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薰去查了杨子谦的机票和签证之后便信以为真,放心的以为弟弟大发慈悲放过了那个可怜的青年,所以,现在真的没有人知道杨子谦还在那间小屋子里活着了。人活在世界上最大的悲哀,也许就是被所有人忘却,明明还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却和世间的一切失联了。
如果说有人没了手机、电脑,没了一切娱乐设施会死的话,杨子谦一定会嗤之以鼻。他曾经也是一个整天抱着手机看着电视的青年,现在却觉得连光亮都是奢侈。
主宰杨子谦生命的又成了秦沐铭,所以他随便对他,不给吃不给穿不给洗澡,谁都不会多管闲事。只有秦沐铭想要杨子谦的时候才会把他弄出来洗澡洗头,要完了再塞回去,又是好几天的遗忘。
杨子谦是真的感觉自己生不如死了,以前起码还是替代品,再怎么着秦沐铭的眼光也在他身上,而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等待他的就是一天一天的淡忘。也许等秦沐铭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个人时,他的尸体已经在那间小屋发臭了。
第 86 章
所以他在想。
杨子谦,你当真甘心这么活一辈子吗?
就在这间屋子里,永远被禁足,再也见不到光,这么窝囊活一辈子?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那又有什么用?杨子谦蜷缩起来,拿起一瓶酒充饥。一瓶酒已经不再让他感觉微醺了,他已经今非昔比。
杨子谦笑了,在那间小黑屋里放声大笑。他知道秦沐铭和哥哥出去旅游了,不会那么快回来。笑声瘆人,酒水从他的嘴角混合着口水流了下来。他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杯酒就面红耳赤的青年了,已不是那个喜欢待在阳光下看书,喜欢穿着纯白色衣服,无论世界怎么不公平的对他他都能一笑了之的杨子谦。
他被秦沐铭逼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见不得光,浑身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怪物。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心里也不再有半点波澜,那么久的黑暗让他心如止水,哀默大于心死,心早就死了,现在连哀默都无法形容他的精神状态。
他握紧了拳头,黑暗中眸子却越加犀利。凭什么?那个人凭什么这么永无止境地伤他,一次又一次,就像屠杀一只牲畜?
就算我变成了怪物,就算我也已经变态,就算我以后会下地狱,我也要拉上你。
他要报复秦沐铭,他不想再做永远被伤害的那个人。即使杀不了他,也要让那个施暴者感受到他的悲壮和绝望,感同身受才会懂得慈悲,他不能永远被欺凌永远被踩在脚下践踏。
“我要出去。”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我要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秦沐铭不会放他出去的,他知道。他在飞快思索着,必须对自己做点什么事才行。
他用手一摸,旁边的空酒瓶冰冰凉凉的,他一手拎起酒瓶,往墙上狠狠砸去。他从未实施过这样疯狂的举动,现在于他来说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复仇的快感给予了他全新的生命力。
手上还抓着瓶口,被握着的地方已经捂热了,而裂口依旧冰冷。
他用手排开被子上的玻璃渣,因为什么也看不见,被划了一道血痕。
狗急还会跳墙,他已经被逼上梁山了,现在别无选择。他坐了下来,尽量不去碰到其他的玻璃碎片,他感到刚刚的伤口中有血流下来,用手一摸,又腥又黏。
他一边笑,一边看着手中紧紧握住的小半个玻璃瓶,用手指描摹着它们尖锐的轮廓。凉的像冰一样,却点燃他全身上下的血液。
杨子谦,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听话温驯的青年了,你要让伤害你的人感受到你的痛苦,你要让他付出肆意妄为摆布你生命的代价!
哈哈哈。杨子谦举起了破碎的玻璃瓶——好了,只要用这个划破静脉,再拿被子止住血,做出自杀的样子就够了。
他在黑暗中鬼魅的一笑,不假思索的划破了手腕。血在不停流,他让血流了一些后才用割破的布条绑在手上止血。由于操作得当,或许也是因为他的血量本来就不多,不久后血就止住了。
杨子谦拆下布条,整个头晕的厉害。他昏昏沉沉地倒下了,倒在了玻璃渣中,但已经没有了知觉。
秦沐铭还在外面和杨子谦共进午餐,杨子谦晚上似乎要加个夜班,秦沐铭也不阻挠,他一边安慰自己这是因为答应了杨子傲,要给他足够的空间,一边却在心里想着,这样才能够看看杨子谦啊。
好像很久没给他喂过饭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最近杨子傲也一直都在身边,干什么都不太方便。说实话他心里是有些愧疚的,上次放他出来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具体是什么时候秦沐铭记不清。他只记得无数次都是他打开一个小缝,往里面扔些吃的,拿起杨子谦放在门口的尿盆倒掉,然后放回去,关上门。
这个动作重复多了,那张脸也就自然在他的脑中越来越模糊。反正他和子傲长着一样的脸,看杨子傲应该也就够了。
可是他总觉得看着杨子傲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联想到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年拿着茉莉花坐榻榻米上的画面,也许是真的有点怀念以前的杨子谦吧,但他知道,杨子傲既然回来了,那么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不管他们以前是否有那么一瞬间相爱过,不管刚开始是否假戏真做的付出了真心,都已经回不去了。但是啊。即使回不去了,还是很想见见那个人呢。
送杨子傲去上班之后,秦沐铭踩着油门飞快地回了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见到杨子谦,他只觉得再不见他自己就要疯了,睹物思人,书房、阳台、狗窝……这些地方秦沐铭现在一看到就会想到杨子谦在那里的样子,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一样。
他已经迫不及待把他抱出来剥光然后好好享用一番了,两个人明明长得一样,但似乎现在见到杨子傲健壮的身体就有些反胃,心里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没什么肌肉的纤瘦躯体,在他腰下扭曲晃动。只有想到这个画面,他才能发泄出来。
在欲望的趋势下,什么对杨子傲忠诚,什么为他守贞,都他妈给老子滚蛋。
第 87 章
回到家之后他立刻打开了小黑屋的门,里面依旧又黑又臭。秦沐铭捂住鼻子在外面询问,很久都没人答应,他才进去打开了灯。但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拿着酒瓶或抽着烟,在黑暗中用发亮的眼睛凝望他的瘦弱青年。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躺在一地碎玻璃上的青年,被划破的手腕已经没了血色,暗红色的血液静静淌在地上干涸了,绘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图案。
这个画面简直像是刚出生的小鸡被拿去炖了汤,幼嫩的花蕊被人一把摘下,一副刚刚画好的美丽画作被泼了一瓢墨一样。
心疼。此刻除了这两个字,秦沐铭不知道该用别的什么词汇来描述这种心情。
看到这幅画面他除了震惊就是疼,仿佛那些玻璃渣子都扎到他心上一样疼。他根本没有想到过杨子谦会痛苦到去自杀,他一直自信满满的以为杨子谦的容忍度高到无论他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他都能一直隐忍下去,就像以前一样一声不吭。
他从亮闪闪的碎片中拾起那个满身血窟窿的青年,抱起他送到了医院。
这种情况家庭医生已经不管用了,他需要输血。
他甚至没有了他平时的冷静,脑子一团乱麻。他只知道自己看到那样的杨子谦,脑子中“嗡”的一下响得骇人,一切的思维都停止了,只剩心碎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
这家伙要是死了怎么办?他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怎么向杨子傲交差,而是自己今后要怎么办。秦沐铭向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不会殉情,但至少他可以确定自己不会像原来过得一样好。
秦沐铭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很在意他的死活,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秦沐铭可以看着其他人在他眼前丧命眼睛都不带眨,但他不能容忍杨子谦偷偷死去。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结束生命?
秦沐铭越想越气,他紧紧攥住拳头,把关节压得咔咔作响。要是自己再迟一些,会不会……秦沐铭用力锤了几下墙壁,关节处敲出了血痕。
因为慌乱,秦沐铭并没有看见杨子谦腕上浅浅的勒痕。他在外面徘徊着,等待手术的杨子谦。
医生取玻璃渣子,因为他倒下的幅度实在太大,有些渣子已经扎进了肉里,医生用镊子挑了出来,“叮”的一声放到不锈钢小碟子里。这个患者瘦的可怕,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没有阳光补充钙质,他变得瘦小干涩,就像颗葡萄干儿。
医生甚至担心他在手术中因为失血而一命呜呼,只好边打麻药边输营养液。
他也许跟那些癌症晚期的患者一样瘦,连人体脂肪最多的屁股上都没什么肉,再失点血估计挂起来就能做成人肉干了。
处理完玻璃渣,又输完了血,杨子谦才被推出了手术室。
在外等候的秦沐铭看杨子谦被推了出来,连忙迎上去给医生询问情况。“大体上是没事了,只不过身体还是太虚。请问……患者是您的什么人?”
秦沐铭思考了片刻,回答:“我弟弟,远房表弟。”
医生看了秦沐铭一眼,在医嘱上又加了几行药,对秦沐铭说:“好歹也找人照顾照顾他吧,我们看了都觉得难过。”秦沐铭敷衍的点着头,把视线转移到了病床上的杨子谦身上。没仔细看还真想象不出来杨子谦会变成现在这样。
人居然也可以瘦到这程度,他本来以为这样纤细的胳膊和腿只会出现在节肢动物身上。握了握杨子谦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狠下心来用玻璃片那么划自己的,明明已经那么虚弱了,血流光了人可能就真死了。
他真的有那么绝望么?也许吧。秦沐铭想,换成一般人早就疯了。就让他在医院静养几天补补身子,等身体稍微好了些再把他接回去吧,这也算是秦沐铭最后的恩德了。
以前的杨子谦好像不是这样的,他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表现得无比乐观,甚至还会调侃苦难,这样的人居然被自己逼到了自杀的绝路,秦沐铭无论怎样都无法释怀。也许,以后真的要对他好点吧,就算不爱他,也应该把他当人对待。
夜已经深了,秦沐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看到开着门的小黑屋里面一地的碎玻璃,成团的被窝和装满秽物的尿桶,秦沐铭心里一痛。人生下来就是残忍的,世界上本来就有些人注定要被辜负。
穿上打扫专用的胶皮衣,秦沐铭拿着扫把和畚斗皱着眉头进了那间臭气熏天的小屋。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杨子谦一关就是好几个月。不疯的话,多少也有心理阴影了吧。秦沐铭打扫完默默收好笤帚,把胶皮衣扔掉,躺到了床上。
窗外的月光幽美而静雅,空旷的卧室静悄悄的,秦沐铭拿了颗安定,就着牛奶仰头吞了下去。
第二天闹钟一响,秦沐铭起床冲了个冷水澡后穿戴整齐就去了公司。今天下午要见一个重要的客户,有一个蕴藏巨大商机的项目,他们若是能竞标成功便能为整个公司带来巨大的利润。
市中心人口拥挤,周围的设施也都配备齐全,现在人口到达了一定上限,收入更高的人群更倾向于往城郊迁移,这就为在城区四至五环左右的地区创造了生命力。在城郊本来有一片巨大的工厂群,算是市里化工、轻工业的摇篮,但前两年政府经过商讨,决定将这片工厂群迁至他地,如今这片地已经人去楼空,很多开发商都盯着这块肥肉流着口水,黎明作为房地产的龙头企业,这个一本万利的项目自然也就格外关键。
秦沐铭才不想在这时候出什么茬子,弄完这个项目起码可以再买一套地理位置不错的房子,他整理好领带,踏入了会议室。
商谈过程进行得十分融洽,卖地的愿意卖,秦沐铭也愿意买,双方就要达成交易意向时,秦沐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妈的,什么破事都先给我滚到一边。秦沐铭不假思索地摁掉了电话并且调成了静音,最后双方成功签署了买卖合同,秦沐铭也就自然而然地请他们到市中心的五星级酒楼大快朵颐。
这时就算上帝来了秦沐铭估计都无暇理睬,他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前面先贿赂好那些人,成功夺得项目的处置权,合同签署完毕还要大宴宾客,到按摩足浴的会所招一批年轻貌美的女孩陪酒陪睡,让他们尽兴而归,顺便再为黎明说点好话,让他们下次再选择黎明。
在这方面,秦沐铭倒是很会做人。每一个和他交易过,或者让他获过利的客户都会被他尊为上帝,所以很多人愿意和黎明合作,毕竟这种赚钱并享受高级服务的买卖很是划算。
而秦沐铭嘛,每签一单协议就代表着一堆亮闪闪的金币堆在他眼前,这种赤裸裸的诱惑谁会狠心拒绝?吃饭时秦沐铭抽空看了看电话,陌生来电。估计是谁不小心打错了,差点害他一桩好事。秦沐铭关了机,把手机丢在口袋里再没管过它。
第 88 章
那个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负责杨子谦护士第二天早上去给病人换药时发现杨子谦的床空空如也,起初还以为他是去上厕所了,没想到三个小时过后还是不知所踪,护士才开始着急,拨打了上级的电话。
上级知道了情况,立刻通知秦沐铭,但电话一直被掐断,最后他还关了机。走投无路的医院只好先按兵不动,等待杨子谦自己回来。
但谁都清楚,他自己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从现场的状况来看,他是自己拔了手上的点滴,又拆了氧气罩才出去的。
他们很难想象杨子谦出去后会不会再一次自残或是轻生,但联系不到秦沐铭,医院也没法找人。
软管挂在点滴架上晃啊晃的,医院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青年是怎样狠心拔下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器械,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地离开这里的。脚步那么轻,甚至连值夜班的护士都不曾察觉。
宁愿对自己做出那种事都要跑出去的人,想必是有什么事非做不可吧。
杨子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天上亮晶晶的星芒发出微暖的光晕,这是多久了?多久了自己接触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多久了才得以重获自由?
他甚至觉得吹拂耳边的凉风都那么温暖,只有在这样墨蓝色的苍穹下,他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活在世界上的一个人,而不是被关在地牢苟且偷生的穴居动物。杨子谦摸了摸扎手的胡茬,让新鲜的空气尽情贯穿肺部。
很久没有这么放肆的呼吸了,他就像一只快要搁浅但用最后的力气重返海洋的鲸。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肺部已经污浊不堪了,全身上下的血液里都流着酒精。
脸上不知何时淌下了两行清泪,太久了啊——那样看不到尽头的囚禁,他曾多少次在绝望的深渊里仰望,却不曾看到过一丝微光。虽然他不希望别人再经历这样的苦难,但他觉得至少应该让秦沐铭明白,世界上的一切并不是他任意支配的木偶,既然自己已经被毁掉了,就应该大声告诉他,他不能再像摆布自己一样左右其他人的人生。
那样一帆风顺的人,应当感受苦难。杨子谦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脚伤已经成了不治的顽疾,他走起路来的样子既滑稽又难看,那个丑陋的疤痕将会跟随他的一生,那就是秦沐铭在他身上刻下的屈辱的烙印。他走到一棵树下,一言不发地靠在树干上看着夜空。
寂寥的夜晚只有虫鸣,夜生活再丰富的人们也都已经回家了。杨子谦想着,现在秦沐铭应该和哥哥在共度良宵吧,而自己早已无家可归,地为床天为被,这个世界上也许除了远在美国的父母之外,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吧。
就快要天亮了,兜里还有秦沐铭临走时给的几百块,说是当做备用。杨子谦看着手里的钱,扬起一抹残忍的微笑。行啊,就让你自己给的箭刺穿自己的心脏吧。
拂晓时分,杨子谦在朝阳的照耀下醒来,环顾四周,看来秦沐铭还不知情,否则现在一定已经找到他了。行动要快,他并没有太多时间,起码要在秦沐铭知道他越狱之前把事情做得彻彻底底。从这里到市区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在那时所有的店应该都开了,而秦沐铭也应该抵达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