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清楚,就不是泷焕了。”
“商辰老早就说过,泷焕想跟谁跟谁——霁青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迟迟不动,如果我有他那么强大的法力,管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我就用法力压到你同意为止!”玄墨气呼呼地说,“霁青留着一身灵力法力是想干什么啊!”
“这叫,情趣。”商辰远目。
“泷焕这家伙在哪!我去收拾他一顿!”
“霁青房里。”
“……”
房中,床上,泷焕由气呼呼的仰躺变成了略微难为情的向内侧躺,闭着眼睛,不久,呼吸匀称,不知真睡还是假睡。
霁青把面具摘下挂在床头,坐在床沿上,抚了抚泷焕的头发。随着功力渐深,泷焕青色的头发参杂了些许浅紫。
无论哪一种颜色,都是霁青的钟爱。
在久远、久远之前,霁青也曾这样凝望变成孩童的小泷兽,当时的心情,难抑惆怅,因为等这只天真的泷兽成年,需要漫长的两千年。而身为人类,霁青无法想象,两千年后自己的白骨还在不在。
即使不能成为御兽,成为伙伴也好啊——霁青这样热切的渴望。
霁青抚摸小泷兽的脸颊,微笑。
而现在,霁青怀着截然不同的微笑心情,抚摸着泷焕的侧脸,心情愉悦。这张气鼓鼓的不甘的脸,让人根本就生气不起来。一定要是御兽吗?——并非如此,只要相伴就可以了,霁青的心从没有变过。他小心地盛着希望,不再向神祗祈求更多,因为,担心再多一点的祈求,会令所有的希望倾覆。
这样,就够了。
霁青的手指划过泷焕的嘴唇。
泷焕忽然睁开眼,泷焕的手陡然一颤,僵硬地停在唇上。
泷焕抓住了那根的手指,放在唇上慢慢地抚摩了两下,声音飘渺得不真实:“霁青,第一次见时,你就是这样,摸来摸去。我可紧张了,以为你会像吃弥宝粟一样,摸着摸着就咬下来。”
以为,我是你吗?霁青轻笑。
“我就等啊,等啊,没等到你的牙齿,就困得睡着了。”泷焕笑容灿烂,雪白的牙齿闪闪亮,“霁青,我不想成为你的御兽,也不想别人成为你的御兽。”
“你想怎么办?”
泷焕伸手揽住霁青的腰,轻轻一带,霁青一下子跌落在被子上,隔着薄薄的花被子,两人倚靠在一起。霁青的脸埋在被子上,春意,微凉。
泷焕收紧了右手,语焉不详:“霁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算了,我是神兽,不能这么小里小气。”
霁青没有抬头。
泷焕紧张了:“虽然你们都说,泷兽天性疏懒之类的。但是,你让我修炼,我什么时候疏懒过啊。比起那只莫名其妙的狐狸精,我强大一万倍都不止!”
霁青还是没说话。
泷焕苦恼,下定决心说:“霁青,我不想成为你的御兽……成为你的御兽也可以,但你不能只把我当成御兽!霁青,你知道明渊魂君和老青鬃兽吗……我想,像他们一样。”
霁青终于抬头,摇头,微笑:“他们,是什么样的?”
次日,桃花开早。
泷焕大声宣布他要成为霁青的御兽,商辰一把捂紧了他的嘴巴:“说就说,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太叔九还在百里殿呢!”
泷焕咧嘴笑,偎在霁青身边:“我要成为霁青的御兽。”
商辰故意一扁嘴巴:“你始乱终弃!”
“……”
“明明都是我的御兽,还跟我修同宗的神功,你半路溜了,我怎么办啊……啊,师父,你怎么……”商辰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明殊一把拽住手腕拖走了。
霁青没笑,但总觉得像在笑。
等一众人纷纷扰扰走了,祁子尘长吁一口气:“这饭没法吃了……跟一群不吃饭的人在一起,真没什么胃口啊。”
宗郁说:“子尘,你既悟了琴道,怎么还吃五谷呢?”
“若不吃饭,人生乏善可陈。”
“……”
“饭,要每顿都吃才有意义,就像有些人必须每天宣告一下所有物一样。”祁子尘将鲜花糕含入口中,瞄了远处一眼,远处明殊抱手,身姿直得像杉树一样,旁边,商辰解释着什么。祁子尘又回头,勾起狡黠的笑容:“不过,没有人能做到独善其身的,宗郁,下一个就是你了。”
“什么?”
祁子尘笑而不答,反而继续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成为商辰的御兽?”
“青鬃兽天生就是要战斗的神兽,选择一个强大的修真者,是天性。”
“商辰并不强大。”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商辰都远远称不上强大,宗郁思索了一下,说:“还有青鬃兽的直觉吧,能找到并唤醒青鬃兽的人通常都不会太弱。”
就像“爱吃的人通常都不会太瘦”一样的回答,无法反驳。
祁子尘喃喃:“直觉吗?总觉得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为什么入了琴道呢?”
“第一次听见琴音,就觉得,是等了很久很久的东西一样。”祁子尘慢慢笑了,“你总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吧?”
宗郁正直的脸十分坦然:“为什么不是?我出生之后,就被父亲的意识封印在混沌了。我能感受到,父亲已经死去,灵魂却还在徘徊;也能感受到,三千年来,百里界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萧瑟;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冲破囚禁全身的混沌。”
“可是,当时在场的还有泷焕啊。”
宗郁沉思半晌:“还是直觉吧,第一眼,就有一种跟商辰在一起很久了的直觉。可惜的是,我初出混沌,发现商辰身边已经有了一只泷兽,气愤之下……”气愤之下,赌气离开了,这种话也说不出口。
祁子尘笑了:“现在也不晚。明殊心里再不愿意,脑袋也不会晕的。”
远处,明殊和商辰谈论的也是御兽。
“师父,打一开始我就没有把泷焕当成御兽好不好。刚才,只是随便说说,又不是真的要跟霁青争啊。”商辰委屈地勾了勾明殊的手,大感无辜。
“即使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说?”
“这是人跟人之间沟通时必不可少的趣味——揭别人的旧伤疤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师父你怎么就不懂呢?”
“你还在生我跟子尘的气?”明殊似笑非笑。
“啊?”太直接了,受不了。
明殊看穿了商辰的心思,目光变得柔和:“如果想要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大的修行,御兽,是修真者最好的工具,商辰,我并不是想阻拦你……宗郁,也不错。”
表情变化那么少,看不出是不是试探,商辰慎重地选择不说话。
明殊又说:“我也有过御兽,我原以为,他被我杀死了。”
明殊的御兽是一只喷云兽,因身有残疾,被以前的主人抛弃了,变得狂躁不安,阴郁乖戾,后来遇上了明殊,才重新变得正常了。
事发当天喷云兽在云山汲取灵气,侥幸活命。
御兽,与修真者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以冲破空间的阻碍。那一次,明殊站在玄阳教旧址,喷云兽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最终追到了百里殿。
虽然说起来很平常,商辰心底却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他出来?”
“他在修炼。”
“……”
“他刚刚,出关了。”
就是这么谈话间,喷云兽出关了。他如闪电一样飞来,身手凌厉如同攻击,商辰瞬间运力于掌心。倏然之间,一个人影半跪在明殊眼前:“世尊,我出关了。”
“起来吧,云镇。”
云镇,头发遮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很凌厉。
云镇是那种“虽然五官并不狰狞,但光用眼神就可以吓哭小孩”的人。好在,大约是习惯了人的畏惧,第一眼之后,云镇的眼神总是微微向下,尽量不与商辰对视。
纵然如此,商辰心里也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还在之后,商辰很快发现,云镇对明殊简直是超乎寻常的狂热和服从,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好不容易有个独处的时间,云镇偏偏就杵在两人身后。而最可恶的还是明殊的态度:竟然是纵容!
任谁也没法在第三者的逼视下若无其事地卿卿我我。
商辰也见缝插针地抱怨,奈何明殊说,云镇乃是一个孤兽,身患残疾,心思敏感,言辞不宜太尖锐。可是委婉的话根本就没用,云镇依旧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这就是争宠。
这天,商辰见云镇下山了,得知他是下山替明殊买一件东西而已。问是什么,云镇也不回答,商辰心思一动,遂兴致勃勃地要求同行。
云镇默默看他一眼,点头了。
第75章:不速之客(二)
云镇的残疾,乃是从头到脚,右半边完好无损,左半边被焚烧过,所以始终以发覆面,着高领衣裳,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功力也因此大大受限。
商辰试图与云镇搭话,奈何云镇态度冷淡,话不投机。
人皆有脾性,商辰恼了。
铁铺掌柜也是沉默得跟铁一样,见云镇来了,取出一把刀状的利器,与云镇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商辰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武器,一一看过去,心情无比愉悦,其中一柄长剑尤为引人注目,纹饰华丽。
商辰取下,细看了一下:“好看是好看,不经用。”
铁铺掌柜瞥了一眼:“剑中,是最经用了。”
商辰不以为然,以自己的功力,这剑经不起一击,估计是给初修行的修真者用的吧。琳琅满目,华丽的妖艳的,不一而足,商辰却越看越索然寡味。
铁铺掌柜忽然开口:“你想要什么样的?”
商辰倒没有想法。
掌柜钻进里屋去,翻腾了半天,翻出一把形状似爪的奇怪武器,说:“这是先祖打制的少阴孤罩,以少阴山巨石为魂,威力非同凡响。”
商辰试着将灵力灌注,只见少阴孤罩骤然罩出团团冷焰。虽为焰,却宛如七月天忽然下大雪,寒冷无比。
商辰玩得起劲,浑然不觉云镇此时离开了。
掌柜的望着那冷焰,黝黑的眼睛骤亮,眼角的皱纹勾起了深邃的沉思,他望着恣意灌注灵力试探的商辰,又说:“少侠若觉得还不够,我这里还有一条煞星仟节。”
名字古里古怪,样子如铁链,勾连处生出铁钩,软趴趴的一条。
商辰试着将幻海灵力注入,只是刹那,煞星仟节忽然跃起,铁钩处伸出无限个利钩。这还有意思,商辰一喜,爱不释手。掌柜陪在旁边,眸子越发深不可测:“多少年了,少阴孤罩和煞星仟节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主人。”
商辰意犹未尽:“掌柜的,你私藏的这些武器倒还有意思,就是戾气太重。”
掌柜意味深长:“我修行不行,看人却凑合。”
“哦?”
“什么样的客人适合什么样的武器,我还没有猜错过。”
商辰一滞,将煞星仟节放下,这时他看见掌柜的旁边多了一个男子。男子一袭羽蓝色锦衣,天生卷发及腰,额前有几缕湿发贴着,肤色极白,眸子极黑,个子高挑,面容阴柔,模样一见难忘。
“阁下灵力好深,不知出自哪个门派?”男子开口了,声音倒是很阳刚。
“百里殿。”
“原来是新近才起的百里殿,难怪面生。在下花仰,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花仰将锦衣一摆,微微一笑,一双眼眸似要将商辰看透一般专注。
商辰一个寒战,答道:“在下商辰。”
花仰的手指在煞星仟节一一抚摸过,而后抬起那穿透人心的眸子说:“掌柜的吝惜好东西,从来都只会拿这种东西来应付,打发门童也就罢了,还能入得了阁下的眼?花某有一样奇物,虽然价格高昂,却是百年不遇,阁下要不要看一眼?”
掌柜的开口了:“花掌柜,你忒不厚道了,竟然堂而皇之在鄙人的店里截客!”
花仰一笑:“你怎不念花某给的好处?”
商辰环视周围,才意识到云镇已离开,不过想到刚才一路热脸贴冷屁股,心想就这么分开也好,免得尴尬。花仰带着商辰离开铁铺,拐入了一个极华丽的府邸。
无暇顾及花府人的目光,二人径直入了一小阁。花仰小心翼翼取出了一个法器:“这法器名叫斩日索,跟你方才看的少阴孤罩和煞星仟节是一样,均是将人套牢禁锢、吸取灵力的法器。”
斩日索,形状似一个巨型戒指,合抱大小。
商辰才一运灵气,那斩日索骤然发出灵光,变得更大了。商辰握住戒指中间的一个饰品状的手柄,运力一拎,一甩,斩日索就似活了一般顿时甩向了天际,光芒如旭日破出黑云。
商辰赞赏的叹了一声。一眼就知深浅,这法器绝非刚才那些可比,若是能好好倚着法器的习性修炼,必然成气候。
花仰右手中指指节蹭着下巴:“如何?”
“多少钱?”
花仰笑道:“花某不是生意人,一向喜新厌旧,所以只爱以物易物。你若中意斩日索,就以别的法器来交换,咱俩都看上眼了,交易就成了。”
真是怪异。
不过他既然喜新厌旧,这个法子倒是能收罗天下奇器。
当初出百里界时,带出了不少的法器,有几个鸡肋可以考虑让出去,再者花仰的性格直率得让人喜欢,商辰遂与他说定,三日后携法器来换。
商辰离去后。
一人从里屋转出来,与花仰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面冷:“商辰?竟然真是百里殿?”
花仰笑容更深:“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绕了一大圈竟然就在家门口。青昊,看你还说百里殿一个荒山,乏善可陈,这荒山出真龙啊。”
“我的失误。”花青昊说。
“哈,找着了就是大喜事,你能不能换换脸色?还有一点叫我觉得奇怪,仅仅数月不见,他的功力不止长进吓人,还跟以前完全不同,乖戾了许多,却又不是剑走偏锋,反而更像是……”花仰若有所思。
“跟霁青一脉相承。”花青昊接话。
花仰大抚掌:“对,咱们以前一直纳闷,霁青为什么时时克制法力,若他发出全力该是什么样子?这就是答案,一旦全部施展开来,这种气势,任谁都要惊讶的——商辰还是太嫩了,竟然丝毫不懂掩饰。”
“他们几个,天赋都可怕。”
“怎么说?”
“宗郁泷焕,灵力跟之前判若云泥。”
花仰凝思半晌:“天赋吗?或许是本性释放也难说!假如他们是我们要找的人的话——连这点天赋都没有,怎能跟我们对抗呢?”
“需要告诉南斗宫吗?”
花仰说:“再等一等,错了那么多次,小心为上。那些老头子急功近利,什么宁杀一千,不放走一个,分明就是恃强凌弱而已,我不愿意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
花仰伸手捏了捏花青昊的脸,笑了:“这么快就忘记了吗?看到云镇,总应该想到点什么吧……云镇以前的主人是谁?真没办法,你到底都记着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