竑焱却不动怒，反而轻轻笑了：“呵，尊使莫非忘了天水之境里，那位一心崇拜尊使的少年不成？”
照烨神情一震，略有失态地道：“……你是说三火？！难道……竟是你假扮的……”
竑焱脸上笑意愈发明显了：“尊使果然心思灵敏。不错，三火即为焱字，尊使也已猜到了吧？我可没有对尊使完全说了假话，是不是？”
照烨不予回答，反而微微自嘲道：“是了，除了你，还有谁能驱使得了虚危？”
“呵，尊使这话可就说错了，能够号令虚危的，只有君上一位。我不过是君上旗下一名马前卒而已，才疏学浅，如何敢驱使威名远播的金光使？”
竑焱娓娓道来，话锋倏尔一转，“不过，当时虚危未能完成君上的嘱托，让朗夜城众魔逃脱君上的掌控，破坏了君上的大计，正苦思如何让君上展眉。我虽不才，却也颇知昔日星纪使之名，而君上也一直很想与尊使会面，便建议虚危去请尊使前来凌霄城做客，君上闻知必然欢喜，即便先前有什么不愉快之事，也足以掩盖过去了。虚危一心想要为君上分忧，并不介意我这点微末见识，当即采纳了我的建议。”
竑焱说到这里，却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唉，岂料尊使与虚危之间却有一段旧日恩怨，以致于虚危对尊使狠下毒手，不顾君上之好意……我若早知此事，便绝不会建议虚危去请尊使了。”
陈瑜听着，只觉得竑焱不愧是鸣翳旗下的智囊，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滴水不漏，看似人畜无害却又处处潜伏杀机。
番外：魔界之行（14）
面对竑焱如此一番巨细无遗地将前因后果悉数交代，照烨唯有沉默以对，神色似有几分复杂。
竑焱见好便收，转眼间已是敛起笑意，正容亢色道：“竑焱一时过于多话，耽搁了诸位宝贵的时间，请诸位千万见谅。诸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还请随我入城休憩。”
说完，不待诸魔有所应答，竑焱已经面向萧宇，从容地欠身俯首，行了一礼，“萧宇灵主……”竑焱又转向陈瑜和楚云霄，虽作敬礼，举止却潇洒自如，丝毫没有奴颜婢膝之意，“于辰大人，萧云大人，请。”
萧宇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迈步之意。
竑焱十分知趣，遂又微微笑了：“赤乌离火剑一事，君上言而有信，必会给灵主一个交代，请灵主务必安心。”
萧宇这才举步前行。
陈瑜见萧宇既然先走一步，便干脆等到萧宇一行随从皆已动身跟上竑焱，方才向前迈步。
毕竟双方现在敌友未明，刚才又是几乎一触即发，还是不要混杂在一起为好，也免得萧宇的随从会多心。
却在此时，一直沉默如孤峰的楚云霄倏然牵起陈瑜的手，陈瑜心中立即泛起微微讶意，因为他自己不习惯在人前表现之故，楚云霄尊重他的意愿，便鲜少在人多之时如此亲密。
陈瑜刚刚侧首，正待望向楚云霄，却陡然感到掌心里传来一股细密绵长的暖流，向四肢散去，所流淌过的地方只觉得说不出的温和舒适，而凝神细辨起来，竟是非清非浊、又可包容万物的神力。
——在这个时候，楚云霄传给他神力……
陈瑜眼中不觉闪过一点疑惑，目光落在楚云霄神采秀彻的脸上。
“此地有大型幻术使用过后的痕迹，而且掩盖手法极其隐秘，不易察觉。”楚云霄向来坦荡，不会刻意卖关子，立即为他释疑。
“……幻术……”陈瑜轻喃道，心下却是微凛。
之前从未听说过鸣翳或者竑焱擅长幻术，照烨打探到的消息里也没有这一点，看来对方……也不是简单人物。狡兔尚有三窟，鸣翳能够从一介无名小辈发展到如今五大势力之一的首领，绝非仅是凭借“狂妄自大”四个字而已。
更何况，鸣翳可并不是三大氏族之后，没有先天魔力强大的优势，却也能够做到与三大氏族力均势敌，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自己虽然倚仗一身法力超过寻常魔族，又有楚云霄在旁，必要的时候楚云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可是也不能太过自负。毕竟自负的后果，就是大意和失去谨慎之心。
……呵，以前玩游戏时，里面的最终BOSS不就是这样吗？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便忽略了许多致命的事情，以至于最终败于主角之手。自己现在是来打BOSS的，可不能反而自己当了被人推倒的BOSS。
陈瑜想到这里，整个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永不服输的坚定，虽转瞬即逝，双目却依旧炯然如日。
他心念微动，不由抬眸直视着楚云霄，嘴角轻轻一勾，绽出一朵粲然的笑容来，轻声道：“多谢。”多谢你提醒我正视现实，差一点便失去了平常心呢。
楚云霄握住陈瑜右手的力道微微加深，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凝成一线，直直传入陈瑜耳里，犹若脉脉温水淌过心田：“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陈瑜略微侧过脸去，并不回话，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更深了一分。
“咦？”走在陈楚二人身后不远的磐郢忽然惊讶了一声，“绯雪，你觉不觉得……萧宇这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一个温润悦耳却颇显冷淡的声音随之响起：“首领既有功夫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还不如多多考虑一下半个月后碧霞谷一年一度的会议。这次首领仍是打算一直瞌睡到结束吗？”
绯雪和钧天，磐郢的两名副手，也是碧霞谷的两位副谷主。
如果第一次听说他们，光看名字，一般人应该会认为绯雪是女的，而钧天是男的吧？可惜事实恰恰相反——碧霞谷二位副谷主中，男名绯雪，女为钧天，皆对磐郢忠心不二。
不过绯雪虽然名字柔美，外表也较之寻常魔族显得更为清秀纤弱，唯其身手却丝毫不弱，尤擅暗器，并且喜欢附上各种毒咒，杀伤力颇为强悍。
磐郢闻言，立刻咳嗽了一声，笑得颇为尴尬：“算术统筹一事我实在不擅长，交给绯雪你去做，我就再放心不过了。”
绯雪默默扶额。
与他并肩而行的钧天噗嗤一笑，道：“阿雪，你就别再妄想改造他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也从没指望过他这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能有开窍的一天。”钧天身为少见的女子领袖，长相粗犷，凶悍之处不亚男儿，唯独一口嗓音却极为娇媚，简直像是换了个画风。
绯雪无言，表情却似乎是认命了。
磐郢本就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半点架子也无，又与钧天相交多年，早就习惯被这样吐糟了，依旧一面赔着笑脸，一面却在转动脑筋。
“啊！”磐郢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冲口叫道，“是萧云大人！”
“磐郢，你说什么？萧云大人怎么了？”岩幽与惊鲵本来走在他们身后，此时磐郢因为思考之故，脚步放慢，岩幽便追赶了上来，刚好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由讶异问道。
“岩幽，你不觉得萧宇的身形与萧云大人有九分相似么？”磐郢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颇为兴奋地道。
“你这么说，倒也确实是像……”岩幽惊讶过后，却也点头表示赞同。
惊鲵轻咳一声，道：“或许只是巧合而已。萧宇究竟是友是敌，如今还未分明。”
岩幽性格要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除却陈瑜、楚云霄两位领袖之外，也唯独只听惊鲵的话，立马“嗯”了一声，道：“也对。”
偏偏磐郢得到岩幽的认同后，遂更来劲了，不满道：“惊鲵，事情哪有巧合成这样的？”停顿了下，又兴致勃勃地道，“还有，萧宇与萧云大人名字中同有一个萧字，难道……”
“磐郢。”走在最前方的陈瑜陡然停下脚步，面上少见的毫无表情，语调却微显低沉，似有不悦，“不要时时刻刻都把心里的想法大声说出来，那样会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磐郢一愣，本能地大声应道：“是！”
应答完毕后，磐郢却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自言自语道：“于辰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此时的周围……应该没有敌人吧？难道我的功力已经退步到了连敌人也无法察觉的地步了？”
绯雪瞥了他一眼，道：“首领，有些话还是放在心里想比较好。”
“啊？绯雪你说什么？”磐郢正自陷入纠结当中，听到绯雪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绯雪神色淡淡的，“于辰大人的话，首领还是得用心记住才好。”
“这个自然，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磐郢仍是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很快就放下此事了，转而道，“绯雪你说，若是我与萧宇交手，会有几分胜算？”
“……”
磐郢这边是彻底搁置一旁了，而另一边，陈瑜脸色却仍旧颇为僵硬，双唇紧抿，一语不发。
他只把眼睛放在前方的自然景物上，半分不移，然而瞬息过后，只听身边之人沉声道：“云篆太虚，时光沉寂。静！”
只见霎那间，周围的所有景物仿佛变作一带胶卷般，在一瞬间定格。
而下一秒，周身方圆数十里内尽皆陷入一片浓郁的紫雾中，紫雾遮天蔽日，有若狂潮巨浪，将一切事物完全覆盖淹没。
随后陈瑜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而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与楚云霄彼此二人。
陈瑜再也无法强作淡定了，不由转头看向楚云霄，吃惊道：“这是……”
“时间凝止之术。”楚云霄并不隐瞒，“你我此刻已在时空罅隙之处。”
“……为什么？”陈瑜忍不住问道，然而问出口的那一瞬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楚云霄暂未出声，眼中神色却是罕见的透着一丝阴郁，仿佛原本明亮的碧空忽然迎来了一场沉沉积雨，暗无天日。
陈瑜实在受不了楚云霄的目光——楚云霄见不得他有一分一毫的难过，每次都会尽力宽慰，直到他舒展眉头露出笑容才作罢，他又何尝见得了楚云霄这种宛若自责的眼神？
陈瑜勉强呼出一口气，禁不住拔高声调道：“好了，我直说便是！”
陈瑜揉了揉眉心，语气似有无奈，道：“其实说起来，真的也没有什么，我当时……只不过是随便找个人来作为模型罢了，难道要我炼化出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符灵？”
楚云霄却是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我知道。”
陈瑜窒了窒，却也没傻到直接问出“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这句话。
……其实，就算身形再相像，也不是心中所念的那个人。
当时只是一念之痴，做出如今回想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疯狂”的事来——而眼下，陈瑜只恨不得没有那段记忆。
而且陈瑜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否则也不至于会来不及阻止磐郢的话。
陈瑜想着，心中恼羞参半，脸上却不受控制般的渐渐染上红霞。
他见楚云霄不说话，眸色却渐渐深沉下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仿佛实质一般流淌遍全身，顿时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神色不觉微微僵住了，道：“你——还不快解开这个时间凝止之术？”
楚云霄却道：“稍后再解。”
陈瑜微微一诧：“你还想问些什么？我不是已经都说了吗？”
对此一问，楚云霄马上便给出了答案。
陈瑜只觉得呼吸瞬间被完全夺去，腰身也被紧紧箍住，整个人无法动弹分毫，只能被动地承受对方给予的一切。
直到新鲜空气重新涌入肺脏时，陈瑜才回过神来，脸上霞色却愈加鲜艳了。
“你……”
陈瑜刚说出一个字后，便被楚云霄眼中明显的神色给惊得止住了话声。
楚云霄丝毫没有收敛意图的倾向，见他微微怔住，反而更进了一步。
“楚云霄你——”陈瑜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惊恼的呼叫，随后所有的抗议却尽数被楚云霄吞了下去。
……
等到一切都平复下来之时，陈瑜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只是静静靠在楚云霄怀里，呼吸逐渐从急促变得悠缓。
楚云霄帮他理顺头发，随后方道：“我们出去？”
陈瑜“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又道：“这法术是不是很消耗灵力？下次别这么做了。”
“不多。”楚云霄只是答复了第一个问题。
陈瑜很想瞪他一眼，却也知道楚云霄若真的固执起来，自己也无法阻止。
而归根究底，楚云霄会使出这样的法术，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想到此处，陈瑜的心便如被浇灌了一大桶橙汁，酸酸软软的，再也生不出半点怒气。
楚云霄只是低头在他颊上一吻，随即便一扬手，但见眨眼之间，两人四周的紫雾便已消散得无影无踪，露出原本青衢之林的景象。
时间凝止之术顾名思义，是能够将万物的时间完全停止住。
所以即使陈瑜和楚云霄在时空罅隙里待了不少时间，对于被施加了时间凝止之术的诸魔来说，也仅仅是一瞬的时光，甚至对此一术毫无所觉。
距离陈楚二人最近的照烨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丝奇异的紫光闪过，然而再一定睛瞧去时，却又不见任何异状。照烨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曾多想，转眼却留意到陈瑜已经不再是僵着一张脸了，而是目光微垂，表情较为复杂，脸颊却有一抹掩不住的浅淡红晕。
照烨也说不出来陈瑜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觉得陈瑜唇色异常鲜艳，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番外：魔界之行（15）
陈瑜仿佛感受到了照烨的目光，转头道：“怎么了？有事？”容色镇定如常，不见异样，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略带温和。
照烨收起心中一点怪异的感觉，摇首敛容道：“并非有事，只是方才听二位大人提及凌霄城附近匿有幻术的痕迹……”
陈瑜神情亦迅速正经起来：“关于此事，你们也多加警惕便是，莫要疏忽大意。”
“是。稍后属下便去告知诸魔，叫他们提防此事。”照烨干脆利落地应下。
陈瑜又道：“你与箫韶他们之中，有几个通晓幻术？”
“属下对幻术略知一二，若是普通幻术应可应付。箫韶、飞景、惊鲵皆擅长幻术，远胜属下。”照烨略一沉吟道，“而磐郢……据说任何幻术皆对他无效。因此他虽不通幻术，却足以自保。”
“哦？为何？”陈瑜略带讶异地问了一句。
“磐郢昔日曾经不慎误入醍醐幻境，从中出来以后，便不再畏惧任何幻术。”
醍醐幻境，乃是魔界四大禁地之一。进入此境后，便会陷入幻梦之中，梦中心想事成，得偿所愿，让人不愿清醒过来。
因此不慎陷入幻境里的魔族，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活着走出来。
越是心怀执念之徒，便越是容易沦陷于幻境的美梦之中。即便明知是虚假，也不愿意从幻梦中回到现实。
“据磐郢说，他在幻境中只见到了数不尽的奇兵异宝与美酒佳肴，倒没觉得如何艰难凶险。虽然寻找出路颇费了一番功夫，但也总归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