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种武功，是全然放弃自身防御的。
如此算来，顾沾衣是占了优势的。因他年龄比安知大，修为比安知高，而且修的更精。只是为免伤到安知，他没有一下子使出全力，而是循序渐进的在不断摸索突破口。
正是因为注意力没有完全集中，他才得以听到莫雨拉弓的声音。
但反应注定慢了一些。
大惊之下，琴弦断裂。他睁眼大喊道：“少爷，不要！”却仍是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箭矢离弦而去。
“安知！”
一声呼唤，惊起一滩欧鹭。
这声呼喊在情急之下并未灌注内力，但还是努力传到了江岸，传到了忙着安抚一团乱的浩气弟子的江契柳耳中。
他当机立断，一跃而起，挥舞着大刀向空中的箭矢斩去。
人们形容快总会用“离弦的箭”，何况此箭由莫少谷主全力所射，威力非比寻常，速度快如闪电。
江契柳一时之间跳不到那么高，舞出的剑气虽然到达，却因为少许的偏差没能拦下那支箭，它仍孜孜不倦地朝着预定的目标急驰而去。
“安知，小心！”江契柳已经跃至最高，开始失力坠落，空中无处借力，他是没办法再跃起一次阻拦了，只能扭着头，对着闭目的安知大喊。
也许是这喊声终于被安知觉察，也许是箭矢将近，她终于感觉到空气流动变快，有疾风来临。总之，安知睁开眼，却看到白色的小狐狸眼神坚毅地扑面而来。
而它身后，一支箭缓缓露出一角。
“放心，”听到顾沾衣那声有些凄厉的呼唤，莫少爷淡定地转回头，语带安抚道：“我没想杀她。”
顾沾衣捂着心口跌坐在地，断了弦的琴翻在一边，再无人理。听到莫雨的话，他扬起头努力辨别箭道。
应该没错，他微微松一口气。
若少爷无意杀她，自然说到做到。
目不转睛的盯着安知那边的情况的顾沾衣，不可避免的看到了白团子扑上去的场景，顿时大惊。
莫雨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还以为出了什么差错，于是转回头去看。
一看之下，心脏瞬间紧缩，本来自信满满的表情像变脸一样完全被惊恐所取代，白皙的面容愈加苍白。
他看到了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毛毛会忽然出现在那里！？相隔这么远，明明应该看不清细节的，可他怎么连溅出的一滴滴血花都看的分明？
弓从他脱力的手指中滑下，弓身撞到船舷，弹了一下之后落入水中。
恶人谷一群人倒不明白了。明明射中敌方主将，正是进攻的上好时机，可怎么己方两个主事者都懵了呢？
飞扬的血色在白衣的映衬下尤为显眼，顾沾衣也看到了，可他一时也无法确定到底伤的是安知还是毛毛。
不过，刚刚毛毛跳出来时确实护住了安知的要害，她就算是伤到，应该也不会太重。
他小心的几乎屏住呼吸，就等着安知站起来，看看她情况到底如何。
江风拂面，几只鸥鸟重新振翅翱翔，金色的太阳缓缓从山后露出一条边，迷雾渐渐消散。
可是安知为什么没有反应？
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少爷，”顾沾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箭上，没有涂毒吧？”
“没有！”莫雨回应的快得惊人，而且不只诡异的拔高的声音，还微微变了调。
“没有。”他放轻了声音嘟囔着，像是要让自己相信一般，不断的重复着：“没有，没有涂毒，没有……”
他半蹲下来，右手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左手狠狠的握上箭尖。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指缝间挤出来，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反而握的更紧了些。
你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血明明是鲜红的，这箭上根本没有毒。
“少爷，”顾沾衣站起身，走到莫雨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进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少爷对那个浩气盟的少盟主究竟倾注了多重的情感，他大概了解的算多的了。当日，为防穆玄英妖物的身份被浩气盟知晓，少爷将自己的心腹四散各地，以应付突发情况。而自己虽是以逗比的理由被外放，目的却是在就近阻止浩气盟可能的追捕行动。
长空清明驱魔氛，浩气凌云斩妖邪。
少爷是怕浩气盟一纸长空令，将毛毛当作妖邪诛杀。
他究竟在惧怕什么，你可曾懂过？他这份赤诚的心意，可曾传达到你那里？穆玄英，你若是知道分毫，请务必保重自己。
顾沾衣握了握拳，指尖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他却觉得精神了几分。
错已铸成，多想无益。当务之急，倒是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少爷曾无意中差点杀了穆玄英，对这事有很大阴影，此时此刻，他必须站出来稳住恶人谷。
“恶人谷的众位听好了！纵使我们的偷袭被提前察觉，但我大恶人谷天不怕地不怕，偷袭不成我们就正面进攻。敌方主将现已被少爷射杀，弟兄们，我们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攻到浩气盟老巢，杀他个片甲不留！”
清朗的声音在江面上蔓延开来，成功点燃了恶人谷的斗志。
“干干干！”、 “自在逍遥！”、“怕死不入恶人谷！”等等喊声一片片的响起。
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一场接触战已经在所难免。
“安知。”毛毛轻轻晃了晃怀中的人，见她迷糊的睁开眼睛，方才露出释然的微笑：“已经没事了。”
安知刚刚所在的山巅，确切的说就是个山尖，能立足的不过方寸之地。那一箭射过来，他将安知推倒，却也不可避免的直接将她推下了山坡。
“哦，你……”
她话未说完，腰肢却被横出的一只手臂揽过。穿着秦风套的离经万花抱着她踩着小轻功跑出十几步才停下，马上动作飞快的为她处理伤口，中间还腾出个空儿对着毛毛竖了下中指。
毛毛唯有无奈苦笑。
那一箭本来会穿过安知肩膀，但因为毛毛的干预，只从表皮擦过，未伤到筋骨。花哥看明白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喂，”安知看着小狐狸纯白的毛也被染红，用没受伤的手扯了扯万花的衣袖：“你也给毛毛看看啊。”
“切。”花哥傲娇的扭过头：“我才不管，我又不是兽医。”
“你怎么这样！”
“我就这样，有种你来咬我啊。”
安知也不客气啊呜一声，张口就咬住了嘴边的手腕。花哥也不反抗，就任她咬着，用一只手帮她上药。
毛毛对着安知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唉，好在这边一切都好，就不知望北村那边怎么样了。
“抱歉，情况紧急，在下江契柳，受安知之托前来支援，目前由我暂代指挥一职。”江契柳抱拳对着望北村的众人示意。
浩气盟精英团里有人识得他，加上刚刚见识过他的力量，自然也就放心。本在望北村驻守的虽没见过他，但见方超对他们点头，也就认可了。
“恶人谷已经接近，恐怕会有场接触战。”江契柳略微思考了一下，马上开始分配任务：“苍云请继续护盾保护大家，若敌人进来，就边守边攻。远程机关气场准备好，一会儿集体往他们船上放，觉得自己犀利的近战奶妈辛苦点，攻到他们那边去，拖住一个回本，拖住两个就赚。我们人数不多，当以攻为守，天下武学，唯快不破，我们速战速决！”
“好！”
两边同时开始进攻，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各种技能的炫光晃来晃去，若是远看，一定如烟花一般绚丽。
“喂，主将都死了，你们还苟延残喘个什么劲儿。特别是你啊江少侠，一个中立党参与什么阵营之争啊。”顾沾衣站在船头，大声调侃。
“别说安知现在情况不明，即便真如你所说，”他一刀划过，将上岸的恶人谷弟子逼退大半：“我江契柳既然承她一诺，必会誓死守卫望北村！”
“喂喂，哪个大言不惭，说那个丫头死了的？”一道声音炫耀般的贯穿全场，花哥风骚的站在安知之前站着的地方转着毛笔：“有我在，她想死也死不了啊。”
（十一）莫少爷决定来一次说去就去的潜入
“什么，”谢盟主的声音明显拔高：“今天打了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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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静静坐在船舱里，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脑海里却浮现着往事。
他持刀刺入那人的胸口，又面无表情的拔出，鲜红的血液溅到他的手、衣服、脖颈甚至脸上，他也浑然不在意。他举步往回走，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就那么将那副尸体留在外面。
他那时不知道那是穆玄英，阳错阴差，险些犯下大错。
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被他的血溅过的地方都热得发烫，几乎将他灼伤。
现在，这双罪恶之手竟然不顾教训，又一次伤了他。
老天，是他一生恶事做尽，才会反复有这般报应么……
“少爷！？”顾沾衣愕然的望着从船舱中走出的人：“平静下来了？”
“嗯，没事。”莫雨点点头：“武王城那边情况如何？”
不错，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武王城，望北村这只小虾还入不了他们的眼。这边有他和少爷佯攻，足够吸引浩气盟的视线。恶人谷真正的大军，早已摸到了武王城下。
不过，顾沾衣摸摸头：“咳，武王城那边，貌似有天策的高级将领临时拜访，现下正暂居那里，所以——”
“我去那边支援。”
“少——”
顾沾衣看着瞬间就剩个白影的人，默默无语。
要说今天实在运气不好，本以为望北村被攻击，武王城必然就近支援，哪里想到安知会派人设下埋伏？再说埋伏就埋伏了，结果现在看来这个安知还是私自行动，只带了相熟的精英团的几十号人。
坑爹的是，这几十号人还真的绊住了他们的行动。
望北村这边是帮不上武王城了，武王城防御尚在，也用不着望北村那几十号人回防。何况他派到武王城那边的领队对上一般指挥就算了，居然赶上那个不败神话在武王城作客……
好在望北村这边都是年轻人，武王城那边有动静之后，明显有些心浮气躁。
打也打了，瘾也过了，他不如就着这个台阶，撤退算了。
浩气盟的夜晚安静祥和，白天那场闹剧般的攻防并没有影响这里的气氛。百草药庐内，安知伸展着四肢，毫无形象的仰躺在大床上，百无聊赖的问：“喂，你到底什么时候弄好啊？”
花哥清点着自己面前的药材：“有味药分量不太够，我去落雁城药库取一下。”
安知翻了个身，侧躺着说：“那你顺便把毛毛送回去。”
“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我可不敢碰。”花哥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出门。
“没事。”见安知歉意的望着自己，毛毛摇摇头：“晚上的话，我自己也可以。”
“别别。”安知举起一只手，有些惊恐：“还是等一会儿拿了药膏，我送你回去吧。”
“也好。”
其实毛毛知道那只花哥并不是真的怕它。那人是个bug一样的存在，连孙药圣都只是诊断出他天生三阳绝脉，可这个人竟然能通过他经脉其它的微小差异推断出他不是人类。
他气的，大概是自己又霸着安知不放。
但自己又何尝不气他。如果不是他一时恶趣味发作，事情又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若不是那人信誓旦旦说只是重伤初愈，身体正常的虚弱，他又怎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去找莫雨了——而且连这事儿都是被他怂恿的。
当他发现身体真的开始衰败之时，想偷偷离开却被莫雨发觉，后来人的躯壳竟然就这样残忍的死在他面前。虽然最后魂魄分离成功，但在长达三个月的虚弱期里，莫雨又是怎样提心吊胆的守在它身边。
若说分毫不恼他，又怎么可能呢？
莫雨偷偷从武王城混进浩气盟，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把栖霞幻境翻了个底朝天。但是别说毛毛，连安知的影子都没看见。
趁着夜色，他干脆溜进落雁城。找了许久还是未果，他有些火大，索性踹开了谢渊书房的门。
“这是干什么？”谢渊望着摇摇欲坠的门板有些心疼。
“毛毛呢？”
“浩气盟这么大，它去哪里都行，你以为他像你是个孤行侠？”谢渊不甚在意的哼了两声。
“它……伤得如何？”莫雨有些迟疑的问道。
谢渊明显受到了惊吓：“他受伤了！？”
“你不知道？”也许动物受伤不会上报，他只好换个问题：“那，安知的伤……”
“安知也受伤了？”谢渊眼睛瞪得更大。
什么情况？莫雨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今天南屏山的小攻防……”
“什么，”谢盟主的声音明显拔高：“今天打了攻防！？”
“……”
谢渊一脸“你赶紧给我交代清楚”的表情。莫雨也有些无奈，但实在是担心，只能忍着不耐烦：“我今天一箭射伤了毛毛，大概还有安知，不看到它我实在放心不下，它一般睡在哪里？”
谢渊一脸狐疑：“前几日都是睡我这里，今天还没回来过，我还以为和别人玩儿去了。”
“栖霞幻境和落雁城我都翻遍了，没找到，”莫雨皱着眉头：“它还可能去哪儿？”
“小疯子你大晚上的在浩气盟都干了什么！？”谢渊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不是重点吧……”
“那个，”花哥伸手在歪在一旁的门板上敲了两下试图引起注意：“你们，是不是在找穆玄英？”
这一句成功让屋内的两个人都受到了惊吓。
“他在百草药……”一阵旋风从花哥眼前吹过，他闭上嘴，微微侧头看向空中的白影，轻轻的笑了。
“毛毛！”莫雨动作粗鲁的一把将小狐狸从床铺上揪起来：“伤到哪里了？怎么样了？啊？”
“莫雨哥哥。”毛毛迷糊的揉了揉眼，望着跟在莫雨身后进来的花哥女干笑的嘴脸，有些无语。
“我没受伤。”毛毛一只爪子指了指床上刚被吵醒的人：“安知擦破了点皮，你那箭射的太狠了。”
“那就好。”莫雨松了口气，但怒意却诡异的爬上面容，他吼道：“那你为何和她睡在一起！？”
“等的无聊有点困嘛。”
“行了行了。”花哥摆摆手：“去老家打情骂俏去，这里是医馆。”
莫雨提着毛毛转回头怒瞪了他一眼，之后视线却诡异的被门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花哥有点莫名也转回头去看。
结果又被龙卷风吹了一次。
莫雨抱着毛毛一路轻功跑路，心里想着：趁着那个老天策踩着蹩脚的轻功还没赶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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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一溜烟跑到长江以北，进入恶人谷势力范围才放心。全速跑了这么久，他也觉得有些累，于是寻了块大石头靠着坐下。
“毛毛。”他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半张脸都埋在它暖暖的毛里：“不要再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