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无暇顾及的地方，最真实的深海。
他有些慌张，连忙跟上去。
青年的身影在深海中更显得单薄。四百米，五百米，越来越大的压强让下潜的速度变得缓慢，终于，在七百米的地方，青年止住了脚步。
如果不是嵘玄身上微微发出的光亮，也许他们连彼此都看不见。
嵘玄张开手，在水中划拨了几下。慢慢地，宛如荧光一样的粉粒在四周散开，照亮了周围的景色。
陶一冉看着周围从未见过的奇异鱼类，颜色艳丽得宛如剧毒生物的水母，以及被荧光吸引来的各种生物，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里，才是真正的海底，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哺乳类动物——纯种人鱼生活的地方。
“喜欢吗？”这回，嵘玄的问句变得没那么坚定了。
陶一冉都忘了回答，愣愣地看着那些被海水挤压得完全称不上美丽的生物，忍不住问：“这种地方，是怎么诞生你们的？”
黑暗，寒冷，即使是在梦中，似乎都被四周的孤寂侵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站在黑暗中央，回头看向嵘玄，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这样的环境，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如今他才明白为什么人鱼要从海洋跑到陆地来，与人类争抢在陆地生活的权利。
珍贵的不只是阳光温度，还有生命的声音。这里静得如同地狱，已经掌握了语言的人鱼，怎么还能忍受得了这种无法沟通的寂寞？
嵘玄半垂眼眸，并不想解释。他有点沮丧，他想展现给这个人看的美好，是希望这个人类能更快接受成为人鱼的生活，然而现在这家伙冒冒失失地就闯入了自己的回忆，就像藏在掖着都不愿给别人看的不及格试卷，突然就被翻出来了。
陶一冉没得到回答，这才注意到他的神情，顿时就笑了。
“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游过去，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干，这家伙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这动作明显没有从前顺手了，“我家原来也很穷，最穷的时候，一下雨，二白就要拿脸盆跟我一起在屋里接水，我还妈说，那雨水后面别倒了，烧开了还能洗个热水澡……”
手被对方抓住，陶一冉眨眨眼，就看人鱼少年一脸别扭地哼了哼：“我家可不是在海底。虽然我出生的时候是鱼的形态，但我们出生在珊瑚礁群岛上，四周是最丰富的资源。谁跟你一样穷酸了？这里只不过是我们人鱼最安全的区域。只有在这里，在人类难以到达的地方，才是我们人鱼最终的家。”
人类的屠杀，是他们这个种族不会遗忘的疼痛。如果不是深海的保护，他们也无法繁衍壮大，从而收复对海洋的霸权。
只是，即使海洋是人鱼基因里的归宿，可几千年的混种，让他们也习惯了阳光、土地和火焰的陆地世界。
这是一种深藏在人鱼内心的矛盾。或许，他们并不是憎恨人类，而是嫉妒。
嫉妒这些脆弱，却可以尽情享受地球的物种。
嵘玄突然呆住了。
抓着陶一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突然觉得自己卑鄙无耻，觉得一旦陶一冉要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做人鱼……比人类好么？”他突然不自信了。
陶一冉倒抽一口气，连忙收回手：“干！疼死我了！你发什么疯，你这话跟问老虎比猫谁更好一样没意义。这有什么好比的，猫能当宠物混饭吃，老虎能么？老虎能捕猎，猫能么？你学这么多的东西，都直接进了肠子排出去了吧？”
嵘玄扁着嘴，自信值降到了历史最低点：“……那你讨厌做人鱼？”
“……干，难道纪云织说的是真的？”陶一冉瞪大了眼，“我还以为你们骗我玩呢！”
“……你以为是玩笑？！”嵘玄回过神来。
“难道不是？！”
“……”嵘玄跟他大眼瞪小眼对了一会，犹豫又犹豫，最后脑子一片混乱。
陶一冉突然觉得周围海水翻涌起来，瞬间又是窒息的感觉。
“唔唔……（嵘玄你这头猪）！！”吞进几口海水的时候青年还不忘破口大骂。
床边，纪云织诧异地看着被嵘玄抱着睡的陶一冉猛地睁开眼，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踹开身上的少年，等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又拎起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问：“真不是玩笑？”
嵘玄刚从梦境中出来，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好一会才回过神，对上一脸不接受的陶一冉，神情挫败。
“……是玩笑。”
干。
他还是输了。
对上陶一冉，他就从来没赢过。
第53章
三人神情严肃地坐在实验室里，看着屏幕上各种复杂的数据。
纪云织揉了揉鼻梁，有些疲倦。他甚至都做好了改造的计划，结果就因为这个不靠谱的人鱼破坏了所有的计划。
陶一冉看了很久后，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些松动：“看不懂。”
纪云织的青筋跳了跳：“我也没指望你在那几年能自己去学习。”
“我没忘记你们教的东西就已经很不错了。”文盲耸耸肩。
“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维持原状，我会想办法控制住你的身体情况，但是，因为你体内多了别人的基因，谁也不知道你会变异成什么样，我只能尽力……另一个，听我的，我会让你成为一个近似于人鱼种的新型进化人，这也是人类如今想要实现的梦想，但他们没有纯种人鱼的数据，我有，所以我有更大的把握。”纪云织
陶一冉盯着自己的身体虚拟图看了半天，问：“变异会变丑么？”
“……不会。”
“那会突然长出鱼鳞么？”
“……不会，因为改变的不是外显的基因。你的外表不会有任何变化，你的变异只局限于你的身体素质。可能会变得虚弱，也可能会突然变得强悍。我不知道，也没人能预测得了。”
“那我维持原状。”陶一冉毫不犹豫。
“你……”纪云织想加重变异的威胁，可看了眼沉默的嵘玄，还是不甘地收回了威胁。
“反正不会长出一条鱼尾吧，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陶一冉没心没肺地笑，“要是变弱了，那就再想办法，如果变强了呢？我岂不是赚到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变成人鱼种。在你之前的那些实验体……全都死了。”纪云织还是难掩自己的失望。
“我连进化人都不想做，人鱼种又算什么？”陶一冉撇撇嘴，“人鱼确实更强一些，可一旦我变成了人鱼，那我连回内陆都不能光明正大。大海终究不是我的家。”
嵘玄垂下眼眸，心里头还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纪云织长叹一口气。笔尖在记录本上划了几笔，最终删掉他所有的关于新型进化人的猜想。
将陶一冉送走，纪云织抬眼看向嵘玄。“这不大像你。”在这四年里，这个骄傲的人鱼少爷磨练出的不仅是强悍的力量，还有更加深沉的谋略。
可是对上这个人类，好像什么都丢了。傲慢、冷静、计谋，全都丢到了角落，一下就变回了四年前那个刚出温室的小少爷。
嵘玄别扭地挪开眼，耳根不自觉红了。
“你又没谈过恋爱，懂什么？”
纪云织手中的笔掉到了地上。
也许是前段时间睡得有点多，半夜居然就醒了，陶一冉揉揉脑袋，爬了起来。
深夜的商船非常安静，只有几个护卫在外面守卫。人鱼不像普通的海盗吵吵闹闹，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们更像是人鱼士兵，安静得仿若融进了整个深蓝色的天幕。
陶一冉跟其中一个护卫打了声招呼，对方比了比大海，然后继续安静地站岗。
顺着他指的方向，陶一冉看向黑沉沉的大海。在昏暗的月光照耀下，只依稀看得到一条黑鱼在海面上翻动，那动作似乎有些焦躁。
陶一冉扒在船边，低头看向那条大鱼。
黑鱼翻腾了好一会，才慢慢安定下来。
黑色慢慢出现变化，长发在水面蔓延开，大鱼变成了人形，一个赤果的少年仰躺在海面上，安静地看着月光。
瓷白色的肌肤和黑色柔软的头发，在月光下的美人鱼，让陶一冉愣了愣。
水面上的美人鱼终于发现了船边的青年，突然抬手，隔空抓住了这个人。
好难过。
好想要将这个人禁锢在自己可以肆意侵犯的地方，想要独占他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呻吟，所有敏感的反应……
让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嵘玄？”趴在船边的青年奇怪地看着他。
下来。美人鱼盯着他，不自觉就念出了那两个字。
青年果然头疼欲裂，身子晃了晃，就从船上栽了下来。
嵘玄游过去，将掉入水中的人抱住。略冷的海水让青年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瑟瑟发抖：“干，你做了什么……”
“……我好难受。”强压下沸腾的欲望，少年将脑袋埋入他的肩窝。
抱着他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的人鱼有些委屈，不自觉就开始撒娇。
“我也……你怎么这么热？”陶一冉用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吓了一跳，“干！你发烧了！快上去！海水能治疗么？怎么还光着身子！”
嵘玄抱着他的手突然软了，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我就是难受……”
“难受还乱跑！”陶一冉将他挂在背后，自己朝船游去，游了两下，突然发觉不对劲，身子僵硬了一会，还想再游，终于还是忍不了身后那诡异的东西，人渣面红耳赤地扭头瞪向身后的少年：“你那里在干嘛！”
哪里？嵘玄无辜地眨眨眼。
“你下面！”从来没谈过恋爱，更别说开荤的青年根本没法坦然面对这种事情。
嵘玄低头。干，那里精神奕奕地对着陶一冉的后背呢。
小人鱼脸也红了，却还是装傻地将身体挂在他身上：“我哪里知道。”
“你以前没处理过？”陶一冉虽然红着脸，却还是有了“哥哥”的意识。
“怎么处理？”嵘玄在他背后舔了舔虎牙。
“……”陶一冉扭过头，快手快脚地爬上船，“我就教你一次，以后不许再这样！”
嵘玄差点笑出来，止住自己笑声的手，差点没把胳膊拧黑。
第54章
少年的身体烫得不正常。
陶一冉有些不知所措，顶着护卫奇怪的眼光，踢开房门，将人鱼背进自己的房间。“我想要泡在水里……”嵘玄小声地说。
本想将人放到床上，讲解完就走的青年脸色一僵，抿着嘴想了想，还是将他背到了嵘玄自己的房间。
这是船上最大的套间，有书房，有浴室，甚至还有小型的实验室，在这之前，嵘玄无数次邀请陶一冉跟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都被这个不喜欢黏在一起的青年无情拒绝。
不过他也无法阻止经常跑到他房间来睡觉的人鱼。
将瘫软的少年放进浴缸里，青年研究了一下复杂的设备，最后还是少年自己动手打开了温水。
人鱼并不喜欢热水，可跟他泡在一起的是个人类，要想让对方放松，嵘玄自己忍下了体内的燥热，调到了他能忍受的最高水温。
陶一冉坐在浴缸边上，苦恼地看着比自己小了四岁，却已经足够大的少年。
这些事情是男性成年必经的，他小的时候因为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自然耳濡目染了一些，可现在，让他成为授人以渔的老师，这着实让他头疼。
“用手，上下……这样……”陶一冉绷着脸，拿着花洒比划动作。
嵘玄盯着他，并不看那个微微颤抖的手。
“干，好好学啊！”陶一冉恼羞成怒。
这个人实在是……可爱得有些蠢了。嵘玄轻笑，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他的脸颊上，因为发情而微微泛红的眼眶里不自觉地泛着春意，无形的精神压成了人鱼魅惑的武器，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气氛迅速在浴室里沸腾起来。
陶一冉抓着花洒的手顿了顿。
在古老的传说中，人鱼是一种魅惑的诅咒，他们会用绝色的容颜去勾引人类，再将他们拉入深海之中……嵘玄轻轻抚摸着陶一冉的脸颊，觉得那并不是传说。
只有将他藏入深海中，他才会永远属于自己。
花洒的水当头淋了下来，耳根还是红的青年半眯眼瞪着他，一脸不善。
被热水淋去一切旖旎遐想的少年呆了。
“不要把我当做你的幻想对象。”陶一冉冷哼，“教你的，你会了没有？”
“……没有。”少年抹去脸上的水，赌气道。
陶一冉居然笑了，将花洒放回原位，起身离开了浴缸：“自己慢慢洗，我在外头等你。”
嵘玄咬牙切齿地看着关上的浴室门，整个人沮丧地沉入了水中。
上午的训练，杜伦特吃力地抵挡下嵘玄的攻击，在险些被踢到鼻子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丢下护具，朝明显憋了一肚子气的少年吼：“你欲求不满也不要在训练的时候表现出来！”
嵘玄冷哼一声，自己往训练服中又加了几个铁块。
“不打了，老子现在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找你的陶哥哥去。”杜伦特摆摆手，招呼旁观的护卫上来，“我现在也只够资格教他们这些小崽子了，你自己练。”
“你早就打不过我了，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拿来练手？”
“……自己去跟人工智能打吧！臭小子。”杜伦特青筋微跳。
嵘玄自己弄了个空旷的房间，设置了各种立体影像，全是人工智能通过复制、计算历年人鱼王座战的选手录像，虚拟创造出来的强大敌人。
即使是杜伦特，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这个年纪，连里面三分之二的人鱼都打不过，而就在一个月前，嵘玄才刚刚在一小时内击败了去年的王座战胜利者。
当然，实际的战斗比起虚拟战斗要复杂得多，但连人工智能都能击败的少年，实力已经是超出了杜伦特的想象。
已经迈入老年的前人鱼王不得不感慨，纯种人鱼的绝对性优势实在是太过离谱。难怪至今都没有一个纯种人鱼出现在王座战上。因为他们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跟这些普通人鱼的战斗来证明。如果不是嵘玄现在的境况，这个傲慢的纯种人鱼恐怕也是不屑参加这场战争的。
就是不知道，当米勒家族看到嵘玄的时候，会不会也加入这场纷争，而这一年的王座战，恐怕就会更加的腥风血雨。
嵘玄在训练房里出完了肚子里的气，一身汗水地跑到实验室，这个时间段，纪云织正在给陶一冉做测试。青年的闪躲能力明显比从前敏捷了许多，然而力道仍然还不受控制，抓着一个水球，一不小心就捏爆了。
“情况还算稳定。”纪云织给了个让人安慰的答案。
陶一冉松了口气，拔下身上的线，突然发现身后站着的不知来了多久的嵘玄。
昨晚的事情，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从不提起，可那一瞬间变化的气氛他们都感觉到了，也都无法否认当时古怪的感觉，因而对视的时候，不自觉地都错开了眼神。
纪云织敏感地捕捉到他俩的怪异，嘴角微抽。这种随时随地被迫充电当灯泡的感觉，让他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