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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沉碧玉上——by白眉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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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静思同弟妹一起跟随父亲坐在一桌。他潜心读书,已许久不曾和史逸君谈书论道,同去诗社参会,连他什么时候纳采纳吉都不知道,只觉得满目艳红,心底却是一片凄冷。闻静林坐在他身旁,低声和么弟小妹一一讲解府中的布置,迎亲的过程。闻静心一手卷绕着鬓边的秀发,一手顶玩桌上官窑精制的茶盏,边听二哥滔滔不绝,边抿嘴微笑。闻静林见她似听非听,漫不经心,佯装气恼道:“我跟你们说正事,小妮子不好好听。以后大了要出嫁,别闹出笑话来被人说没规矩。”

闻静心满不在乎地把头一扭,“哼”了一声,轻声朝长兄道:“大哥,我听薛家姐姐说,史大哥以前有个倌儿做情人,后来死了,史大哥伤心了好久,是不是?”

闻静思骤然听她提起史逸君的往事,下意识瞄了父亲一眼,见父亲并无表示,偷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现在不合时宜,回家再说。”

闻静心皱了皱鼻子道:“薛家姐姐还说,史大哥去年到清凉寺进香,巧遇范家二小姐,一见倾心二见失魂,只是碍于太后殡天才不敢迎娶。一般男子哪个不是考了功名才向心仪女子提亲,他这么着急,连这几个月都等不了,薛姐姐失望得很。我要嫁人,便绝不嫁史大哥这样的,山盟海誓恩爱一时,情人死了却和别人相守一世。”

闻静思见她越说越不着边际,唯恐外人听去伤了两家和气,沉下脸来低声训斥道:“阿心,你越来越放肆,这些话哪里是现在说的!”

闻静心难得见长兄动怒,虽说不怕他,但也心知不能继续失礼,弯了弯唇不再言语。她静了下来,身后不远处却转过一位穿着紫貂夹袄的男子来,也不知听了多少,开口直朝闻静心道:“年纪虽小,心眼却大。要是我,也不要他。”

他轻声一句话,把几人都吓了一跳。只闻允休淡淡笑了笑,抱拳为礼道:“萧公子。”却不站起身。

闻静思这才回过神,连忙要起身致礼,却被萧韫曦用力按住肩头坐了回去,耳边听他笑道:“我今日只做新郎的好友,不做宁王。你真要学学闻公,该有礼时,一丝不苟,不该有礼,八方不动啊。”

闻静林看着自家兄长被训,不但不袒护,反而顺着萧韫曦道:“大哥太过正经,有时觉得无趣得很。”

萧韫曦淡淡递瞥了眼闻家二公子,并不表态,一双笑眸看向闻静心道:“小丫头不嫁史逸君这样的,想嫁谁呢,说来听听。京城各家适婚的名门公子我还是了解一二的,也好帮你把把关。”

闻静心一听萧韫曦说起这话题,顿时来了兴致,连长兄的眼神示意都装做看不见,双眼晶亮,眉飞色舞道:“若说京城女儿家的意中人,首选自然是宁王啦。样貌好,才学高,掌权势,又多金,哪家女儿不喜欢。”

萧韫曦嘴角一抽,笑容顿时僵在唇边,下意识地垂眸,目光掠过闻静思的脸上,见他无喜无忧,心中不由既安心又苦闷,勉强笑着应对闻静心道:“我怎么不知自己竟然这样出名了?”

一直闭口不言的闻静云这时忽然插口道:“小妹七八岁的时候不是还说长大了要嫁给大哥么?怎么现在看中宁王了?”他脸上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让人捧腹大笑。

闻静思只略微皱了皱眉,萧韫曦忍笑忍得辛苦,闻静心却难得的涨红了脸,气恼地一做鬼脸,辩驳道:“宁王本人自然好,却生在皇家,礼仪多如牛毛,正妃之外还有侧妃姬妾,不好不好。大哥虽然沉闷了些,却生性仁善纯良,比样貌才学也不输宁王,又会照顾人,才是良人首选。宁王之好,一眼就能看得出,大哥的好,是细水长流,慢慢相处才能悟到。”

闻静心一番话说完,犹自得意洋洋。萧韫曦听了心里一阵阵发苦,这些话正中他心中的隐忧,又不能当场为自己辩护,实在是有苦难言,憋闷得很。闻允休笑眼看着儿女与宁王说笑,并不打断干扰,听到女儿这般谈论,也只是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喜乐与看客笑闹声沸沸扬扬,新娘的喜轿已抬到了史府门口,喜乐骤然停止。闻静思跟随众人站起身来,微微捏了拳,屏息凝神地看着史逸君一身大红喜服,满面红光,神采飞扬,小心翼翼地护着范小姐来到厅堂之上,跪地给先祖进香。闻静思心里清清楚楚,自己该默默祝福史大哥百年好合,走出情殇,却觉得那身喜服刺的自己双目酸痛,记忆中清涟的灵巧与文弱如鲠在喉,让他说不出一句该说的话。他微微低下头,萧韫曦就站在眼前,绣了青竹的袍角露在夹袄之外,不由淡淡一笑,君子如竹,争风逐露,竹本无心,君子无情。

第九章:此情何须问苍天

闻静思独自从鸣泉院一路行至漱玉台,来往仆役见惯了他,只和气地问候,并无阻拦。酒宴虽喜,却压抑重重。闻静思敬过酒,观过礼,不愿再待下去,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漱玉台是个八角金碧琉璃瓦亭,临近史府的花园,幽静雅致。他少时来史府,除了史逸君的小院,来得最多的就是这里,近几年读书为重,慢慢少了走动,如今旧地重游,却没有旧时轻松天真的心态了。他往亭中一坐,顾不得仪容仪态,稍稍扯松了领口,斜斜靠在黑檀木柱子上。远处廊灯点点,随风摇曳,忽明忽暗,再远处,欢喜笑闹阵阵传来,时响时静。闻静思闭上双眼,黑暗席卷而来,将一点酒意都化作十分疲倦。他独坐了半柱香,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睁开双眼,便是萧韫曦负手微笑,由远及近缓缓走来。一身的雍容尔雅,挺拔风流,连浓重的夜色都遮掩不住。闻静思站起身,还未从刚才的沉思中走出,心中就像浸了水的书册,墨迹洇散,空茫一片,直到他站定面前,也不知该说什么。

萧韫曦难得见他神游天外,笑意更浓,走到一边,伸手扯下亭上束好的风帘,将大半边亭子都裹了起来,才回身拉了闻静思坐下道:“冬日风寒,你又喝了酒,小心明天起不来。”看他眼底渐渐清明,六神归位,又道:“你今日反常的很,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和我说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闻静思将身体侧向萧韫曦,拱手致礼后才道:“史伯父待客的酒太过香醇,多饮了几杯……”他话尚未说完,就被萧韫曦扬手打断道:“怕醉酒失礼,就跑到这儿来醒酒。静思,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那样好骗?去年我生辰,诗琴坊二十年的钓仙翁我灌了你三杯,也只是让你微醺,头脑可清楚得很。史传芳的问客来你宴上只饮了两杯就要醉?”他话音一顿,双眸灵光一闪,两指捏上闻静思的下巴,别有用意地道:“难道你的酒和我的不一样?来!让我尝尝看!”说着便要倾身吻下去。

闻静思心头大惊,口中连呼“不可”,一边扶住萧韫曦的肩膀去推,一边头颈向后仰。不料他坐得离柱子太近,竟然一头撞在上面。萧韫曦吓了一跳,立即松了手,看他捂着后脑,脸上甚是委屈,又不敢训斥,实在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不过是让我一尝朱唇,弄得好像要失身于我。”这荤话要放在白日,定能看到闻静思满脸的羞红,只可惜月光再盛,也不如阳光一缕。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心疼地轻轻抚了抚闻静思的痛处,略略端正脸色道:“你是不是在想史逸君的旧情人?”

闻静思微微一愣,垂下眼眸,不再隐瞒,如实道:“王爷也知道这段旧事?”

萧韫曦收回了手,道:“这事就算史传芳掩得再好,也会传出来,可惜了佳人命薄。他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他弹得一手好琴。”

闻静思道:“他叫清涟,是椒兰阁的琴师。”

萧韫曦点了点头,知道他刻意隐去清涟男女支的身份,是避免尴尬。不由长叹一声,放松全身靠在石栏上。“记得当年史逸君用情颇深,听你说他连家传之物都送出去了。真没想到,伊人早逝,他那么容易就放下旧情。我见他今日欢喜的样子,不像作伪,反而是一片真心得以迸发,十分满足。”他双手笼袖,脸上有淡淡的伤感。“如果换做我,心中既有了这样美好的人,定待他如珠如宝,不离不弃,让他大展鸿图,百世流芳。若他先离我而去,我此生也绝无二人。以一片赤诚报答他一世真心,祈求生生世世做我的妻子,让他无怨无悔。”

闻静思听他这样无遮无掩地表露自己对生离死别的看法,心中的震憾之情难以言喻。他想不到身在皇家的萧韫曦,能有这样的深情厚意。记起父亲也是孤身一人走到今日,心里既钦佩两人的意志,又遗憾自己的一生中,再也遇不上这样一个完人。他无言地坐了许久,放纵自己沉溺在那话中的甜醉里,直到萧韫曦扭过头来看他,才怔怔地道:“殿下站在高处看,自然和平常人家不同。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平常男女婚嫁,大多是从未谋面,毫无感情可言。即便两人相爱结为夫妻的,我朝也断无一方逝世,另一方不许再婚的条律。世家子弟联姻,多注重门当户对,利益为先。像王爷这样只娶心爱之人,一生忠贞,实在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当得起情中圣贤。史大哥自清涟死后,伤心了许久,这次能从情伤中脱身,放开胸怀,并无过错可言,负心一说。该拿时拿得起,该放时放得下,也是真丈夫。”

萧韫曦笑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和声道:“若是你呢?”

闻静思微微一愣,想起父亲曾提起婚姻之事,口中尽是苦涩之味,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阿林说得对,我是极沉闷无趣的一个人,恐怕没有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若有人能一辈子忍受得住,我便很满足了,哪里还会去想着再娶。”

萧韫曦心底默默一叹,长臂一展,搂过闻静思的肩膀,沉声道:“你二弟虽说你正经刻板,史逸君却说你极重感情,容易受伤。你尚未立业,可慢些成家,定会等到一辈子对你好的人。”

闻静思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心中却道:“我即便等上一辈子,也只是等来一场空。”

萧韫曦拥着他坐了许久,直到身上感到寒冷,才想起一事,问道:“那个雁迟还在你处么?过几日让他来我府上一趟,我有事交待。”

闻静思经他一说,也想起原来的打算,当即应承下来,定下两日后带雁迟过府拜访。

即便两人再是珍惜相处的时时刻刻,要分开时还得分开。酒宴的欢声笑语渐渐寂静下去,两人在漱玉台依依不舍地执手言别,一前一后回到鸣泉院,和主人家道喜拜别。

第二日一早,闻静思便来到雁迟暂居的山涛院,讲明了来意。雁迟并不意外,萧韫曦应对的迅速与处事手段,他已见识多次,如今听到传召,只有果然轮到自己的会心一笑。

闻静思见他这般平静,不闻不问,心中略有担忧,劝慰道:“你说要护我性命,可宁王手下已有侍卫接任此事。你有惊世之才,蜗居此位,实为明珠暗投,可惜的很。宁王素来爱才,你不妨试上一试。若能施展抱负,一展所长也好,若不愿收人驱使,宁王与我绝不勉强。你意下如何?”

雁迟见他信誓旦旦,也知道是肺腑之言,无一丝作假,只是颇有不甘,心忖道:“你要借我之力保护宁王,他又不愿你身边另有外人,真是一箭双雕之计。”转眼又想到自己长期做个无为的食客,确实对不起师父的教诲。若宁王有心让自己做一番事业,不如留下来,有了功名再提保护闻静思,也不至于惹人诟病。他既然想通,便付诸于行动,一口答应闻静思,明天拜访宁王。

日次,小雪初晴,东风微暖。闻静思与雁迟用过早膳,一起迎风缓步到两条街外的宁王府。门前杂役十分机灵,看到闻静思,远远地就上前致礼问候。一面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迎入正堂,一面派人前去知会木逢春,待两人前后坐定,即刻有侍女奉上清茶瓜果与各类精致的小点。茶水温热,入口清香甘醇,瓜果新鲜水润,香甜可口,显然是早有准备。

雁迟环视正厅四周,主座之后是“黄山圣手”柳清晨绘的一幅四条屏,并不是普通的梅兰竹菊四君子,而是百鸟朝凤、寒梅傲雪、黄山晨景和流觞雅集,花,鸟,山水,人物一应俱全。客座两侧是两丈宽的紫檀博古架,零零散散的搁置着书册和玉摆件,小盆景和木匣子。正厅四角竖着窄木几,栽了四盆名贵花木,雁迟不好这个,仔细观察之下,也只隐约分辨出一株是茉莉,一株是兰花,待要分辨第三株时,萧韫曦一身便服跨进门来,一眼看见闻静思,未语先笑道:“今日是个好天。静思,看看我的小花园里还缺什么,我和雁侠士说几句话就来。”

雁迟听他的语气极其随意,仿佛和家中亲人说话一般,不由双眉微扬,看着闻静思垂首致礼,走出门外,心中只觉可笑。虽有不屑,该有的礼节倒不敢少,规规矩矩一抱拳,行了个军礼。萧韫曦一点头,坐上主座,正色道:“雁侠士,请坐。本王今日请你来,不和你讲虚礼客气。明人不说暗话,你的事,本王派人查过,的确属实。但你口口声声说要护静思的性命,本王问你,如何护?”

雁迟不料他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开门见山,便收起心神,双目如炬地直视萧韫曦,如实答道:“我在州府和大城中听过一些文士和官吏的谈论,闻家本是朝中中立一派,杨丞相致仕之后,便被推到前台来。宗家要掌权大部分朝政,还要越过闻史薛孙林,明面上的事闻家老爷自然能应付,背地里的暗算难防。我这一身功夫,正好护卫恩人一家。”

萧韫曦嗤笑一声,脸上略带讥讽之色,笑道:“护卫护卫,护的是性命,卫的是名誉。一个九品芝麻官借太子之威当面责难轻辱静思,你若是上前相护,他回头给你一个妨碍公务之罪,便可将你抓入牢内,你若不上前,又哪里称得上是护卫?”他见雁迟垂眸深思,又道:“你一身功夫确实拔尖,本王派出的暗卫明珠,也不见得逊色多少,在保护性命上你已没有多少优势。朝中上下都敬畏闻允休为人,静思身为长子,品行端正,有学识有远见,无可挑剔,又有本王做他的后盾,在保卫名誉上你更没有用处。你拿什么护卫静思?”

萧韫曦一席话将雁迟贬低地一无是处,雁迟有心反驳,却毫无为自己开解的底气。默默地思量许久,竟然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只能不甘心地朝萧韫曦道:“宁王可有良策?”

萧韫曦淡淡一笑,并不急着回答。站起身走到闻静思坐过的椅子旁,将他未喝完的茶盏端在手中,揭开茶盖,缓缓贴近唇边,不管雁迟一脸的惊讶,如亲吻情人一般温柔地浅啜了一口。那茶水仍有余温,瓷盏微凉又适口,嘴唇相触,就仿若亲吻在情人的唇上。他沉醉片刻,缓缓出了口气,齿间余香隐隐,悠悠地道:“好茶!”一抬眼看见雁迟神情惊愕,微微一笑,道:“良策倒是有,就要看你肯不肯做了。”

雁迟被他一看,顿时一个激灵,急忙稳下心绪,镇定道:“只要不违背良心,又能护卫恩人,有什么不肯做!”

萧韫曦朗朗一声“好”,端着茶盏坐回主座。“静思往后必定为官,结交周旋的都是朝中权贵。你一介布衣,背后又无世族做依靠,仅凭一身武艺,谈何护卫?你若真有心,就要让自己掌权、得势、强大,用实力去护卫他。”他见雁迟凝神倾听,若有所思,知道是听进了心里。“明年是科举之年,静思备考进士科,由父皇任主考,学士承旨林显为副考官,他定在一二榜内。武举由大将军凌崇山主考,你武艺高强,不妨夺个武状元。本王设法调你入凌孟优的禁军,锻炼几年积累军功,再来护卫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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