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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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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弘没亲历过战场,但与郑和同行公事这么久,对郑和的过人之处有相当了解,纵有不解,也不会在此时出言。

岸边飘起了薄雾,彩旗不再鲜明,郑和下令宝船擂起战鼓,吹响号角,发出召集的信号。

岸上的人听到鼓声和号角声,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马上快步离岸。

船队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无奈世事难料,丁千户和郑和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雾气弥散,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了一群身材矮小,肤色黝黑,手中持有弓箭和长矛的岛民。

狰狞的面容,奇怪的哨音,分明来意不善。

岸上的一名通译大声高呼,试图向岛民说明船队并非武力来犯,而是结好通商。回答他的却是从远处射来的弓箭。

箭支扎入肩头和胸口,通译惨呼一声,跌倒在地。

尚未登船的明军立刻回身,腰刀出鞘,一边拨开射来的弓箭,一边取出随身的小型弓弩,对突然冒出来的这群人加以还击。

两名明军冒着箭矢,将跌倒在地的通译拉了回来,查看伤情,已是回天乏术。

停靠在岸边的战船立刻架起火炮,商船上装备的巨弓也被拉开。

宝船上发出了进攻的号令,木制和铁制的巨箭挟着风声,从海面飞来,凿穿了蛮人的血肉,狠狠扎入沙土之中。

领头的蛮人发出一声呼哨,树林中冲出了更多的蛮人,岸上的明军可以清楚看到,一些蛮人手中抓着滴血的人头。腰间裹着染血的布料,手中竟是明军制式的腰刀。

最先进入森林船队成员,定然已死在这些人手中。

留在岸上的明军目龇皆烈,不再一味的防守,举起腰刀,悍不畏死的冲向杀害了同袍的蛮人。

“杀!”

船上的巨箭不断飞出,一团团暗红色的血雾在空气中爆开,断裂的肢体散落在地,变调的哀嚎声和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撕裂了海风,惊飞了海鸟,以鲜血描绘出了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越来越多的蛮人从四面八方出现,受伤的明军发现,这些蛮人使用的兵器上都涂着毒药,刺痛的感觉从伤口开始蔓延,意识很快变得不清,用尽所有力气杀死眼前的敌人,却被数支长矛贯穿了身体。

血沿着嘴角滴落,明军大吼一声,挥刀砍断了一个蛮人的脖子,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面容,只有双目中的煞气,至死仍存。

死去明军的头被砍掉了,腰带和袢袄都被抢夺。

蛮人来不及欢呼,一枚枚巨大的铁球突然从天而降,将提着明军人头的蛮人砸成了肉泥。

战船终于开炮。

轰鸣声中,死亡和硝烟的气息弥漫了整座海港。

战鼓声再起,商船和马船退后,战船靠岸,红着眼的明军杀了下去。

遇到未知的危险,可以暂时躲避。

面对杀死了同袍的敌人,绝不能后退半步!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郑和知道,一旦船上的明军登岸,对岛民发起进攻,将带来何种后果。但是,纵负有结好西洋番邦的使命,眼前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

大明的威严不容挑衅,这些蛮人,必须死!

战鼓擂起,号角声响彻天际。

炮声隆隆,身着朱红袢袄的明军下了战船,列成战阵,立起长盾,手中的长矛和腰刀击打在盾牌之上,发出整齐的钝响。

一声又一声,这是进攻的信号。

“杀!”

黑色的长盾,烙印着狰狞的兽首。

红色的袢袄,仿似以血染成。

害我同袍者,杀!

戮我同胞者,杀!

犯大明之威者,杀!

战船上的炮声停了,组成战阵的明军脚步声却未停。

岸边的雾气渐渐散去,宝船驶近,庞大的船身,巨大的船帆,船头如一头凶恶的巨兽,劈开了海面。

明军战阵逼近,密雨般的箭矢从盾牌后飞出。

惨叫声接二连三,蛮人终于开始胆怯,纷纷叫嚷着后退,试图退回茂密的林中。

挑衅明军之威者,岂容轻饶!

自己找死的,就该去阎王殿报道!

明军的战阵突然加快了速度,朝惊慌的蛮人的碾压过去。

伴着雪亮的刀光,是刀锋划开皮肉,切断骨头的钝响。

实力的对比,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蛮人退入林中,明军变阵,紧随其后。看到林中被残杀吊起的同袍尸体,军汉们双目赤红,发出虎吼,杀戮进一步升级。

没有任何人升起半丝怜悯之心。

即便是信奉圣人之道的文官,此时此刻,也是一脸煞气。

怜悯之心是给人的,不是用在畜生身上的!

害我同胞,何言轻纵,定杀之不饶!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喊杀声便停了,岸边林中,只余蛮人濒死的哀嚎。

被杀害的船队成员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船队中的大夫临时充当起了仵作,没有抱怨之声,只有抿紧的嘴角和暴起了青筋的拳头。

军汉们拎起斧头,伐木声在海岛上响起。

一百七十名死者,一百七十具木棺。

船队中没有阴阳生,同行的两名文吏做了祭文。

脸上仍带着血迹的明军架起篝火,堆起柴薪,浓烟很快升起。

船队负有使命,航程仍远,不能带着死者同行。

看着一具具棺木在火中化为灰烬,焚烧祭文的两名文吏解散发髻,嘶哑着声音,高呼:“魂兮,归乡!”

泣血般的声音,伴着海风,随着云朵,带着儿郎们的英魂,返回故乡。

岸上的火光久久不熄,再没有蛮人来犯,船队也没有起航,郑和召集同行的文官和军官,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遭遇了这场突然袭击,船队死伤了上百人,事情不可能轻易揭过去,无论如何,总要有个说法。

有军官表示,既然已经动了刀子,不如继续杀下去。用对付鞑子和倭寇的办法招呼这些蛮人,未尝不可。

其他人有反对,也有应和,不至于争吵,意见却很难统一。

郑和没有马上做出决定,沉吟许久,道:“我等身负皇命,遍访西洋诸国,传达天子之意。此事因岛民而起,被我等所杀,自是应当。然再造杀戮,流传开来,难免引起他国恐惧。”

“依郑公公的意思,莫非就这么算了?”

“不然。”郑和摇头,道,“此地名为爪哇,岛上分有数国。咱家的意思,可另遣人登岛探察实情,待明了白日之事是何因由,再做计较。”

“公公勿怪下官多言,”奉命护卫宝船的金吾卫千户林子宜出言道,“若登岸之人再遇今日之事,该当如何?”

“无碍。”郑和冷笑一声,“将蛮人的尸体堆到一处,不做掩埋,血迹也不必清理,再凶蛮之人,也该知晓利害轻重。”

林千户不再多说,丁千户扶着受伤的左臂,想起孟清和交代寻访岛上华人之事,灵机一动,道:“下官曾听闻,西洋诸岛上多有先宋及元时遗民。”

此言一出,郑和和王景弘同时心头一动,互看一眼,不必丁千户多言,也能猜到他话中未尽的含义。

同为中原之人,自然比岛民可信。

探查情况不论,能寻访到先朝遗民,大小也是件功劳。

况且……郑和微微眯眼,天子明令船队寻访海外无主之地,既有中原之人在此,事情或大有可为。

虽说肩负友好使命,不愿引起其他番邦误会,然今日之事必须找出主使者,讨个说法。

郑和怎么想,其他人并不十分清楚。

但受到某只蝴蝶翅膀的影响,自此时起,历史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本来 “以和为贵,友谊第一”,实行“金钱外交”的郑和船队,奉行的宗旨变成了“友谊要有,利益更要有,金钱外交照旧,送出去的要加倍赚回来”。

不管爪哇岛上的岛民出于何种原因,何种目的袭击了郑和船队,杀死了船队人员都是不争的事实。

岛上管事的,必须要担起责任,赔礼,赔钱,赔偿土地。

至于被明军料理的岛民,船队上下均表示,此为正当防卫。

死在明军手里的岛民是船队人员的数倍?眼皮一翻,谁让此岛的蛮人如此不自量力,胆大包天,自己找死。

言及此处,不必郑和王景弘出面,甚至不用船队中的文官开口,几个文吏就能驳斥得对方哑口无言。

这就是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

进一步发展大明的文化教育事业,很是必须。

确定了下一步计划,郑和宣布散会。

宝船放下小舟,文武各回各船。

丁千户没急着走,而是将孟清和令他寻药一事禀告了郑和。

临行之前,孟清和告知丁千户,一应行事,皆不必隐瞒。

“适当借助他人之力,未为不可。此为利国利民之事,无不可告人之处。”孟清和能同锦衣卫交朋友,自是以心怀坦荡的形象示人。以他对郑和的了解,听闻此事,郑公公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其中的关窍。

甭管怎么说,两人也算半个师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借着道衍的关系,郑和终究会帮忙。

过了这些年,孟某人不会再试图挣扎费力,和道衍划清界限。知道他和沈瑄的关系之后,永乐帝都没咔嚓了他,叫道衍一声师傅,被灭掉的可能更小。

脑门已经被打上“佞幸”的印子,加盖一个“宦官之友”的大戳,也算不得什么。

事情果如孟清和所料,丁千户道出寻药一事,述说缘由之后,立刻引起了郑和的重视。

“此乃利国之举,咱家定会尽力相助。”

于是乎,被派遣上岸的船队人员和军汉又多了一项任务,寻药。

郑和船队停留在爪哇岛期间,占城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派出的使臣队伍抵达了南京。

负责接待外国使臣的鸿胪寺官员很是奇怪,先前一批还没走,又来一批?队伍规模明显扩大不少,这是组队到大明来公费旅游?

心中带着疑问,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依旧是严格按照规矩和章程办事,安排占城的使臣住进会同馆,一切待遇比照之前的使臣团队,不差分豪。

告状的和报喜的占城人在会同馆汇合,满眼激动的泪水,住在隔壁的安南人顿时压力倍增。

得知大明的船队停靠占城,船队正使同占城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进行了友好会谈,还同当地人进行了瓷器和丝绸贸易,却没给安南丁点好处,甚至没有见安南国王和大臣一面,安南使臣连连苦笑。

还有什么可说的,事情明摆着,大明是在敲打安南。

如果识趣,事情尚可以缓和。若再不识趣,就不是漠视冷待,而是军队上门了。

“阮相,这该如何是好?”

听到其他使臣的询问,阮景真只是摇头,一脸的愁容。

大明天子不露面,也不见他们,也传递不出消息,哪怕有再多办法,都是空谈。

唯一的希望,就是胡氏国王立马开窍,放低姿态,按照大明天子的要求做。归还抢占的土地和劫掠的人口,再负荆请罪,主动迎陈氏回国。

产生这个想法,并非阮景真想改换门庭,转投陈王子。

在阮景真看来,经过数年,胡氏已掌握了安南的实权,陈氏王族只剩下陈天平一个,忠心于陈氏的大臣也没剩下几个,单一个裴伯奇,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就算迎陈天平回国登上王位,也完全可以将他架空,成为胡氏的傀儡。

到时,陈天平就是笼中鸟,瓮中鳖,搓圆捏扁,全在胡氏一念之间。

安南只是向明朝朝贡,并不是大明的藩国,大明能插手的地方终究有限。只要事情做得机密,成了定局,大明也不好多做置喙。

阮景真曾劝过胡氏国王,照此行事,才是万全之策。可惜胡氏一意孤行,不听劝,总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拖一拖,再向大明表表忠心,这事就过去了。论起来,大明天子也是抢了侄子的皇位,大家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只可惜胡氏不了解朱棣的性格,更不明白他衡量事物的标准,想让朱棣对他产生战友情,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会同馆里,安南使臣一片愁云惨淡,隔壁的占城人却在举杯庆祝好日子就要来了。

陈王子也出席了占城人的庆祝会,当众表示,等他回国登上王位,一定同占城世代友好,绝不会如胡氏一般,动不动就发兵找邻居麻烦。

皇宫中,朱棣看完锦衣卫递上来的条子,抚过颌下的短髭,晾了够久了,敲打也敲打过了,广西和云南的军队已经到位,该见一见安南使臣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郑和下西洋五

永乐帝下旨召见安南使臣,会同馆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安南使臣见到传达旨意的鸿胪寺少卿潘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冷落了这么久,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阮景真等人一夜没睡,聚到一起商量,待见到大明天子,该如何申辩,才能打消大明出兵的念头。

“可禀明朝天子,安南愿迎陈氏归国。”

“迎回陈氏?国王并未明令,怪罪下来,我等如何解释?”

“火烧眉毛,不如此还能如何?”阮景真拔高了嗓子,马上又意识到墙壁隔音效果不好,放低声音道,“事急从权,迎陈天平回国,不过是让大明无出兵的借口。待回到国内,仅凭陈天平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国王知晓,也不会怪罪。”

“这……“

安南人商量一番,大部分同意了阮景真的意见。

正如阮相所言,不如此,又能如何?

以安南的国力,同大明硬碰硬,胜算几乎是零。

相比安南使臣的激动,占城使臣却是心里打鼓。

大明天子召见安南人,会不会给安南人翻盘的机会?无论如何,是否能压下安南人的嚣张气焰,夺回被胡氏抢走的土地和人口,都需要明朝的帮助。如果大明天子突然不打算出兵了,之前不是白高兴一场?

在会同馆里住了数月之久的安南陈王子同样心中忐忑。

陈氏同胡氏有血海深仇,如果不是胡氏把陈氏王族杀得七七八八,也轮不到他向大明寻求帮助。

怀抱着明朝出兵帮他夺取王位的期望,却一直没有得到切实的回应。

现如今,大明天子突然召见叛臣阮景真等人,莫非是事情发生了变数?

除了安南和占城使臣,会同馆里还住着归附的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的朝贡团队。几日前,朝鲜国王派遣的使臣也抵达了南京,众人目的不一,被永乐帝召见的时间有先后,得到的赏赐也有厚有薄,却同样关注安南和占城的这场好戏。

鞑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盘算,大明是否会出兵,部落若跟随出兵,能得到多少好处。

自年中以来,北疆各卫所陆续开始在归附部落中垛集壮丁。归入边军体系的部落勇士,得到的待遇比守御千户所直上数个台阶。尤其是大宁和宣府等地,单是军饷外发放的粮食和布帛香料,就足以令人眼红。

如果大明真要发兵攻打安安南,跟随军队出征,拼一下战功,得到的赏赐定能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盘算着斩首几级能得到多少赏赐,部落勇士们不由得摩拳擦掌,心中火热。

为实现部落发家致富的梦想,安南千万别开窍,继续顽强的作死才是最佳选择。

朝鲜使臣一样在心中打算算盘,明朝如果出兵安南,辽东的边军是否会调动?如果辽东的边军部分南下,朝鲜是否能趁机占点好处。

虽说朝鲜国王换了人,但对辽东的土地,思密达们始终流着口水,垂涎三尺。哪怕一直未能如愿,也不惜编造历史。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万年的历史算得了什么,人家的祖宗来自火星。

会同馆里的使臣们各自打着算盘,还关起门来开了几次座谈会,自以为做得机密。不承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开会的内容全被写成了条子,一字不落的送到朱棣面前。

在安南使臣朝见之前,朱棣一一翻过锦衣卫的汇报,看到朝鲜使臣私下里的谋划,冷笑数声,蔖尔小国,井底之蛙,当真是不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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