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围到了客厅,来参观我这个不速之客。这个客厅,我举目环扫,院长曾在此给我们上了人生最初的启蒙,也留有大家抢面包后的鼻青脸肿。
“雪川哥有带什么好东西?”
“恩,匆忙的过来,就买了几袋吃的。”
结果,孩子们蜂拥而上。大家抢东西的力气,还是不减当年。
“君儿怎么没有出来?”
我抬头在围过来的孩子群里寻找着他:“他是不是生我气,不想见我?”
突然大家沉默了下来,这沉默和拥挤的大厅毫不协调。
“我在考虑,和周家商量一下,把他带出来,其实以我的能力,不久后也可以养活他,供他读书。”我一边把巧克力从食品袋里掏出来,一边说着。
“雪川哥……”一个叫小酣的突然对我哭了起来,“君儿已经不在了。”
“他去别的地方?”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君儿秋天的时候得了急性肺炎,送医院太晚,没有抢救过来。”院长低沉的说。
我的心脏,被刀割伤,流出了血。
那个夏天,他穿着宽大的薄衣,一路沿山梯向下狂奔百米,止到山径的尽头,目送我的离开。
在风中飞乱的长发,离别的眼神,竟是脑海里的最后画面。
他是那样舍不得我,而我,却只用一个残忍的微笑,便毫不留情的割落过去。
他是那样时时刻刻念着我,而我却只把他放在偶尔记忆的片段里。
在他病痛的时候,在他忍着痛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只是忙着和别人进行着逢场作戏的对白。
在他吃不饱,不断咳嗽的时候,我却一边笑着,一边享用泼上我脸来的牛奶。
晚上再也睡不着的时候,谁还会为你讲故事,又有谁可以了解我们共同仰望过的星空。
那声哥……是谁都不再会叫的,我也再不会听到。那弱小身体的体温,也再无法用自己的温度去拥入怀中。我们曾共同甘苦的回忆,如今全由我一个人承担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似乎,我不曾生活过,见证过的人,而我所珍惜的生命,都已经离开。
我的眼泪……
半年来,第一次滚热地落了下来,很热的滴落在这我生长过的土壤上。
“他死前让我转告你,他很高兴有你这个哥。他说,一定要雪川哥哥好好的生活下去。”
我怎么配……
我怎么配……做你的哥。
竟是无情而软弱的,不愿去为你记忆。
你曾那么牢的抓住我的手臂,就象唯一的靠岸。我知道你是多么不想我走,但我却还是把你丢下了,一直等到死亡与你为伴。
这一切,我全部都将自己,置身事外。
(十七)醒来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周家,也当然不会记得周家上下对我同情的眼神。
“不要多想了,”周冬旭的双手捧着我呆若木鸡的脸,“人死不可复生,你这样君儿也会伤心的。”
是啊,大家都可以说的很轻松啊……因为谁都不曾和我一起看那窗边的画面,谁也都不曾在我发抖的时候,跑过来抱住我,又有谁会了解,我心底流着血,忏悔的心情。
那个风中奔跑的孩子……已经悄然跑远了。
你们谁,又看见了。
“整个人都傻掉了。”周霖坐在桌边瞄了我一眼,“真是看不下去。”她毯子一裹便上了楼。
“你帮夏少爷打理一下,叫他好好休息。”周冬旭对城哥说,又不放心的看了我一眼,“一直看到他到睡下去。”
我怎么可能睡的着……如果占据生命多年的人消失不见了,又有谁可以闭着眼睛笑着说晚安。
第二天,我不吃不喝,便是一天没有出门。
“夏雪川!!!!!”门被砰的踢开,周影站在门口,“听说你中风了,我特意来看看。”
我背着身不理他。
一只脚踩在我的身体上。
“你说话说话呀!!!”他用脚努力的推着我。
“看来你不仅中风,还脑瘫加语痴。”他对我的胸口又是飞踹一计。哇痛—我不自禁的呻吟起来。
“没死嘛!!还知道痛,”周影站在我身上,拎起我胸口的衣服,“你是不是想陪他一起去死啊,好,我就成全你。”伸手他就给了我一计巴掌。
“怎么样,是不是分量不够?”周影咬牙切齿的叫到。
伸手又要一计。
我骤然捏住他的手:“还用不着你来送我西天。”
周影冷笑一声:“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德兴。”
“不要你管。”
“夏雪川,你以为你是谁啊,”周影放开我,“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好,我们不明白你有多难过,不知道你有多忏悔,没见过你小弟,不了解他有多么可爱,但是,你知道大家现在有多担心你嘛!你还不是只顾自己的伤痛,在房间里做个缩头乌龟。”
“别说了。”我大声说。
“到最后,你还是和我哥一样,遇到挫折,就自己跑进房间里躲起来,你知道今天外面几度吗?你知道马场现在有多忙吗?我真是看错你了,夏雪川,”周影愤恨的走到阳台前,拉开窗帘,阳光骤然射了进来,直刺我的瞳孔,“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小君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比起他,你是多么幸运,现在你要自我放弃我也无话可说,但如果你真的为他考虑,你就想想,挨下来连他的份,你怎么活吧!你要想这样死的不明不白,我随便你!!!”
周影说完,便转身奔出了我的房间,声音却依旧在房间里悬绕,我从不想,他这家伙的脑袋里可以蹦出那么多,让人振奋的词。
也不想,他已经走入我的世界,看见了我的黑暗。
我走下床,太阳似乎久别了。我低头看着窗外。
来周家的第一天,也是象今天早上一样,周影对我迎面便是拳打脚踢。我俯窗望去,周影正站在楼下,抬头。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叮当摇摆在空气里,周影的眼神,有着愤怒未尽的哀怨,久久的向我传递着。
“你这个傻瓜。”周影抬头,对着我嘴角轻动。
如果你真的为他考虑,你就想想,挨下来连他的份,你怎么活吧。
我生命的交界线,左边是孤儿院不为人知的生活,右边是周家三天打雷五天下雨的日子。我是这样的我,横跨在这2个世界的中间。只是,我不会丢掉过去的,因为这才是独特的我。别人所不知的就继续不知好了,我只想活出现在的我。
(十八)LONG ROAD
“交给你的程序部分完成了没有?”马教授逼问到。
“是。”我因熬了通宵,黑着眼圈交了过去。
“我要审查一下,还有下面这部分,你回去考虑一下。”
“你已经对着电脑三天了。”周影坐在我身边,鼓着嘴说,“不会肌肉萎缩吧。”
“肌肉萎缩的话有你的拳打脚踢做免费按摩。”我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笑了起来。
周影突然没有声音了,我奇怪的转过头去看,他正睁着他含波潋滟的眼睛,痴痴得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轻声问到。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周影认真的凑上来,“你很久没笑了。”
我不禁低头笑了起来。
“你笑的样子最好看了。”周影突然抱了上来,“让我亲一个……”
“放开拉。”
我去推,他的额头却已经点上我的额头,眼睛直直的勾着我:“你很久没和我那个了……是不是不爱我了?”
“是啊,你魅力不够。”我调戏着用食指去点他的唇,轻轻一笑,“但是我喜欢。”
说着便轻吻上去。
“不够拉。”他骤然把我拉紧,柔软的舌伸进我的里面,一阵麻酥,伸手就去解我的睡衣。
我怎可让你占据主动优势?我按下他动作的手,一把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任意蹂躏。
我们喘着气躺在床上时,周影突然问:“刚才你说的不是真的?”
“什么?”
“说我魅力不够啊。”周影很孩子气的说,“我可是一直对自己充满信心的,从小到大向我表白过的人也至少攀升到2位数了,却被我喜欢的人说我魅力不够。”
我俯身对他吻去:“我错了,我喜欢你,迷的不得了,不可自拔。”
因为你周影,是看见过我的黑暗,而且还为我破出阳光的人。
“你来了。”院长在门口迎接我。
“这是给孩子们的,”我把一箱衣物交给院长,“我想去拜一下君儿的墓。”
他的墓边,已经长出了春天的小草。
树叶随风婆娑,我将鲜花置放下来,含泪微笑在他墓前,伫立许久……
我在这里,埋下我的童年,埋下了我的过去。
“院长,拜托你了,为我定期清理一下君儿的墓,”走的时候我对院长说,“我会不时来拜访的,大家都请保重。”
山路的尽头,可以看到海……那片我一直向往的世界,如今正在脚下,只是背后,我低头微笑,和风吹絮,有了更多值得追忆和守护的东西。
(十九)时候
“夏少爷,”屈大哥把毛巾递给我,“骑马真的不轻松吧。”
我笑着接过,擦拭着头上的汗:“做骑手更不容易。”
我时常会来马场走一下,这是香港除了太平山顶以外拥有最宽阔视野的地方。
在这里,几百万人,齐声呐喊。
风雨雷电里,那些马,那些骑手,背负着万家的命运飞一般的狂奔着。而一场赛事过后,便会有新的重重,家破人亡。
“为了和飞寻匹配,需要维持体重。”说着,他把一张铅饼从外罩的缝隙里取下,“如果体重略有不协调,可以用铅饼来补充体重的不足,但若太过了便不配再骑了。”
“饮食结构想必也有讲究。”
“很多不可以吃。”
我侧头看了一眼他,问:“既然那么辛苦,为什么会做骑士的呢?”
他低头隐笑:“香港是有女骑士的,但是自从一场事故以后,便不再有了。”
对于这场事故我有所耳闻,她从马的身上摔了下来,而马由于惯性继续向前,落下的马蹄砸向她的心脏,便当场溅血而亡。
“她是我女朋友。”屈大哥眉头涩动,“我和她是被同一个师傅带大的。我们一直很为她骄傲。”
谁……都会有自己不可回首的往事。
谁……都曾有自己走不出来的时刻。
失去重要的人,生命成了冷风穿透的空洞。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只可独自蜷缩。
“连她的份一起跑,”我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这么想的吧。”
屈大哥略有惊讶的抬起头。
“这个世界,已经有足够的离别和伤感了,既然生活着,便要昂起头,向着太阳微笑。因为,我们是唯一见证过死者的人。”春天的阳光照耀在马场的草坪上,工人正在填补着赛后,草地上多出的新洞。
就在这春日和煦的温暖里,香港却迎来了一重灾难。
“学校停课呀,”周影在桌上摆弄着多重款式的口罩,“老师吓的不知道去哪了。”
SARS期间,全部运作都停止了。
“你要升大学了呀,”周霖皱起眉头,挥了挥房间里的消毒水味,“想好哪所大学了吗?”
“香港理大呀……”周影嘿嘿笑了起来,特别的乐。
我斜眼瞟他一眼。
“想和夏雪川读一所大学!!”周霖跳起来,突然掐住我的脖子,“说,你们现在进展到哪步了?”
好疼……原来女生力气也好大,我紧着眉头哭丧起来。
周影事不关己的说:“那是我们两的事情。”
果然有人暴走……
晚上,周影又在我之先的蹦到我床上:“这次我们换个玩法。”
晕……大少爷,经历了昨晚,你怎么今天还那么精力旺盛。
“这次,换你作客场吧。”没反映过来,我就被他一路拖进他房间。
砰的,他向我往床上压去。
“你想上我?”我扬了扬眉。
“不行吗?”周影眨着眼睛。
“你门没锁,我会叫救命的。”我陷在床里,仰着脸对他笑道。
他却已抓住我的手,全然推向我的嘴唇,一边还用脚趾勾引着我的大腿内侧。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恼怒的声音,伴随门被推开的光线,响了起来。
周冬旭一脸铁灰的站在门口。
救兵到了,我心中响起一个声音——果然是时候清算了。
(二十)失去天空的颜色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恼怒的声音,伴随门被推开的光线,响了起来。
周冬旭一脸铁灰的站在门口。
他扫了一眼,正坐在我身上的周影,和一脸深意的我:“都给我下楼。”
楼下是清月倒影的城池,我站在周冬旭的身后。
第一次发现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丛影外,教堂露出的尖顶。
夜边淡露天使的眼泪,是我从小便习惯仰望的星空。
“夏雪川,”周冬旭背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回来?”
世界的尽头……
那一天,君儿迎风狂奔,对我含泪告别。
夏天的蝉鸣,仍在生命里持续的青葱……
“你象过去的我,”他的声音依旧不失磁性,却冰冷划落夜的钝角,“我已不再的我。”
你……想不想离开?
阳光倒影的脸,可见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夏日的阳光刺痛我抬头的注视。
“虽然成长在那样的环境,你却有我过去倔强的眼神,和明快的笑容。在那个早晨,我,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影也是这样说的,那是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周冬旭。
我曾经追逐过的光亮,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你,真是需要影子呢。”我笑得很疼痛,“先是周影,再是我,你果然不甘寂寞,那么希望有人在你身后尾随吗?”
长串的沉默。
“这是我欠他,也欠你的。”周冬旭无奈的叹气。
“你不欠我什么,”我低垂眼帘,“你是改变我生命的人,这是一辈子的事实。今晚,我可以走。但是今后你怎么对周影交代?他是你弟弟,却无时无刻生活在你影子里!”
“你真打算走?……”
“哥,全是我的错。”影的声音清澈得响起来,“是我先勾引他的。”
影……
我转头,他正咬着嘴唇,一脸青涩。
过去在孤儿院,君儿曾也是这样,争着为我顶罪,为我开脱。
“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淡定一笑,“我会走,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