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顿了顿，“不过，你妈不是喜欢忸怩作态的人。她比其他鲛人都要坚强。”
叶未双睁大了眼睛。莫离所说的根本是书上没有的。起码他现在手头能到手的书里没有。莫离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连叶未双都感到有些好奇了。不过基于他和自己老爸原来是死忠的好友，知道这一切似乎也并不奇怪。
叶未双又不安分地动了动自己的鱼尾，下意识地拿手指拨了拨耳朵上的耳鳍。消退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长得多了。叶未双本来以为自己一觉睡醒，这一身的异状就会像做梦一样消失不见，但是醒来之后除了耳鳍略微退缩一些，尖长的指甲略微回缩一些以外，并没有任何变化。连身上的鳞片都还在！
莫离看着他嘴唇上的白色牛奶胡子，下意识地用手指抹了过去。
叶未双一愣，抬头看向了莫离。莫离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眸子时，猛然被震了一下。他恍惚的错觉瞬间被打醒。那个人的眸子是像鱼尾最深色处那样深蓝色，几近乌黑，决不是眼前这样微弱散发着光芒的——碧金色！
莫离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抽搐。有这双眼眸的人他当然认识，而且还在认识那个鲛人之前——嘲风。
叶未双看着莫离眼中复杂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有些细微的意识到什么，他正想开口说什么，胸口忽然一热，他顿时惊愕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个被莫离按进了玉符的地方，蓦然之间滚烫得厉害，他下意识地一抓，一枚血红色玉符居然被他抓了出来。与此同时，莫离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掀掌一翻，一枚血红色玉符凭空出现在他掌上。两人的玉符就像一只GPS导航卫星，在拉开网格线的地方通透地闪烁着一点亮斑。
莫离的眉头皱了起来：“在这个时候……”
“怎么了？！”叶未双惊慌地叫起来。莫离一把把他按在床上，站起身说：“你待在这里，我去处理点儿任务。”
“任务？”叶未双微微有些明白过来，“是不是地仙……”
“我没想到我们才进位就能派发上任务……这区域的天仙都死光了么？”莫离咬牙切齿地转身出门，又回头紧紧叮嘱了一句：“千万别离开卧室！”莫离的心绪有些被打乱。照理来说像他们这样等级的组合不应该在这地区被派发上什么任务，据他所知，这个城市里的天仙和地仙实在为数不少，怎么点也不应该点到他们头上来，除非是……实在棘手的任务。
“Shit……”莫离暗骂了一句。长久没出任务，都快忘记掉这种整天东奔西跑玩命儿的生涯了。莫离忽然觉得自己选择和叶未双组成了搭档就是个错误。上头的总喜欢派搭档去干活儿，一人分的赏金，两人分的劳动力。
就在莫离一脚踹开安全门蹦向黑色Evo的时候，叶未双正抓着手里的玉符发愣。一个黄色的亮点在以微小的距离移动着，当他看到那辆黑色Evo摩擦扭曲着两个后轮气急败坏地蹿出小区时，他看到那个黄点加快了速度，向亮斑移去。
玉符上面呼啦呼拉闪了闪几个字符，叶未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再闪了两遍之后他顿时愕然，那个古朴的玉符上书：Level B。
莫离一路飚着Evo冲向目的地时，才渐渐发现为什么上头会派给他们任务。这里是市中心，太市中心了。繁华的都市里的人几乎都在这个双休日的白天聚集在这里，购物街上满是大包小包的女人，旅游团到处乱冒，长龙一般拦住交通，照样加班的白领抱着公文包跟抱着小广告的似的玩命儿似的飞奔，车子爬得比人还慢还偏偏不让鸣笛。商场里到处响起的大喇叭偏偏就受到爱凑热闹的人的喜欢，一窝峰的特价抢购还嫌场面不够火爆。
莫离心浮气躁，喇叭按了两下见丝毫效果也没有，瞅准了一旁泊车位里一辆银色尼桑开出，擦着一边儿虎视眈眈着这泊位的君威就蹿了进去，一把到位。
那辆君威里的人猛的拍了一把方向盘，狠狠瞪了Evo一眼，一脸晦气地开走了。莫离戴上墨镜，提着公文包，迈开了脚下的步伐。的确这个时候那帮管理此地的实习小鬼八成都出去野营了，要不是叶未双惦记着莫离没他在压根儿不会自己煮东西吃没有去，叶未双也不会在这里。距离市中心最近的现在恐怕就只有他俩，而且一个天仙一个地仙的组合在旁人看来总是能高人一筹。一般来说地仙总是要比天仙了解下届的情况多一些，应变能力往往较强。至于具体这两个人的情况……不说也罢。
莫离板着脸，似乎是看手机的模样看着手掌里的玉符，叶未双的那枚黄点还老老实实停在原地，而那个距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目标正在亮斑上显示了高度差：五十米。莫离抬起头，望向了眼前的这座代表着这个城市的高大建筑——凯撒商贸中心。莫离夹紧了胯侧的皮包，感受到里面颇有分量的强度，然后一手整着领带，面无表情地跨进了装潢华丽的商贸中心。
和鬼怪打交道就有一点麻烦：旁边总是有无数好奇心旺盛的人。
商贸大厦里来往的人非常多，像莫离这样派头的人不少。莫离混在一群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之间踏向了电梯。不过等候的人非常多。电梯两面一共有五部，但是都在较高的楼层滞留着。莫离像其他人一样看了一眼手表，然后他转身似乎极为不耐烦地往消防通道走去。消防通道一般在这样的商贸大厦里，总连接着背后紧贴着的大商场的货物电梯，莫离的人影一闪，滑进去时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行踪。他站在消防通道里等一会儿，没有什么人进出，随即他扭头打开了通向商场后门的备用逃生门。机械式里正有一部货梯等着使用，几个工人正在将大包厢的东西装进推车里。莫离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按下了楼层。货梯的门关上了。莫离没有理会外面传来的疑惑的叫声，他打开了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把QBZ95B式5.8毫米短自动步枪。枪座还未完全装毕，莫离的快速将弹夹及零件装配了上去，双手没有任何短暂的停留。这种枪可以杀伤300米内暴露的有个人防护的生动目标。据他多年任务的经验，保守估计那家伙很可能“披着人皮”。
莫离将QBZ95B式扛在肩上，又从包里抽出了一把84式7.62毫米微型手枪插进裤腰里，在这种喧闹的地方作案，周围设施不会造成破坏的手枪会更顺手。
第二十章：2/3
叶未双盯着的那个点不动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感到微微有些窒息。叶未双动了动臀，坐直了一些，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己鱼尾。鲜亮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干燥，似乎随时随地都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模样。尾鳍不安地摆动了两下，相比起之前，它看上去已经缩短一些了。
叶未双忽然觉得屋子很静，静得好像连灰尘都沉寂下来。没有莫离在身边，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存在都有失去意义的倾向。他安静仔细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有一个浅浅的呼吸贴在门边，是守门的沐栗。莫离没让它进来，因为他们还吃不准一条狗会不会吃鱼。而通常都在他身边的冥也老老实实地被关在莫离的书房里。它们都离自己很近，但是叶未双却觉得挺远。他很想赶快站起来抱抱沐栗，抱抱冥，然后带着它们两个跑出去找莫离，即使可能会挨莫离一顿骂，但是叶未双觉得坐着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动了动，将鱼尾放到了地面上去，尝试着站立起来。有点儿疼，但不是很痛。脆弱的尾鳍让他有点重心不稳。叶未双叫了一声：“沐栗！”
门外立刻起了骚动，那条大狗在刨门，但是没敢进来。叶未双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他的笑容在望向窗外的片刻之间凝固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只鬼蜮正贴在他的窗子上冲他龇开牙一笑。
“……癸霖？”叶未双的话几乎是喉咙缝里挤出来的。
那个不能算是人的家伙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窗子的锁扣，示意他放他进去。叶未双当然没有这么干。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只鬼蜮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即使他们看上去挺熟了，但没有莫离在旁边，对于一只鬼蜮来说，显出原形的一个鲛人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绝佳补品。那个穿着一身运动装的男人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冲窗内的叶未双大喊道：“帮我一个忙！”
叶未双错愕地瞪着这个不知脑子有几个坑的鬼蜮。“你怎么上来的？”
癸霖很帅气地甩了甩头发，用手指指了指下面。叶未双一点也不想去看，只是僵立着不动。“你要我干什么？”他警惕地看着他。癸霖咧嘴一笑说：“我碰上了点儿麻烦，有个道士想要找我的麻烦，我就躲着楼里来了。他看到我的虚像钻进你家门里来了，一会儿得拜托你打发走他。”
叶未双还没说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便听到几乎是落在癸霖的话音后头响起的门铃声。沐栗叫了一声，蹿了过去。叶未双瞪着窗玻璃外不知道怎么贴在那儿的鬼蜮，生硬而僵直地说：“你觉得我可以用这个身体去见人？”
癸霖仔仔细细地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叶未双：“不错，看着挺美味的。”
叶未双连忙后退了一步。癸霖赶紧说：“我有办法让他看不出来！”
叶未双将信将疑地拿疑问的眼神看着他：“别这么怀疑我嘛，我好歹也是水里长大的。你这是太久没还水了，别说这种深水鲛人，就是我这样整天跑地上来的鬼域都得定期还一还水。你就这么等着恐怕三天也回不来。……喂，要不要我教你一个法决？这可是妖道才可炼的，就是莫离也没法教给你。”
叶未双狐疑地盯着他。癸霖又摊了摊手以示自己清白：“我可不是没心没肺的，送给你这个决就当作是你替我挡灾的谢礼。今后有这个法决就是天王老子用还型水逼着你显型也没办法。”叶未双的心里有些动摇了。癸霖依旧露出他那一副白亮的牙齿，露出了一脸好人的模样。门铃坚持不懈的响得更急促了。叶未双摸了摸手里的那枚红色的玉符，最后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癸霖说：“你说。不过，我帮你打发走那个人后，你还得帮我办一件事。”
癸霖瞪了瞪眼睛，有些丧气地说：“好吧好吧，现在的小鬼都学会讨价还价了……你说吧。”
“你先告诉我法决。”
癸霖抬起手指，在窗玻璃上哈了一口气。那块玻璃顿时雾蒙蒙的了，也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很快消退下去，模糊的癸霖的手指在那片白雾上划出了几个字符来。“这是什么？”叶未双没有看懂，疑惑地透过那几个字符的空隙看着癸霖。癸霖在窗外张了张嘴。叶未双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口型，一张一合。窗户上的那几个字符似乎一瞬间活了。叶未双似乎能看到它们扭曲着钻进自己的视线，冲击波一般闯进大脑里，随着他唇齿的开合，一股灼热感从小腹直窜上来。浑身开始燃起了灼烧般的疼痛，只是那种灼烧实在有些温和。他惊愕地看到自己双手上透明的蹼正在褪去，那条铺散了满地的鱼尾仿佛倒带一般往回缩回双腿的知觉渐渐分成了两部分，从鱼尾的中间开始，渐渐分裂开来，所有的鱼鳞都急速地消退了下去，如同它们出现时那样让人措手不及。叶未双惊慌之中一不留神跌倒在地，当他再度抬起头时，映在窗户上的已经没有那字符，替代的是他隐隐的全然人类的影子。
癸霖趴在窗户上，忽然朝他吹了一声口哨。叶未双茫然地看了自己一眼，立刻铁青着脸将床上的被子拽下来掩盖住下半身。当他跳着脚去寻找裤子并手忙脚乱地穿上时，门外的人已经有撞门的打算了。叶未双心里佩服着这人的执着，一边快步迈了出去。莫离清楚告诉了他下的结界，那个结界能困住一切奇珍异兽，也能阻挡一切外力攻击，这原本是上界那些老家伙多用来受自己宝贝的。未双当然没有怪莫离对他用这个结界，相反的他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不过这东西是用来困奇珍异兽的，也许之前对他还有用，现在他已经恢复成了人，自然很轻易地就跨了出去。
“等等！来了！”叶未双叫了一声。门口正在打转的沐栗一见他立刻兴奋地嗥叫一声扑了上来。叶未双赶紧一旁一闪，上前一步就打开了大门。
“是你？！”门内门外的人都惊愕地叫了出来。
赵卿云实在没想到自己追个人竟然能追到万分想见的那人家里来，当看到那张回想过无数遍的脸出现在面前时，赵卿云很不客气地呆滞了。反倒是看来年纪小些的叶未双看似更通世故的问：“请问有什么事么？”
赵卿云立刻找回了自己的冷静。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我是来找人的。”他说。几天不见，赵卿云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微妙的变化。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眼前的人对他施展了催眠术一般，他所看到的人竟然有一种让人以为蒙着珍珠润色光泽的错觉。
“找人？”叶未双往身后看了一眼。赵卿云定了定神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叶未双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赵卿云有些生疑了，他小心地看了看叶未双问：“请问，刚才有人进来么？”
叶未双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赵卿云失望地应了一声。其实冷静了一想，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好端端正看着文件呢，忽然看到窗户口人影一闪，几天前那个叫李章的人说的话乱七八糟的在面前一闪，他就已经追出去了。从李章的话里，他才得知，这个地下的“神界”到底有多么宏大。对那些真正的道人来说，升天入地根本就不是问题，很有可能我们普通看到的飞鸟，就是这些家伙所化的身外之形。而赵卿云又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大活人，在半空里飞蹿了过去。
叶未双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有些好笑。敢情这人还把癸霖当神人了，把一个妖怪当修道的，真是……他哭笑不得地推着赵卿云说：“这儿是真没有人来。你也许看错了吧。我正要出门呢。”赵卿云一见，连忙点了点头，说了声“抱歉打扰了”，便下楼去了。叶未双一合上门就踏进了卧室，打开窗子对依旧趴在上面的癸霖说：“人我打发走了，你现在，带我去凯撒商贸吧。”
“凯撒商贸？”癸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摇头晃脑地从窗户上跳下来，搭住叶未双的肩说：“说吧，你是想用最快的方法，还是最舒服的方法？”
莫离踏在空旷的走廊上。这是一整层的商贸会议室，大而空的会议厅正闲置着，没有任何人的气息。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发出有规律的“咯嗒”声。莫离叼着烟，轻轻地吸了一口，停下了脚步。
“是谁？对不起先生，这里不允许进入……”拐角处走来的女人看到莫离时怔了怔，随即双眼看到了他肩头的那把特种兵用的QBZ95B式5.8毫米短自动步枪。她的神情顿时呆住了。“抱歉，我没空陪你玩扮演人类的游戏。”他的枪指在了女人的额心上，将嘴里的烟随地吐在了地上，一脚踩灭。女人颤抖着，完全搞不明白的模样。她吓得双腿发软，满头冷汗。就在莫离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脑后传来的一丝细微的划破风的响动立刻让莫离的脑袋偏了一偏，一道细长的肉质的钩子从他耳侧擦身而过。“砰！”一声极轻的闷响，有一种沙袋被子弹打中的声音从莫离的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对准后方的左手之中举着一把84式7.62毫米微型手枪。他依旧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挂着冷漠的神情：“少跟我玩这一套，我不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