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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且话今朝——by夜凉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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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

夏侯渊这时却笑了,“你是自先父辞世以后至今,第一个唤我字的人。”

“实在是荣幸。”

两人一并从二楼下来,橘绛楼已没有多少人。西侧一桌传来低低的声音,“李公子旁边那位年轻公子是谁?竟是少见的。”

“看这身形,莫非是城北的小侯爷?”

“哎呀,那倒是怪不得少见了。”

本已经渐小的雨又霎时下得汹涌,那桌传出的议论声淹没在雨声中已听不清晰。李今朝撑起手中的油纸伞,修长的手搭着伞柄,烟雨朦胧中显得异常好看。

夏侯渊跟上他,一个不小心雨水溅上白色软靴,他微微皱眉。李今朝以为是没撑好,不动声色地把伞面往他那边侧了些过去。

橘绛楼到清明桥步行却是有段距离,走了半路无话,李今朝觉得这样下去气氛尴尬,于是想找个话题,想了想一时之间似乎又想不出什么,唯有今日早上那番并不算太美好的邂逅。

“听闻小侯爷并不大出行,今日早上遇见小侯爷却还要小侯爷相让,实在不好意思。”

夏侯渊偏过头,眼神略带疑惑:“你似乎是很在乎这件事?”

李今朝连忙摆摆手,“当然不是。”

夏侯渊用扇柄敲着手心,一下一下,说话也是这节奏:“其实小王也觉得无妨。先父在世时,与贵府的关系似乎并不很好?”

李今朝一时不知如何回。夏侯渊倒是不介意地笑了笑,“我想与贵府交好。”

雨水打湿了李今朝一半的肩膀,一股凉意自手臂传来,并不是很好受。他觉得夏侯渊的话说得很恳切,与别人口中所传的夏侯渊相距甚远。不大露脸的小侯爷并不难相处。

李今朝顿了顿,继而笑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有此意甚久。”

夏侯渊忽然停下步子,李今朝一时止不住,往前走了半步,又匆忙退回来。他抬眸看看四周,原来已经到了清明桥桥头。

“夏侯行之。”雨势渐小,偶尔飘来几缕清风吹淡朦胧雾气,夏侯渊恰好停步在一株桐花树下,开得正好的花朵簇拥在他肩头,身上也沾染些许桐花冷香。他的脸上微带笑容,并不分明,飘渺得像远古传来的佛音。

李今朝还不甚明白他的意思,只听见他的声音继续道:“一时出来匆忙,我身上并无其他物什。唯有这柄折扇与这白玉扇坠,若是今朝不嫌弃交我这个朋友,便收下罢。”

李今朝一手握伞,只能腾出被雨淋湿的那只手接过他手中的扇子,一时间竟觉得千斤重。他思忖着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正思量要不要回府取出雕兽翡翠玉佩的时候,夏侯渊却已经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扇子上。

“不如,你把你的扇子赠我你可舍得?”

“这……”

夏侯渊温和的看着他,“你的扇子,我很喜欢。”

李今朝的内心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把腰间折扇拿下来递到了夏侯渊的手里,“我的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信物,行之你不嫌弃,我自是高兴的。”

夏侯家的管家不知何时已经远远在门口撑起伞,眼见两人的谈话快至结束,管家识趣地小跑上前,先是向李今朝做了个揖,再恭敬的朝夏侯渊作揖,“春雨寒冷,侯爷回府罢。”

“行之,那就此告辞。”

夏侯渊颔首,转身走进管家的伞中。

李今朝握着扇子,并没有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眼见夏侯渊的碧色身影已走出三丈远,他又回头。微冷的声音穿过数层雨帘,听不出情绪,可李今朝模糊看见他的笑容似十月泠泠开放的扶桑。

“今朝,下次不妨与我吃杯酒。”

这头的李今朝展开笑容,“一定!”

五、一见如故

初春入夜快,不过几盏茶时间,天色已经暗的干净。

夏侯渊遣退了下人,独自一人掌灯书房。夏侯渊很小的时候便偷偷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进来看书,所以这个书房藏书虽多,七八成却都已被他草草浏览过。

父亲过世以后,他就很少来这儿。一是他之前身子不大好,大多时间只在自己卧处呆着。二是这个书房位置偏僻,四周树木森森,父亲过世之后,又遣走不少下人,愈发诡静。

今日不甚疲倦,未曾有睡意,他遂随便拿了本《安世录》翻了翻。内容没有太出彩,无非是大襄开国高宗安世之道云云,都是些不知被人写过多少遍的内容。

他草草看了几眼,换了一本诗词。

天时露重,只看了会儿他就咳嗽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晚上的药还没吃。管家张伯早已料想到这点,听见书房传出咳嗽声,适时敲门把药放在了桌上。

张伯欲退下,夏侯渊抬了抬眸:“张伯,等一下。”

“小侯爷,有何事?”夏侯渊向来话不多,府里人最多看的就是这位小侯爷点头摇头。今日这样被小侯爷叫住,即使是在侯王府呆了几十年的张伯也是第一次。

夏侯渊伸手指了指左边的花梨木椅,微微笑道:“张伯你先坐。”

他端起药起身端详今晚月色,只见雨后天明月透,一派清明景象。窗外的几株芭蕉被下午的雨打得萎萎,似美人把细腰弯成兰花形状。他一口把碗中的药饮尽,从茶几上送来的几样点心中捻了半块酥糖。

“小侯爷,其实这事我这等下人本没有资格问,但打我心底里想,小侯爷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请恕我逾越一回。”张伯欲言又止,说到一半顿了顿,“宋神医的药吃后,小侯爷您咳嗽的症状可好些了?”

“张伯不必如此见外,我本就是你看着长大的。”年轻的公子神色温和,莹莹灯光铺面在他脸上,罩上一层暖意,“吃了宋神医的药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伯局促不安的只是点头。

又是沉默半晌,夏侯渊拿起笔,一时思索着要写什么,踌躇许久还是搁下了笔,一双极清的眸子看着张伯,“张伯,你信不信前世?”

张伯思索了会儿,“信,但并不全信。”

夏侯渊没什么表情的继续问:“那张伯你信‘一见如故’么?”

这次,张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信的。”

“我本来不信,可是现在信了。”夏侯渊拿起笔,在雪白宣纸上游龙似的写过三个字。

李今朝。

他缓缓抬起头攒出个笑容,“早上我在清明桥上并未看见李今朝,也记不清他幼时的模样,可是我下午在橘绛楼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停了停,表情愈发飘渺,“似乎和他小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像。”

张伯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他是真心高兴,夏侯渊长那么大,却没有一个朋友,有些过分安静。这时候才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

“那是因为你小时候见过他啊!”张伯摸了摸胡子,“虽然李公子长大了,可小时候的模子大概不可能变得干净罢。”

夏侯渊低头端详今日从李今朝手中拿到的扇子,其实这真的是一把很普通的扇子,从扇面到扇骨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他一点都不记得我。”夏侯渊放下扇子,“我给他白玉扇坠的时候,他并无表情。那扇坠,原就是他的。”

张伯想了良久,才有些支吾道:“小侯爷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据说是李公子小时候出了场意外,有些事情记不大清楚了。”

“是这样么……”夏侯渊用指尖抚过那张宣纸,陷入了许久的沉思。

六、那我等他

李家产业做的大,尤其是绸缎生意。年前的绸缎布匹已卖得差不多,三月中旬,正是李今朝核对账目忙得头晕的时候。

这日天刚微亮,李今朝就已经匆匆到了锦绣阁。晨光熹微,他抬头看锦绣阁的金字招牌一阵晃神。不过仅仅只是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忙碌的状态。

生意做的大,账目也就越复杂。仔细一核对,不难发现记账有纰漏。正想叫个伙计来问问,忽地想起现在时辰尚早。他把那几笔出错的账目做了个标记,又马上拿起另一本账本核对。

他不知自己算了多久,又看完一本,直觉晨光刺目,肚子传来空腹感,头也有些发晕。这时的伙计刘辜恰好来到店内,看见李今朝,笑道:“公子您又来得这样早,想必又是没有吃饭就来了罢?”

李今朝扶了扶额,微笑着点点头,“是啊,账目还要好些时候才能核对完。”其实他本可以找个管账的人,但这样一来,从采购到出售,他就真的只有看着的时候了。他不但不放心,而且心里难受。

刘辜正准备张罗开门,两手忙着,一边向李今朝道:“公子就是再忙,也不能忘了吃饭啊。听说街头吴嫂家的面不错,公子你倒可以去尝尝。看着时候,倒是要开始张罗了。”

李今朝胡乱答应了一声,又忽然道:“刘辜,过些时候,要去进货了罢?”

“是啊,都卖得差不多了。软烟罗和胧州沁云纱卖得尤其好,已经没现货了。看着日子渐渐温暖,再过几日极好。”

李今朝搁下笔,“这次由我亲自采购。”

刘辜怔了一怔:“公子,这……”

他的手划过泛黄的账本,落在一笔年前账目上,时常温柔含笑的瞳孔一时偏冷,“账目出了问题。”

锦绣阁下在大襄南部有不少分店,慕州城里李今朝现在坐着的这家规模最大,这家锦绣阁里有不少伙计,刘辜已在这里呆了三年,算是个半新不旧的。他第一次听见从这位温和斯文的公子口中听见不那么温和的一句话。一时又怔了怔。

再看他的时候,李今朝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数目还不算大。”顿顿,又问:“负责年前采办的是谁?”

“是赵弄。”

李今朝叹了口气,往门口走去,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停了停,“叫他不用去采办了,留下来帮忙打理就好。”

街头那家吴嫂家的面味道确实不错。吃完面,李今朝不急着回锦绣阁去,反而在街上散步起来。

两排的店铺都已开得差不多,街上声声攘攘,人影攒动,他倒显得不入流起来。

“李兄,好巧。”

一柄折扇打在他肩头,李今朝侧过眼,发现正笑得一脸春光明媚的江乐启。

李今朝没什么表情,“乐启你起得真早。”

江乐启尴尬的笑两声,“这不是要赶在老爷子没发觉之前回去么。”

李今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昨晚又在春娇楼睡的罢?”

江乐启揽着李今朝的肩膀往旁边茶楼走去,尴尬的神色一下不见,再次眉飞色舞起来,“说起这个你可不知道,春娇楼昨日来个新姑娘,长得真的是……”

【城西,李府】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落在寂静夜幕里,似桥面起的春水涟漪,夏侯渊一袭白衣站在李府门外,透亮的瞳仁映出满帘春色与朱红的大门。

不多时,青衣小厮将门透出一道窄缝,看见他时怔了怔,“请问,这位公子是……”

“城北夏侯渊。”

青衣小厮赶忙把门打开,恭敬的做了个揖,“小人不知是小侯爷,望小侯爷多担待。”

夏侯渊的眼睛动了动,却仍旧没什么表情,“我来找你家公子。”

青衣小厮且又恭敬道:“小侯爷,真不好意思,我家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

青衣小厮原以为这尊大佛是要回去的,一阵微风而过,他低头看见一双白色软靴踏进门内,年轻公子的声音像暮春时节的一缕清风,“那我等他。”

七、有事相求

“来,喝茶。”江乐启殷勤地把倒好的茶递给李今朝,一边看他的反应。

李今朝受用的喝了一口,忽然笑了,“上好的云雾茶。”单手支颐,眼中笑意更甚,“你有事求我?”

江乐启“刷——”翻开折扇,“啧,别用‘求’,不过我还是真是有事找你。”

李今朝干脆的把茶杯一放,很有不再动这杯茶的意思。江乐启动作一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今朝,你我多年兄弟情谊,我会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么?”

李今朝眼中笑意不变:“你敢说你没有?”

“我曾做过什么事!”

李今朝打开扇子,慢慢细数道:“这月三月十五橘绛楼的帐是谁付的?”

“这不是我……”

“上月二月十五橘绛楼的帐是谁付的?”

“……我不是……”

“上上月正月十五橘绛楼的帐是谁付的?”

江乐启摸了摸鼻子,“咳,诚然,在付账这方面我实在做得不对,但钱财不是身外之物么?其他事情,我可没……”

“哦?”李今朝抬了抬眉毛,“是谁大年三十呆在春娇楼温香软玉抱满怀,却对伯父伯母说是我下的药来着?”说着,摆出认真思考的姿态,“到底是谁来着……”

江乐启又是“刷——”一声收起扇子,脸色一下变得瓦绿:“今朝,以前种种,是我做得不对!但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

“什么事情?”

江乐启的一张俊颜一下挂了下来,“我父亲让我去胧州采办货物。可你也知道,咳,我就是一介纨绔子弟而已,这种事情于我实是……”

“不错啊。这事对于江兄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我家的家业我又不熟……”

李今朝又挑挑眉,“你不是连管账的管家他家的猫生了几只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么?”

江乐启仍旧苦着脸,端起茶的手一抖,茶洒出茶杯落在了李今朝的扇子上。他连忙拿出手绢擦拭,“今朝,对不住真对不住。”

他边擦边觉得不对劲,“今朝,你换扇子了?”

李今朝嗯了一声。

“这扇子不错。市价不菲吧?”

李今朝又嗯了一声,想要把扇子夺过来。江乐启笑嘻嘻的换了只手,李今朝就够不到了。

李今朝的脸一敛:“乐启,把扇子还给我。”

“借我看看~看看而已……”江乐启换了个方向,仔细端详起这扇面。他去看印章,不巧恰好被茶水打湿,勉勉强强只认识两个字。

“夏侯……”

江乐启一笑,“今朝,这扇子不是你的吧?”

李今朝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之后,低低道:“小侯爷送我的。”

“噗——”江乐启刚喝进的茶水全喷了个干净。他转头看李今朝,却见他一脸铁青,“擦掉!”

江乐启把茶渍擦完,兴趣盎然的看着李今朝的脸,“你和小侯爷的关系那么好?”

李今朝趁他不注意拿过扇子,微微侧过了眼,“是又怎么样。”

“欸?既然是今朝,那诚然不能怎么样……哈哈。”

李今朝端起自己的茶杯,“啪——”落在江乐启面前,“喝茶净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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