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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下——by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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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大雨滂沱,顾天正咬牙撕了被单,将皇长孙裹在怀里系好,他以为太子去了奉天殿,匆忙赶了过去。

穿过几座偏僻宫殿,顾天正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兵刃声响,立时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怎会打起来?

他孤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那边情况不明,他不敢贸然靠近。心念电转,他一跃登上对面屋顶,遥遥望向奉天殿。

雨幕笼罩下,奉天殿前的景象一片朦胧,然而顾天正还是分辨出了交战双方的身份。

安庆王。聂司徒。

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中,看起来兵力相当,不过从衣着判断,聂司徒一方中似乎有皇帝亲卫,顾天正皱了皱眉,心下疑惑:这是宫变?安庆王要篡位?可聂司徒如何得知?又如何指挥得动禁卫军?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呢?

不及多想,顾天正当机立断,从南面出了宫,牵了匹马,一路疾行神威军营。且不说宫中局势究竟如何,至少神威军是值得信赖的。

神威军营。

孟启烈自听到钟响,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被调去城防的那队人来报,说城外聚集了皇城附近的各处驻军,将整座皇城团团围了起来,正在待命,却不知在待谁的命。

又有人道,先前看到辅学大人策马朝着城门而来,本以为是带来了太子军令,谁知辅学大人又掉头走了,像是要来大营。

那人四下看了看:“哎?辅学大人没来吗?”

孟启烈眼皮子跳得都快抽筋了:“没有。”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一声无比响亮的婴儿啼哭,竟是盖过了同一时刻的雷鸣。孟启烈眼睛蓦地一亮:“这哭声……定是长孙殿下!”

夏瑜蓄好了力气,又开始放声嚎哭,顾天正一身雨水,护着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大团,掀帐冲了进来:“点兵,速与我进宫救驾!”

孟启烈问:“出了何事?”

顾天正脱下皇长孙半湿的襁褓,扯来几件干净军服,手忙脚乱地又把他绑到身前,沉声道:“宫变。”

预感得到印证,孟启烈眼皮不跳了:“城外都是兵……”

顾天正道:“顾不得了,先进宫,见太子!”

城外戒备森严,宫里的防卫却是极其薄弱。

孟启烈率领神威军精锐长驱直入:“这不合常理。”

顾天正道:“都在奉天殿。”

“太子也在?”

“不在。”

“太子在何处?”

“……不知。”

“不知?!”

孟启烈左眼皮又开始跳了。

派出一队人马侦查,孟启烈带着剩余神威军在偌大一个皇宫里乱窜,遇到一拨兵马,他问:“是谁麾下!”

对方不答反问:“你们是何人?”

孟启烈傲然道:“太子麾下,神威军!”

对方不由分说冲杀上来,神威军自是应战,此时便可看出这支特殊训练下的军队之勇猛,瞬息间便把对方全部击溃。

顾天正上前挑开一人蓑衣,瞥见他们领口的深蓝滚边,告诉孟启烈:“安庆王的人。”

不久他们又遇上一队人,又是一番不问缘由的对杀,杀完了顾天正再一看,赭色滚边:“城南驻军,聂司徒的人。”

孟启烈懵了:“怎么两边都要打?我们是太子亲卫,隶属王师,他们疯了不成?”

顾天正也说不清楚。

孟启烈甩去剑上雨水,叹道:“若是荆鸿在这儿,断不会如此抓瞎!”

不远处一人踉跄而来:“报……报……”

孟启烈握剑的手一紧,待看见那人是自家衣饰,料想是先前派去侦查之人,赶紧迎了上去,那人一身热血,所立之处雨水都被染红,孟启烈急道:“怎么回事?”

那人伤重,已是站立不稳,跪在孟启烈身前,垂首泣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薨逝了。”

孟启烈心中一凉:“休得胡言!殿下现在何处!”

那人断续道:“安、安庆王意图篡位,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困于西凰宫,皇上驾崩之时,便下令杀储君……我们赶到时,殿下已战至力竭……兄弟们欲解殿下围困,在西凰宫迎战安庆王麾下将士数百人,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殿下终是……”

顾天正身形微晃,双手竟是不受控制地颤抖:殿下若是死了,那萧廉……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物:“兄弟们怕是回不来了……殿下遗命……着我将此信物交予孟将军,要孟将军务必保全皇长孙,即刻到奉天殿取先帝遗诏,助……长孙殿下顺利登基。”

孟启烈低头看去,只见掌心中一只圆滚滚的小金猪,正是殿下颈中饰物,他曾好奇问过,是荆鸿所赠。

收起金猪,孟启烈拍了拍那人的肩:“兄弟,多谢。”

旋即抽剑出鞘,一剑削了那人头颅。

他身后神威军俱是一怔,顾天正亦是惊骇:“你……”

孟启烈翻过那人断头,冷冷道:“此人杀了我们兄弟,换了神威军服,是冒充的。不过至少带来一条有用的军报,姑且让他死得痛快点。”

顾天正明白过来:“殿下就在西凰宫!”

一名副将忍不住询问孟启烈:“如何得知那人是冒充的?”

孟启烈道:“军中何时有人喊过我‘孟将军’?太子殿下更不会这么喊我,要不是叫‘孟小将军’,要不是叫……咳,‘小鸡将军’,大家叫习惯了,我听也听习惯了。”

副将眼含热泪:“小鸡将军真是体恤下属啊。”

孟启烈:“……”

奉天殿前。

安庆王被擒,他知自己中计,却十分不耻聂司徒作为:“堂堂司徒,竟听命于张谦那虚伪小人,当真可笑,被人利用了也不晓得。”

聂司徒嗤了一声:“总比王爷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好。”

安庆王道:“若是那人献计,定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聂司徒笑得得意:“王爷所说那人,现下也已身在囹圄,自古成王败寇,王爷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了。”

聂咏姬收到父亲那边传来的讯号,在王顺德耳边说了一个字:“杀。”

西凰宫中,囚着华晋的皇后和太子,亦是她的婆婆和夫君,这个字,她却说得毫无迟疑。望着窗外茫茫雨幕,聂咏姬眼中漾起一抹满足笑意。

只要这一杀,她便可称为母仪天下的太后,省去了多少年的深宫挣扎。

比之传言中的惊世才女沈凝玉,她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廉,护着我母后!”

“为何荆鸿还不来!”

“母后莫慌,别往那处跑!”

“母后!!!”

夏渊心中哀恸,虽说皇后不是他亲娘,到底是他的亲小姨,那双与生母同样温暖的手,此时却被人踩在泥中,满身绫罗,俱是血红。

……

“殿下!皇后娘娘!”

神威军堪堪赶到,却见皇后娘娘已香消玉殒。顾天正看着包围圈中萧廉明显迟滞的身影,每一道剑光闪过,都在他的心中烫过一道血痕。

他想上前相助,却听怀中婴儿又是一声盖过雷鸣的哭嚎:“哇!”

瑜儿来了,那荆鸿也该到了!

夏渊精神一振,顾不得袭来的刀刃,向外喊道:“荆鸿!”

这匆匆一眼,却没看到那人。

孟启烈率神威军悍勇杀入,生生切开一条通路:“殿下!随我来!”

顾天正护着皇长孙,不敢冲入战圈,只觑准时机,为萧廉斩开围攻。

萧廉见他脸色发白,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怎么还当上奶娘了,就是你这张木头脸,把孩子吓哭了吧。”

顾天正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回嘴。

“顾侍卫。”

顾天正回头,看到浑身泥水,狼狈不堪的太子妃。

聂咏姬看着他怀里的夏瑜,目中含泪,朝他伸手:“找了许久,原来在这里,把孩子还给我吧。瑜儿,瑜儿不哭,娘来了。”

顾天正奇怪她怎么会躲在这里,想了想,后退一步:“太子妃请恕罪,现下情势危急,您保重自己身体要紧,长孙殿下还是由末将代为照顾吧。”

聂咏姬道:“这是我的孩子。”

顾天正道:“这是殿下的孩子。”

当真是一场浴血奋战,孟启烈带来的神威军最后只剩下区区数十人,夏渊和萧廉冲出来时,身上多处带伤,好在不重,衣服上的血还冒着热气,大部分是他们所杀的人的。

混乱中,聂咏姬不知所踪。

顾天正自请疏忽之罪,夏渊摆手:“她要走,不关你的事。”

夏渊歇了两口气,颤声道:“瑜儿还在哭。”

孟启烈怔忡:“是啊。”

夏渊又道:“这会儿谁哄都没用。”

孟启烈叹气:“是啊。”

“……”这人从来领会不了他的意思,夏渊忍无可忍,“荆鸿呢?为什么他没来?”

没看到人,这一路他一直不敢问,就怕问出一个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

孟启烈这才顿悟,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和顾侍卫都没见到他,城防军那边有人说看到他准备出城,但又掉头了,说是可能往神威军大营来了,可我们也没见到。”

身后追兵不止,他们向着奉天殿奔去,遗诏未出,夏渊当以太子之身监国,要指挥宫中禁卫军该是绰绰有余,孰料前方又来围堵。

天已黑得透了,大雨仍未止歇,夏渊定睛看去,竟是聂司徒的人,由张谦率领而来。

张谦喝道:“什么人!”

夏渊眯了眯眼:“好大的胆子,太子也敢拦!”

张谦额上一层虚汗,不曾想这太子居然还没死,但此时骑虎难下,装模作样道:“满口胡言!太子殿下被安庆王所害,尸骨未寒,岂是尔等宵小可冒名顶替的!”

夏渊心思电转,沉声道:“张大人为何说本王被害?神威军应辅学大人求援,得知本王被囚,特来营救,有胆上前来看,本王让你验明正身!”

张谦笑了:“还说不是冒名顶替!荆辅学与蒙秦勾结,先借武斗大会调走定嘉王,又在半途施以重创,更以邪术谋害皇上,畏罪潜逃,幸而被聂司徒及时发现,拦截于城门口,现关押在德落寺候审,怎可能去给太子殿下求援?”

夏渊怒斥:“休得污蔑!”

张谦道:“蒙秦几次袭击,都与他有关,未免太过巧合,而先前被关在德落寺的蒙秦女干细,亦是被他杀人灭口,至于邪术,太子妃亲眼见到他在身体中饲养蛊虫,这等人,还不该治他通敌叛国之罪吗!”

夏渊冷哼:“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张谦不紧不慢地从袖中甩出一封信:“抓到他时,他身上正带着一封写给蒙秦王的亲笔手书,熟悉他笔迹的人,想必都能看出来是不是伪造吧。”

夏渊没动。

孟启烈捡起那封信,他见过荆鸿写的秘籍,对他的笔迹也有所了解,展开信纸,一眼便认出这确是荆鸿亲笔所写,看完后,他不可置信道:“是……一封自荐书……”

夏渊只看见了信封上的血迹。他闭了闭眼,敛去眸中映出的血红。

“德落寺……”他不再理会张谦,朗声道,“神威军听令!随我去德落寺救人!”

众人哗然,孟启烈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他……荆鸿他……通敌……”

夏渊横他一眼。

孟启烈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斗胆谏言:“殿下,遗诏就在奉天殿……皇位……”

夏渊道:“奉天殿?我们去不了了。”

孟启烈不再做声,既然主子心里有数,他们只要听从就好了。

夏渊提气,再度发令:“神威军!”

“是!”

“救人!”

“是!”

……

张谦长出了一口气,他对身后暗处的人道:“还是太子妃您了解殿下,料到他会去救人。这样一来,我们便抢占先机了。”

聂咏姬走出来,望着远去的那人:“在他心里,那人比皇位还要重要。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我,这样的局。去追吧,杀了他们,把我儿子带回来。”

德落寺也有着重重把守,但远比宫中好控制。

夏渊拼着一身血勇之气杀进地牢,看到荆鸿静静坐在石床上。

荆鸿看着他,叹了口气:“殿下不该来。”

夏渊砍断枷锁:“哪里受伤了?他们逼供?信上有血。”

荆鸿顿了顿,道:“无碍,落马时手上有些划伤,他们来不及审我,搜了身便走了。”

“跟我走。”

夏渊拉着他,又一路杀将出去。

荆鸿看到神威军越来越少的人,还有孟启烈闪烁的眼神,又道:“殿下不该来,皇位本是唾手可得。”

“别说了。”夏渊拽过顾天正身前襁褓,丢给荆鸿,“哄孩子去,让他别哭了,烦。”

“……”荆鸿笑了笑,一手轻轻拍着夏瑜的背,一手替他遮去飞溅来的鲜血,“瑜儿乖,别哭了,你要当小皇帝了,要高高兴兴的。”

夏渊啐了一口血出来:“老子还没当,白让这小子捡了个便宜。”

荆鸿衣袖拂去一支箭矢:“有人放冷箭,殿下小心。”

“知道。”

“王德顺叛了安庆王,他是聂司徒的人。聂司徒要反,太子妃想当太后,我不知安庆王原本作何想,但他现在不过是只替罪羊。”

“知道。”

“你的神威军……就剩十三人了。”

“城防处还有,可保我们出城。”

“出城了……殿下!!”

“没事,给你挡一箭,这叫英雄惜英雄。荆鸿,把孩子丢下。”

“瑜儿,乖,他们不会伤你。饿了?别拱了,说了我没有奶水……”

“丢下!”

张谦抱走了襁褓,夏瑜伸着小胳膊,哭得声嘶力竭:“鸡糊……”

那哭声,比雷鸣还要响。

皇城之外,荒山野岭。

随他们出来的神威军只有寥寥数人,躲在一座山洞中,身上的伤口都被雨水泡得发白,屁股刚沾了地,下一瞬就昏睡了过去。

荆鸿挨个查看了一番:“这样不成,明天要去买药。”

夏渊笑道:“幸好盘缠足够。”

“去哪?”

“瓯脱。”

“……”荆鸿为他清理箭伤,“你还信我?”

夏渊道:“父皇那日找我,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身为王者,不是不可信人,而是无论被什么人背叛,都要给自己留有一条后路,如此才能不生,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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