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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子的故事 下——by陈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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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惠然垂下眼皮,态度恭敬而顽固:“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跟那个女人拜堂的。”

林母的态度也变得很柔和,她叹气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你若是真心爱那个男孩,难道我会忍心拆散你们?但是咱们家是名门望族,面子上不能有损,横竖你先跟徽娘成了亲,堵了外人的口,家里面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我绝不会拦着你。”

林惠然愣了一下,开口道:“妈,徽娘是我表姐,这样做也太委屈她了。”

林母扬眉道:“那丫头到咱们家之后,就是林家的少奶奶,阖府上下除了你我,谁敢不敬她爱她,谁敢给她一点委屈受。咱们家金山银山似的家产,自然也会交给她打理,她算是享了天大的福气了。”

林惠然觉得跟母亲简直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赌气道:“您这话,跟林姐姐和姑母说吧,她们若是同意这门亲事,我就没意见。”

林母大喜,拍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凭咱们家的门第资产,她们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林惠然不再说话了,心想若是别的女子也就罢了,林徽娘兰心蕙质、又高洁孤傲,绝不会委身与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母子两个各自盘算着,很快就到了林惠然的宅邸,门口两个穿着崭新衣服的小厮跪下磕头,齐声道:“老太太金安。”

林母见这宅子干净优雅,小厮们也都伶俐懂事,心中微喜,扶着儿子的手下了马车,缓步迈进院子里,颔首道:“你这个地方雅致得很。”

林惠然连忙笑着说:“这都是流火打扫布置的,我成天忙着喝酒下棋,从不管事。若是没了他,这里可就乱成一团了。”

林母听见了元流火的名字,敛住笑容,沉下脸不再说话了。

林惠然扶她进温暖的的正堂内休息,目光四处打量,心中诧异,暗想元流火怎么没有出来迎接,这小孩素日任性,但并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陪母亲坐了一会儿,极力夸赞元流火的好处,又指着花瓶里的新鲜芍药道:“这是流火才叫下人摘的。”

林母冷淡地嗯了一声:“我来了半日,怎么不见他出来,难道怕我吃了他?”

林惠然忙说:“他一大早去账房里忙了,想是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去外面瞧瞧。”吩咐丫鬟好生给老太太捶腿,自己起身出去找来管家,低声问道:“流火跑到哪里了?”

管家脸色狼狈,支吾了一阵才说:“元少爷哪也没去,一直在卧室里呢。”

林惠然脸色一沉,心中着恼,说了一句:“不像话!”他大步走向卧房,一脚踹开了房门,又哗啦掀开了里间的帘子,正看见元流火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怔怔地发呆。

林惠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我早上跟你说的什么?”

元流火转过身来看他,脸色唇色都淡淡的,他轻声说:“我今天不舒服,不能见伯母,你带我跟她致歉。”

林惠然知他娇懒任性的脾气,这回却不能纵容他,反而愈加生气,走到梳妆台前,怒气冲冲地说:“我妈一直不待见你,我在她面前说了一车的好话,今天正是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你倒好,躲到床上睡懒觉,还让人家长辈在外面等你!你一句不舒服,她那边不知道要生多少嫌恶!我在你们俩中间来回调停,你真是半点都不会体谅人!”

元流火有些理亏地低头,摇摇晃晃地起身,打开了衣柜挑选衣服,轻声道:“那我现在出去见她吧。”

林惠然见他容色倦怠,还以为他心里不情愿,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算了,你不用见她了,反正她也不愿意见你。元少爷,您继续安歇吧。”

元流火扶着衣柜的门站立住,心中委屈,双目噙着一点泪水,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林惠然,你站住,我不过是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儿,怎么就听你这么多夹枪带棒的话,你也知道她不喜欢我,干嘛还叫我去她面前受辱?”

林惠然蹙眉怒道:“我家里的人都很有教养,不会随便侮辱别人,除非是你自取其辱。”这话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再一看元流火,脸颊苍白,发丝凌乱,泫然欲泣。林惠然早就心软了,却又固执地想:“这个家伙自己理亏,却总是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真是不讲道理。”

林惠然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出去了。他到了母亲那边,自然还是要说元流火的好话,母子两个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林母起身离开,临走时,林母又说:“下午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要凑在一起喝酒看戏,你也去跟他们玩玩,别总是端架子。”

那几个表亲家的兄弟姐妹不成气候,成天只会喝酒贪玩,十分愚笨。林惠然不大跟他们玩,但是听母亲这样一说,也只好答应了。

送走了林母,林惠然返身回来,心想元流火大概还和自己生气,索性也不去理他,自己到书房看书去了。中午两人各自在房内吃了饭。下午的时候,林惠然换了一套簇新的衣服,又叫外面的小厮准备马车,自己动身出门。

经过庭院时,他瞧见元流火正坐在外面的走廊上低头看书,两人打了照面,元流火穿着半旧的家常衣服,头发松散地束起。林惠然则是一身华服,鲜艳夺目。

元流火有些诧异,呆呆地看着他,林惠然则是绷着脸,偏过头对小厮说:“马车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

林惠然点头,起身往外面走:“我晚饭在外面吃,不用等我了。”

“闻野。”元流火忽然在他身后开口。

林惠然刹住脚步,微微偏过头,语气还算柔和:“嗯?”

元流火立在廊下,面容苍白,弱不胜衣,他轻声说:“我昨夜里受凉,生病了,所以今天早上没有起床,但是我已经吩咐下人打扫院子,鲜花也都换过了。我并不是不懂事,我也很想讨好伯母的。”

林惠然快步走到他面前,弯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额头,不禁蹙眉道:“生病了还往院子里跑!”抬手把元流火横抱起来,迈步走进屋子。旁边的小厮眼疾手快地开门打帘子。

林惠然又训斥那几个下人:“元少爷生病了你们都不知道,平日里是怎么伺候的。”

那几个下人急忙回禀道:“早上已经找大夫瞧过了,药也喝了一剂。少爷您没瞅见罢了。”

林惠然心中惭愧,把元流火放在床上,脱了鞋袜,拉过棉被盖在他身上,柔声笑道:“我上午说了混账话,你若是生气,打了几巴掌好了,别闷在心里。”

元流火倚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与枕头之中,因为生病,语气也变得柔和可亲:“我现在没力气打你,等病好了吧。”

“好吧。”林惠然欣然同意,又起身打算倒茶。不料元流火却一把拉住了他:“闻野,你别走。”

林惠然有些诧异:“我……我不走啊。”

元流火把嘴巴一扁:“我知道你要去见那个女人。”

林惠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见哪个女人啊?”又忙解释道:“我回家里见几个兄弟姐妹,喝酒而已。”

“反正你们家里美貌的姐姐妹妹很多。”元流火冷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惠然愣了一会儿,才恍然道:“你是不是听外面的人说什么闲话了。”他握着元流火的说道:“这件事情我原本想跟你说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我母亲给我找了一门亲事……你别急,乖乖躺下,我没答应她,放心,我跟你的事情早就在全城传开了。正经人家的女孩都不会嫁我的,若是来路不正的女子呢,我母亲也不会让她们过门。”

元流火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是相信你的,要不然昨天见了那香喷喷的披风,我就该将你暴打一顿。”

林惠然怔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蹭着元流火的鼻尖,含情脉脉地说:“你也终于为我吃醋了,我很开心。”蹭着蹭着,又亲上了他的嘴唇。元流火不悦地偏过头,含糊道:“我病着呢,禽兽。”一把将林惠然推开了。

68、谈不拢

让林惠然没有想到的是,林徽娘竟然允诺了这门亲事,即使她已经知道了他和元流火的私情。

林母喜滋滋地坐在堂上,对林惠然道:已经请了三媒六证,咱们两家是亲戚,又住得近,倒也不必计较那么些虚礼。下个月初十是好日子,只要派一顶小软轿,将徽娘从那边接到府里,你两个拜过天地父母,也就成了。

林惠然猝不及防,张口结舌地看着母亲,终于开口:“妈,这个……也太急了。”

林母脸色一沉:“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当初是你说只要那边同意了,你就再无怨言。”

“林姐姐那边当真愿意嫁过来吗?妈,你跟他们说过我的情况吗。”林惠然此时也有些始料未及,只得那话搪塞。

“你这不成器的孩子,你那点破事,全城百姓哪个不知道的,更别提你姑母和表姐了。也亏得她们竟不嫌弃,只说你人品好,才貌出众,虽然此刻入了岐路,但成婚之后或许能够收了性子,走正道。”

林惠然一时间又要跺脚发火,又想到父亲已经去世,只剩下母亲一个。自己不能在膝前尽孝,反而常常惹她生气,只得忍住气道:“儿子知道了。”

林母见他态度转换,心中微喜,点头道:“既然定了亲,这几日你和表姐也要避嫌隙,不必见面了。你和那个孩子的事情……别闹太过就行。”说罢起身出门,林惠然急忙扶住她。

两人出了正厅,刚踏进院子,元流火不知道从何处跑过来,忙忙碌碌地行了礼,又陪笑说府里已经安排下饭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老太太的口味。

林母今日心情好,将素日对元流火的嫌恶之情也都收敛了许多,只是温和应答:“我脾胃不好,只在家中用药膳。”抬眼一看,又赞叹道:“这院子里的芍药长得很好。”

元流火急忙说:“这是家里的花匠收拾的。要是老太太看得入眼,明天就把花匠送进府里。”

林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走到外面的马车旁边,一旁的婆子急忙来搀扶她,林母对林、元二人抬了抬手:“回去吧,外边风大。”又对林惠然道:“那孩子身体弱,别让他总在院子里忙。”

林惠然嗯了一声,目送林母离开。

旁边的元流火满心欢喜,摇着他的肩膀道:“你妈妈今天对我的态度很好,是不是肯接受我了?”

林惠然见他眉开眼笑的模样,苦笑了一声,叹气道:“我跟你说了,你犯不着去讨好她,反正她不会喜欢你的。”

元流火被泼了冷水,推开他的手臂径直往院子里走,又对着院子里的忙碌的花匠和小厮们喊:“都别忙了,林少爷发话了,咱们这里不讨人喜欢,收拾得再漂亮也没用。”

花丛里的佣人们俱呆呆地仰着脸,看着两个主人。

林惠然又好气又好笑,朝众人一挥手:“忙你们的去。”又揽着元流火的肩膀回到屋子里,轻声道:“咱们两个吵架,你就别闹给那些下人们看了,传出去又是一场是非。”

元流火长长地叹气,没精打采地倚坐在秀塌上,低头摆弄手链。其实他何尝愿意去讨好林母,人家不喜欢他,依他的性格,更会十倍地嫌恶别人,又怎会主动凑上去?他这样做是为了取悦林惠然,如今林某反而又嫌他多事。

元流火把手链往桌子上一摔,开口道:“我要出去看戏。”

林惠然知道他这是气消了,当即起身去外面准备马车,又亲手扶他进了车厢。元流火抱着手炉,用胳膊肘撞他:“你下车。”

林惠然把他怀里的手炉拽出来扔到一边,又把他抱在怀里,好言好语地说:“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去看戏,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元流火下巴一扬,不屑道:“乱讲,我这个大的人,被拐了也没地儿卖,又不能给人当丫鬟,也不能给人家当媳妇。”

林惠然抿嘴一笑,盯着他的侧脸道:“那戏班子的人见你生的伶俐妩媚,说不得把你绑到后台去,教你吹拉弹唱,描眉敷粉,做一个卖唱的小戏子。”

元流火知道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但还是很认真地畅想了一回,然后翻身面对着林惠然,迟疑道:“唱戏嘛,其实也挺好的,台上生离死别,戏散了后又各奔东西,倒也干净。”低头想了一会儿,神情有些郁闷。

林惠然知他勾起了旧事,遂沉默不语,停了一会儿又叫马车夫去街上买些零食甜点过来。元流火吃了香甜的果子,旋即又露出笑颜,跟他聊一些市井的闲话。

马车在戏园子门口停住,外面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男女佣人呵斥呼喊着,不少贵妇公子家的马车纷纷停在门口。

林惠然掀开轿帘,随意朝外面看了一眼,却又忽然拉住帘子,低声嘱咐车夫:“继续往前走,到前面一条街绕路回家吧。”

车夫依言而行,元流火有些急,几乎在车厢里蹦起来:“我要看戏!”、

林惠然神色一凛:“听话!”

元流火扁着嘴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在林惠然生气的时候,元流火也有点不敢惹他。

两人闷闷不乐地回来,胡乱吃了点东西,又叫来佣人服侍洗漱,吹灭了蜡烛,各自展开棉被躺下睡觉。因为今日睡得早,林惠然伸手去扳元流火的腰,想把他抱过来,不料元流火却挪动身子,避开林惠然,缩到角落里了。

林惠然想了想,轻轻移到他的枕上,嘴巴凑到脖颈里,轻声说:“今天在戏院门口遇到个很尴尬的人,我不愿意见她,因此避开了。”

半晌,元流火闷闷地说:“是谁啊?”

“是……林小姐。”

元流火窸窸窣窣地转过身,抬手把林惠然推下枕,好奇地问道:“就是你家里人要为你预定的新娘吗?”

林惠然躺在两个枕头的空隙里,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啊。”

元流火张了张嘴,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最后又背转过身体,赌气道:“随便你。”

林惠然轻声笑了笑,环抱住他的后背,柔声说:“虽然是长辈们预定的,但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我们两个当事人不愿意,她们也没奈何。明天下午,你我约林小姐见上一面好不好,她是通情达理的人,见你我两情相悦,想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若是不行,我再当面回绝姑母,虽然如此有伤颜面,但总也好过耽误了咱们三人一辈子。”

元流火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关于成亲这件事情,一方面是林家的颜面和子嗣,一方面是自己的幸福快乐,元流火劝与不劝,都十分为难。

第二日下午,戏园子里又是一出《游园》的曲目,唱杜丽娘的依旧是那一位极美貌的男子,两人心不在焉地坐在前排看戏,又暗暗吩咐了两个丫鬟去楼上的雅座。他们估计的没错,林徽娘极爱听戏,今日果然还在楼上的雅间。

戏曲结束后,两个丫鬟请林徽娘去别处的茶楼里坐一会儿,林徽娘平日里谨言慎行,只因见她俩是林惠然的婢子,想到她和林惠然的婚期将近,或者有什么难以通传的话要说,因此同意了。待楼下的客人散去后,她挽着嬷嬷的手臂,在两个婢女的带领下坐上马车,一路迤逦而行,来到了一处极偏僻精致的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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