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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子同舟——by冬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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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待梁氏一族基本被连根拔起后,邓贵人被册封为皇后,追封其父为车骑将军、安阳侯,册封其母为昆阳君,侄子邓康为沘阳侯,邓康弟邓统袭封昆阳侯,邓统堂兄邓会袭封安阳侯,为虎贲中郎将,又封邓统弟邓秉为淯阳侯,再加上邓贵人初进宫时其已被封为南顿侯且已过世的兄长,前后总共也可算是一门六侯,而邓氏宗族位列校、郎将,也不可胜数。

而梁氏一族,前后也共封侯七人,二大将军(梁冀与其父),女子食邑称君者七人。曾有人比喻道,汉朝太后们所扮演的是特洛伊木马的角色,引进一批充满野心的亲戚争权夺利,但她们自己只提供饵,并成为其家族的工具而已;在宫中扮演特洛伊木马需要魅力、才能和幸运。虽然从梁氏被邓氏替代,看似只是木马的更替而已,实际上却有所区别。

邓猛女父亲及兄长皆早已过世,只剩下子侄一辈,因而较难聚集家族的野心透过邓猛女对桓帝施压,其次,整局棋可能有多个博弈者,但桓帝至少是坐庄的大户,最大的诱饵始终掌控在皇帝手中,他来选择、引诱,合适的邓氏一族于是需要赴汤蹈火,或成者封侯或身败名裂。

梁皇后曾讥笑邓猛女多愚蠢,以为桓帝对她有多真心,但若即使是她或任一个女子,被放至君王与家族势力合作的交接点上,即使君王爱与不爱,都必须倾力而为,前方是无与伦比的诱惑,后方则没有退路。只不过,君王稍显示对你的恩宠,能够向所有人传达更多的信号而已,也可以让你更死心塌地,毕竟,女人的嫉妒心惹出疯狂的不顾大局的行为也是很有可能的。

此次邓猛女被封后,家门封侯,但实际上没有家族的权威代言人,因而邓氏一族与梁冀的大权在握、专制跋扈还是不可相提并论,桓帝自也有防备。同时,除梁冀的最大受益的另一方则是宦官群体,桓帝同日封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人为侯,又赵忠、侯彧、张让、刘普等八人亦封乡侯,因而相对于邓氏一族来说,引起民间更大反弹以及舆论日嚣尘上的是己身无才学、出身无显贵、品行无贤达的一群宦官,却扶摇直上,集势作大,引起了所有阶层的惊诧与厌恨。

也许从另一个侧面上说,这实际上是君王的用人标准与民间的期待标准严重偏差而造成的结果,若被戴上识人不清的帽子,纵千般辛苦、万般无奈,在一个王朝的末世支撑着风雨飘摇的破碎河山,也只会被世人云淡风轻地嗤笑一句昏君而已。

因而此次被人忽视的是第三股力量,即以当世赵典、尹勋、李溙、刘淑、冯岱等,后又有陈藩、荀翌等为代表的一系列贤臣能吏。尹勋因除梁冀有功,被桓帝封为都乡侯,与张让一般,其他或小赏赐,或时过再迁,的确相较前两者尤其是宦官而言,实在是相差千里。

在这风云滚滚中,自然还有一件小插曲,即是桓帝废梁皇后懿陵为贵人坟冢,此举对不同的人而言,自然接收到的信息不同,如一般民众看到的只是桓帝对梁氏一族的痛恨,邓氏看到的则是殊荣与警示,宦官看到的则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总归还是贵人坟冢,圣上还是念情分的,而那些自许贤臣的,或是真正当做君王的家事不予置评,或是在心中小小腹诽或八卦一下而已。

自然,对于许多平民百姓来说,最大的莫过是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对丰衣足食的愿望。

第31章:百事倦(一)

自邓猛女被册封为皇后,却也还住在苣若宫内,一来是住惯了,二来则是自入宫以来就居于此,深受帝王宠爱,这一物一事,那红绡罗帐,那铜镜高烛,那金玉阑珊,莫不与曾经种种恩爱痕迹混作一堆,在记忆中相溶相蚀,每每想起,既勾动几分情思,又心添不舍,而且,自己心里想着,这里定是风水很好,宠妃多居于此,才牵绊下了帝王这般多的宠爱。

桓帝也不在意这些居住穿度规格的事情,随邓皇后愿意就好。但这日,邓皇后懒懒靠在榻上,面色有些倦意,也不复往日恰似春风度的滋润娇媚,那皇后装束、金凤衔珠的头饰,规矩得很,愈发显得少了些动人的颜色。

身边的大侍女真给她揉着太阳穴,只听邓皇后恹恹地问道,“这几日,圣上都去哪歇了?”

大侍女听及,有些为难,咬了咬嘴唇,还是缓缓道,“回娘娘,圣上这几日都政务繁忙得很,并未去哪位妃子处歇息,独自在寝殿中歇了罢——”

邓皇后听得,顿时揉紧了手中的绢帕,似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是么?!独自歇息,瞧他怕是又和那浪荡的张让厮混在一处了吧!”一把推开身边的侍女,很是不耐,眼中闪过一丝发狠的利光。

话说李溙之妹李燕与丈夫钟瑾携着李溙之子李赞这日到得洛阳城,实际上钟瑾与李溙之妹是亲上加亲,钟瑾的母亲是李溙的姑姑,实际上李溙之妹就是钟瑾的表妹。李溙的祖父曾说,钟瑾性子缓和,似李家人的性子,有道不废,无道则免于刑戮,因而又把李溙之妹嫁给了钟瑾。其实想当初李溙祖父的应该还有言外之意,即李溙作为嫡子长孙,性格怎么这么刚直呢,如今世道不平,真为他为家族担心啊——

李溙与众人集于春秋坊内,李溙、林修与李溙之子,李溙之妹与钟瑾,符明、符明二子,荀靖荀爽兄弟,恰围成一桌,不分主客,随意而坐。林修坐在李溙的右手,李溙之子坐到李溙的左手。李溙也并无什么特别的顾忌,随手习惯性地与林修布菜,并捡过他不爱吃的配菜。

李溙之子才刚满十四,因为也是家中长子嫡孙,从小家教严格,行事规矩,父亲从未对他这般亲昵过,如今看父亲对林修这般亲密,又年纪还小,有些青涩稚嫩,不禁十分嫉恨,又有些生气,可是家教还在,又不敢随意发作。

李燕自是看出侄子的情绪,她见得这番情景,心中除了惊讶外,也是很不平的。兄长一直为人严肃端直,却对这个男子这般亲昵,小时候都没有对自己这般温和,而且这还是个男子。

一时忍不住拿话刺道,“不知林公子如今有何高就?”

林修听得,回道,“惟在太学游学而已。”

李燕轻笑一声嗤道,“林公子这般年纪,既不能兼济天下有所作为,又不能安身立家挣钱糊口,也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而已!”

李赞听得姑姑这般说,对林修心中的感觉不禁由愤恨不平变成了鄙弃,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只觉他与那些长得漂亮些的男宠小妾没什么区别。李溙听得,顿时一下把筷子顿在桌沿上,瞧了瞧妹妹,还未说些什么,只听钟瑾告罪道,“林公子,是家妻无礼了,望莫要怪罪”,又转向李溙道,“兄长莫要生气”。当时钟瑾一听就知道不好,连忙在桌子下悄悄拉了拉妻子的衣袖,可李燕才懒得理他。

林修虽有些不高兴,可那是李溙的亲妹妹和亲儿子,也不能随意置气,只能笑笑了事,可那小崽子的嫉恨眼光都像凝成实质了!虽然一看他父亲生气就立马噤若寒蝉,不敢放肆。李溙有些头疼,他妹妹好说,反正过几天就离开洛阳了,还有个和事佬丈夫跟在身边。可这小崽子要在洛阳学习长住的啊,不收服帖了还真是根刺。

阿达如今已有八九岁了,平日很喜欢林修,听得别人这般充满敌意,很是不满,还有些稚嫩的童音道,“林修哥哥长得好看,脑袋瓜聪明,有很多好吃的,才不是婶婶说的游手好闲之徒!”

李燕本觉得这小孩很是可爱,可是无端自己变成了婶婶,林修却是哥哥,让她被自己的年龄感很受打击。符明很是无语,这都说的什么理由啊,乱七八糟的,只得向李燕陪笑道,“小孩子乱说话,莫要当真啊——”

只见席上气氛正有些僵硬的时候,只听外面喧闹声很大,还能听到赵素于事无补地劝解声。林修想到赵谨平日多不在酒楼里打点,赵素一个人定应付不过来,想自己怎么也算春秋坊的半个老板,只得附在李溙耳边说了几句,就径自出去了。

出去后却见是一群人在围着殴打一个书生,外围还站着一圈人,其中就有跟在张朔身边的小胖子。林修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辨识度那么高,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总是与跟着的那群人格格不入的原因吧。他跟着的那群人总是气焰嚣张唯恐天下不乱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带着一股子狠意,他却像是误入狼堆里的羊,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想要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一看见他就知道又是张朔在闹事了,再细看时,却发现不仅有张朔,还有才封侯的左悺兄长左称之子左晋与徐璜兄长之子徐宣,正是一群宦官子弟在殴打一书生呢。旁边还有几名书生被胁制着,很是焦急。众人瞧见林修,有些知道林修与春秋坊的渊源,纷纷与他让道,林修只和张朔见的面数多些,于是对着他道,“李溙李大人正在里面包间吃饭呢,各位如此好兴致,需不需要我把李大人也叫出来观摩一番?”

张朔自是对李溙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忌惮,听得顿时住了手,还劝解着另两个不吃这一套的人。那两人打得也有些乏了,见张朔劝解,也就罢手了,遂引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酒楼。

林修见状,与赵素迅速将那书生扶起来,一见那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那书生却是一下就将林修认了出来,“林公子,在下贾彪,也是太学学生呢,与你在学里一起听过仇先生的课!”那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带着满脸兴奋。林修本来在学堂里就没有很走心,再加上这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时没认出来,但听到名字,倒想起是谁了。

这书生长得有些瘦弱,可父母却单取了一个“彪”字,一点也不彪悍,如今这满脸青肿,甚至还有些滑稽的模样。不过,若论其在太学中的影响力的话,还真当得起一个“彪”字。贾彪出身平民,性子直率,观点激烈,为人憨厚,还颇有些侠义,在平民派系中很是一面旗帜,都愿惟其马首是瞻。而荀爽则是出身世家的太学生代表,其父是当世大儒,其源系儒家名门,而荀家多人在朝野为官,且风评甚好,因而荀爽也可算是世家太学生的第一人。不过世家子弟多出身不凡,颇有些傲气,自然也不会像一般的平民出身的学生那般坦率。

林修平日在太学里不是很走心,本出身平民,因与李溙交好,与一般学生往来不多,因而也不算平民那一系,而世家那一系,对真正的名门世家都不见得服气,又怎会轻易接受外人。太学中像林修这般的游离子,也颇还有些,独来独往,甚少参与这些集群性的活动。

不过林修在其中,生得比较好,又深得仇先生的赏识,且与李溙交好,再加上前段时间洛阳四公子的名头,太学生中多对林修很有一番感触,或嫉或羡或新生仰慕,五味杂瓶,诸味有之。而贾彪生性率朗,自不会计较那一般人计较的琐碎,在学上听得仇先生问及林修问题时,对林修见识很是敬佩,心中倒是对林修很是好奇与仰慕。今日恰巧被林修所救,所以才这般兴奋。被胁制着的几名学生见那群宦官子弟都已离开,顿时也围过来关心贾彪。

赵素见这书生是在自家店中被打成这样,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让小厮又新上得一些好酒好菜过来请那些书生。林修想到贾彪不与人交恶的性子,不知他为何竟然与那群宦官子弟殴打起来,不禁问了出来。

贾彪听得,倒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爽朗道,“刚刚我与这些同好正在此处小聚,喝得一些小酒不由得胆子就大了些。前些日子圣上才封了宦官五县侯,八乡侯,不由得大家就评议起来,说着说着不由激愤,觉得那些宦官封侯也太过容易了些。无才无德无识,只因除梁冀就被大肆封侯,很是不满。不想恰被那些宦官子弟听得,就殴打在一处了。”

林修心想,这评议也是一群人的事,怎么就殴打了你一人呢?那些书生仿佛看出了林修的疑惑,其中一年纪小些的说道,“贾兄是为了不让我们也被伤及才挺身而出一力承担的”。说完脸上不禁有些赧然,林修听着不由得对贾彪又有些刮目相看了。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如今世事多变,宦官字第行事乖张,各位兄台以后还是谨慎才好,免得徒惹无妄之灾”。

贾彪听得,有些不服道,“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啊!大家都不说了,天下兴亡,谁来承担呢?!”

林修听得,不禁莞尔,“自然并非不说,只不过关心国家事,也并非只此在公众场合争论评议一途。关心天下民生,尽己身之力,不比空谈更有实用?或者就算评议,也得择时择地,少受那无妄之灾总是好的。”

众人听得,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心中又未真正服气,总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就算坚持对的可能受到伤害或阻拦,也得这般坚持对的。不过,以己身之力济苍生并明哲其身,却像小小的种子,慢慢地飘散进了心里。

第32章:百事倦(二)

待林修离开那群书生时,李溙的宴席也要散了。钟家自到洛阳有宅邸,并不住到李府。阿如如今与赞儿也差不多大,只是阿如性格比较温和,不太主动会与人结交,赞儿性格又比较老成,两人就算一般大,也不太会玩到一处去。尤其十二三岁的年纪,也算是刚进入青春期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头在,也不会像小孩时那样很快就赤诚地热络起来。

待李赞看着父亲与林修在一处歇息时,很是无法接受,在家中父亲也不与母亲住一处,母亲都是云姨照顾的,如今父亲却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亲昵,还在一处歇息,李赞很想抗议,想指责,可是,一看到父亲,积威甚重,实在又缺乏那种勇气。

自此,每日林修从学中回来都会带些阿素亲手做的好吃的,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牛肉条、有时候是一些羹汤来分与这些小孩,虽然以前林修也会给阿达和阿如带,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勤便。李溙自是看出林修想讨好李赞啦,李赞虽然在面对这些吃食时也会像小孩子一样露出谗相,但是只会觉得这是带给大家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小阿达倒是每次都很配合,越发成为林修的拥蹩了。

李赞才来洛阳,李溙并没有让他和符如一样一起去教书先生那学习,而是单独给他请了先生来教他。除了对林修的排斥以外,李赞老成稳重,很是懂事规矩,从不像一般小孩那般贪恋嬉戏玩闹,父亲让他做的每件事都会很认真努力地去做。其实在他心目中,父亲一直是他崇拜仰慕的对象,从前父亲在边关做护乌桓校尉时,就听母亲说父亲是多么的英勇,到后来鲜卑一族在父亲任上都不敢进犯。而父亲在各地做太守时,也听母亲说父亲治理一方,深得百姓爱戴。

记得小时候爷爷也曾磨着自己的头说,父亲比他更出色,以后要做个比父亲还出色的人。虽然长这么大,父亲长年在外,就算在家时,父亲也不会与自己很亲密,只会严肃地教导自己,但在李赞的心中,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父亲的崇拜与恐惧。

这一段时日以来,就算自己再听话努力,也只能早晚见到父亲,而且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每次看着父亲对林修那般温和时,李赞也说不出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了。不过后来李赞发现,每当林修向自己示好,自己不再那么明显地表示厌恶和排斥,让林修舒坦些时,父亲仿佛会变得对自己更温和一点。于是李赞至少在表面上不会再像刚开始那般不情愿。

每日,从起来早饭后到晚饭前,李赞只让自己中午休息半个时辰,晚上睡前还会自己读些书,就林修看在眼里,也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虽然与阿达那般活泼乖巧的孩子不一样。这日恰好林修旬休,午睡过后起来,得知李赞自己一人在房中温习读书后,就让路烛带些吃食,与自己过去看一下。

李赞学习的地方是自己单独的小书房,在西厢的院落中,院中有一丛青竹,阵风吹过叶子会发出柔和的沙沙声。李赞正坐到打开的窗前温书,一些疏浅浓淡的树影正映到地上,显得很是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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