回身抽—出金吾卫的腰刀,刀锋正对布政使的喉咙。

“何为一省之官?承宣政令,掌控财富,慈掌庶民!朕乃天子,天子庶民犹如朕之亲子!你说,你告诉朕,朕如何能放过你?放过你的家人?!”

大营之中一片肃然,只有朱棣的咆哮声撕裂长空,传至营外,砸开了百姓脸上的麻木。

“太祖高皇帝在时,尝言,爱民如子!朕自登基以来,无不尊奉太—祖训导,兢兢业业,不敢踏错一步!”

“朕命免去被兵地粮税,尔等不奉旨,反而加苛重税,中饱私囊,以致百姓破家,田地荒芜,民不聊生!”

“事已至此,非但不反思自身之过,而只求自己亲人性命,朕如何才能不杀你?!”

怒到极致,猛然挥刀,血自胸腔中喷出,乌纱随着人头滚落。

朱棣单手提刀,一缕鲜血滑过刀锋,凝成血珠,沿着刀尖滴落。

目睹一切的户部官员骇然,双股颤颤,几不能立。

朱棣将刀交给金吾卫,令人将山东布政使的尸体拖下去,查抄其家,十五以上男子全部斩首,女眷充教坊司。

“吾皇万岁!”

被杨铎带来问话的耆老已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朱棣走过去,亲自扶起老者,道:“是朕失察,所用非人,致百姓苦难至此,是朕之过!”

说罢,以天子之尊,向耆老躬身。

营中文武同时下拜,文臣作揖,武官抱拳。

老者哽咽不能语,颤抖着双手,连呼万岁之声,久久不绝。

天子御驾在济南驻跸三日,山东布政使司上下,自左右布政使到左右参政,经历,都事,照磨等逐一被锦衣卫带走询问,问罪者众。济南知府同样没逃过一刀,被枭首示众。

处置了山东官员,随行的户部官员也没能好过,两人当场被摘了乌纱,发边塞充军。其余户部官员留待回京后处理。凡同此事有牵扯的,一个都不放过。

不遵天子令,视太祖成法于无物,明令荒田不得征税,仍照征不误,甚至加重田赋,截留钱粮全被私分。连送至卫所的军粮都不放过,这样的官,如何不该杀!

“朝廷设官以治民,治民之道在乎安养。尔等不体朕爱民之心,因循玩愒,视太祖成法为虚文,其心可诛,其罪当杀!”

朱棣说要杀人,就绝不是嘴上说说罢了。

高皇帝几乎杀光了六部,朝廷依旧运转。他杀光一个户部,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在济南大开杀戒,山东全境震动。

各府县纷纷贴出告示,宣朝廷免两年夏粮,复耕荒田免税,当年多征税收全部发还。凡有官吏贪赃枉法者,军民可依《御制大诰》及《太祖成宪》纠举。

敢阻碍上告百姓者,与被告者同罪。

然严禁诬告,诬告四人以下者,杖一百,徒三年。四至六人者,杖一百,流千里。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其家人戍边,迁化外。

诏令下达之后,永乐帝任命前北平右布政使曹昱为山东右布政使,主管山东政务。之后起驾,继续北巡。

短短几日,山东境内已大不相同。

废弃荒田重新有人开垦,逃税民户相携归乡。

远远望见天子车辂,纷纷在路旁下拜。

朱棣坐在辂中,放下高阳郡王从开平卫送来的书信,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郑和。”

“奴婢在。”

“你亲自去开平卫,传朕口谕,令高阳郡王到北平见驾。”

“奴婢遵命。”

“再去大宁,将兴宁伯也叫来。”朱棣翻开孟清和送上的奏疏,“朵颜三卫的事,兴宁伯有大功,朕要当面再赏他。”

“是。”郑和应诺,随即道,“陛下召兴宁伯至北平,可是不去大宁?”

“去,为何不去?”朱棣看着奏疏,头也未抬,“朕自有计较,你去传话便是。”

“是。”

郑和躬身,不敢再问。

之前多问一句,已有僭越之嫌,再问就是不知进退了。

五月庚辰,天子御驾抵达北平。

北平镇守,后军都督沈瑄同三司官员一同至城外出迎。

看着熟悉的城门和仿佛仍留着硝烟痕迹的城墙,朱棣感慨非常。

昂首望向城头,进而仰望蓝天。

有雄鹰展翅飞过。

这里是北平,他生活二十年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他率军北出塞外,抵抗蒙元。举起靖难大旗,得天下。

脚下是属于他的土地,而他的目光却望向更远的地方,大漠的深处,草原的尽头。

深吸一口气,方才平复心中的激动。

此时此刻,朱棣更加坚定了迁都的决心。

雄鹰该翱翔蓝天,骏马当驰骋草原。

江南水乡,金粉之地,不适合他,也不适合他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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