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下，杨州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杨霓纱的话好像针一样扎在了自己想心里，这几日忘记的事像走马灯一样从脑子里划过，最后定格在杨磊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一瞬间，血与脑浆就像带着辣椒酱的豆腐脑，打翻了他一身。
“这么些年了，我总算是把杨家毁了。”杨霓纱笑的嫣然。“母亲她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杨州睁大了双眼看着杨霓纱，杨霓纱那嫣然的笑容让他感到害怕。他背脊有些发凉，隐约明白了什么。
“真的是你泄露了御兴的标底，逼死了父亲？”杨州不敢相信的问道。很快，他自己暗示自己，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做的，你是我姐姐，杨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李晓坐在杨霓纱的旁边，不敢抬头去看面前那孩子，如果说他父亲的去世，他是悲伤，那他现在，就是绝望。
对世间的绝望。
“怎么不可能？”杨霓纱轻笑一声。“杨家欠我太多了，不是杨磊他在外面找了你妈，我母亲怎么会那么早就过世了。这么多年，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最恨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就像一根绳子一样，紧紧的勒住自己的喉咙，让自己根本无法呼吸。他发现杨霓纱对于自己的恨，自己无法反驳。
杨州垂下头，他知道杨霓纱的母亲其实是抑郁而终，她是新奥集团林家的大小姐，美丽，骄纵，任性。可是杨磊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无疑是给她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他记得自己初到杨家的时候，那美丽孤傲的杨夫人从来没对自己笑过，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
他以为杨霓纱也会讨厌自己，可是她却对自己很好，处处的关心自己。今天，那个一直关心自己的姐姐却亲口告诉自己——最恨的人就是你。
从考起学校的大喜，到父亲去世的大悲，现在姐姐的记恨与背叛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绝望。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原有的一点光芒都消失无踪了，是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孤寂的旅途，看不见起点，也找不到终点，也许根本就没有终点。
“现在，终于都还回来了！哈哈哈……咳咳……”杨霓纱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她右手掩面，偏过头去，左手在包里翻找餐巾纸。
“这里，纸巾。”李晓递了一张餐巾纸过去，给她轻轻拍了拍背。
杨霓纱顺过气来，接过餐巾纸，把右手放在桌下，她没有摊开右手，口里还留着的甜腥味让她知道自己又咳血了。指尖指肚上因为触碰到了脸颊，上面粘了一层薄薄的粉底。她用餐巾纸把手心上的血迹擦掉，微笑着看向杨州。
杨州没有注意到杨霓纱的右手，而是静静的看着李晓，刚才见李晓轻轻的拍着杨霓纱的背，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杨州平静的问道。他本以为问出这句话时，声音会颤抖，没想到居然能那么平静的问出来。
李晓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看见坐在自己身边那用浓浓的粉底来遮挡那毫无血色面容的杨霓纱时，他觉得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杨霓纱笑了笑，道：“这些重要吗？”
“你不会一直再骗我吧？”杨州依旧静静的看着李晓，只是眼睛有些红，他努力忍着泪，不让自己在哭出来。
“我……”李晓一时无话可说。
杨霓纱冷言道：“与其在问别人有没有骗你，不如让别人不能再骗你。你这样的懦弱，真是让我越发的想摧毁你的所有依靠。”
“摧毁……”杨州重复着这个词语，“摧毁……呵呵呵……”他低笑了起来，在抬起头时，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却是笑的灿烂。
杨州一双泪目看向李晓，他无法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能尽量让自己别痛哭出来。
“你爱过我吗？”他低声问道。
李晓知道杨州误会他的出现是杨霓纱故意安排的，可是他无法说出一切，但是他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喜欢他……
爱……
李晓没有回答，杨州却又笑了，只不过笑声有些悲凉。
“一切都是假的吗？”杨州没等李晓回答，又继续说道。“我以前说过，只要你离开我，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第一次你离开了，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一次，我不会在回来了！”
杨霓纱垂眸。
杨州把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取了下来，放在了李晓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还给你，还有……”他看向杨霓纱，眼角还带着泪痕，但那双泪目却变的冷冽了起来。“我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依靠。杨霓纱，总有一天你会为你所作的一切后悔的。”
杨州从来没有感觉心情如此的平静过，而他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事。经历了大喜再到大悲，最后是绝望，他发现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无助与彷徨只是弱者的悲鸣，而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弱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杨霓纱
杨州离开后，杨霓纱整个人都靠在了椅子上，她似乎很累，一直在喘气。李晓从她包里找出药给她，吃下药后，她的气色稍微好了些。
“对不起。”杨霓纱对李晓说道。
李晓摇头。
杨霓纱苦笑，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她像在倾诉，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哪怕我母亲真是因为他郁郁而终，我也没有恨过。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生在杨家，锦衣玉食，但这些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当她第一次见到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时，她可怜他；当她母亲离世时，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
她一直照顾他，直到她发现自己生病了。
癌症，那种在韩国偶像剧里经常出现的病，居然在自己正值青春时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她是肺癌，还不是晚期，如果去医院治疗的话，再活四五十年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活了，也许是活累了吧。
她没有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任何人，自己也没有再去医院检查。
病越来越重，才一年，她又去医院检查时发现已经变成了肺癌晚期。她笑了，这样也不错，生死有命。她想回学校看看，看见了在校门等人的杨州，她还没有上前，杨州等的人来了，是一个长得很帅很成熟的男人。
她没有走过去，只是在一旁的奶茶店里默默的看着他们。从杨州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感情，她看出来那孩子动了真情，他喜欢他。
耽美小说看多了，对于这些也不排斥与反对，只要他喜欢就好。但是美好的故事都是存在小说中，她并不放心那个男人，于是她私下的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了一下那个男人。
这一调查，她发现那个男人并不简单，和恒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而且还是自己同系的学长，和自己是一个导师。她问了一下导师李晓是个什么样的人，导师很简单的回答：“天才。”
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她也被导师成为天才，当一个天才遇见另一个天才时，难免想要比试一番。
她找导师要了李晓留在学校的所有程序，也看了他的毕业论文，研究起来这个导师口中的天才。
第一次在网络中正面遇见他，是他入侵御兴内部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是李晓，只是从那些入侵的程序上隐约感觉应该是他。
后来，她确定了，却没有在阻止他，任由他盗取了公司内部的所有资料和城中花园的标底。
因为那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她心中有了一个计划，一个玉石俱焚的计划。
但是她并不放心杨州，好几次偷偷的躲在楼下等着他，静静的看着他。
后来杨磊坠楼，城中花园项目竞标失败，她突然觉得轻松了。昨晚上，她最后一次出现在楼下，只不过她这次等的人不是杨州而是李晓。
她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和李晓进屋后，她倒了杯白开水给他。
李晓看了看她租的房子，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很干净，带着一种小清新的味道。窗前挂着一串风铃，旁边还挂着一个晴天娃娃。屋子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似乎厨房里还熬着一锅中药。
杨霓纱有些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屋里没有饮料了。”
李晓接过水杯，道：“我并不喜欢饮料。”
“那孩子却很喜欢喝饮料。”杨霓纱笑道。
李晓没有在说饮料了，而是直接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既然杨霓纱故意在楼下等他，就一定有事，总不可能是和他聊饮料，或者是无聊到了故意装鬼吓他吧。
“标底是你告诉恒宇的吧，还有父亲电脑里那份假遗嘱。”杨霓纱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
闻此，李晓一顿，手里的杯子微微晃动，水从杯子里洒了一些在手上。
他看向杨霓纱，那张与杨州相视的脸上，却没有杨州那犯二的笑，而是有一种让人高深莫测，让畏惧的气质在里面。
他突然发现也许这一切都在面前那女人的意料之中。她一直掌控着全局，恒宇，杨诚贤还有自己，在她眼里也只是一盘棋里的棋子而已。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杨霓纱似乎知道他不会说话，继续说道：“你也应该发现了，后面几次你根本没有破解防火墙，很顺利的就进来了。当然，我不是否定你的能力，我也是李然导师的学生，在李导师的口中，你是一个天才。我很想和你正式的比试一次，只是我最近太忙了，而且……你不尽快的拿到标底，这局棋没法在走下去。”
“你是故意的。”李晓将手中的水杯放下，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我不想让城中花园的项目计划落在杨诚贤的手中。”杨霓纱解释道。“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
李晓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在屋子里的白炽灯光下，杨霓纱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似乎有些累了，坐在了凳子上，怕李晓不相信，从包里摸出一个病历本给他看。
李晓打开一看，一眼就看见病历上——癌症晚期。
“让恒家插一脚，即便是杨诚贤和他合作，最终他们只会狗咬狗，因为这两家人都不会甘于人下的。”
说完，见李晓低头不语，她想起了李晓的身份，不好意思的道歉道：“对不起，我忘记你是恒……”
“我和恒家没关系。”没等杨霓纱话说完，李晓打断她的话。
杨霓纱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最后和他们玩一场游戏罢了。”
李晓突然抬头，看着杨霓纱那惨白的笑靥，问道：“杨磊的死也是在你计划之中吗？”如果是真的，那面前这女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听见杨磊两个字，杨霓纱的笑容僵住了，眸子里流露出伤心，面容越发的苍白，
“对不起。”李晓道歉，因为他看出来杨霓纱的伤心不是装的，她和杨州一样，都是失去父亲的孩子。
“知道父亲的死讯，我突然发现我这步棋走错了。我自认为掌控着全局，却赌输那个人的人性，因为那个人根本没有人性。他暗地里吞并了不少股东的股权，我本以为他只是想通过董事会把父亲拉下台，自己当董事长。没想到……”杨霓纱眼中的伤心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与她年龄不符的狠戾。
“后来警察在父亲电脑里发现了一份假遗嘱。父亲很喜欢州州，他支持州州做他喜欢的事，怎么可能因为州州不听话而选择自杀。”杨霓纱肯定道。“而且，父亲也绝对不可能自杀。所以我通过那份遗嘱追到了你用的那台电脑上。那台电脑现在应该还在金茂大厦十五楼的一家小网络公司里吧。”
那段时间他请假没去AX，一直呆在AX楼下的那家网络公司里。那家网络公司是卢森旗下的公司，也是恒宇用来让李晓帮忙办事的地方。
李晓问道：“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杨霓纱找他来绝对不会是为了说这些。
“咳咳……”杨霓纱刚想说什么，却掩面咳嗽了起来。李晓把自己没有喝的那杯水递给她，她摇了摇手，跑到厕所去。
李晓从她指缝中看见渗出的鲜红的液体，应该是血。
没多久，杨霓纱从厕所出来，应该洗了下脸，整个人稍微看去有些精神。她坐到了李晓的对面，望着窗外那轮孤月，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州州从小就很喜欢月亮，每次哭的时候，见到月亮就会破涕而笑。我问过他，他说是因为小时候他外婆说，等以后外婆走了，就会变成月亮陪着你。”说到这，她有些羡慕。“我外婆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她只会让我如何的在杨家站稳脚跟。”
“她怕你在杨家受欺负。”李晓倒是理解杨霓纱外婆的想法，她外婆是林家的董事长夫人，她一定知道这些豪门中的尔虞我诈。杨霓纱母亲离世，如果杨霓纱在杨家没有地位，那只会被他人欺负。
“我明白外婆的担心，我也知道她关心我。”杨霓纱突然对李晓说道。“我终于知道州州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不会拒绝任何人的任何事。”
李晓一愣神，笑了。杨霓纱真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就只聊了一会儿，她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弱点。
“知道州州为什么喜欢建筑吗？”杨霓纱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和李晓谈起了州州以前的事。
李晓摇头。
杨霓纱微微一笑，背了几句诗。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杨霓纱道。“就是因为这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州州才去学的建筑设计。当时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住上又大又好的房子。”
李晓静静的听着，杨霓纱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事，有时候触动了一丝记忆，她会停下来，慢慢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
窗外的天蒙蒙亮了，一丝晨光划破了黑夜，带着清晨的第一缕清风，吹动了窗前的风铃。
杨霓纱这才回过神来，已经和李晓聊了半夜，她歉意的说道：“也许是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总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看着她那苍白憔悴的面容，李晓劝道：“可以再去医院看看，也许能有办法。”
“我知道，癌症晚期，只有做好化疗，保持心情愉快，能多活好几年。”杨霓纱苦笑。“可是我真的累了，不想活了。可是快死的时候，又感觉这世上还有一些留念。果然，人都是矛盾体，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些什么。”
“但是只有活着，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李晓发现杨霓纱的心态已经步入老年，对这尘世间也厌倦了。可是毕竟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如果离世了，让人不由感到惋惜。
杨霓纱淡淡一笑道：“来不及了，赌输了这一步，现在杨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化疗这些太费钱，还不如把这些钱留着给州州读书用。”
李晓道：“我可以给你钱。”
“现在的我也还不起你的钱。”
“不用还。”
李晓话说完，杨霓纱怔住，望着李晓的目光一柔，随后摇了摇头，道：“善良与温柔是你这一生最致命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