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见色忘友的混账——！！！”
埃尔格雷抱头惨叫，一副自己被全天下背叛抛弃的悲愤模样。艾诺斯笑眯眯地在阿斯莫德身边坐下，伸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你先把身上弄干净才靠过来。”阿斯莫德抬起手，打算使用清洁咒。
“已经干净了。”艾诺斯温柔地吻着他的脸颊，身上干净整齐，毫无伤痕。
阿斯莫德觉得有点奇怪，但答不上来。轻柔的吻落在脸颊、额头、双眼、嘴唇，像轻风拂过树梢。
“主人……”艾诺斯的声音逐渐暗哑，落在颈项的轻吻慢慢成了粗暴的舔咬，双手也越箍越紧，令人喘不过气，“在旁边看着的那个孩子，是谁？”
阿斯莫德转头望去，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样貌肖似埃尔格雷的金发少年，仿佛一直都站在那里，在他身边。
“伊尔？”阿斯莫德露出了笑容，“艾诺斯，那是我的学生。”
等等，不对呀。他才刚从法师塔毕业，怎么可能会有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学生，学生竟然还是个圣骑士。可是记忆却又无比自然，找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还有，这孩子怎么会、怎么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他的心脏忍不住闷痛。
那是憎恨而又不甘的，悲伤之色。
殷红血泪从蓝眸中流下。
阿斯莫德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盯着密不透风的高耸树冠，大脑放空，过了很久才勉力开始思考，并坐起身来。
大量的白色浊液随着他的动作流出体外，浇湿了身下的藤蔓，发出氵壬靡的气味。
身侧传来些微刺硬的毛发触感，艾诺斯正睡在他身边，尾巴绕在他的大腿上，神色安详，和一般魔狼睡着的样子并无不同。
阿斯莫德轻轻抚摸着艾诺斯浓密的毛发。艾诺斯睡着后便会沉入那片古老的黑暗之中，他会被侵蚀、吞没，谁也救不了他，但他毫无办法，只能等待艾诺斯自己回来。他也许能一直坚持下去，也许某天就会完全失去灵魂。
现在艾诺斯的灵魂几乎都被黑暗同化，但至少成功挣扎了一千两百多年。在魔法研究方面，这是令人惊叹的奇迹，但阿斯莫德对这奇迹只感到苦涩万分。艾诺斯……远古的黑暗一直以来都非常饥饿，只是靠着艾诺斯的意志力和他的封印在限制着捕食范围，封印松动后，他便布下结界以隔绝外头的生命气息，但肯定撑不了多久。
幸好，很快就要结束了。
艾诺斯再一次从睡眠中苏醒，野兽的双瞳中是无边无际的深沉黑暗。他卧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压力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在阿斯莫德眼中，树木消失了，藤蔓消失了，土地消失了，狼的身影被吞噬了，身边只有漫无边际的纯粹黑暗，连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消失。
阿斯莫德的双足逐渐开始枯萎、干瘪，但他无法看见。他只是安静地盯着那双兽瞳，目光像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身体的生命力完全被吞噬殆尽后，阿斯莫德的意识仍然清醒。过了一会儿，熟悉的冰冷魔力缓缓流入身体，原本干瘪下去的肌肉皮肤随之慢慢恢复。
像是才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了万年之久，在阿斯莫德的注视下，艾诺斯的双眼恢复成琥珀色，刚才的黑暗已沉淀下去，藏在深处。
艾诺斯呜呜叫着，轻轻碰着阿斯莫德的鼻尖。
阿斯莫德如释重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艾诺斯，刚才……”
刚才，伊尔来过吗？
虽然大魔法师的梦境有着预言与警示作用，但阿斯莫德最终没有把疑问说出口。
算了，有埃尔格雷在，那孩子会安全的，现在的艾诺斯也不会让那孩子留在领地里。
那孩子现在会很安全，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下去，即使感到愧疚，也必须这么做才行。
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一旦看到希望……
就再也……无法继续等待下去。
公爵府内。
伊尔撤已经睡着了。
向公爵道谢、与各方势力联络周旋、与属下商议日后行动、向埃尔格雷学习剑术与光明魔法，一切工作结束后已是深夜，他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昏睡过去。
十五岁的少年已是身姿挺拔，睡着后的面容透着些许稚气，眉头紧紧皱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他的右手忽地抬起，将一团朦胧雾气拍进额头，伊尔撤的眉头随之舒展开，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安然沉入梦乡。
“真是的，幸好这种程度的安眠魔法我还能用，否则小孩子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埃尔格雷低声咕哝着，张开了少年躯壳的双眼，并翻了个身，好让这具躯壳躺得更舒适。
他睁着空洞黯淡的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很快就握住了伊尔撤挂在脖子上的坠子。
“阿斯莫德，听到我说话吗？”
“嗯，好久不见了，埃尔格雷。”
听到老朋友的声音从吊坠中传来，埃尔格雷不禁嘴角扬起。即使知道那是炼金物品对灵魂波动与特定音节做出的反应，只不过是单纯的录音，他还是感到非常高兴。
“说好久不见并不正确呢，我现在只听到你的声音而已啊！”埃尔格雷笑出声来，明朗快乐得像个孩子。
“哎，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我有多少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自从你们都离开之后，我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这都多久了！很久很久了！”
“我猜你现在一定笑得很蠢，笨蛋国王。”
“哦？那……我猜你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吊坠上的魔法波动消失，代表当中没有录入相应回答。
“喂喂喂，看开点。我们能说上话，就表示之后很快就要真的见面了啊！这不是值得高兴吗？对吧对吧？”
还是没有回答。
“算了，你就老爱钻牛角尖。不管怎样，我是真的很高兴。”埃尔格雷长叹一声，“……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
“是啊。”阿斯莫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
“你至少说多点话呀，你有一千多年的时间用来制作这玩意儿吧？怎么不存多点话？”
“因为你经常让人没办法开口，只想干脆动手干掉你。很——可——惜——我现在没办法动手狠狠揍你一顿。”
“这才是嘛，总算有句长点的对话了。”
“笨蛋闭嘴。”
“阿斯莫德，有件事让我很难过啊。我的后裔居然几乎死光，剩下来的一个是被恶魔控制的废物，一个是不可爱的孩子。”
“当初把神之光辉放进你体内时，我们不就对未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外人看来，你那些继承神之光辉的后裔不但有着强大的光明魔力，还能长生不老，所以王位争夺战自然也格外惨烈，当中也有贪婪的外人插手。要不是预先被父亲假称早夭，伊尔也活不下来。至少你该庆幸，在这之前的几个国王都没做出什么危害国家的错误，不然以他们的寿命来看，坎德兰早就被玩完了。”
“那孩子很麻烦啊，我明明努力地想让他开心点，他居然还越来越阴沉了！这都是你的责任！你为什么不变成老爷爷的样子？反正艾诺斯又不会介意！”
“刚开始时没想到会这样……不过，就算我变成老爷爷的样子，那孩子对我的依赖程度也不会改变吧，只不过他对我的感情不会有爱情而已。”阿斯莫德的声音无奈地叹息道。
“你知道？你居然知道！你这个迟钝的魔法师居然会知道！”
“闭嘴！”
“这样很过分啊，阿斯莫德。依照计划，我们接下来会……”埃尔格慢慢地说着，声音缓慢轻柔却清晰，“……会杀了小伊尔呢。”
没有回答。
“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你不回答我也不代表问题不存在！还是说你留给我的话就这么点吗！算了算了，你不回答也无所谓，我来说总成了吧？我有好久好久好久没和人这么说话了。”
“嗯，你说吧，我在听。”
埃尔格雷笑了，即使这句话是谎言，阿斯莫德的声音听起来也平静安然，让人信服。
“那我开始说了啊。在你离开后不久，老汉克的酒馆就转卖了。他说这是因为他要退休，儿子也要结婚做生意了！我让他来王宫当厨师他还不肯，那老家伙怎么可以这样……”
埃尔格雷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各种各样琐碎的小事，也不管吊坠中有没有录制相应的回答。
在漆黑一片的房间中，圣王的灵魂闭上双眼，不停地说着，高兴得像个正和好友快乐玩耍的孩子。
华美的卧室昏暗而空旷，只有亡灵欢快的嗓音在黑夜中独自回荡。
第十一章：进攻王宫
率军攻进坎德兰王宫时，伊尔撤不由得有种不真实感。
这过程未免太顺利了吧？
原本是一大障碍的皇家军队忽然派人来投诚，虽然伊尔撤没在他们身上看到魔法的痕迹，但谁知道这是不是陷阱。对方也没提出加入伊尔撤那方，只是发誓绝对不会阻拦坎德兰迎回真正的国王。
进攻王宫的过程中的确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现任国王和皇家魔法师也毫无动静，但众人因此而越加神经紧绷。当所有人都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挡在王宫大门外，只有伊尔撤一人可以进入时，众人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更为强烈起来。
年轻的王子安静地看着部下们在桌旁苦思冥想，没有把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出来。
恶魔操纵人类时，自身的魔力会被分散，操纵的人类越多越强大，魔力也就被分散得更稀薄，本体反而会变得十分脆弱。之前那恶魔操纵军队是为了巩固傀儡国王的势力，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只要杀死坎德兰的正统继承人，就能夺得神之光辉，因此他把收回了以前分散出去的魔力。虽然伊尔撤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被杀死，但这并不代表那个恶魔不知道。
这个恶魔一定有着强大的魔力，才能操纵那么多人类。除了神之光辉外，伊尔撤想不出其他能让大恶魔离开舒适的故乡，跑到人间和一群人类较劲的原因。
伊尔撤总觉得那个恶魔的目的和阿斯莫德现下的状况一定有关联，但他说不出准确的原因。
这种感觉很糟糕。
“传令每支队伍，包围住，但不要接近王宫，然后驻营等待援军前来会合。魔法师们，好好研究这个结界。”
“吾等对殿下的决定并无异议。”
会议结束后，劳伦斯公爵独自留了下来，神色严肃地对伊尔撤说：“殿下，您不会独自进入王宫的，没错吧？”
伊尔撤失笑道；“我在公爵眼里是如此鲁莽的人吗？这么明显的陷阱，我这么可能踏进去。”
老公爵没说话，只是严厉地、沉痛地瞪着年轻的王子看，意思很明显——那殿下您之前独闯噬血森林究竟是为什么啊！老夫的心脏差点被您吓停了好么！！
伊尔撤其实很想告诉公爵，他老人家露出的表情在他看来相当滑稽。不过他还是摆出了温和坚定的姿态，好说歹说地把老人哄走了。
老人离开后，伊尔撤的神情马上沉下来。
[埃尔格雷，我打得赢那个恶魔吗？]
[加上我和神之光辉，能赢。]埃尔格雷冷哼道，[小鬼，这次和上次的情况不同。这次我们非进入王宫不可，军队反而是累赘。上次你那样贸贸然闯进去，有必要吗？有实际收获吗？而且刚才那个小公爵也会因此而盯紧你，你手下的军队大多数人是听他的吧？]
伊尔撤在阿斯莫德给他的小皮袋中摸索一阵后，拿出了一小瓶紫黑色的魔药。
[嗯，我承认那次是我不对，接下来我们一起说说说看该怎么进入王宫吧。方案一：随便打昏一个士兵拖进来，对他使用上次你用的安眠魔法，灌他喝下变形剂后，他就会变成我的样子睡一晚上。方案二呢……]伊尔撤施施然说道，[既然非进入王宫不可，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的。]
[……]
这孩子该不会是被我影响了吧？亲爱的阿斯莫德，你可别揍我啊。
第十二章：背叛
王宫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连灯火都没有。
伊尔撤向王座所在的主殿走去，在黑夜中，他的姿态依然优雅轻盈。
前方忽然传来血腥味，他停了下来，将光元素长剑挡在身前。
“什么人？”
“您好。”一个男人的嗓音从血腥味的方向传来，“我是光明神殿十二使徒的首领，圣骑士丹。”
伊尔撤突然感到一股汹涌怒火从心中升起，焚烧全身，叫嚣着要将对方粉身碎骨。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
[小伊尔，冷静点。不要被我的情绪影响，那个东西现在不会伤害你。]埃尔格雷的声音适时响起，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那个东西？]
[啊，没什么，是我的失误。他现在还算是半个人类。]
[现在还是？以后就不是了吗？他是什么？你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东西？]
“大人，不必那么戒备。”丹的语气恭恭敬敬的，和平时冷淡的模样大为不同。“我不会对吾神选中的人有任何恶意。”
“被选中？光明神殿不是一直以来致力于从坎德兰王室一脉身上夺回神之光辉么？”伊尔撤不禁讽刺道。
“光明神殿的决定，不一定等于吾神的旨意。”
“很抱歉，我现在赶着去消灭恶魔，就此告辞。”伊尔撤直接快步走向王宫主殿，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丹安静地跟了上来。
伊尔撤皱起眉，刚才他经过丹身边时，看到对方身上沾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份量和血液中的元素分布来看，恐怕有十多人以上。
“你跟上来干嘛？”
“吾神命令我尽力帮助您。”
[埃尔格雷，他……光明神殿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是教皇的部下吗？]
[亲爱的小伊尔，你知道吗？神明的地位至高无上，但包括教皇在内，大多数人都听不到神的声音，所以他们信奉的神明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心中。]
埃尔格雷开始冷笑，笑声悠长低沉，寒冷刺骨。
[这个骑士是极少数的，听得见神明声音的人类，货真价实的神之使徒。啊，你把他当成光明神的武器就好。]
[对他来说，神就是一切。]
伊尔撤没再追问下去，埃尔格雷也不再开口，丹只是沉默地跟在后头，两人三灵魂就这么一路安静地走到了王宫主殿。
路上一直都黑漆漆的，但主殿里却灯火通明，许许多多的魔法灯与烛火将广阔肃穆的殿堂照得亮如白昼，而现任国王威廉正坐在王座上，服饰严谨姿态端正，古老的坎德兰王冠好好的戴在头上。
他的皮肤泛着青灰的死气，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明显已经死去多时了。
“我的客人，欢迎你们远道而来——”
随着悦耳的嗓音响起，地面与天花板都冒出了漆黑的雷电，滋滋作响的电流如蛇般在平面上流窜，一条条可怕的电柱不断地冒出又消失，魔法灯与烛火纷纷被击落，火焰很快就在华贵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坎德兰王宫的主殿都成了电与火的炼狱，只有尸体所端坐的王座安然无恙。
踏进主殿之前，伊尔撤就把身体的支配权交给了埃尔格雷，现下埃尔格雷正灵活地闪躲着电流，虽然没被打中，但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小伊尔，把注意力放在眼睛，替我好好看看那个恶魔躲在哪里！”埃尔格雷大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