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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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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新城侯张辅遣官军一千五百,护卫平王进京。”

“平王府左右长史不体圣恩,不尽其职,私交罪臣,下锦衣狱。”

“平王妃除封号,令退居道观为平王祈福。”

“平王世子九月归京,为平王侍疾。”

“捉拿普安州妖僧数人,收回度牒。”

“建贵州僧录司,凡西南诸省出家之人,皆上报名录籍贯。”

数道皇命下达,群臣根本来不及反应。

天子若在南京,尚能回旋一二。天子身在塞外,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根本吃不到一个锅里,更指望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敕令在南京走个过场,飞速发往贵州。

天子敕令之外,徐皇后的态度也让朝臣心中打鼓。

太祖高皇帝旧制,后宫不干政。

徐皇后肖似马皇后,以贤德着称。而今一改往日,接天子中旨,取中宫令牌,令宫人随锦衣卫出京,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无不让人心惊。

普安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王是真病?

若平王真是病入膏肓,朝中传言平王妃隐瞒平王病情,怕是……

朝臣各有猜测,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思及天子下达给新城侯的命令,连夜出城的锦衣卫,政治嗅觉灵敏者,额头已然冒出冷汗。

平王府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坤宁宫中,徐皇后静静坐在桌旁。

檀木大案上,一只三尺高的紫铜炉悠悠飘着香气。

大红袖摆,皓腕凝雪。落笔之处,却似刀锋划过,斧钺劈斩。

一副字写完,徐皇后放下笔。

殿中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递上巾帕。

“人出城了?”

“回殿下,昨日便走了。”

“恩。”徐皇后反身离开,忽而停下脚步,“烧了吧。”

“是。”

宫人应诺,提起案上一副字,舍不得,也必须裁开,压在火盆中烧尽。

“殿下,为何要烧?可惜了。”

说话的宫人,跟在徐皇后身边近三十载,忠心耿耿。

徐皇后摇摇头,侧靠在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合上眸子。

满纸杀气,不烧只会是麻烦。

张妃。

本宫的儿子,本宫可以失望,却容不得他人轻慢利用!

敢做,就当承受后果。

永乐八年九月,杨铎一行抵达普安州平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四周已有新城侯麾下士兵“守卫”。张辅仍在交趾,领兵者是张辅手下一员副将。

“杨指挥。”

认出杨铎,副将先行礼。

杨铎回礼之后,径直取出捉拿王府官属及取消平王妃封号的敕令,“奉天子旨意捉拿罪人,叫门。”

声音没有太大起伏,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冰冷慑人。

说是叫门,贴切点形容,更像是砸门。

“杨指挥,这样是否不妥?”

“本官奉天子旨意,刘都督以为不妥?”

“不敢。”

刘都督额头冒汗,不再多言。

一言不和惹到这位煞星,说不得转眼就被请进诏狱,为一个即将倒台的王爷,太不值得。

王府中人心惶惶,朱高炽卧床,人事不省,瘦得脱形。

平王妃坐在榻边,正红大衫,凤纹霞帔,红罗长裙,头戴九翟冠,精致的妆容,掩不去面容憔悴。

“殿下,”平王妃握住平王的手,声音飘渺,“不该这样……殿下当荣登大宝,瞻基将坐拥天下……臣妾、臣妾是太子妃,是皇后,是皇太后……不该是这样……”

王安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捧不住药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王妃一定是疯魔了。假使传出去,王爷病愈也注定与皇位无缘,亲王位恐怕都保不住!伺候王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想到这里,王安心中一狠,朝其他几名宦官使个眼色,既然活不了,还有什么顾忌!

“王妃,您怕是过于劳累,还是到偏殿歇一歇。”

“放肆!”平王妃愤然,“你敢如此?!”

王安不理平王妃大骂,让人将她“请”入偏殿,跪到平王榻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殿下,奴婢无能,不能为殿下尽力,只有这条命还可一用。奴婢去了,殿下保重!”

王安起身,额头一片殷红,迈步走出内殿,再没回头。

在他离开后,朱高炽依旧没有睁眼,枯瘦的手指突然颤动,眼角落下一行浊泪。

未几,王安撞死端礼门,死前高叫,王府左右长史与妖僧合谋,意图挟持平王。平王为女干人所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实无蒙蔽圣上之意。他为奴婢,不能为王爷分忧,只能一死以证王爷清白。

理由很牵强,细思更是漏洞百出。

但王安死得惨烈,死前为官军所见,传入民间,必将引来同情之声。

刘都督不知如何处置,心下迟疑。杨铎负手而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王安,请出同来的宫人和太医院院判,“为平王殿下诊病。”

平王不会死,但也仅此而已。

偏殿中,平王妃看到传达懿旨的宫人,瞳孔骤然紧缩。

“我不信,我……”

话未落,两名宫人上前,除掉她的发冠霞帔。

一碗汤药,三尺白绫,一把剪刀,是她最后的归宿。

史载,平王王妃伉俪情深。平王重病,王妃除冠,退入道观,为王爷祈福。民间称颂。

自永乐八年,平王妃退入道观避世修行,再无一人得见。直至世子继王位十年,方传王妃羽化。以道号“孝敬”入殓,不入王陵。

平王府事了,锦衣卫及一千五百卫所官军护送平王入京。因平王病体,队伍速度不断减慢,十一月中旬方抵应天府。

当此时,明军先后破瓦剌客列亦惕部,辉特部,绰罗斯部。斩杀客列亦惕部首领太平,生擒辉特部首领秃孛罗,并在乌斯河上游生擒瓦剌拥立的可汗阿台。

经此一役,瓦剌诸部终于步上鞑靼后尘,死的死,逃的逃,余下多成为明军俘虏。

沈瑄率领中军,表现可圈可点,得永乐帝多番表扬。

孟清和明白,国公爷很想低调。但以他的威名,想达到这个目的,无疑相当困难。

国公爷气场实在太强,走上战场,好似启明星一般闪闪发亮。只要有一个瓦剌士兵认出他,周围瞬间清空五米。这种威慑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自愧不如。

大仗打完了,消灭掉瓦剌主力,朱棣没急着班师回朝。

马哈木跑了,必须抓回来。

据说这厮西逃入白帐汗国。永乐帝很有兴趣横跨草原,发挥和平友爱精神,敦亲慕邻,拜访一下新邻居。

不论马哈木的逃跑路线是真是假,孟伯爷只知道,又一个大明的邻居要倒霉了。

由此可见,给老朱家人打工,不容易。和老朱人做邻居,更不容易。

第二百三十章:鸿运当头

人若是倒霉,喝水都能塞牙缝。

很显然,马哈木正处于人生中最倒霉的阶段。

卧薪尝胆的计划成为泡影,被大明十万军队从瓦剌本部一路追赶,退出祖先游牧之地,明军仍在身后紧追不舍。逃出草原时的五千人,已经不足三千。

无奈之下,马哈木只能继续西逃,带人跑到白帐汗国,希望掌控金帐汗国实权的白帐一系能伸出援手。到底双方有亲戚关系,马哈木的一个女儿,正是白帐可汗最宠爱的妃子。

无奈希望总被现实粉碎。

白帐可汗匆匆见了马哈木一面,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再不露面。只派人传话,暂时住下,可以。常驻绝对不行。借兵更加不行。

跟随马哈木出逃的瓦剌将领愤怒了。

近些年,通过和大明互市,瓦剌物资极大丰富。丝绸,瓷器,茶叶,布帛,白帐可汗及他帐下大小贵族没少得好处。如今瓦剌落难,遇到麻烦,竟是翻脸不认人,亲戚情分不顾,往日里的好处也不念?

“小人!”

“可耻的小人!”

“枉为黄金家族子孙!”

瓦剌人只能在自家帐篷里骂几句,走出帐篷依然要尽赔笑脸。

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何况还是逃命途中?

事实上,白帐可汗并不想同瓦剌人翻脸,也不愿担上背信弃义的名声,统治偌大国土,大小上百个部落,真被骂成毫无诚信的小人,还如何服众?

可他实在没办法。

从钦察汗国延续下来的土地,不只属于蒙古人,这里还生活着突厥部落和被征服的东欧民族。

白帐可汗希望对瓦剌伸出援手,看在往日里的好处,帐下的蒙古贵族大多数没有反对。坏就坏在,以康里、葛逻禄为首的突厥部落出言反对,不愿留下瓦剌人,更不愿因此和大明为敌。

“大汗忘记瘸子帖木儿的教训了吗?”

一身色彩斑斓的萨满法师发出警告,同大明为敌,不是智慧的王者所为。

当年的瘸子帖木儿,集结数十万大军,声势何等惊人。结果如何?连大明边境的泥土都没摸到,一病不起,死在军帐里。

“黄金家族创立的王朝已经是历史。现如今,那片庞大国土的主人是明帝国!”

“明朝国力强盛,有数量庞大的军队,英勇的士兵,可怕的火器。明朝船队的威名远播各国。自奥斯曼前来的大食商人,都在传颂明朝的繁荣强大。”

“大汗,不能为了瓦剌人和明朝开战!”

萨满法师出面后,原本支持可汗意见的蒙古贵族纷纷产生动摇。突厥贵族更表示,要杀死马哈木和他带来的瓦剌人,以绝后患。顺便瓜分瓦剌人带来的财富。

见事无可为,白帐可汗最终妥协。

马哈木敏感发现,昨天还笑脸相迎的朋友,很快以各种借口推脱不见。部落中的牧民也对瓦剌产生出不小的敌意。牧民之外,渐渐有白帐骑兵聚集,目的是什么,不必细想,绝不会是善意。

“事情要糟。”

马哈木的预感十分准确,无奈手下能战的骑兵不足两千,余下都是伤者和女人孩子。为不拖累部落,绰罗斯的老人多自愿留在本部,或自尽,或不知去向。

一旦白帐骑兵大规模聚集,率先发起攻击,以现今的瓦剌,根本不是对手。

马哈木的几个儿子和孙子聚到大帐中,表情都带着愤怒,愤怒之下掩藏着说不出的恐惧。

抱过最小的孙子,马哈木忽然笑了。

他是草原的英雄,他的对手该是鬼力赤,是大明的永乐皇帝!与其这样窝囊的被砍下头颅,他宁愿拿起马刀,英勇的战死!

“脱欢,不要露出这副表情。瓦剌的勇士,曾追随英勇的铁木真横跨海洋陆地,征战四方。无论是金人,宋人,还是西方的夷人,都在我们的马刀下颤抖!”

“父亲。”脱欢面险惭色。

“记住,战败不可耻,被明朝军队打败不可耻。草原的勇士崇拜强者,绰罗斯的先祖,也曾是被蒙古人征服的民族。”

“父亲,您的意思是,向大明投降?”

“不,不是投降,是内附。”

马哈木站起身,怀里仍抱着最小的孙子,“既然一定要低头,就向最强的王者低头。像兀良哈一样,成为大明手中的刀。只要刀刃足够锋利,用刀的人绝不会轻易舍弃!”

“不报仇?”

“报仇?”马哈木面现杀意,“难道你们还没明白,不从这里离开,杀死我们的不会是大明的弓箭,而是白帐的马刀!”

话音落下,帐篷里顿时一静。

这一刻,对白帐背信弃义的愤怒,甚至盖过对大明的仇恨。

“现在,必须离开这里。”马哈木环视自己的儿子们,“脱欢,召集所有能战斗的勇士,给女人和孩子分发武器,告诉他们,冲出去,我带绰罗斯返回草原!”

“是!”

“那木罕,带人杀掉所有的羊和瘦弱的战马,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烧掉!”

“是!”

“帖木儿,吹响号角,瓦剌勇士举起战刀,和我,和绰罗斯的首领,一起冲出去!”

“是!”

瓦剌人的异常引来白帐牧民和骑兵的注意,白帐可汗和白帐各部首领都没有想到,马哈木会如此决绝,二话不说,放火烧帐篷,抽刀子就往前冲。

比起常年和鞑靼对峙,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随时要经受明朝边军考研的瓦剌骑兵,白帐汗国的对手,不是零散的游牧部落就是一米五六的欧洲铁皮人,段数完全不能比。

一场突然袭击,瓦剌人拿出拼命的狠劲,在数倍于己的包围圈上成功打开一个缺口。

白帐可汗派遣的援军尚未抵达,马哈木和几个儿子,已经率领最强悍的瓦剌骑兵冲出近千米。

“追!”

杀死落在后边的瓦剌女人和孩子,白帐汗国骑兵对瓦剌人展开追杀。

本来是“兄弟”,是“亲戚”,是“朋友”,转眼变作敌人。该说事间万物,瞬息万变,还是人心难测,女婿当真靠不住?

瓦剌人拼死在前边冲,白战帐骑兵拼老命在后边追。

双方均超常发挥,以飞一般的速度靠近明朝边境,迎面遇上寻人中的明朝军队。

带队的,碰巧又是领着神机营在边境溜达的兴宁伯,孟清和。

该说瓦剌人命不该绝,也可以说,兴宁伯和定国公相得日久,难免染上几许霸道之气,专挑瓦剌人不可能出现的方向走,还是被他捞到大鱼。以个头论,不是大白鲨也是虎鲨。

孟清和有点傻。

不只是他,担任护卫的兀良哈壮汉们,同样不信的揉着眼睛,掐着大腿。

见过不张渔网,大鱼自己往岸上蹦的情景吗?

蹦了不算,还专门往脚面上蹦。

这样的便宜不捡,白长一对招子。

“伯爷,您看?”

乞列该搓着大手,一脸的渴望。

孟清和举着千里眼,望着越来越近的烟尘,举起右臂。

神机营和泰宁卫立刻会意,军官举起长刀,命令一道道下达,总旗和小旗吹响木哨。尖锐的哨音,迫使狂奔中的战马都慢下几秒。

“刀牌手在前,神机营在中,骑兵分左右两翼,长枪手列阵!”

“架虎蹲炮!”

轰!

近人高的立盾,组成三个十米长的横阵,腰刀长枪穿插其中,火铳手和弓弩兵立于阵后,并列的通道之间,两门虎蹲炮赫然推出。

看清阳光下映照的一片火红,吃过火器亏的瓦剌人瞳孔紧缩,不用马哈木下令,猛一拉缰绳,立刻分散。

在明军的火器弓弩前玩密集冲锋,百分百早死早超生。

瓦剌人突然撒丫子横向漂移,白帐骑兵不明所以,看到乌黑的炮口,本能预感到危险,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然巨响声中,一阵黑烟腾起,巨大的实心铁球从天而降。眨眼间,数名白帐骑兵被砸成肉饼。

铁球去势未停,继续向前翻滚,撵出一道血色痕迹。

“啊!”

可怖的景象,凄惨的叫声,让骑兵的恐惧达到最高点。

夷人也有火炮,有投石器,却不会可怕至此。

炮声未停,火铳声响起。

火铳声中,是遮天蔽日的箭矢。

一名白帐万夫长倒在血泊中,不甘瞪着双眼,好似不敢相信,身为白帐第一勇士的自己,竟就这么死了?!

刚一照面,白帐汗国的骑兵就被打懵,乱了阵型。万夫长死后,再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大明骑兵发起冲锋,更是死伤惨重,无心抵抗。只能在同袍的惨叫声中调转马头,惊恐的逃命。

那是人吗?

不,那是一群魔鬼!

大明军人身上的朱红袢袄,将成为他们人生当中最恐怖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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