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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沉碧玉下——by白眉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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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静思想了想,终于抵不过父亲严厉的逼视,应承下来。如今这样的情境,父亲真正的意图是什么,闻静思又怎能不知怎能不晓,无非是让自己远离动乱,保全一个清白之身罢了。他离开父亲的小院,脚步一转,向雁迟的住处走去。

雁迟常与明珠切磋武艺,谈论朝事,闻静思来的时候,两人正在手谈。雁迟见他面色略微苍白,不由担忧道:“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闻静思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两人,沉吟片刻,慎重地道:“皇宫之中还有比你们二位联手更强的武人么?”

雁迟笑而不语,明珠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凌家的武官大多擅长排兵布阵,对战谋略,自身武艺绝顶的并不多。除了凌云凌将军或许在我之上,其余如卫桓将军,凌孟优大将军,或许能战个平手。若是我与雁兄联手……”他忽而一笑,豪气干云。“自是绝无敌手。”

闻静思舒眉展目,放下半颗心。“若我请你们二位将皇上从宫中密密接出来,可否做到?”

雁迟与明珠均是大感惊讶,却坚守本分,并不多问一句。“定当不辱使命。”

闻静思放下另外半颗心。“若要连我也接出来呢?”

这下不仅雁迟倒抽了口气,明珠也变了脸色。“公子所欲,究竟为何?”

闻静思淡淡地笑了笑。“有些事,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二位尽可放心,王爷所求,也是我所欲。”

雁迟与明珠互看一眼,心中都明白闻静思言下之意,见他如今郎心似铁,便也不再开口劝阻了,只暗下决心,无论他要做什么,定要全力护他周全。

次日小朝会后,萧文晟将闻允休留了下来。一身冕服的皇太子捏着折子丢在他面前,声音低沉,刻意装出的威严并未被老臣放在眼中。“你倒是说说,为何不同意让清凉寺众僧前来为皇后祝寿!”

闻允休微微一笑,双目盯着门外一丛翠绿的茉莉。“皇上重病未愈,皇后理当斋戒为皇上祈福,何来大肆庆贺生辰的先例?这是其一。其二,清凉寺僧人共一百五十多名,全部进入皇宫祝颂,如何调派禁军护卫内宫?若有人心怀不轨,太子将皇上安危置于何地?”

萧文晟吃惊地看着这个踏入官场数十载的老臣,虽然一直与自己立场不合,也常常阻挠自己,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显的露出锋芒,好似一直掩藏的利爪终于开始伸展。萧文晟稳了稳心神,怒声呵斥:“放肆!闻大人在对谁说话,竟然如此无礼!”

闻允休笑了一声,目光从萧文晟下腹一扫而过,双手作揖,略微傲慢道:“微臣失礼了,微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罢,竟转头就走,独留面色惨白的萧文晟。

闻允休那一眼的暗示,无人知晓,萧文晟却是知道的。他强压下内心的翻天巨浪,稳住颤抖的身体,一甩衣袖,大步朝后宫走去。

闻允休早把信件交给了长子,却一连几天不见有所动静,晚上将闻静思叫至书房中,不料这个一向听话乖巧得让人放心的儿子对着自己直直跪拜在地,口称不孝。闻允休扶他起来,容色不改,双眼却满是担忧。

“父亲,当日父亲教导我,人生在世,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看今日时局,我如何能置身度外,不顾宁王与父亲身陷危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虽不才,也愿意倾力一试,与父亲共同进退。”

闻静思寥寥几句话,把闻允休说得沉默不语,看着儿子郎心如铁,再难动摇,只能作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真勇士。思儿有这等担当,我心甚慰。”

闻静思见父亲如此态度,心中高兴,握着父亲温暖的双手轻声道:“我不会让父亲伤心失望的。”

京城中的局势越来越浑浊,此时殷州传来对太子监国的质疑,更是将这局势推向变革。宁王的奏折一言皇上久病不出,未在朝中重臣面前下诏,太子监国之举实属作伪。二言太子监国之后屡次提拔平庸之辈,打压贤良,有违皇上拔擢晋升臣子的本意。三言皇上数月深居内宫,重臣后妃不得觐见,唯恐太子意图不轨。这一折不仅挑明了宁王的立场,更是将太子直指逆臣贼子之路。萧文晟骇极生恶,在朝会上不顾臣工的劝谏,当场杖死殷州宁王小使,以为能止住流言。可这一幕传到京城中,偏偏让人看出他几分心虚与畏惧。小使之事很快传到了萧韫曦的耳中,当即下令,以清君侧为号,率军向京城进发。这下萧文晟终于明白,那小使不过是个诱饵,他一杀,便上了钩。

宁王为清君侧挥军直向京城的消息沿着官道极快的传开,一路上的城门都好似恭迎新君般次第大开。天下局势越紧张,闻静思心中反而越平静。

然而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宗皇后竟出乎意料的请几位重臣一同前往清凉寺为皇上茹素祈福。臣子为久病的君王祈福也实属应当,闻允休没有借口推脱,心中担忧重臣齐聚清凉寺会突生变故,当场请凌崇山老将军调派精良部署一路保驾护送。凌崇山指派下卫桓与凌孟优二位带领千牛卫士跟随,萧文晟竟也爽快应允。

三日后一早,卫桓为先锋,为皇后凤驾开道,其后是闻、史两家,再后是宗、范、林等三品大臣,一行人轻车简行,在百姓的目送中出了城门。

这边皇后出城不过半个时辰,另一队侍卫敲开闻府的正门。

闻静思送走父亲后,在家中的暮雨山亭里赏景烹茶。仆役来报宫中有人传话时,微微一笑,暗道:“太子到底有所顾忌,不敢强入府中拿人。”随即吩咐下去:“请人进来罢。我走之后,你将此事报予雁迟知晓。”那仆人也知道朝中局势微妙,紧张地看了少主人几眼,张口就是一声“公子”。闻静思神色一凝,缓缓摇了摇头,仆役不敢再言,躬身退了下去。

前来传信的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对闻静思只听其闻未见其人,乍一入眼竟是个文秀的世家公子,脸上不由自主的显露出一股倨傲来。“闻舍人,咱家太子殿下有请大人前往东宫一聚。”

闻静思淡淡的“嗯”了一声,双眼掠过远处的非台明镜湖。夏末的湖面残荷过半,尚余一丝芬芳萦绕鼻端,口中仿佛还存留着昨日菱角粥的香甜。闻静思收回目光,站了起来,朝小太监微一抱拳:“烦请公公带路。”

这一队人马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不过半刻就消失在巷尾。

有东宫的人带领,闻静思在入宫门时并未有侍卫上前搜身查验。他直接被小太监请入当年做侍读时的旧居,一别经年,屋子似乎刚刚匆忙打扫过,敞开了窗都还有浓重的霉味。未及他仔细观看,那小太监细声细气地道:“太子殿下命奴婢确保大人安全。”说罢,就来搜身。

闻静思早料到如此,忍下不快伸展了双臂任他将身上藏东西的地方摸了个遍。那小太监似乎得了令,这一通摸未能发现要找的事物,手上顿了顿又要从头摸起。闻静思忍不住一推他的手,肃声道:“不必搜了,你回去禀告太子殿下,他想要的东西,我早已还给了原主。”

那小太监一愣,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带着侍卫离开了。

闻静思站了片刻,慢慢踱步到书橱前,随手抽出本《春秋》,安坐于窗前,细细读了起来。这一读,便读到了夕阳斜下。也不知萧文晟究竟有几分看重他手中的宁王私印与令牌,既未来找他,也不担心他逃走。门外没有设下侍卫,可闻静思却清清楚楚,若没有雁迟与明珠,除非他是死了,否则再也走不出这座东宫。

晚膳有宫女前来伺候,闻静思随意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看着婢女默默无语地收拾起来,轻声道:“有劳通传太子殿下,微臣有事相告。”

那婢女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提着食盒走出小院。

直到闻静思洗漱完毕准备安歇,也没有见到萧文晟。卧房内熄灭了烛火,暗夜之中,这偏僻的居所静得如同死去一般。闻静思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时辰,床幔忽然动了动,他一把揭开,借着透窗而过的月光看清面前的人,正是一身夜行衣的明珠。两人一打照面,都笑了笑。

明珠扯下覆面的黑巾,抱拳一礼,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受惊了,太子可有为难公子?”

闻静思拢起两侧床幔,让明珠坐在床沿。“无妨,我知道你与雁迟总会来一个。太子擒我只想胁我以令宁王。我今日未能见着他,总有他来找我的一日。”

明珠点点头道:“我与雁将军议定,他在外周旋联系,我随侍公子确保安全。我们二人每日子时互通消息。”他稍稍停顿,又道:“你入宫的事,我已遣人秘密告知王爷。”

闻静思侧身靠在墙上,咬了咬嘴唇,叹息道:“他少不了大发雷霆,但愿勿要伤了身体,坏了大计。”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闻静思忽然道:“我寻个机会进皇上寝宫,定要回护他安全。若能趁机接出宫更好,若不行,也以治病为先。”

明珠郑重地道:“公子万事小心。我平日就在公子身侧,若不慎犯险,我当以公子安危为先。”

闻静思轻轻笑了一声。“你不必这般威胁我。我既然决定入宫,自是知晓轻重缓急,不会让王爷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明珠应道:“公子明白就好。夜深露重,公子早些休息,我就在此地守着。”他起身,脚步一挪,稳坐在椅子上,盘膝调气。

闻静思边下床边道:“秋夜寒冷,我给你取床被子围着。”

明珠急忙道:“不必,若有急事,难免露出马脚。我身怀武功,不惧冬夏,公子不必挂怀。”

闻静思见他一脸挚诚,犹豫片刻,道了声“多谢”,径自回到床上睡了。

小院自成一片天地,全不似宫墙外剑拔弩张。

闻静思接连几日求见太子,终于在入宫后的第三日傍晚,萧文晟僵着一张脸,走进小院的书房。

小院自成一片天地,全不似宫墙外剑拔弩张。

闻静思接连几日求见太子,终于在入宫后的第三日傍晚,萧文晟僵着一张脸,走进小院的书房。他进了门,看着闻静思一板一眼地行礼,也不说话,阴翳的双眼盯着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闻静思知道明珠就隐藏屋中,半是有恃无恐,半是无所畏惧,心里一片澄明,面上也一如往常般镇定自若。

萧文晟盯了他许久,未语先笑,这一笑,竟将身上的邪气带出三分来。“闻舍人日日求见本宫,所谓何事?”

闻静思双手拢袖,淡淡地道:“微臣未入宫前,皇上久病未愈,不知这几日可好一些?”

萧文晟忽然听他提起父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警惕道:“父皇病情,与你何干?”

“臣子关心君主龙体,亦是分内之事。”闻静思停了停,见萧文晟并未反驳,继续道:“微臣自少时便甚少离家,此次入宫,不知何时能与父亲重逢,尽孝膝前。宁王远在封地,想必也有此遗憾。微臣愿意替宁王尽孝皇上,伺候病榻,以解太子殿下之忧。”

萧文晟面色陡然一冷,双眉倒竖,讥讽道:“你倒是有那个闲关心别人。宫里的太医哪个不比外边的差,本宫又何来忧心?”

闻静思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太子若能忠孝两全,面南之时,群臣亦是心口诚服。”

萧文晟眉峰一挑。“你闻静思一贯心系宁王,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怕传入他耳中,日后失宠?”

闻静思翘了翘唇角。“微臣,只为皇上一人,肝脑涂地。”

萧文晟双眼闪了闪,并无赞毁,对他忽然表露忠心视而不见。“你这话倒是耐人寻味的很,本宫暂且听听。”说罢,竟转身出了房门,径自回去了。

闻静思在书房内站立片刻,听到身后明珠刻意踏出的脚步声,侧过头笑了笑。“你看,我说起谎来,也面不改色。”

萧文晟虽未曾当面答复,过了几日,却让贴身太监领着闻静思前往皇帝的寝宫。他们一路走来,并未见多少护卫,伺候病榻的宫女太监也只有两三人。室内窗门紧闭,火墙不暖,角落里放着烧去一半的炭盆。床幔厚重,隔绝了日光,闻静思也瞧不见床上的情形。他按礼跪拜,三呼万岁,床上的人并无动静。带他前来的太监微微伏了伏身,话也不说一句,竟转身出了内室。闻静思心中一惊,连呼万死,急忙起身上前,撩开床幔,一股腥腐之气迎面扑来,让他几欲作呕。他用衣袖掩住口鼻,定了定心神去看。萧佑安平躺在床上,沉沉入睡,双颊凹陷,眼窝青黑,发鬓胡须凌乱不堪,久未打理,似荒宅中的野草,肆意生长。闻静思想了想,喊了几声“陛下”,见萧佑安眼睑下的眼珠动也不动,他揭开被子,小心将人翻转过去,身下的被褥与衣衫上是一片黄红污迹,轻轻扯开衣裳,背后的肌肤竟无一片完好之处,皆生了褥疮。

闻静思难掩心底的哀痛,放下衣裳的手颤抖的厉害。他一句话也不说,沉着脸来到外间,将宫女太监唤来训话。那几人俯身跪拜,满口推脱近日才调派帝侧,对皇帝病情全然不知。闻静思看着不像作伪,只好不予追究前因,暂做此间主人,定下诸多规矩。他平常在家管束下仆甚少端起脸色,凭着一口怒气,这一顿发作起来,颇有几分威严。他谴走宫女去请太医,又让太监取来干净的衣裤,两人合力给箫佑安换下脏衣,温水擦洗身体,梳理了头发胡须。等太医到时,看见的就是干干净净的皇帝。

闻静思对太医院不熟悉,几个高位的太医令还是知道的,近日一见来人,竟是个从未谋面的年轻后生,不禁出口问道:“你身处何职?为何不见几位太医令大人前来?”

那太医行了半个礼,回道:“我是太医院的医师,几位大人今日去给皇后瞧身子,不便前来,由我代替。”

闻静思冷笑道:“你们倒是只知有皇后,不知有皇上了。”心中也知晓现在的局面,忍下怒意让他上前诊治。

萧佑安久病不愈,小太医不是神医,方子照原来的写,药照原来的煎,在闻静思的威压之下,给皇帝的褥疮上了药,又交代了几句,便逃也似的告辞回去了。

闻静思看了看时辰,让宫女去御膳房取膳,亲手给昏睡的萧佑安喂了半碗米粥后,去往东宫,要求面见太子。这回萧文晟十分爽快,让人领他进了花园。

站在花丛中的锦衣太子,神色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悠闲,眼底一抹淡淡的乌青,看上去十分疲惫。“你说要见父皇,本宫让你见了,这回你又有什么新花样?”

闻静思草草行了个礼。“殿下,皇上之症,刻不容缓,即便太医无法可治,也该照料得当。可宫人怠慢,太医轻视,令君主威仪蒙尘,皇家尊严不存。宫中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口舌,殿下如此施为,难道不怕授人以柄么?”

萧文晟猛地沉下脸,双眼一眯,厉声呵斥:“闻静思,你好大的狗胆!谁教的礼仪,竟敢对本宫如此说话。”

闻静思冷静下来,缓和了语气。“皇上为父的这些年,册封殿下的亲母为皇后,立庶长为太子,还有什么不如殿下所愿的?”

萧文晟一愣,闻静思的话说不上动听,却句句属实。皇帝除却对他不亲,并未亏待他们母子分毫,该赏的赏,该封的封。就算他偶尔试探提出让出太子一位,皇帝也从未正面露出应允的意思。

闻静思见他烦躁地来回走动,知道自己的一席话动摇了他的心,不禁继续道:“宁王从未见过自己的母妃,皇上偏爱他一些,也是情之所向,可这并不妨碍殿下的太子之位。皇上是一国之君,他也是你们的亲生父亲,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子女,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龙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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