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出事第二天起,我丢开了盲杖,完全靠姐姐指引,每天偷偷在房间里练习走路。我还代替她坐进普通学校的教室,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黑板上的内容她一边听一边告诉我,就连吃饭、穿衣服、和别人说话这些小细节,都是姐姐在身边提醒。
一开始并不熟练,好在爸爸妈妈觉得我受了很大打击,有点奇怪也是正常的。后来我们越来越默契,这么多年来姐姐真的成了我的眼睛,我们两个几乎变成了一个人。”
听完她的话,戚卜阳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你真的只是因为向往正常人的生活,就宁愿舍弃自己,完全成为另一个人?”
少女顿时僵住,过了好长时间,她才不知所措地摇摇头,不敢去看身边小女孩的表情,轻声道:“如果……如果妈妈知道是我活下来而不是姐姐,她一定会更难过。姐姐很健康,而且那么优秀,在学校里成绩非常好,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可是我从小身体就不好,眼睛又看不见,后来上了盲人学校,好不容易才学会了识字和使用盲杖,那个时候姐姐已经是市三好学生了。
我、我一直是家里的累赘,老是生病,还总要人看着,姐姐每天一放学就得来接我,父母上班很辛苦,休息时间也要一直照顾我……所以我想,假如是我死去而姐姐留下来的话,大家一定会轻松很多,不用再被我拖累……”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她的话被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小女孩此时愤怒地涨红了一张脸,瞪着她已经长大的妹妹,“爸爸妈妈怎么可能嫌弃你累赘!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你睡着以后妈妈每天都要躲起来偷偷哭?你本来就该活下来!该死的是我,是我害了你!那一天、那一天是我故意没去接你的……”
少女瞪大了眼睛,小女孩看着自己的妹妹,轻飘飘的身体微微颤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眼里涌出不知是悔恨还是愧疚的泪水,很快便哭花了脸,“我才不是什么优秀的姐姐,我比你想得要卑劣得多!
那时候刚刚升上四年级,作业越来越多,放学时间也越来越晚,老师想留我单独辅导从来都不行,因为我要去接你,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我也不能参与,因为我要在家照看你,我甚至交不到很好的朋友,因为我没有时间陪他们……你就像一把枷锁,牢牢地把我和你拴在一起,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老是想我凭什么任劳任怨地照顾你,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所以我悄悄怨恨起来,甚至开始讨厌你。
出事那天我确实被老师耽搁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到你们学校了,可是一看见等在门口的你,我就觉得生气,于是在附近藏了起来,没有叫你。我想看看假如离开我,你会怎么办。哪晓得你拄着盲杖就往路上走,后面来了好大一辆货车也没看见,那时候我后悔死了,一看周围都没有人发现你的情况,就赶忙冲上去把你撞开了。如果不是这样,死的就是你,而且是我害死你的……”
小女孩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绝望地看着妹妹“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少女也跟着她一起哭,流着泪用力摇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让你这么困扰……那天我等不到你,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所以想去你的学校看看,从来都是你接我放学,我一次也没有去接过你,我以为你会高兴的,就冒冒失失去过马路,都是因为我……”
小女孩想去拉她的手,却像往常那样径直穿了过去,她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想要摸摸她的头,对她说对不起,可是做不到。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小女孩回过头去,见戚卜阳朝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把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少女肩膀上。小女孩再次试着去碰妹妹的手,这次竟然能够碰到了!
少女也感觉到那异样的触感,一下子连哭都忘记了,“姐姐?是你吗?”一边问一边漫无目的地扭头寻找。
忽然,她的头顶被人轻柔地拍了拍,那是一双孩子的手,接着熟悉的童音响起,“你知道吗?滚进车轮下的那一刻,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的无知和幼稚险些失去的宝贝,总算还是保住了。”
“宝贝?”
“就是你啊。”小女孩还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一刻我才明白,拴住我们两个的不是枷锁,是命运。我们从出生就注定在一起,以后也永远不会分开。这么多年,我都想找机会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恨我,现在总算了结这个心愿了。”
少女连忙抓住她的手,“你了结心愿是不是就要走了?”
“怎么可能。我是你的眼睛,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少女终于破涕为笑,“嗯,一辈子。”
等姐妹俩总算不再哭了,戚卜阳问她们:“你们打算怎么跟父母解释?”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骆琅不屑地撇嘴:“还解释什么?那个女人肯定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真的吗?!怎么会!”她们顿时慌了。
戚卜阳安慰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她就算再分不清你们,毕竟是你们的母亲,母子连心,这么多年来一定能察觉到些什么。”
“那……我们该怎么办?”两姐妹一齐望着戚卜阳,俨然把他当成了救世主。
戚卜阳想了想,“那就暂时维持现状吧。她虽然察觉到,却没有说出来,大概也是不想毁掉你们十年来的努力。大家都不要说,心里明白就好。”
女孩们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戚卜阳把她们带去会客厅,双胞胎的母亲一见到他来连忙站起来,焦急地问:“戚师父,情况怎么样?”
戚卜阳不打算隐瞒,但也没有点明,只是心照不宣地说:“别担心,您的女儿原本应该是共享一个八字,后来生下来被分成两份,所以都不完整,寿命也只有原先的一半。但是十年前,她们又重新成为一个人,这反倒是好事,命盘又重新归位了。”说完朝女人眨了眨眼睛。
女人便没再问下去,只是拉着女儿向他道谢,“戚师父,那是不是以后这孩子的身体就会慢慢变好了?”
“会的……”戚卜阳边说边向盲女瞥了一眼,可是这一眼却让他止住了话头,嘴边的微笑也一下子凝固——少女眉间的那团黑气,竟然还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透出阵阵不祥的气息。难道她的劫数与这件事无关?
见他神色有异,女人也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了?”
戚卜阳收敛了表情,有些凝重地叮嘱她:“看来你女儿还有一道劫要过,如果过了这一关,以后就顺利了,身体也会越来越好。”
“那要是过不了呢?”
“要是过不了……恐怕凶多吉少。”
女人变了脸色,“那怎么办?就没有什么破解的方法吗?”
戚卜阳摇摇头,“这是命中注定的,每个人都有必须要过的劫难,结果只能看个人造化了。”说完,他让戚管家取来一枚护身符,亲手帮少女挂在脖子上。
“你们也别太担心了,她的命格虽然年少多磨难,但总的来说还是吉星高照的。”
少女点点头,朝戚卜阳笑了笑,小女孩就飘在她身边,姐妹俩看起来都很平静,似乎并不害怕。她们的母亲再三确认真的没有破解之法后,只得谢过戚卜阳,忧心忡忡地带着女儿离开了。
第39章:生死符(上)
这天晚上戚卜阳心里记挂着殡仪馆的事,本想再去守一夜,但是骆琅告诉他,馆长打过电话来,让他今晚不用去了。
戚卜阳半信半疑,“真的?我怎么没听戚叔说?”
骆大师面不改色心不跳,“是我接的,你早上睡觉的时候。”
“是嘛……”看他说得那么真诚,戚卜阳也不好再怀疑,乖乖爬上床,临睡前还在心里嘀咕。
骆琅也跟着上床,这几天他都赖在戚卜阳房间里,怎么赶也赶不走,声称和戚卜阳一起睡会让睡眠质量变好。但是戚卜阳的床是张单人床,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势必会挤在一起,戚卜阳多次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奈何骆大师都“大方地”表示并不嫌弃,他也只好被迫接受这个安排。
一开始他觉得很别扭,两人睡得非常近,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不过慢慢地,他也习惯了,而且这样子好像睡眠质量真的有变好呢。单纯的小天师天真地想。
这么胡思乱想地,居然也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少爷,少爷!快醒醒,殡仪馆那边打来了电话!”戚管家的声音从门后传进来。
戚卜阳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跳起,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开门,“怎么回事?”
“好像又出事了。”戚管家把电话递给戚卜阳,本来他不想打扰少爷的,但这件事非同一般而且情况紧急,所以只好半夜把少爷叫醒。进来看见床上半坐的骆琅,管家的眼神闪了闪,丝毫不掩饰警惕的目光。
“小戚师父!快快快!尸体又活了!现在正从停尸床上爬起来呢,你快来看看吧!”馆长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戚卜阳应了一声,挂上电话便急匆匆要走。
“哪去?”骆琅拖住他的衣领。
“殡仪馆!”戚卜阳顾不上解释。
一旁戚管家已经动作娴熟地把他常用的符纸和工具都拿过来了,“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少爷,自己小心。”
这些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看在骆琅眼里就有些刺眼,他撇了撇嘴角,一把抱起戚卜阳从窗户跳了下去。
“少爷!!!”戚管家差点被吓死,追到窗边一看,两个人像没有重量似的轻飘飘落了地,戚卜阳素白的衣裳反射着月光,在黑夜里仿佛一盏柔和的灯,让他安心不少。
眼看他们钻进了戚家的汽车,戚管家赶到门口,看着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中。
坐在车里,戚卜阳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和上一次诈尸的时间差不多,这个时间正是阴气最盛阳气最弱的时候,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着急。戚家的司机为他们家开了几十年的车,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看戚卜阳的脸色就知道现在的情况不能等,于是脚下一轰油门开得飞快。幸好现在是半夜,整座城市好像一座空城,街道上基本见不到行人和车辆,空荡荡的正好方便他们赶路。
用最短的时间赶到那边,保安小王和馆长大叔已经等在门口了,见到他们如同见到了救星,馆长大舒一口气:“你们总算来了!”
“尸体呢?”戚卜阳问。
保安指了指殡仪馆侧面的小路,“到后面去了,和上次发现尸体的荒地是同一个方向。”
骆琅斜眼看着他们,“那你们还不去追?”
保安和馆长尴尬地对视一眼,馆长大叔咽了口唾沫,支吾道:“我们这不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嘛……出事了怎么办……”
“原来是不敢啊。”骆琅毫不客气地发动嘲讽技能,两人惭愧地低下头。
戚卜阳想了想,“馆长先生你留下来看还有没有别的尸体也发生这种情况,王先生带我们去荒地。”
馆长大叔一听要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心里害怕,刚想说和他们一起去,发现骆琅瞪了自己一眼,那眼里仿佛还闪着红光,在手电的光线里比僵尸还恐怖,顿时闭紧嘴巴没敢说了。
其他三人,由保安拿着手电带路,戚卜阳和骆琅共用馆长的手电跟在后面,走进侧边的小路。这条小道也就两米宽,而且没有路灯,静悄悄走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戚卜阳是着急要弄明白真相所以顾不上说话,既然他不说骆琅也没有对象说,保安小王倒是很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结果越走越紧张,也就没有心情说话了。
来到路头,外面是一片开阔的荒地,据说是准备建公墓的,只是一直没有动工。小王用手电照了照前面,什么也没有,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戚卜阳也在用手电搜索周围的区域,但是没有任何发现。
又走了很久,小王有些疑惑地嘟哝道:“上次就是在这附近找到的啊,这都走过了。”正说着,手电光柱里猛然映出一个人影,他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那人影似乎也发现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张青白浮肿的脸,额头上还有血,小王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个身影趁机一缩便躲进了黑暗中。
戚卜阳和骆琅连忙举着手电追上去,没跑几步就发现那个人向前扑倒在不远处,背部朝上,脸埋在土里。
他们走到它跟前,戚卜阳想把它翻过来,却被骆琅制止了,然后站起来去旁边找东西。戚卜阳不解地看着他,就见骆大师捡来一根烂木棍,插在那人身下,硬是把它撬了过来。
戚卜阳:“……”
这时保安小王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戚卜阳让他过来看看,这是不是殡仪馆里走出来的那具尸体。小王凑上前,想起刚才手电光里的那张鬼脸,他还有心理阴影,拍着胸脯看了一眼,惊魂未定道:“就是它!就是它!”
戚卜阳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具女尸,再看尸体的额头上,用鲜血画了一个异常复杂的符号,应该是某种法术,但他从没有见过。
“上次的符号被擦掉了……”戚卜阳回想从见到这具尸体到发现它趴在这里,忽然想到什么,“骆先生!刚才一定有人在附近控制它!这次我们发现的及时,他们还没来得及擦掉这些痕迹!”说着就要站起来去附近查看。
骆琅拦住他,“我去。”然后把那个保安拎过来放在戚卜阳旁边,交代道:“好好保护他,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在前面挡着。”
保安小王:“……”
骆琅离开以后,戚卜阳找出一张符纸,在背面把尸体额头上的符号依样描下来收好,准备回去查资料。做完这件事,发现尸体的眼睛还睁着,这是个年轻女孩,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样过早离世,半睁的黑褐色眼瞳看不出她死前的情绪,但死后还被人这样糟蹋,她必定是伤心的吧。
想到这里,戚卜阳轻轻帮她合上了双眼,默默在心里对她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
当他手拿开的时候,从尸体的胸口口处掉出了一样东西——一枚三角形塑封符纸。戚卜阳把它拿起来仔细查看,上面画的符号和尸体额头上那个虽然有所不同,但应该是同一类型的东西,而且这画符的红色,红得有些发黑,不像是常用的朱砂,应该也是用血。戚卜阳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熟悉感,这样类似的符,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没等他想出来,骆琅回来了。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骆琅耸耸肩,“跑得挺快,人影都没见着。”
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什么发现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尸体不能就这样放着,必须把它带回去,这个重任理所当然落在了保安小王的头上。看了眼尸体乱七八糟的脸,他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戚卜阳来背吧,叫骆琅……他又不敢,于是只能委委屈屈地把尸体背上,和他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