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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子同舟——by冬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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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有道理,在宫中行走如履薄冰,求得身家完好已是万幸,再求得太多,反倒贪心了些—— ”只是,若心无妄想,也可过得自得,但平白被勾起了妄念,这痴想如那入骨之毒,已浸没了自己,又如何自处?

第29章:浪淘沙(二)

洛阳的五月,牡丹也开到了荼靡,透着些晚春微醺的意思,让人有些躁动。这日林修从学中回到李府,穿过回廊,不想却意料之外碰到了一个人,此人穿着宫人的衣裳,面上相较曾经的轻浮,却带上了一些城府与心机。

来人见到林修,顿时眼睛一亮,啧啧道,“哎呀,这不是林公子不?!隔了这么久的日子,还是那般动人啊——”

林修听着心中不禁又泛起了曾经的那种厌恶,却还是执礼道,“竟然是侯彧侯少爷!想不到侯少爷如今却在宫中行走!”

侯彧伸出手,卷过一缕林修的头发,“什么叫想不到啊?怕林公子自蜀地一别后就从没想过咱家这等人物了吧?!不过怕以后林公子还是想想的好呢,因为咱家可是想念林公子念得紧呢——”

林修嫌恶地挥开侯彧的手,“侯少爷是有大抱负的人,连自己的身体都置身事外,还是莫要将林修这种小人物放在心上比较好——”

每个入宫去了势的人,那命根都绝对是他们的死穴啊,平日林修也绝对不会想着去戳人家的痛处,只是看到这侯彧,就难受得慌,尤其一副色迷迷的模样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没那活了还要色,还要动手动脚!

侯彧听得此话,很是气结,拿手指着林修,恼羞成怒道,“你还是替你那心上人多操点心吧,小心哪天别栽到我手上!”

说着气哼哼地摆了自己的裙摆带着身后的小太监离开了,林修却站在原地琢磨着侯彧的最后那句话,可又出于对侯彧本能地厌恶,量他也不能怎样,遂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大概还没有摆上晚饭,林修只得去书房寻李溙。从回廊穿过月墙,只须再向右转个弯,即可到达书房,书房的窗牖涂着黑色的漆,庭院中一棵大樟树的枝丛恰掩映着窗牖的一角,树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映在床纸上慢慢摇晃着,很是安静。

林修直接推开书房的门,只见荀爽正拉着李溙的袖子说道,“洺宣哥哥,听我哥说过段时间谨哥哥与燕姐姐要把赞儿送到你身边来教养读书?”

李溙边做着自己的事边点了下头,说道,“只是发了封信来,还有几个月呢,等到后接风宴叫上你和你哥一起——”

话说现在荀爽与他的三哥荀靖呆在洛阳,大哥与四哥、五哥留在家中,二哥在外地为官。有人评价荀爽与荀靖,二人皆玉也,荀爽外朗,荀靖内润;荀淑虽家教严格,但荀爽较小,又很聪慧,一直比较受宠,在家中就活泼了点。不过在父亲与一般人面前都会显得稳重些,只有在疼他的几个哥哥和李溙面前,才会显出些小孩子的心性。

荀爽才为李溙的话高兴,就发现林修不声不响地就跪坐在了自己对面,不禁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而且你来都不敲一下门啊——”

有人说,同年生的人,不是天生相合就是天生的对头,林修总觉得与荀爽间有点不对付,就像两人的磁场不能很好地缕顺对接一般,总在那嗞嗞地摩擦着,不过想想也是,谁见着一个潜在的情敌,并且还不是个善茬,任谁见着也忍不住炸毛!

林修瞥了瞥荀爽,“这又不是你家的门槛,管这么宽!”说着拿出一支毛笔,捻了捻那笔毛,一手撑着下巴,朝荀爽比划了几下,又翻了个白眼。

荀爽顿时像被唬愣了一般,这人怎么跟无赖似的。李溙瞧两人像小孩一般看互相不顺眼,不觉十分好笑,摸了摸林修的头,对荀爽说道,“阿爽,如今子卿正与我住一处呢,我与他很早就相识了。”

荀爽听得,登时有些目瞪口呆,他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但是李溙在他心中一直是如父如兄的存在。相较自己的父亲而言,父亲虽严厉,荀爽心中也很敬重,但荀家人多也只是博学如学者或谋士一般的存在,而李溙在他心中则是治世能臣、乱世英雄一般的,一直十分仰慕。如今那风言风语却被自己的洺宣哥哥如此云淡风轻般说出来,尤其那另一个人还是自己如此看不顺眼的林修,顿时心中又惊又堵,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要不好了。

林修瞧见他那模样,不知道他是因为李溙和男人在一起难受还是李溙竟然和自己在一起了难受,但突然就像没做什么事,就伤害了一个人单纯的愿望般,林修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诡异的歉疚感,拿着毛笔头戳戳荀爽的脑袋,问道,“你还好吧?”

荀爽却像突然被戳破,点着了小火苗一般,一把打开毛笔,就那样跑了出去,林修突然觉得有点小内伤,怎么那荀爽突然就开启纯情模式了你!转头看看李溙,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分割线君——

看似平静而又无聊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又很快,慢的是因为那百无聊赖的感觉每分每秒都浸润着你的骨头般,很是难过,快的则是这一日复一日的混日子却时间也过得飞快。这洛阳城的日子对于许多人来说只是混时度日的百无聊赖,但对许多人来说却是暗流汹涌生死游戏。

月初的时候,月亮总是那么晦朔,那样的夜,似乎染着怎么也洗不净的黑。已到夏天,气温燥热得很,宫墙中漫起虫鸣,从那黑乎乎的一丛一丛中透出来。宫廊中行着几个人影,前头的那个飘飘渺渺,很是好看;后头的几只卑躬屈膝,行的步步谨小慎微,一人手上端着一个朱色木盘,其上放着一只酒壶与两只酒杯,另一人手中则拿着一柄拂尘。

一行人转过两个弯,却是去了梁皇后的凤仪宫。梁皇后见那为首一人,却正是桓帝,慌忙行礼,头上珠钗却随着身子像有些摇晃。梁皇后见这阵势,似就猜到些什么,这个时刻迟早会来的,只不过早一日或晚一日罢了。

桓帝看了梁皇后一眼,眼中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似还有些掩不住的厌恶,只轻吩咐了一声,“赐酒”。

梁皇后双手指甲紧紧地抠住地板,指节蜷曲都泛了些青紫色,接过酒时还未缓过来,双手端着酒杯,看着桓帝,仿佛带着最后的诀别似的,“圣上,到如今,妾身还想问您一句话——”

桓帝只瞥了她一眼,很不耐似的,嗤道,“问吧——”

梁皇后见这模样就知自己的问题早已没了意义,却还不甘心,仍是问道,“妾身想问圣上一句,不知圣上可曾对臣妾起过真心?”

桓帝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轻呵了一声,微弯下身,捏住梁皇后的下巴,眼中带着不屑与戏谑的光芒,“你说呢?!你梁氏一族视皇权如无物,玩弄于鼓掌之中,朕从登基之日起就想着如何将你们连根拔起!”像是想到曾经的忍辱负重与不甘般,桓帝甩过手,向旁边踱了几步,像再多看梁皇后一眼也是难受。

梁皇后听得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是吗?!原来圣上果真只是为了登上皇位才娶了我。想当初新年你陪我回梁府,连过个门槛都要扶着我,这等小心与体贴,才让我当初傻傻地以为你对我还有几分心,才和宫中的那些贱女人争风吃醋!”

“哈哈,圣上可真是装得好呢,把这假意装作真心,真心装作假意,怕是谁也识不得吧!”说完站起身行至桓帝的身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眼中散发出奇特的光芒,将最后的生命都集聚在这双眼中,盯着桓帝,“我诅咒你,用这最后的生命诅咒你,愿你所爱的人,永远也看不透你的真心,两人尝尽怨恨啮心的痛楚,愿你将被你所爱的人亲手送入地狱!”说完即应声倒地,双目圆睁着,睚眦欲裂,嘴角流着一抹暗黑的血。

桓帝听得,一时气急攻心,却也拿个死人没办法,只是狠狠地甩了甩衣袖,咬牙道,“明日宣布皇后暴卒!”身边的内侍早已被唬得畏缩在一边,只应了诺。

次日朝野听闻消息,一时震惊,精明的自知道其中原委,但市井茶肆又是一般渲染,说那梁皇后无才无德,相貌平平,性格骄横奢侈,曾经就妒忌那许多妃子,害了许多妃嫔腹中胎儿性命。如今那邓贵人怕是样样比她强,隆恩甚重,梁皇后早心中郁郁不平,由此去了性命呢!真真是宫中女人好凄惨啦——却说春秋坊内众人也正是如此一致说辞,那赵素与朱小少爷听得,很是掬了一把同情泪,果然这女人又可怕又可怜啊——

大将军听得妹妹去世的消息,一根主心骨又去了大半,匆忙进宫与妹妹安排后事,在力争之下,桓帝并未为难什么,梁皇后被封谥号懿献皇后,葬于懿陵。等葬仪安排妥当告一段落,梁冀回得府中,夜里将那秦宫抱在怀中摩挲,也没那什么心思,却听秦宫在耳边说道,“大人,皇后还如此年轻,怎会就此轻易陨落,后宫险恶,皇后的死定是女干人所为!”

梁冀想起那天妹妹亲口告诉她发现那议郎邴尊买通内侍与他下毒,就很是震怒,如今听得秦宫提醒,又想到此处,很是怀疑,不禁问道,“那你说,会是谁害了妹妹?!”

秦宫眼睛中利光一转,红唇一嘟,“依奴家看,定是那邓贵人干的好事!大人想想,皇后去了,谁受益最大啊?定是邓贵人啊!将来要封皇后的不就是她嘛!”

梁冀听得觉得很有道理,又联想到此前之事,心中已认定定是此番缘由,遂继续问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秦宫神秘兮兮地附到梁冀耳边,“大人,上次那邓贵人的母亲不是赖你要害她吗,如今正在风头上,处置那邓贵人不现实,就派人把她母亲做了,也算杀鸡儆猴!”

“如今做这事会不会不安全啊?要不还待我去与夫人商量商量——”

“大人莫要去找夫人,怎么说邓贵人母亲也是夫人的舅娘,夫人是定不会同意你的做法的,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梁冀听得,觉得很有道理,捏了捏秦宫的鼻子,“你这小妖精,果然不仅长得好看,头脑还聪明的很!”秦宫妩媚的笑了笑,顺势将自己的脸埋到梁冀怀中,掩了自己的表情。

第30章:浪淘沙(三)

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邓贵人母亲梁夫人这次却从门客处是真真知晓梁冀要对其动手,连如何起意、如何谋划等一系列盘算都一清二楚,于是火急火燎地进宫到女儿出相商。

苣若宫内罗纱随晨风摇曳,淡淡的熏香在空中弥漫,一群侍女正在为晚起的邓贵人梳妆打扮。只见邓贵人松松地挽了一个美人髻,一头长发微拢地泄在背上,蚕眉轻描,朱唇点绛,目似含星,身着粉色曳地纱裙,端坐于那铜镜前,很是婉约动人;就连邓贵人自己瞧见自己那模样,都颇为自许,自是深信任别的男人看到都免不了神魂颠倒。

邓贵人想到昨夜桓帝的体贴,颇为情动,嘴角不禁带上一个似羞似喜的弧度,那弧度还未敛下去,只听小太监报梁夫人来寻她了。邓贵人好紧不紧的慢慢收拾,一身的慵懒之意,轻手拈过一支桓帝新赐的珠钗,细细地插入云发中。还未妥帖,只见梁夫人急匆匆地扑到女儿身上,哭叫道,“我的儿啊,梁冀那贼人说要你娘的性命呢——”

邓贵人听得,不禁闪了手,插歪了珠钗,还戳到了指尖,吃疼地将指尖放到嘴中吸吮,有些淡淡的血腥味,眼中狠意一闪,“娘说的可是真的么?!”

梁夫人看得女儿这架势,有些心虚,稍微拢了拢衣襟,回道,“就是你进宫前拜到咱家门下的那个门客,叫作李衡的,这人有些能耐,他收到的消息,千真万确啊!”

“就是那个认出害了邴尊杀手的门人么?此人是否可靠?”

“就是那人。想你进宫也有些年头了,那人一直在门下忠心耿耿,娘自是信得过的。”

邓贵人拉过母亲的手,婉柔地说道,“女儿自也是信得过娘。娘你莫要惊慌,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梁冀那贼人想做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圣上正要处置他呢,他不夹起尾巴好好地做人,还偏要出这些愚蠢的幺蛾子生怕别人不知,正好送到圣上手下呢!”

梁夫人听得有些迟疑,“圣上真会因为此事处置他么?可娘这身份也没多矜贵啊——”

“娘,圣上需要的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是夜,桓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单超、唐衡随司隶校尉张彪率羽林、虎贲等卫士千余围了梁冀府邸,只见梁府内火光冲天,哭叫哀怨声喧腾;左悺、赵忠等人守住宫中各门,迅速拿下梁氏安插在禁卫中的列校士尉,徐璜、具瑗等领人扣下洛阳城中梁氏一族的公卿,尹勋率尚书左右丞和尚书郎等人持兵仗守卫宫省;而李溙等则守住洛阳城秩序,以防异变。

崇德殿偏殿内,桓帝正与刘淑对坐于案前,张让守在桓帝一侧,两侧的烛台各燃着九支大烛,很是明亮,照得一室灿然,案上正摆着一局黑白棋,桓帝执白,刘淑执黑,白子先行。桓帝中食二指夹住一粒白子,敲落于棋盘上,那俊秀的手指,那落子的姿势,一时让一旁的张让觉得甚为好看。

桓帝又捡起一子放在指间摩挲,面上不显山露水地问道,“不知刘大人觉得此举如何?”

刘淑缓缓一笑,“梁氏一族盘根错节,圣上以蛰伏之势,潜龙在渊,点点蚕食架空,到如今连根拔起,飞龙在天,却也是一局好棋也。”

桓帝听得刘淑如此奉承,不见媚相,却又恰好搔到自身的自满之处,心中颇有些得意,但又思及某些,瞧了身边人一眼,微带些苦涩道,“什么飞龙在天,也不过是困龙罢了!举步维艰,掣肘难行——”

刘淑听得,叹气道,“帝王之术即如此而已,圣上何须悲叹,昔孝武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就算常人,又哪能欲之即得,厌之即舍呢——”

“是吗?!那一般人需要把自己做成那最大的诱饵,引天下之欲求趋之若鹜吗?”桓帝说着轻蔑地嗤了一声,“天下之男女长幼,莫不伪装或赤裸地飞蛾扑火——”桓帝还待继续说下去,只见张让拉了一下的他的衣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遂掩过不提。自然作为聪明的臣子,刘淑也要当作未听见君王不想让你听到的话一般。

却说张彪率兵卒围住梁府,想带兵直接冲进去,却被单超与唐衡拦住,单超劝道,“大人,梁冀狡诈,定不会束手就擒,说不定有什么埋伏,还是下官带一支士兵进去先行试探,大人在此坐阵比较好——”自然,单超心底还想着争得头功,只是没有将话说出来而已。

张彪或是生性耿直,或是在此节骨眼上也不想争执这些有的没的,遂就依了单超的意见。却说单超与唐衡冲进去,却见一枚柳叶暗器袭来,直袭单超面门,单超也会些武功,但本已有些气躁,又添与梁冀有仇,更是心急,遂也躲闪不及,还是被射中了肩膀。唐衡顿时发现掩藏在屋檐之上的黑衣人,起身直追而去,黑衣人连发几枚,唐衡早有警惕,皆已躲过,黑衣人无法只得与其短兵相接。

单超也趁势追了过来,与唐衡合力对黑衣人腹背夹击,只见刀光剑影、人影转换,三丈之内冷煞气息暴涨,还隐隐携着些许血腥气。三人缠斗稍久,都讨不得好,黑衣人见势危,遂轻身点足,跃上屋檐,飞身而去。

单超本就负伤,又缠斗许久,却还被那黑衣人轻易逃脱,不禁气急攻心,霎时吐出一口血来。剩下的仆人侍从倒多没什么武力值,多不再负隅顽抗乖乖束手就擒。唐衡率人向内继续搜查,待进入梁冀卧室内,只见梁冀与其妻子皆已服毒自杀。唐衡思其定是畏罪,并未觉有何异常,命人搜刮了财物和一些重要的物事,遂与单超回宫复命,张彪则留下亲自与士兵围守。不过是否遗漏了什么人,什么东西,在梁府那片哀声与火燎的多重奏中,倒无人顾及,毕竟漏掉什么非关键性小虾小鱼还是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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