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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下——by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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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鸿坐在暗处,被灵鸦儿的大嗓门吸引,往那儿看了一眼,刚好跟夏泽的目光撞上,他谦恭行礼,夏泽脑子里蓦然钻出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结果把自己逗笑了。

他这一笑把夏渊笑怒了:他就坐在这儿呢!这两人眉目传什么情!

夏渊面上不动声色,借着变换坐姿挪了挪身体,把夏泽望向荆鸿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

下头又是欢声笑语,又是暗流涌动,着实有趣得紧,然而皇帝却没了心思玩乐。

今年岁贡,多出了一封来自殴脱的拜帖。

这封拜帖是以殴脱武盟的名义向各国送来的,邀请各国皇族于三个月后前去殴脱观赏第三届天下武斗大会,并且可以派出几名高手上场角逐。

虽说华晋对于那个什么武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牵扯到其他四国,就又有了不同的意味——蒙秦王已承诺会亲自前往,若华晋当真不去,那等于是承认自己不敢应邀,势必会失去今后在殴脱的争取权,可若是去了,无疑是顺着蒙秦诱饵进了圈套。

各国都对殴脱志在必得,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撕破当年协议的理由,所以当那个所谓的“武盟盟主”在殴脱挑起民间纷争之时,所有人都采取了默许和观望的态度。第一届武斗大会就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打小闹,去年那一届就有了不少各国的大门大派前往参加,而今年这一届,俨然是要成为五国之间的导火索。

这该如何应对……

皇帝看着三个年轻气盛的儿子,一时没了主意。

第45章:渡陈仓

在场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要说最能活跃气氛的,就数夏瑜这个皇长孙。

夏瑜颇得长辈喜爱,席间皇后一直抱着他舍不得撒手,皇帝也不时逗他玩,捏捏他的小手,拿筷子蘸了酒放到他嘴边,看夏渊撅起嘴来嘬,尝到辣味后白嫩的小脸皱起,皇帝霎时忘了那些烦恼,心怀大畅。

直到这顿年夜饭吃完,皇后才把夏瑜还给太子妃,聂咏姬接过孩子时动作有些僵硬,夏瑜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不舒服,聂咏姬赶紧抱着他离开,出了院门便把孩子丢给了奶娘:“你先带他回去,我去见见我爹。”

奶娘应了声是,哄着要哭不哭的皇长孙回了朝阳宫。

聂咏姬去了偏殿,聂司徒正在那里等她。她让外面的侍婢退下,说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要与她爹好好话话家常,可关好门窗之后,他们说的却全然不是什么家常。

聂咏姬问:“爹,那个张谦有再找过你吗?”

聂司徒战战兢兢道:“有是有过,不过女儿啊,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铤而走险了?你看太子这位子现在坐得挺稳的,也没传闻中说得那么傻,咱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候着,总有一天能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犯不着……”

聂咏姬打断他:“爹你有所不知,且不说太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他现在凡事只听那个荆辅学一个人的话,若是以后他真当了皇帝,那个荆辅学必然权倾朝野,我们聂家哪里斗得过他!”

聂司徒犹疑:“不会吧,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又有瑜儿作靠山,怎会不及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

“哼,那人可不是什么穷书生,他邪门得很。”聂咏姬见父亲不信,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咬牙道,“爹,不瞒你说,我跟太子成亲之后,除了洞房那夜,他再也没与我同寝过,倒是见天儿地朝那个辅学那里跑。前阵子去千华寺祭拜凤仪皇后,太子也没带上我这个正牌媳妇儿,就带了他去。就连瑜儿……瑜儿也跟他亲,朝阳宫里谁不知道,瑜儿离了我不要紧,离了他那是能闹翻了天。”

聂司徒瞪大眼:“你是瑜儿的亲娘,孩子怎么会不跟你亲?”

聂咏姬啧了一声:“这事一时半会儿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你听我的,把这封信交给张谦,事情我在信里都写明白了,你让他看着办吧。”

聂司徒接过信,手抖个不停:“女儿啊,你可要想好了,咱们踏出这一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啊。”

聂咏姬安抚道:“爹你放心,这事成与不成,咱们家都不会吃亏。若是成了,我当上太后,爹你便是朝中第一人,纵是不成,我们也可以说是受人胁迫,只要瑜儿在我们手里,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聂司徒闻言心中稍定:“那好,爹这就去打点,女儿你在宫里万事小心。”

聂咏姬刻意弄花了妆容,做出哭过的样子:“女儿知道。”

夏渊和荆鸿一回到朝阳宫,就听到夏瑜震天响的哭声,荆鸿匆匆往后院赶去,夏渊一把拦住他:“干嘛,他哭就让他哭呗,别惯他这臭毛病。”

荆鸿看着他:“殿下,那是你儿子。”

夏渊撇嘴:“是啊,他是我儿子,又不是你的,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荆鸿知道他还在为先前安庆王的事与他置气,便顺着他的意说:“正因为是殿下的孩子,臣才会放在心上。”

这话听得舒服。

夏渊乐滋滋地拉着他朝前走:“好吧,看在你对瑜儿这么好的份上,以后让他好好孝顺你。不过他该叫你什么好呢?干爹?二娘?”

“……”荆鸿由着他调笑,一心想快去看看夏瑜。

两人到了后院,见聂咏姬不在,夏渊问:“太子妃呢?”

侍婢回答:“太子妃去见聂司徒了,还没有回来。”

“哦。”夏渊点了点头,似乎不以为意,“她嫁入深宫,亲人难得一见,多聊会儿也是应该的,随她去吧。”

由于夏瑜的哭声盖住了下人的通报,两个婢女没注意到太子和辅学过来了,犹自在那里嚼舌根:“哎,真没见过这样的母亲,从来不管孩子,难怪长孙殿下跟她不亲。”

“对啊,既然是去见自己父亲,把孩子带上多好,也好让老人家看看亲外孙啊。”

“不知道太子妃怎么想的,长孙殿下这么可人疼,她总是一脸嫌弃,抱都不肯多抱一会儿。就上回,我瞧见她差点把长孙殿下摔到地上,吓得我一身冷汗,幸亏奶娘接着了。”

荆鸿听后微觉担忧,聂咏姬对他和固魂虫的排斥他能理解,但他没想到这对母子之间会产生如此大的隔阂。他见夏渊对这些话置之不理,不禁问道:“殿下,你要不要跟太子妃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问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顺心?”

“没必要,我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孩子,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晾她也不敢虐待瑜儿。”夏渊瞅了瞅荆鸿的脸,揶揄道,“再说了,夏瑜不还有你吗?你除了不能给他喂奶,干的不都是亲娘的活吗?”

“……”

果然,孩子一到了荆鸿的手上,立刻就不哭了。

荆鸿抱着他,拿了个小波浪鼓在他面前摇着,起初夏瑜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小鼓看,过一会儿看腻了,又转回荆鸿脸上,咧着嘴傻乐,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夏渊故意找事:“荆鸿,酒上头了,我有点晕,你给我揉揉。”

荆鸿一手抱着夏瑜一手摇着鼓,哪有空再去伺候他,便没有搭理。结果夏渊不依不挠:“荆鸿,你听见没有?过来帮我揉揉……荆鸿?荆鸿!”

夏瑜咯咯笑起来,居然跟着他爹嚷嚷起来:“鸡糊……鸡糊……”

荆鸿一愣,夏渊也是一愣,旁边的奶娘惊呼:“哎哟长孙殿下真是个神童啊,这才几个月,都能冒话了!”

事实上夏瑜啥也不懂,就是学着大人哼唧,发音也含糊不清,不过这两声哼得倒还有那么点意思,他“爹娘”还不会叫,偏偏嘴里咿咿呀呀地就能裹出两声“鸡糊”,一边叫还一边拿小手去摸荆鸿的脸。

夏渊斜一眼儿子:“荆鸿也是你叫的?”

夏瑜锲而不舍:“鸡糊,鸡糊……”

夏渊拧了他脸蛋一下:“叫他师父!”

荆鸿怔了怔,不由苦笑。看来自己这辈子是要让这两父子套牢了,又是辅学又是师父的,夏渊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瑜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反正喊出来还是“鸡糊”。

夏渊又拧了他一下,夏瑜扁扁嘴,作势要哭,荆鸿急忙哄道:“罢了罢了,叫什么都行,小孩子哪里懂这些。”

夏渊很不满:“不成!你要把他宠上天了,荆鸿我告诉你……”

……

聂咏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她用一张哭花了的脸向夏渊福了福身,夏渊看见了,让她勿要伤怀,早些休息,当真是相敬如宾,却连多一句关切都没有。

聂咏姬回了房,卸下发钗,怔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如果说她原先还心存犹豫,如今是彻底死了心,铁了心。

她蓦地将发钗插进了木匣:“好,很好……荆鸿,别说你是个区区辅学,你就是当朝宰相,我也照样扳倒你。”

张谦挑了挑灯,把看过的信烧了。

他转过身,对暗处的人说:“桑老板,你也看到了,我们华晋的皇长孙,居然是那个荆鸿用虫子招回来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呢。看现下的形势,太子和长孙都让那人给迷惑了,与其让他只手遮天,我们不如早些结盟,先下手为强啊。”

桑沙没有说话,只皱了皱眉。照太子妃所描述,那皇长孙似是依托固魂虫而生还,那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莫非……

张谦以为他仍是心存疑虑,劝道:“桑老板放心,有聂家做内应,此事保证做得滴水不漏,至于你们想要的情报,我们也定不会隐瞒。”

桑沙道:“其他的事我都很放心,唯独那个太子辅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此人不得不防,那还请张大人多多关注着些,及时告知我们。”

张谦拱手:“那是自然。不过也要劳驾桑老板提醒蒙秦王,他允我的‘三城一卿’,可不能食言呐。”

第46章:露头角

近来皇帝的病情时好时坏,但仍旧坚持上朝,大臣们在早朝上总是报喜不报忧,皇帝精神不济,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众人体恤皇上勤政,不敢惊扰,只得继续小声奏请,待左右常侍记下之后禀告圣听。

皇帝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佳,奈何不敢轻易放权,只能咬牙硬撑着。不过有一次中途清醒过来,他发现朝堂上有些不寻常,于是特意留心了两天。这一日提起北原大旱灾情,他佯装困乏,闭着眼听殿前争论。

聂司徒道:“北原旱季无雨,朝廷早几年就拨款令其建造水库,可这水库建了三年都没建成,臣以为,应当尽快追究此事原因。”

李仆射驳道:“水库之所以建造不好,定然是人力物力投入不足,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决计是不行的。不知聂大人可否把拨款记录拿出来,让陛下过目一番?”

自从女儿嫁给太子,朝中时常有人试图抓他把柄,聂司徒早有准备,冷哼一声,将有关水库建造的拨款账簿呈上。

皇帝似乎正睡得香,没有接过翻看。

然而殿前争论并未因此停止,御史中丞道:“水库拨款是经过严格审议的,有专门的建造工匠去当地查验过,按理说不可能存在银钱不够的事。”

中书令附议:“不错,当时沙州也同样接收了水库拨款,沙州的水库早在去年就已建成,今年旱情明显缓和,而北原刺史硬将此工程拖了三年,如今又上书陈情说旱情告急,显然是想再向朝廷索要钱粮。”

御史中丞谏言:“依臣之见,应将包括刺史在内的北原所有官员进行彻查。”

此话一出,与北原有所牵连的官员无不动容,建造水库是一回事,彻查官员又是另一回事,水库建不建成于他们没有多少关联,官员变动却可能动摇他们的根本。一时间大殿上争论私语不绝,吵得皇帝都皱起了眉头。

忽听一声咳嗽,换来了片刻安静,太尉摇了摇头道:“犬子世峰昨晚说要给我掏掏耳朵,我没让,现在真是后悔不迭,居然让一堆耳屎堵了耳朵。”【注】

“……”给骂成耳屎的众人一时语塞。

太傅哈哈笑道:“陈大人,那何不让世峰现在帮你掏掏耳朵?”

太尉瞥了下首的陈世峰一眼,后者会意,心里暗骂一声两只老狐狸,不得不站了出来:“北原旱灾肆虐,今日本该商讨如何缓解旱情,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世峰听了半天,各位大人说的都是什么三年前的拨款、彻查当地官员,没一句在点子上的,再这么吵下去,北原的百姓恐怕都要渴死饿死了。”

“……”陈世峰直言不讳,戳到了那些人的痛脚,大殿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确实,本王原本也想向大人学习治国之策来着的,这会儿反倒越听越糊涂了。”

夏渊骤然开口,龙椅上的皇帝几不可察地直了直背脊——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前几日他便发现太子偶尔会对政事发表几句意见,虽说那些不一定都正确,有时甚至会闹出笑话,众多大臣也都不怎么当一回事,但皇帝感觉得到,夏渊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夏渊接着说:“既然旱灾已经发生了,现下当务之急就是赈灾。水库之事当然也需要调查,否则就是治标不治本,来年北原还要再来一次大旱。但这两件事都不是我们站在大殿上动动嘴皮子就能处理好的,必须要去当地了解情况。钱粮要稳妥送到,拨款也要一项项查明,最后才好下定论。”

他转向大殿顶端的人:“父皇,您觉得呢?”

皇帝睁开了眼,殿下众人俱是一凛:陛下装睡?!

皇帝翻了翻手边的账簿,随口问道:“渊儿,你觉得当年的水库拨款大概有多少?”

这问题很是刁难,如果不看账簿的话,这些数目连管账的大臣都未必报的出来,更别说太子这种平时就不怎么管事的人了,当下有不少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着夏渊。

夏渊回答:“北原有莫离、岚珊两座湖,但能用作蓄水的只有莫离湖,莫离湖是沙州千阳湖的两倍大,儿臣记得千阳湖水库建成后,说是花费了二十万两白银,其中朝廷拨款十六万两,所以儿臣斗胆猜测,北原的拨款大约在三十二万两左右。”

皇帝看着账簿上的“三十五万两”,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那你觉得这次赈灾又需要送去多少钱粮?”

夏渊面露难色:“这个……儿臣不知。”他不知道北原的受灾程度如何,无从预测。

皇帝笑了笑:“吴侍郎,你报一个大致数目给太子。”

被点了名的吴侍郎战战兢兢地站出来:“陛下,臣不敢断言……”

皇帝道:“无妨,报错了也恕你无罪。”

吴侍郎诺诺道:“是,臣遵旨。按照以往北原的旱情来看,银钱大约需要五万三千两,粮食大约需要六千石,可是今年冬季刚过,皇城的粮仓里余粮也不多,林林总总算下来,恐怕只能凑到四千石……”

皇帝故意问:“那该如何是好?”

夏渊蹙眉,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办法。

此时就听陈世峰答了句:“回陛下,臣认为,不够可以借。”

皇帝又问:“问何处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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