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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沉碧玉上——by白眉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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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众人才看清林中左右飞出三条黑影,两条直向萧韫曦,另一条竟直冲闻静思。萧韫曦一振马缰,喝道:“左右留下保护静思,其他人跟我走,引开敌人!”

闻静思咬牙道:“小心!”当先策马向右奔去,两名侍卫紧跟身后。雁迟双臂一展,施展轻功断后。

那黑衣人武功高强,几个跃起便追至马后,一挽长剑向闻静思刺去,两个侍卫急忙拔刀相向。他们也算千里挑一的禁军精锐,双刀合并,勉强抵挡了数十招后,竟被黑衣人寻到破绽,一剑点中穴道,软倒在地。闻静思大惊失色,那黑衣人放倒两人,一瞬不停,直刺过来。雁迟大喝一声,一抽腰间软剑迎了上去。“叮”的一声,剑锋相交,两人心中俱是一震,知道是高手相遇。闻静思不懂武道,只觉得眼前刀光剑影,混做一团,分不出高下。又不敢擅自行动,怕乱了雁迟阵脚。雁迟越战越是心惊,两人交锋,黑衣人只是缠斗,并不下杀手,他武艺虽高出一筹,但要毙敌,自身也得付出极大代价,手上出剑不禁越发快速,速战速决以免另生事端。忽然,来时路上一前一后飞来两个黑衣人。前一人持剑杀入战圈,后一人身形如电,直向闻静思杀去。雁迟余光瞥见,当下不敢恋战,高声一喝,剑气横扫,抽身后退。不料两人袖中飞出细丝钢索,缠绵而来。雁迟震剑挑开一侧,左臂一紧,心下一沉,回剑去砍。那铁索精钢造就,一剑下去竟毫发无损。这几息之间,那黑衣人已到闻静思眼前。自从这二人出现,闻静思便知萧韫曦已遇险。此刻心神大乱,冷汗淋漓,双目呆滞,毫无理智可言。那剑尖反射着日光,刺目又伤情。他骤生死志,心中暗道:“他身死,我何必独活,只恨不能再见最后一面。”当即身形不动,双目轻合,竟是从容赴死之态。

雁迟见他如此绝望,心中大震,运起全身功力,双足一蹬,拔地三尺,飞身抢上。他已无心再去理会缠斗的两人,左手被缠,右手被制,但他一跃而起,用力之大,竟将一左一右两个人带动起来。眼见闻静思就要被斩杀剑下,挥手一振,剑如青虹,越过黑衣人,柄端直直撞在闻静思肩膀上,将他带下坐骑,卧倒在地避过一劫。那黑衣人动作一缓,雁迟已追至闻静思身前,他提剑便要刺下,雁迟却不躲不避,毫无惧色。剑尖已至胸前三分处,只听闻静思颤声道:“明月!”那剑尖贴胸,寒意刺骨,却不再前进一毫。

黑衣人收剑倒提而立,缓缓拉下覆面黑巾,果然是曾在猛虎口下救过闻静思的暗卫。他朝闻静思点头致礼道:“公子受惊了!”随即从衣襟内掏出一管烟火,点燃了投至空中。另两人收回钢索,除去黑巾,持剑立在一旁。之前被放倒的侍卫也翻身而起,牵马遥遥等候。

闻静思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只觉得身心俱疲,不想去猜萧韫曦此意。雁迟拾回佩剑,对这三人怒目而视。不过片刻,林间传来一阵马蹄声,果然是萧韫曦带队缓缓而来。明月上前抱拳道:“主人!”

萧韫曦见闻静思毫发无损,点了点头,向明月问道:“如何?”

明月回道:“雁公子剑式正派,武艺高强,以身挡剑,不屈不挠。属下以为此人可当大任。”

萧韫曦不料他有这样高的评价,看了雁迟一眼,沉声道:“好!”策马缓缓行至闻静思面前,用力将他拉上身前坐稳,解下厚重的斗篷劈头盖下,挥鞭喝道:“走!”

雁迟心中虽愤恨不已,闻静思不说话,他自然也不好出声责怪。翻身骑上闻静思的马匹,回头再看,已没了三个黑衣人的身影。

寒风冷冽,吹在风帽上猎猎作响。纵然斗篷内萧韫曦的体温仍未散去,闻静思汗湿的身体依然无法回暖。

萧韫曦见他半晌不言不语,凑近至耳边道:“生气了?”

闻静思捏紧了领口道:“殿下有意试探雁迟,我哪里能说不。”

萧韫曦第一次听他语带疏离,还是为了一个外人,难以置信又极是委屈,不由分辩道:“他一个外人,就凭十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两张画像,就能与你日夜相对。万一他是太子或者宗维派出的女干细,放这样一个人在你身边,岂不是处处制约于我,要我命么!你的家人也就罢了,但凡你去诗社,市集,郊游,明珠都暗中保护,与你往来的文人士子,哪个不是查过祖宗三代,以保万无一失。此次不过小试忠心,你便来怪罪,我真是天底下最冤枉的人。”

闻静思从来不知这些内情,只听得目瞪口呆,又感慨萧韫曦的权势。他并不是真心责怪萧韫曦的试探,只是刚才心底那一股绝望之气,压抑至今,又发作不得,憋得难受之极。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明珠暗中护我,我怎么不知道?”

萧韫曦轻笑道:“若被你发觉,那就是他的失职了。我一共三个暗卫,明珠跟着你,明月明日随我左右。宗维还不敢与我撕破脸皮,至于你父亲,若无十成十的把握,他也不敢动。明珠在你身边,就是防着宗维和太子以你为质。”

闻静思这才知晓原由,不禁大叹他的细心,又问道:“殿下要试探,为何不先告知于我?追你而去的那两名黑衣人折返回来,我以为你……”闻静思的话戛然而止,萧韫曦如何听不出未尽的意思,看他这般为自己担忧,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双臂微微收拢,将闻静思搂得更近:“我若事先告知,这戏便做得不像了。让你担忧,是我的错,过两天冬至,我给你设宴赔罪。”

闻静思不置可否。危险已除,此时又在心仪之人的怀中,本该安享这难得的甜蜜,却被这事扰得心神不宁。他信任雁迟,也不过是凭过去的一面之缘,而今的一面之词,如何也想不到还要去试探。萧韫曦所为并无过错,只是一人乃平民百姓,另一人乃皇子皇孙,注定了为人处世的大不同。闻静思明白了这个道理,头一回觉得,就算两人紧紧相拥,也是隔着千山万水。

马队近城,闻静思便不肯再坐在萧韫曦怀中。萧韫曦知道他的顾虑,只好万分不舍的放他下马。一行人至闻府前便分道扬镳,闻静思目送萧韫曦在长街尽头转了弯,才将雁迟请进了家门。

雁迟虽早已看出闻静思衣着谈吐俱是不凡,却还是被府中旧时的华美精巧吓了一跳,盯着来往的仆从叹道:“闻公子确实不缺人使唤。”

闻静思笑道:“既然雁大哥要留下来,便叫我名罢,我尚未及冠,没有字给你唤。”

雁迟道:“我虽及冠,师父却懒散惯了,给我取字为晚归,我不喜欢这样随意。师娘一直叫我阿迟,你也叫我阿迟罢。”

闻静思应承下来,吩咐了下仆在自己小院旁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又寻问了弟妹门的去处,才对雁迟道:“阿林晚上回来,我再为你们引荐。他这段时日对武学十分喜爱,倒是可以向你讨教一番。”

雁迟笑道:“我别无所长,武学还是可以教他几招防身。”闻静思这才想起武林中有门派功夫不传外人的规矩,刚要致歉,雁迟又道:“伯父可在?我初来乍到,也该先拜见。”

闻静思道:“家父在朝中为官,今日休沐当值,不到日落回不来。”

雁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试探道:“刚才那人也是朝臣子弟么?行事作风倒有几分皇室子弟的狂傲。”

闻静思如实道:“他是三皇子。”

雁迟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萧韫曦身份如此尊贵,一时感叹道:“我看他对你很好啊,全没有皇子的架子。”

闻静思淡淡一笑,不再接话,只心忖道:“他对我,岂止‘很好’二字能言尽的。”

入夜之后,闻允休与闻静林三兄妹先后回到家。闻静思为雁迟一一介绍过来,少不得私下说起今日萧韫曦的试探。闻静林初见雁迟时还小,没什么印象,听到大哥夸赞他武功高强,立刻缠上去要讨教。闻允休坐在一旁,看看雁迟,又看看长子,心中的疑惑渐渐明朗。面上平静无波,依然神态和蔼,那乌黑双眼中的意味,到底带了那么一丝的惊讶。

萧韫曦承诺的设宴赔罪,倒底没有实现。

冬至前三日的半夜,忽降大雪,到次日午时才停。凌嫣用过午膳,照例到园子里赏景消食。随行侍从见宗孺芷养的狮子狗躺在雪地中一动不动,便走过去看一眼,不知怎么就惊吓了它,那畜牲狂性大发,竟厉声吠叫着扑向凌嫣。凌嫣躲避时一脚踩上结了冰的水面,滑倒在地,当场腿骨折了。

这事惊动了萧佑安,即刻下令斩杀疯狗,铐了侍从下狱,又暂禁宗孺芷于凤藻宫。萧韫曦得到消息后,察觉事情有异,放下手上二部事宜,一边上书皇帝,请刑部尚书闻允休明面上查清侍从惊吓之过,一边又暗中遣派明日私下调查狮子狗发狂原因,及宗孺芷的近况。而他自己,将公务搬至太后寝宫的偏殿,彻夜陪在凌嫣身边,两边都不误。

闻静思知道了此事,倒是能猜出萧韫曦的目的。晚上给父亲请安,便问了父亲审讯侍从的事。闻允休将双脚泡在热水桶中轻轻搓动,听到儿子提起这事,也不避忌,直言道:“这有什么好审的,人证都在,他不过是走近了些,一无说话,二无异常举动,狗便自己发了疯。”见闻静思垂目思索,问道:“三皇子这一举动,你怎么看?”

闻静思甚少被父亲问及对萧韫曦的看法,不禁如实道:“依殿下性情,请父亲查侍从之过,只是做给宗太师看,必定暗中派人另查。”

闻允休笑道:“你倒是知之甚深!昨日丢弃的狗尸,今早就不见踪影了。”

闻静思也笑道:“殿下定是要查狗发疯的缘故,他正缺一名验牲畜尸首的仵作。”

闻允休听他这样说,似想起了要事,一拍腿道:“你不提,我差点忘了这事。心儿的兔子这两天要生小兔子了,她怕头胎会出事,央我替她找个兽医来看看。人是找到了,我却分身乏术,明天你有空闲就去一趟,能请人来最好,请不来也不要勉强,把兔子连窝端过去。这个可是心儿的宝贝,千万要小心了。”

闻静思心中一动,应承下来。见父亲将脚踩上桶沿,连忙上去蹲下身,抓过布巾仔细擦拭起来。闻允休任他服侍,一双眼睛深深地在他脸庞身上流连。那五官脱去少年的柔美,逐渐有青年人的俊秀。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长子。他看的公文比看儿子的课业还多,他与下属上司相处的时间比和儿子在一起还长。直到两人为御前对答做准备,他才发现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一个有远见,有抱负的年轻人。双脚被闻静思擦拭干净,轻轻地套上了鞋袜。闻允休将他拉至身边坐下,一手搂在肩上,感叹道:“你一点都不像我,你像你母亲,你们四兄妹,你最像你母亲。”

闻静思微微一愣,父亲许久没有提及母亲了,今日不知哪里触动了他,语气忽然伤感起来,连两鬓的几缕白发,都像是染上了情殇。闻允休淡淡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说给儿子听:“相爱之人未必能相守,不离不弃之人未必是相爱。情爱最是飘渺,责任却实实在在。”闻静思手上一紧,又听父亲问道:“你也大了,过两年就要及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我平日疏于教导你夫妻相处之道,你又不像林儿爱四处结交朋友,这事迟钝的很。若有心仪的女子,只要身世清白,品行端正,不论贫富,不论美丑,就算是公主郡主,为父也有那个本事为你聘来。”

闻静思知道自己应该表现的高兴,心中却是一片凄切。仿佛那暗藏的无望之爱,终于要到了尽头。他怔怔地呆了半刻,才缓缓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不在了,都由父亲做主罢。”

闻允休点点头道:“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晚了,去睡罢。让闻远把你房内的火墙烧热些,这几天冷风利害,小心受凉。”眼见闻静思起身告退,出了房门。缓缓闭上双眼,长叹了口气。

闻静思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小院。雁迟站在梅树下,见他回来,上前几步就要说话,却不料他脸色苍白,眉间隐隐有几分哀色。微微一惊,关怀道:“这是怎么了?伯父训话了?”

闻静思摇摇头,轻声道:“不关父亲的事。雁大哥,我只是,只是,心里难受。”说罢,越过雁迟,直接进了内室。

雁迟盯着紧闭的门扉,觉得自己就像盯着闻静思的心扉,徘徊在外,流连忘返,难以接近。

次日,闻静思令仆从备下马车,与雁迟一同带着怀孕的兔子去拜访武侯祠巷的兽医馆。马车牵到了前门,雁迟当先坐了进去,接过闻静思手上的兔窝,稳稳当当地放在座位前。闻静心不放心,钻进马车,给兔子盖上小被子,又捡了些干草放在兔窝的瓷碗里,刚要下车,便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向着此处“咄咄”而来。

闻静心好奇地问车外的兄长:“谁啊?”

闻静思探头一瞧,四匹骏马在街道上小步奔跑。为首那一人锦衣白马,俊逸不凡,只是眼角眉梢都带了点阴沉与戾气。闻静思心中一凛,回头以口型答道:“太子。”

闻静心一顿,脸色微沉,收回脚放下车帘,坐到雁迟身边。闻静思既看见了萧文晟,萧文晟自然也看见了闻静思。这片刻之间,四人就到面前,勒缰停马。闻静思躬身致礼道:“太子殿下,明德小侯爷,诸位公子。”

萧文晟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马下那一颗乌发如墨的头颅,扬声道:“闻舍人这是要出门?所为何事?”

闻静思如实道:“微臣正是要出门求医。”

萧文晟惊讶地“哦”了声,笑道:“没听说闻大人抱恙啊。就算府上其他人有恙,以你们闻家,请医馆的大夫上门问诊轻而易举,何必在大冷天亲自跑一趟。”

闻静思回到:“家父身体健康,是远亲来家中拜访,水土不服又惹了风寒,高烧不退卧床不起,眼见再不能拖延,还是带他上医馆快些。”

萧文晟轻笑一声,还未说话,身后的小侯爷施成插嘴道:“闻舍人亲自照料,难不成是哪家小姐?”

朱家公子也接话嘲道:“那岂不是金屋藏娇!”

闻静思一怔,尚未答话,车厢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边咳边竭力喊道:“表弟……水……水……”那低沉嘶哑的嗓音分明是成年男子。

马上的几人顿时无话可说,萧文晟淡淡扫了眼镇静如常的闻静思,只觉得无趣之极,一抽马臀,当先奔了出去。他一走,身后三人也都快马跟上。闻静思静静地看着四人扬尘远去,才钻进车厢内。雁迟取笑道:“没想到表弟也会说谎。”

闻静思一脸无奈地在兔窝边跪坐下来道:“我若实话实说,只怕太子又要在此处做文章,为难父亲。这次多谢你了。”

雁迟回想萧文晟那几句话,又道:“他经常这样欺负你?”

一言不发的闻静心忽然道:“他俩兄弟没一个好的,一个是口蜜腹剑,一个是狼子野心。”

闻静思骤然一惊,低叫道:“阿心,慎言!”

雁迟看着压抑怒意的闻静心,虽有万千疑惑,还是缓缓地劝道:“小姐的话,在我这里便止了。以后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不然,不止你父亲,几位兄长都会惹上杀身之祸。”

闻静心抿了抿嘴,看了眼兄长,一掀车帘跳了下去。闻静思轻叹一声,看着小妹奔进家门,敲了敲车壁示意仆从,坐上雁迟身边道:“前几年我大病一场,阿心将这归罪于三殿下之过,从此对他便没有好感。平心而论,三殿下与我是君子之交,阿心时常对他无礼,他也一直宽容以待,实在冤枉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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